第14章 (14)
你看。”不知何時,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绮素擡頭,見不知何時兩人已置于滿天星輝之中。四周到處是閃爍的光點,天河仿佛就在他們腳邊,流動着光澤。
“漂亮嗎?”他問。
她點頭,問他:“是你弄出來的?”
“當然,”他驕傲的挺起胸,“在這裏你什麽都可以做出來。”
仿佛為了證明一般,他一揚手,一葉小舟驀的出現,飄浮在天河之上。
“真美。”她贊嘆。
她學着他的樣子一點,又一葉小舟出現在河上。李元沛手指一點,一條銀色的魚跳出了水面。兩人相視一笑,像回到孩提時代一般。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绮素發現四周陰暗的顏色似乎開始褪去,耳邊又開始充斥着各種聲響。她停了手,凝神細聽。她轉頭,看見李元沛也正做出同樣的動作。
“你馬上要醒了,”李元沛對她說,“我該回去了。”
绮素黯然,重逢竟然只有夢中。她低頭,良久才道:“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你。”
李元沛微笑,指着她的心口:“我說過,我一直在這裏,從來沒有離開。”
他跳上浮于星河之中的小船,雙手攤開,一支長篙出現在他手中。他手一撐,小舟向河心劃去。
“……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绮素聽見河心傳來他的吟詠,“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
他身形漸遠,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最後完全消失在了星輝之中。
“……爾獨何辜限河梁……”绮素低語着念出了最後一句。
一片強烈的白光迫使绮素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她聽見有人驚喜的喊着,“蘇娘子,充容醒了!”
視線漸漸清晰,母親蘇引擔憂的面容映入眼中。
“阿娘……”绮素嘶啞着嗓子喚了一聲。
蘇引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別動。你現在還很虛弱,還是躺着吧。”她轉頭對身後的琴女道:“去禀報至尊,說充容已經醒了。”
琴女領命而去。
“這是……”绮素似乎還處于混沌的狀态。
“你中毒昏迷未醒,至尊命我入宮照料。”蘇引一說起來便止不住抹眼淚,“謝天謝地,總算是醒過來了。”
“我中了毒……”绮素喃喃。
蘇引在她耳邊低聲道:“聽說是貴妃指使小秋在粥中下毒。”
绮素唇邊泛起一絲笑容:“是嗎?”
蘇引一直在觀察绮素的表情,見她情狀,不由嘆息道:“小秋房內搜出大批金子,貴妃身邊的宮j□j蓮證實貴妃曾命她給小秋送金。小秋也招認是貴妃指使她在粥中下藥。不過……”
“不過?”绮素回望母親。
“不過貴妃拒不承認此事。聽說她吵着要見陛下,當面陳情。至尊到現在還未見她。”
绮素“哦”了一聲,閉着眼沒有說話。
蘇引回顧四周,見宮人們都在外間,聽不見她們母女說話,才湊近了女兒,低聲問:“當真是貴妃下藥麽?”
绮素睜睛看了母親一眼,以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她讓小秋在粥中加入紅花,我不過将計就計,換成了毒藥……”
蘇引一震,吃驚的盯着女兒。紅花乃活血之藥,其用意不言而喻。
“你……”蘇引顫抖着,卻沒有問出聲。
绮素搖頭:“我沒有。”她沒看母親,輕聲道:“我只是讓她以為我有孕了。”
“原來如此,”蘇引喃喃道,“傻孩子,你……你怎麽能做這種事?”
“阿娘,也許不久之後,我會真的有孩子……”绮素轉向母親,“阿娘想過沒,那時我要怎麽辦?不錯,貴妃在一日,她就一日是朝臣攻讦的對象。這點于我有利。她手段有限,如果只是我孤身一人,我不需懼怕。可如果我有了孩子,局面就不一樣了。這孩子會是我最大的弱點,我不能不防。我試探她,就是想知道她會有何反應。結果很明顯,她不會允許我有孩子……”
“所以……”蘇引有些明白了。
“我必須除去她,”绮素冷冷道,“阿娘,我已經失去過兩個孩子,我不會再給人任何機會。哪怕因此為朝臣所不容,哪怕我必須化身為魔,我也會護得我的孩子周全。”
蘇引回思着女兒的話,欲言又止,卻聽琴女禀報:“至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大家應該明白了,素素由始至終喜歡的人都木有變過~~~
☆、心跡
聽說皇帝來了,蘇引只得止住話頭,起身向皇帝行禮。
皇帝對她極是客氣,問了幾句話才走到床榻之前。绮素掙紮着想起身,卻被皇帝按住:“這時候就不必再多禮了。”
绮素躺了回去,皇帝摸了摸她的額頭,柔聲問:“好些了麽?”
