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先生養好身體,又可以換一座城市,換一份工作,裝一裝文學優雅,成熟體貼,學校裏十幾二十歲後生仔怎麽搶得過他?還可以找嫩得滴水的學生妹下手,不過這一次要小心,避開袁珊妮這樣紮手的“癡女”。
愛情故事,千萬年如一,沒有新意。
29西江舊夢
星期天下午的執念,一顆糖融化舌尖的時間,小說家的故事迂回曲折,有些人不說再見已走遠。
在這個異常溫暖的冬天,這座城已經沒有了陸顯的細微痕跡。
或者這一切都起始于不應該,她不應該是溫玉,他也不應該是陸顯,更多的不應該是相遇的巧合,上帝的伏筆,令你看不見輪廓,猜不出結局。
學校放假第一天,溫玉帶着獎學金回程。還未進家門就聽見女人們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哭泣聲,邁出的腳步不由自主縮回,棕色小皮鞋後退再前進,因她無處可去,別無選擇,只能回去這一個嘈雜破裂的家。
客廳似臺風過境,桌椅傢俬被拆卸完全,碗碟裝飾痛痛快快扔一地,外牆上有人拿紅油漆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歪歪斜斜幾個字,一個“債”被拆成三份各自為政還寫不完全——少一橫,為難路過的強迫症患者,要忍住糾錯沖動。
傭人拿掃帚垃圾桶,為大太最愛的那一套玫瑰鑲金骨瓷碟收屍。
大太歐玉芬穿淺綠色寬松旗袍坐長沙發上哭,手帕掩住口鼻,斷斷續續抽泣。
二太靠在五姐溫晴肩上哭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恨滿天神佛不長眼,本埠惡人千千萬,為何單單讓溫家敗落?又恨自己年少無知,居然為溫廣海三兩句話受騙,跑來低聲下氣做人家姨太太。
大太紅着眼低喝,“你要是後悔,立刻拿上婚書去離婚!我絕不多說一句。”
二太原先對大太還有幾分天生的畏懼,到這一刻也豁出去,反正她什麽都不求,什麽都求不得,哪還需要看正房臉色?“大太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沒錢還債時提離婚,當我是白癡?一分錢不要就放過你們?想都不要想。這麽多年青春損失費算下來,賠到你傾家蕩産哦!”
大太一口氣出不來,堵在心口,差一點氣到吐血。
人人的青春都值萬金,那她歐玉芬的呢?風過水,片刻就無痕?
看二太同溫晴同仇敵忾氣勢,她便想念起不知流落在何處的親生女溫敏,又是一陣傷心。恰巧這時溫玉進門,少不了一頓責罵,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罵完才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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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誰讓她從賤*人肚子裏爬出來,不必猜,百分百一樣賤格。
而溫玉聳聳肩,沒所謂,她早已習慣,左耳進右耳出,當她自言自語,自說自話。
上樓遇到被古惑仔吓得面色慘敗的溫妍,溫玉随口問:“怎麽不見爹地?”
溫妍上下牙齒磕磕碰碰,突發性口吃,“爹地被他們斬掉小指,call白車送醫院…………急救…………”
“又欠多少外債?”
“一百五十幾萬,大太跪在地上磕頭求情也沒人手軟…………好長一把西瓜刀…………那人有老虎紋身…………”
不等她說完,溫玉一面低頭理她的存款單、現金、獲獎證明以及回鄉證,一面詢問她意見,“我看大太二太都沒心情過年,三太走後至今沒音訊,我兩個待在這裏也是惹人嫌,阿姊,不如你同我一起回鄉?好久未見外婆外公,我都好想他們。”
溫妍皺眉想一想,她與大學生男友近來好不容重修舊好,回大陸一走一個月,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麽,年輕人愛情至上,一談到戀愛,身邊一切都要靠邊。
她猶猶豫豫中開口,“我或許還有課外活動,不能…………”
“OK,我明白。不為難你,我自己回去。”
溫玉是行動派,做人做事幹淨利落,話音未落已開始收拾行李財物,随時準備出發。
溫妍還要講廢話,“阿玉,你自己一個人,行不行啊?”
