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哭
竹林就在前頭了, 阿煜仔細将匕首裹緊。
這是他跟石榴姐姐要來的“新手匕首”,聽說只要十文錢。
上回石榴姐姐出事,他慌亂之下丢了匕首。他手裏這把, 是新買的。
之前他擔心暴露這處仙境, 每次都将匕首裹緊,藏在竹林裏頭。
結果, 昨天又被那幫閹奴欺負……
今天石榴姐姐說了, 戳菊花是陰招, 但對怪物是致命招……那人呢?
昨兒長富幾人的态度也不對。
這些閹奴對他所做的脫衣戲弄,一定是極大的侮ru,甚至可能讓他受重傷。
阿煜抿緊薄唇, 彎腰,将裹好的匕首綁到小腿上。
完了他站起來, 跑向面前竹林。
一陣涼意沁潤而過。
熟悉的宮牆便出現在竹林外頭。
他深吸口氣,慢慢走出去。
嬷嬷說好會來接他,但嬷嬷經常被刁難,總是要很晚才能回來……福叔富叔兩個更不好說。
他得靠自己。
輕手輕腳出了林子, 那幫閹奴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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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松了口氣,沿着牆根飛快跑向自己居住的院落。
剛穿過一道宮牆, 身體陡然一輕——
“哈哈哈,抓到了!”興奮的嗓音打頭頂響起。
阿煜暗道了聲不好。
還未等他掙紮,便被幾人包圍。
“臭小子,害爺爺胳膊都腫了, 今兒還挨了總管的罵!”一胖太監直接扇過來一巴掌, “今天那兩個老家夥可不能來救你了,看爺爺怎麽教訓你!”
“狗日的,昨兒好懸沒把我的牙打掉!”又一太監扇過來。
阿煜抱頭不動。
“喲這小子又乖了?早這樣任打不就好了。越長大越不可愛!”
“那可別說, 這小子越長越……咱以往玩的都是那些宮女,也沒得了去,不如……”
“那還等什麽?動手啊!”
揪住阿煜胳膊的太監終于松手。
趁落地,阿煜飛快蜷縮起身體,任由他們拖動,抱住小腿的手卻悄悄動作起來。
幾人将他拖進宮牆角落,開始去扒他的衣服。
阿煜佯裝保護自己,死活抱住小腿。
“臭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讓老子過瘾了興許以後還能——啊——”
說話之人慘叫一聲,捂着胳膊倒坐在地。
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趴在地上的阿煜已經抱住他的腿,朝他大腿、下腹就是狠狠幾下。
這段日子殺怪的效果終于出來,持匕之手又穩又狠。
鮮血狂湧而出,瞬間洇濕了藍灰色的太監服,也讓幾名太監徹底懵了。
阿煜乘勝追擊,爬起來,逮着這位太監又是好幾下,招招直逼胸腹要害。
那名太監慘呼幾聲,軟倒在地,徹底沒氣了。
阿煜抹了把濺到臉上的濕濡,抓緊匕首,轉向其他人。
白皙臉龐幾抹血跡,手上、匕首鮮血淋漓,如狼黑眸掃過幾名太監,仿佛在搜尋下一名獵物。
一太監哆嗦了下,轉身就跑。
“殺、殺人啦——”
***
扒出身份送聖旨!
聽起來多爽!
但能不能拿到,其實還是看他的心情。
玩游戲,除了海王和玩情緣的,誰沒事盯着玩家?即便是她認識的玩家,聊天的時候還不都是聊游戲,副本、任務、技能……各種各樣不重複,但幾乎都跟個人無關。
這情況下,連對面玩家是人是鬼她都不知道,怎麽猜?
皇帝老鄉還一點都不給線索,只讓她自己猜。
張瑩琇暗地裏翻了個白眼,面上美滋滋,轉頭,就将之扔到一邊,該幹嘛幹嘛。
……
皇上被刺,朝廷內外風聲鶴唳。
太極殿外的護衛多了許多,進出太極殿都需要查宮牌驗身份。殿裏伺候的還好,別處送東西過來的宮人,全都要盤查搜身,不進殿,送來的東西都得驗了再驗。
這般情況下,徐嬷嬷、莊姑姑等人都忙得腳打後腦勺。
張瑩琇也得兼職當廚娘了。
好在不需要她趕早過來做早飯——她得跟着老鄉去演武場習武,早飯就交給莊姑姑了。只有午點和晚膳是歸她負責。
對于皇帝老鄉這種情況下還堅持晨練、堅持早朝,張瑩琇只想說——
牛X!不愧是能當皇帝的人!