“好些了,”绮素點頭,“家母說,妾是中了毒……”
皇帝一拍床沿,蘇引白了臉色,急忙伏身于地。皇帝見吓着蘇引,反倒失笑,和緩了聲音對蘇引說:“你不必慌,朕不是氣你。”蘇引起身後,他才又臉色冷峻的道:“朕氣的是沈氏。自高祖鼎定江山,國朝從未出過如此惡劣之事。前朝失政,其因正在于後宮不寧。朕決不許這樣的事發生在朕的後宮之中。”說到這裏,他緩和了臉色,柔和的向绮素道:“你放心,朕一定為你讨個公道。”
“後宮因妾失和,妾惶恐之至。”绮素低聲道。
“朕沒糊塗。你對沈氏多有忍讓,是她嫉妒成性。這件事錯不在你,你不必自責。”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绮素嘆道,“無論如何,這件事妾脫不了關系。家母說貴妃希望向陛下陳情。妾想陛下與貴妃多年恩愛,誠請陛下與貴妃相見,聽聽貴妃有何說法。”
皇帝看了她一會才道:“好,朕就依你,去聽聽她說什麽。”他見琴女端上藥來,親自扶绮素起身,又接過湯藥喂她。
绮素有些惶惑,卻不敢拒絕皇帝好意,只得就着皇帝的手服藥。
皇帝喂完藥,才道:“你這次大傷元氣,須多加調養。你先歇着,朕晚上再來瞧你。”
绮素點頭,溫順的躺下。
皇帝走後,蘇引才心驚膽顫的上前,小聲問:“你就不怕貴妃見到陛下,把事情抖出來?”
“她賄賂小秋是事實,指使小秋下藥也是事實,你認為陛下還會信她幾分?現在攔着反倒不好。沈氏再不堪,陛下與她這麽多年,總有些情份,萬一将來念起沈氏舊情,後悔起來,難保不把怒氣轉到我身上。所以……還是讓他們見一面的好。”
蘇引嘆口氣:“我大概是老了,幫不了你什麽。你好自為之吧。”
绮素沒有回答。她知道母親不贊同她的行為,可是她沒力氣解釋。她現在極度虛弱,母親的态度更讓她覺得疲倦。蘇引見女兒神色,便替她掖好被角,讓她好好睡上一覺。绮素直睡到日落才醒來。她睜睛時,見衆婢都已散去,只有皇帝坐在床邊,右手執書冊一卷,看得甚是專心,左手卻還握着她的手。
她動了一下,皇帝立刻察覺,放下書卷道:“你醒了?”
“未知至尊駕臨,妾失禮了……”她低聲答。
“朕沒讓她們叫醒你。”
見她想起身,皇帝上前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绮素慢慢問:“陛下見過貴妃了?”
“唔。”
“貴妃怎麽說?”
“總歸是些瘋話,”皇帝不以為意,“沈氏以為你有了身孕,心生嫉妒,故下此毒手。不過朕已經召過醫官,說你之前只是胃虛導致咽喉失養,并非有孕。”
绮素“嗯”了一聲,又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貴妃?”
“後宮絕不允許此等歹毒之事。”
“陛下……”
皇帝擺手:“你不必求情。你可知她的藥量若再重上那麽一兩分,你哪裏還有命和朕在這裏說話?若你真的有孕,朕失去的不單是你,還會有咱們的孩子。沈氏如此陰毒,朕怎麽可能饒她?”
绮素不吭聲了。
皇帝似乎也覺得提起這事掃興,沉默了一會才又笑着說:“你記不記得朕第一次見你的情景?”
“至尊怎麽突然提起這個?”绮素勉強一笑,“妾當年行事糊塗莽撞,至今想起,猶覺汗顏。”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續道:“朕記得那時你替朕補衣。你做針線時的神态像極了朕的母親。朕記得小時候,她也這樣為朕縫過衣服。”
绮素轉了轉念頭,才小心問:“昭順皇後?”