溫玉心中莫名煩悶,懶得答她話。
袁珊妮與陸顯的相繼離世,她急需離開這座傷心之城,它冷冰冰沒感情,一磚一瓦全憑鈔票與欲望堆砌,你殘忍它便堅不可摧,一旦動心動情,它便如琉璃易碎。
誰要傻兮兮把夢想建在這座城上?我們只需要錢、錢、錢,以及更多的錢。
等待,等待一夜暴富,等待命運颠覆。
溫玉提着龐然大物一般的行李箱轉巴士再轉吉普車,在西江人流穿行的汽車站內落地時茫然無措,如同久未歸家的飄零游子,少小離家老大回。
這裏的空氣熟悉而陌生,這裏的人潮庸碌而溫暖。
她松一口氣,依然留戀着家鄉粗糙簡單的快樂。
離家時春山還是個流着鼻涕瘦得皮包骨、只會跟在她身後傻笑的小猴精,如今也長成身強體壯鄉下仔,穿個松垮垮白背心,胸前印“青春”兩個碩大簡體字,往來人群中揮動手臂,一咧嘴露出十六顆白森森的牙,太陽下會反光,白熾燈似的耀眼。
“穗穗!穗穗!我在這裏——”
公共場所大喊大叫,在紅港要被人責備沒素養,在這裏,行人商販也不過擡起頭看一眼,是本鎮哪一位年輕人,昏昏欲睡午後吃錯藥一樣興奮。
小黑人一溜小跑沖上來,搶過溫玉的行李箱一把扛在肩上——為表現他是大力神,男子氣,滿身用不完力氣。
溫玉哭笑不得,“你搬那個做什麽,它有一對輪,會自己跑。放下來拖着走,省省力氣。”
春山半張臉都被黑色行李箱遮住,還看得見他傻傻笑,樂呵呵說:“地上髒,你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沾了泥不好。還有啊,我有的是力氣,不要說舉只箱子,再加你都沒問題啦。”
他們回到建設路,溫玉的外婆在建設路路邊有一棟二層小樓,一樓做鋪面,日日七點開市,十點收鋪,風風雨雨三十幾年不間斷,二樓挨挨擠擠隔成幾間房,當作起居室,樓頂天臺加蓋一間小屋,便是溫玉個人房間。
多少年過去,金福鹵水鵝仍然門庭若市,生意火紅。水養外放的大肥鵝,三分油脂七分肉,皮與骨三兩三将将好,一傳四十年的鹵水,一天一天換,又一天接一天沉澱,一揭蓋,香、淳、厚,鼻尖挑*逗。
師傅切分手藝也練過一萬九千天,頸以上四段,有骨有肉,皮脆汁鮮,再分骨酥肉勁雙翅,每一刀都斬在關節處,保持最大限度完整,絕不放過你齒間每一寸觸感。
七點開門迎客,從街頭到街尾都是金福鹵味香,勾得你腹中饞蟲大動,口舌叫嚣。尋尋覓覓一等一天,排長龍為等一只極品鹵水鵝。
溫玉才進門,放下行禮挽起袖子便進店幫手。街坊鄰裏叔叔伯伯都還認得出她,一面吃鹵味分點心,一面熱絡親切同她攀談。
賣小吃的閩南人說:“是穗穗呀?幾年不見,又水又靓啦!要不要叔叔給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卻是四川女人,聽說從阿壩州四姑娘山下小鎮來,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頭,瞪大眼,“誰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對岸還差沒有好男人?誰稀罕‘改革’,只有空殼,錢少少麻煩多多。”兇巴巴但韻味十足。
溫玉只是笑,招呼他們加茶加水,結賬換碗碟,忙忙碌碌沒時間玩笑。
春山也來幫忙,大圓桌從二樓搬到棚外,為晚來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關門歇業,溫玉為外婆揉着腰,同她細細說尤美賢與福仔近況,自然,她隐去最重要關節。
外婆握着她的手嘆息,“你阿媽要走時我是不同意的,他們有錢,一貫看不起大陸人,但聽你說這些年阿妹過得好,我才能安安穩穩睡個覺。不過怎麽只你一個人來,壞人那麽多,阿妹也放心?”