頂頭上司太努力,當下人的,也偷不了懶。
如是,她一天的行程是這樣的——
辰時初:頂着寒風小跑到太極殿正殿外的張瑩琇還沒站穩,赫連煜便帶着人從屋裏出來,意味不明地掃她一眼:“你倒是準時。”
張瑩琇:……踩點不行嗎?她也沒遲到啊!
辰時三刻,晨練結束,早飯趕場,中間路段還有老鄉給她派的兩位護衛随行,保證她的安全。
巳時初,飛奔至太極殿偏殿,開始彈琴下棋。
巳時三刻,教棋的周嬷嬷停手:“你該去給皇上準備午點了。”
張瑩琇:……
午時正,長富就出現在小廚房門口,笑吟吟問道:“瑩琇姑娘,皇上的午點可準備好了?”
正揭開鍋蓋看成品的張瑩琇:……
午點剛送出去,教書法的容嬷嬷無聲無息出現在廚房門口,淡定道:“奴婢來接姑娘去學畫了。”
正在偷吃點心的張瑩琇:……
申時正,教畫畫的任嬷嬷皺眉看着她的成品,搖頭:“暈色還差點火候,明日繼續。”擡頭,“你該去給皇上準備晚膳了。”
張瑩琇:……
酉時一刻,赫連煜回到太極殿。
張瑩琇收到消息,提着食匣匆匆趕來。
赫連煜更衣出來,便看到她在屋裏擺膳。
冬日天黑得快,屋裏早早便點了燈。燭光柔和,打在她柔美的五官上,仿佛連睫毛都泛着金光。
赫連煜眼底閃過抹驚豔。
在他印象裏,石榴姐姐是神采飛揚,是英姿飒爽,也是活潑開朗……卻從來不是眼前這副……看起來溫雅柔美的模樣。
緊随其後的長富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若有所悟,湊過來,低聲提醒:“皇上?”
聲音雖低,依然驚動了擺膳的張瑩琇。
她忙回身福禮:“皇上萬福。”
赫連煜移開視線,掩飾般拂了拂袖口,慢步過去,問:“今兒吃什麽?”
張瑩琇笑道:“回皇上,今兒是小炒黃牛肉、豆豉姜汁蒸排骨、木須肉、肉末冬瓜片,還有丸子湯。”
四菜一湯,葷素齊備,妥妥的。
自信滿滿的她當即偷眼去看上司長富的神色,後者察覺她的視線,給她一個慈和的笑容。
過關了!
她心裏給自己點了個贊。
赫連煜絲毫不知,行至桌前,掀袍落座。
張瑩琇忙跟過去伺候。
屋裏安靜了下來,偶爾幾聲碗箸輕磕之聲。
赫連煜本該将注意力放在菜飯之上,但那雙夾菜的銀箸在桌上游移,時不時還發出輕微磕碰,擾得他每回都要掃過去一眼。
張瑩琇布菜有個小習慣。
她夾菜的時候,筷子會在菜碟上懸停片刻,再輕晃兩下,然後才送到他面前的金碟上。仿佛害怕醬汁滴落。
宮女布菜,按規矩是一手端碟、一手抓筷,每回夾菜需得碟子在下方接着,就是防止湯汁掉落。
張瑩琇卻仿佛遺忘了她左手的碟子,每一下都得懸停加輕晃。
這麽些天下來,赫連煜早已習慣。
他每回掃過去,看的是那抓筷子的手——那只露出一小截皓腕,看起來瑩潤柔美的手。
他知道那雙手敲人腦袋有多疼。
但他今日現在才發現,這手,是如此小巧、如此纖細。
那麽小巧的手,捏握着筷子送到他面前時,與他執筷之手一比,更是明顯。
赫連煜有些走神了。
張瑩琇絲毫未覺,度着他用膳的速度,慢慢給他補上,心裏卻忍不住嘀咕——這丫怎麽回事,她不就十來天沒伺候嗎?怎麽現在吃飯這麽慢?