皇帝生母為先帝淑妃,皇帝即位後追封為昭順皇後。
皇帝笑了笑:“祖父在位時,我母親為他宮中使婢,後來被賜與父親。”
绮素點頭,這件事她曾聽年長的宮人說起過。
“因是祖父所賜,初時父親并不敢怠慢我的母親。但是祖父與父親關系始終不睦,所以父親雖對母親多加禮遇,卻從未真正信任過我的母親。朕後來猜測,他或許懷疑母親是祖父放在他身邊的眼線,故而如此。我出生時父親還肯敷衍母親,到父親即位,他幾乎絕跡于母親殿中。所以朕小時候很少見到父親。”
绮素微微恻然,先帝登基時,皇帝也不過三歲。
皇帝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說着:“那時朕總是見母親站在庭中等待,卻從不見父親的身影。父親陪伴的從來不是我們母子。”
有那麽片刻,皇帝完全沉浸在回憶裏。绮素靠着他,沒有說話。
“母親做得一手好針線,”過了一會皇帝才續道,“等不到父親,她就靠這個消遣。朕小時候的衣物全是她親手縫制。她還替父親做過不少衣服,但朕想先帝從來沒收到過。朕小時候看得最多的就是她坐在燈下裁衣織補。”
绮素仍舊沒有答話,不過皇帝并不在意,而是自顧自的說道:“那年宮中與你初遇,你為朕補衣,你神情安詳,嘴角還微露笑意。自八歲時母親去世,朕再沒有見過那樣詳和安寧的情形。朕那時覺得,家應該就是這樣的罷?”
皇帝似乎不擅表達自己的感情,說到這裏又停了一下,才有些局促的笑道:“绮素……”
他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绮素,卻發現她一直閉着眼睛,似乎已經睡去。皇帝啞然失笑,輕輕扶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向門外走去。
琴女正神情困倦的守在門口,忽見皇帝出來,她猛然一驚,剛要出言,卻見皇帝豎起食指,讓她不要出聲。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睡着的绮素,輕手輕腳的離去了。
琴女垂着頭,默送皇帝離開,然後進屋熄滅燈火,掩上房門。
等到周身被黑暗籠罩,绮素才睜開了眼。臉頰上淚痕劃過,落于枕上。
皇帝向來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深,即使绮素也從來猜不透他的心思。這樣表露心跡,在皇帝是從未有過之事。她第一次明了皇帝的心意,卻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
可是,那個人卻是害死她夫郎和兒子的元兇,并且還把冤孽當了佳偶。他的真心,能相信麽?绮素的淚水不斷滑落,在枕上留下一片水痕。
作者有話要說: 咳,大家明白皇帝喜歡素素的原因了麽?因為他小時缺愛,長大也缺愛……
☆、賢妃
绮素沒再見到沈氏和小秋。
她只在卧床的期間聽琴女說,沈氏被廢為庶人,幽閉宮內。小秋則交與德妃發落。不過據宮中傳聞,德妃命人前去囚室時欲處置她時,小秋已然先行自盡。德妃素來慈善,禀報皇帝後命人安葬了小秋,也請皇帝免于追究她的家人。皇帝首肯,此事總算告一段落。
幽禁宮中的庶人沈氏樹敵甚多,一向待下寬厚的皇後崔氏又因她被廢,早就為宮中人所不恥。皇帝此番處置她,宮中不少人暗自稱快,不免有人落井下石,處處刁難。
沈氏一向養尊處憂,何曾受過此等苦楚。初時她尚抱希望,認為皇帝與她多年恩愛,雖有一時之氣,終會原諒她,不想數月來皇帝竟不曾遣人探問。宮人們又諸多刁難,終讓沈氏絕望,郁憤成疾。
兩個月後,沈氏幽居之地的宮人久不聞她動靜,啓門查看,卻見沈氏臉色青白的躺在破碎紙被之中,早已氣絕身亡。
榮耀一時的沈貴妃終在宮中成為歷史,并很快被人所淡忘。宮中本就多事,一個幽死的妃嫔實無足輕重,宮中很快就有了更引人注目的事。
廢後以來,名義上後宮由目前由最為資深的德妃掌管,但因德妃多病,倒有大半事由绮素協助處理。皇帝認為這終非長久之計,于光耀八年仲夏将绮素由充容晉為賢妃,名正言順的代掌後宮。
同年秋天,修儀趙氏産下一子。冬至前後,绮素也有了身孕。
皇帝即位後的數年間僅有一女降生。皇子也只有為太子時德妃所出二人,子息可謂單薄。此番宮中添丁,自然喜不自禁,賜與趙修儀諸多珍貴之物。
皇帝如此,後宮諸人自不敢怠慢,連德妃也在精神略好的時候去了趙修儀殿中探望小皇子。只有绮素因有孕以來害喜嚴重,未曾前往,只托德妃帶了不少禮物送去。趙修儀也回贈了許多東西,包括許多嬰孩所需之物。是以德妃探過趙修儀後便至绮素殿中。
绮素有孕以後,精神十分不濟,而除了她和德妃,其他嫔妃無論威望還是能力都不足以掌管後宮,太後又年老多病,皇帝只得請出太妃暫理後宮事務。德妃到绮素殿中時,正巧碰上太妃。
太妃正坐在床前與绮素說話。太妃與各宮嫔妃都保持着良好的關系,德妃也不以為異,上前施了一禮。太妃還了禮,笑向绮素道:“你好好養着,我先回去了。”
绮素欲起身行禮,卻被太妃阻止。德妃起身,将太妃送至門口,才又返回。随她同來的宮女已在床前放了胡床。因德妃畏寒,胡床上又鋪了繡毯。這宮人正是之前服侍沈貴妃的優蓮,不過德妃和绮素都很平靜的看着她做這一切,似乎一切本該如此。待她退下時,绮素尚有餘裕向她點頭一笑。
等德妃坐下了,绮素才笑着問:“見過趙修儀了?”
德妃點頭:“她還托我帶了許多東西給你,說孩子出生後用得着。”
“難為她費心了。”
“最近還吐得厲害?”
绮素點頭:“上次也是這樣,總要折騰一個多月才會好轉。”
恰好這時琴女捧了乳粥來,绮素才看了一眼便恹恹的擺手。琴女有些為難,皇帝可是吩咐她們好生照顧的,可又不好違抗她的意思,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德妃見狀,含笑接了粥:“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多少吃點。”
德妃在宮妃中資歷最深,绮素不敢讓她親自奉粥,連忙讓琴女接過碗。德妃陪她說話,看着绮素吃了大半碗粥,才起身告辭。
德妃走了這大半天,十分疲累,回到殿中更換了衣衫便倚在榻上小寐。優蓮見狀,替她搭上繡被。德妃體弱,殿中一向是入秋以後就須準備暖爐。優蓮将爐子移得稍近,讓德妃能夠取暖,卻又不至被炭氣熏到。
德妃休息了一會,覺得精神好些了,便讓優蓮拿來憑幾靠着,與她閑話。
優蓮見左右無人了才問:“賢妃雖蒙至尊寵愛,但論起地位尊貴卻遠不及娘子,娘子如此折節下交,豈不辱沒?”
德妃笑笑:“這幾年你都跟着貴妃,也難怪你看不出。你不是說了麽,她有至尊寵愛,這就是一切。”
“可是貴妃當年也……”
“貴妃?”德妃笑容冷淡,“貴妃是什麽性子?賢妃又是什麽性子?這兩人豈可同日而語?賢妃自幼長于宮闱,平日裏小心謹慎,該出手時卻是當機立斷、毫不手軟,比你我都深谙後宮之道。現在至尊對她另眼相看,再加上她有了身孕……若她此胎為男,後面可有得瞧了。”
“那娘子可要早日為兩位皇子打算。”優蓮有些擔心。
“打算?怎麽打算?我雖出身蘭陵,父兄卻無一人在朝中掌有實權,我現在又是這樣一個身子,連想争寵都是有心無力。根基如此,你說我還能怎麽做?”
“太妃的母親不是娘子祖姑母麽?”優蓮道,“至尊對太妃一向尊敬,也許她能有辦法?”