這邊安靜用飯,伺候在旁的長富眼角一掃,看到外邊太監服一閃而過。
他皺了皺眉,看主子還在用膳,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什麽事?”他走出大廳,問等在外頭的安泰。
大冷天的,後者竟跑出一頭的汗。他躬了躬身,附耳過去,低聲禀報了幾句。
長富神色一變,問:“找到幾個?”
安泰低聲禀道:“暫時只翻出兩個。”
“現在何處?”
“正在殿外候着。”
長富點頭:“知道了。”轉身進了屋裏。
赫連煜猶在用膳。
屋子就這麽點大,長富一進一出的,還有說話聲,一看就是有事。赫連煜又不是傻子,自然心裏有數。
他眼也不擡,随口問了句:“何事?”
“主子。”長富快步到跟前,躬身低語,“彩華那邊查出了兩名探子,一是竈下婢,一是暖房燒水的太監。”
赫連煜說話的時候,張瑩琇便停了下來。聽說查出探子,她立馬屏住呼吸,等着看這位老鄉會怎麽處理。
探子诶!
接下來是不是要搜集證據?
是不是要開審?
是不是還會攀扯出各種各樣的幕後關系?
……
想到宮鬥劇裏的場景,她激動地看向皇帝老鄉——
“然後?”赫連煜皺眉看向長富。
張瑩琇激動地跟着轉過去。
長富張了張口,小心翼翼問:“昨兒才出了那樣的事,奴才想着,是不是要審訊一番?”
對對對,審訊走起啊!張瑩琇連連點頭。
“多此一舉。”赫連煜輕描淡寫,“既是背主之徒,何須審訊?杖斃便是了。”
興奮的張瑩琇:……?
長富依然遲疑:“若是能審出背後主事,或扒出蛛絲馬跡,日後也好當個證據……省得那幫禦史天天找事的。”
“來去不過那幾家,沒得浪費時間。”赫連煜夾了塊冬瓜,慢條斯理道,“別被那幫子仁義道德的文臣帶歪了,下起手來,他們不定比你仁慈。”
“可是……”
赫連煜輕飄飄一掃。
長富凜然:“奴才遵旨。”躬了躬身,彎腰退了出去。
赫連煜收回視線,繼續舉箸用膳。
剛吃了兩口,放菜的金碟子便空了。
他不解擡頭:“為何不動了?”
張瑩琇一哆嗦。
“啊?哦,馬上,奴婢馬上!”她語無倫次地應道,完了視線一掃,飛快夾上一筷子牛肉擺上金碟。
沒有懸停,沒有輕晃,眨眼功夫,一筷子牛肉便到了他跟前。
赫連煜瞬間擰眉。
他的視線落在那只執銀箸的皓腕上。
方才瑩潤柔美的纖細手指,此時卻用力得指節發白。
他緩緩移動視線,看向那張熟悉的臉。
“怎、怎麽了?”張瑩琇緊張極了。話剛出口便想起不對,她急忙環視四周,然後才微微松口氣——長富出去了,屋裏只有他倆。
“吓死了,我還以為要在別人面前壞了規矩呢。”她強笑。
赫連煜深沉地盯着她:“你怕朕?”
“啊——”
短促慘叫陡然從外間響起。下一瞬又回歸安靜。
想到外邊可能有的場景,張瑩琇嘴唇顫了顫,忙快速道:“怎麽會?你是我老鄉啊!”
老鄉頭頂上的字還是綠油油的,她安全的很!她拼命在心裏安慰自己。
可惜,她蒼白的臉色、捏緊的指節,都出賣了她真實的心情。
赫連煜緊盯着她不放。
她在害怕。
她怕自己。
按理來說,欺負他多回的石榴姐姐怕自己,他該高興才是。
但他心裏就是不暢快。
回想了下方才的經過,他了然:“朕杖斃幾個狗奴才,你就怕了?”
張瑩琇移開視線,夾了塊排骨給他,轉移話題道:“快吃吧,我方才看見安盛公公他們擡了一大箱奏折進東暖閣了。”
“張瑩琇!”赫連煜沉聲。
張瑩琇一哆嗦,差點把筷子扔了出去。
“你想怎樣嘛!”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啪”地一下把銀筷拍桌上,“外頭在殺人,難道我還不能怕一下嗎?我長這麽大就看過幾回死人,回回都是在這太極殿裏,我就不能怕一下嘛?!”話未說完,眼淚就出來了。
赫連煜傻眼了。
石榴姐姐……會哭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