說起太妃,德妃反而更加憂慮:“太妃雖是親族,卻向來明哲保身。你也瞧見了,咱們和太妃的關系未必就比賢妃更親近。你別看宮中人背後對賢妃指指點點,似乎她現在處于下風,她手上的籌碼可比我們強得多。她長于宮禁,宮中舊人多與她相熟;舅父蘇牧曾官至侍中,朝中顯要有不少是蘇家舊交。她兩個表兄現在官職雖不高,卻早在朝中積累了一定的人脈。聽說鄭公也欣賞提攜他們。鄭公為國朝柱石,只要再有一兩場大戰,蘇家兄弟必然平步青雲。賢妃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你說我能不與她相交麽?”
“那兩位皇子就沒有出路了麽?”
德妃沉吟着說:“出路不是沒有……蘇家兄弟将來或許權傾朝野,現在卻還未夠火侯,朝中也并不是鐵板一塊。只是這兩個孩子資質并非上佳,若真為他們謀劃了,卻不知他們能不能走穩?目下沈氏已去,宮中沒了不穩的因素。趙修儀和孫修媛都是性子柔順之人,不足為患。賢妃雖然頗有城府,卻不是個會主動挑事的人。只要我們不與她沖突,她暫時不會對我們有所動作。我們現在只要多與人交好,自保當可無虞。将來一步步小心謀劃便是萬全之策了。在宮中,廣結善緣才能走得長遠。沈氏若明白這道理,下場也不致如此。”
優蓮細細思量,不得不佩服德妃的見識。宮中人都道德妃是老好人,其實德妃見事極明白。若不是生子以後病痛在身,恐怕她的地位不會僅止于此。或許這正是因為德妃的清醒,雖然現今已極少承寵,卻還能得到皇帝敬重的原因吧。不過優蓮也好奇,德妃的謀劃意指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朝中措這一章寫了很多遍,始終不太滿意。先這樣吧,以後修改。
本章有很多過渡的內容,所以沒法像前面一樣快速展開情節,大家稍安勿躁,過渡完了會更精彩:)
☆、過繼
光耀十年七月,绮素平安産下一子。
皇帝為這個男嬰命名崇誼,又親自給他起了“長壽”的乳名,顯然在這孩子身上寄托了極大的希望。自绮素有孕,皇帝便賞賜不斷,遠遠超過趙修儀。宮中傳聞,皇帝打算近日冊封這小皇子為王。
這些傳言都通過琴女與杜宮正之口傳到了绮素耳朵裏。皇帝來淑香殿時也隐約提過此事,看來傳言不虛。绮素一向謹慎,聽見這消息不喜反憂。趙修儀之子尚未冊封,德妃的二子也都是前年才被封為親王。皇帝若果真先于趙修依之子冊封長壽,只怕要起波瀾。
果然,不出數日,宰相宋遙上疏請立太子,以定國本。皇帝仍在盛年,立儲原不必急在一時,可宋遙上疏,份量非同小可,尤其奏疏中一句“國賴長君”更是耐人尋味。朝中大臣無不心下雪亮,宋遙傾向于德妃所出的皇子,于是紛紛附議。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散朝以後,皇帝便到淑香殿探視兒子。
長壽哺乳剛過,绮素正哼着歌哄他入睡。雖然宮中有乳母、侍婢,她卻不肯假手他人,一定要親自養育長壽。長壽很快睡着了,绮素将他放入搖籃,微笑看着兒子,偶然回頭見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她身後,不由一驚,方要起身,卻見皇帝擺了擺手,讓她不必行禮。他俯下身,含笑看了一會搖籃裏的長壽,才讓绮素随他到外間榻上就座。
琴女機靈,見皇帝過來便準備了酪漿,此時為兩人送上,然後便體貼的退了出去。
皇帝這才開口:“朕這裏有份奏疏,你看看。”一邊說他一邊從袖中抽出宋遙的上疏。
“後宮不涉政事,這恐怕不太妥當。”绮素有些遲疑。
“朕讓你看的,不妨事。”
绮素聽了,只得雙手接了,展開看了起來。奏疏的內容她在皇帝來前已經知曉,不過她仍仔細看了一遍,才向皇帝笑道:“都說宋相文采過人,果然名不虛傳。”
皇帝失笑:“你就只留心到他的文采了麽?”
绮素想了一會,放下奏疏正色道:“宋相公所言不無道理,立儲事關社稷,願至尊三思。”
“那你說說,朕立誰才好?”
“這……國家大事,妾不敢置喙。”
“但講無妨。”
“自古立嫡以長……”
皇帝淡淡打斷她:“朕并無嫡子。”
“那便是立長了。”绮素笑着接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說:“你倒答得爽快,難道你就沒為長壽打算?”
绮素低着頭,一時沒有回答。皇帝這話,是意在試探還是真的為長壽着想?若是前者,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她知道自己不能猶豫,便淺淺一笑:“為人父母,豈有不為自己孩子打算的?”
皇帝點頭:“這是實話。”
“可是……”绮素婉言道,“立嫡立長乃是宗法,長壽不合适。”
皇帝盯着她,問:“你這是真心話?”
绮素一嘆:“妾知道自己的身份。”
“朕從無輕視之意……”
“妾明白,”绮素語氣柔和,“所以妾更不能給至尊添麻煩。”
皇帝一時沒有言語。
绮素拿不準他的心思,便也不說話。屏風後的搖籃輕輕響了一聲,绮素入內,原來是長壽無意中踢了一下。她替長壽掖了被子,終于有了決斷,返回後并不入座,而是鄭重向皇帝下拜:“妾有一事,懇請至尊答應。”
“這可奇了,你一向很少開口向朕要求什麽。說吧,只要朕做得到,一定答應。”皇帝一邊端起酪漿一邊溫和道。
“妾……”绮素心一橫,“妾請至尊将長壽過繼給哀孝王為嗣。”
“哀孝王?”皇帝愣了一會後似乎才記起他是誰。
“是。”
皇帝的手指劃過金盞平滑的邊緣,緩緩道:“你要将朕的兒子過繼給哀孝王?”他語氣很平靜,卻讓人倍感壓力。
绮素依舊伏着身子,用一貫溫婉柔和的語氣道:“至尊容禀:數月前妾拜見太後,太後一直遺憾哀孝王未曾留下子嗣。太後年事已高,唯有此事為憾。因此妾懇請至尊将這孩子過繼到哀孝王名下,一來哀孝王後繼有人,二來對太後也是個安慰。”
“只是這樣麽?”皇帝冷冷問。
绮素額上冷汗微冒,卻慢慢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道:“妾曾為哀孝王之妻,這是無法抹殺的事實。妾與哀孝王畢竟夫妻一場。他身後凄涼,妾若無動于衷,豈非成了無情之人?此情出自不忍,無關私情,願陛下察之。”
皇帝沒有說話,卻忽然将手中的酪漿重重往案上一放。盞中酪漿劇蕩,白色汁液在幾案上漫延開去。然後他一言不發的走了。
皇帝離去後,绮素仍伏在地上,安靜的聽着酪漿一滴滴從案上滑落。
此後二十餘日,皇帝未再踏足淑香殿。不過長壽滿月那天,皇帝下诏,趙修儀所出三皇子李崇誡,進位越王,領豫州刺史;四子崇誼出為哀孝王嗣,襲封寧王,領晉州刺史。
诏書一下,內宮反應未知,已身為秉筆的宋遙卻在聞訊後長舒了一口氣。賢妃之子過繼給哀孝王為嗣,等同于剝奪了他将來問鼎皇位的資格。即使皇帝對立儲之事暫時未有回應,宋遙已經不再擔心。只要不立賢妃之子,他并無堅持之意。
和程謹對弈時談起此事,宋遙不免顯得十分愉悅。
程謹一直眼觀棋盤,低着頭道:“宋兄一向不管宮闱之事,怎麽這次倒針對起淑香殿了?依某看,那位倒是一直謹慎,從來沒有差錯。”
“正是找不出差錯才可怕,”宋遙道,“可見她處心機慮。現下她已是賢妃,再往上就該謀奪後位了。國朝若出了這麽一位皇後,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宋兄過慮了吧?”程謹覺得宋遙說得有點過了。賢妃一介女流,既不在後宮興風作浪,也未幹涉朝政,宋遙未免把人想得太險惡了。
宋遙見程謹神情,知他不以為然,想要解釋卻又覺無從開口,良久才道:“慎之,陛下當年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論起身份之尊貴,哀孝王遠甚陛下,你可知我為何追随于他?”
程謹斟酌着回答。“自然是為陛下才能所折服。”
“不錯,”宋遙道,“不怕你笑話,我确實熱衷于名利。這些年為了往上爬,鑽營之事也沒少做。雖然如此,我卻并非沒有報國之大志。某輔佐明主、為天下開創治世之心從未變過。當年我正是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希望。所以……我不會允許陛下栽在一個女人手上,哪怕只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
程謹大為震動。他雖是受宋遙賞識而平步青雲,但心底一直覺得此人雖有才具,卻過于迎合聖意,故并不與他交心。此時看來,宋遙雖然圓滑,卻還不失宰相風範。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向宋遙作一長揖:“宋兄大志,某今日始知。宋兄放心,立儲一事上,程某必與宋兄共同進退。”
宋遙扶起程謹,兩人相對,只覺胸中浩然之氣激蕩,一起大笑起來。多年以後,當宋遙與程謹反目之時,仍會想起這一日的暢快。可惜這樣毫無芥蒂一起共事的歲月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壽
绮素一直等到皇帝頒下了長壽出嗣哀孝王為後的诏旨,才帶着長壽來拜見太後。
太後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幾乎閉門不出,嫔妃來探望多半拒之門外,就連绮素也不是次次都能見着。不過太後此時已得知了過繼的消息,聽染香說绮素帶着小寧王求見,急忙讓人請入。
太後年過六十,愈發顯得蒼老。花白的頭發并未盤髻,任發絲垂于肩上,額上又生了不少皺紋。她倚在幾上,默默看着绮素行了禮。她有些混濁的目光落到绮素身後,那裏正站着懷抱長壽的琴女。
“這就是……”太後緩緩張口。
“是長壽。”绮素低聲回答。
“就是那個孩子?”太後向琴女道,“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他。”
绮素接過了長壽,抱他走到太後跟前。太後半眯着眼看了一會長壽。長壽睜着一雙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她伸手在他臉上碰了一碰,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真像那個孩子……”
绮素知道她必是又想起了那個早逝的孩子,微笑着說:“也許上天垂憐,又把他還給了咱們。”
太後點了點頭,向染香道:“把咱們前幾天備下的小衣服、小玩物都拿出來吧。”
染香領命去了。
绮素垂目:“我還道母親會怨我……”
太後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溫和道:“我怎麽會怨你?別人或許不明白,難道我還不明白?好好帶大這個孩子,他才是你以後的依傍。”
绮素紅着眼圈,應了聲是。
太後又仔細看了看長壽,嘆息道:“只是可惜,以後這孩子沒機會了……”
绮素自然知道太後說的是什麽機會,她低着看着懷裏的長壽,輕輕道:“除了兩位表兄,朝臣中幾乎沒有人站在我這邊。他二人立足未穩,難以扭轉局勢。陛下……似乎對我又起了疑心,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其他東西再重要,也及不上長壽的平安。”
太後贊同道:“這話倒是不錯。這一招釜底抽薪,朝臣們固然再沒話說,以後這孩子在宮中也不會遭忌……”
正說着話,外面忽傳皇帝來了。太後閉了口,又整了整衣衫,才見皇帝出現在門口。
皇帝事太後至孝,經常過來探視,即使國事繁忙,也從未耽誤。绮素抱着長壽起身迎駕。皇帝見了她,只是淡淡道:“你也在。”
早有宮人移了坐榻過來,入座後皇帝笑問:“母親大人今天可好些了?”
“今天見着長壽,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太後含笑回答。
皇帝這才又看了绮素母子一眼,笑着道:“母親大人若喜歡這孩子,便讓他們母子常過來陪伴就是。”
他陪太後說了一會閑話。绮素抱着長壽在旁聽着,直到長壽哺乳的時間将至,她才起身辭了太後。出了太後殿,琴女上前欲接長壽,绮素卻搖了搖頭,仍舊自己抱着。琴女無法,只得揮手,讓宮人們都跟上。
方走得幾步,卻見皇帝也出來了。琴女眼尖,在绮素耳邊低語一句,绮素停了腳步,低頭退至路邊等他。
那日绮素沖撞,皇帝原有幾分惱意,可是好一陣子沒見他們母子,又不免挂心。躊蹰了一會,皇帝才上前幾步,向绮素伸開手:“我來抱吧。”
绮素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順從的将長壽遞了過去。
長壽一向不怕人,又多日未見皇帝,趟在父親時眼睛直轉,甚是靈活。懷中的兒子溫熱綿軟,讓素來不茍言笑的皇帝也帶上了幾份柔和之色。绮素默默跟着在父子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