溫玉道:“我來過年呀,總不能阿媽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說嘴的。啊——我給外婆帶了禮物,今天忙得頭暈,差一點連這個都忘記。”
“回來就回來,帶禮物幹什麽。”
溫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個人都有禮。
親愛的春山收到一臺遙控汽車,高興的熱淚盈眶,誇張得“穗穗!穗穗!”大聲喊。
你看,孩子們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直接。有時物質催生欲望,對比紅港,溫玉更中意西江。
但這個假期注定不平靜。
當春山這個傻孩子在兩棟樓之間狹窄走道內,同鎮上有名的“二流子”談完話,懷揣寶物,緊張到渾身發抖地走過建設路,才經過店門就被溫玉抓住,三兩句恐吓就把這個一根筋小同志吓得坦白從寬。
一小包白粉裏三層外三層包好,藏在皮帶與肚皮之間。
溫玉驚詫,壓低聲責罵他,“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一搞‘嚴打’,你沒罪也被抓去槍斃!德叔德嬸三十幾歲才得你一根獨苗,你要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春山被槍斃重刑吓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嗚嗚地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溫玉恨鐵不成鋼,“大佬是誰?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還哭!還哭就把你關黑屋!”
春山癟着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讓說,大佬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許說。”
溫玉眯起眼,威脅,“連我也不可以講?”
“穗穗——”我可憐的春山,真是撞壞了腦子,居然喜歡溫玉這個母夜叉。
八六版《射雕英雄傳》在南方臺持續熱播,每天晚上八點三十分開始,全國犯罪率都降低十個點,罪犯們相約手牽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黃蓉談戀愛。
溫玉拿着她號令天下的打狗棒——一根刷綠漆長木棍,帶着手下小跟班,偷偷溜進德叔家堆滿雜物的地下室。
誰也猜不到她會在一堆沾灰的舊物中找到曾經的記憶。
丢棄或是拾起?
破題須得人生終極奧義。
眼前一張彈簧床,一座山一樣的男人,一條極不合身的卡其布褲子,赤*裸的上半身纏滿繃帶,隐隐有血漬滲出,點綴灰撲撲一間屋。
房頂三十瓦小燈泡下,他正憑借一根軟管一只可樂瓶渡他的瘾。等他擡頭,眼神空乏,無焦距,海洛因催使下美夢蹁跹,他當自己又做好夢,傻笑着同她招手,“伊莎貝拉,你又來了——”
要如何說服自己,眼前這灘爛泥,這堆垃圾,是曾經騎着摩托車載她飛過海岸的陸顯。
溫玉握緊拳頭,與他面對面,眼對眼,數着時鐘分分秒秒,如宿敵相見,殺氣騰騰。
周遭氛圍低氣壓,只有春山無辜,既怕溫玉看得瞎眼,一沖動上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更怕阿爸知道,将他吊起來拿皮帶沾鹽水抽,想想都痛。
溫玉站得累了,索性搬一只板凳,坐在他床前,等他醒。
30男女吵架
分針邁長腿一圈一圈追那只矮胖子時針,誰把鬧鐘報時定在下午三點,令靜止圖像猛然震動,似放映員晃動膠片,銀幕舊電影震顫如老人指頭。
握不住的除卻時間,還有胸腔之中,一顆心跳動節奏,它幾時快,幾時慢,幾時驟停,幾時猛沖,不肯給你蛛絲馬跡。
春山站的腳軟,溫玉看得無聊,而陸顯獨自沉浸在一克一兩金的白粉中,懷抱他的春秋绮夢,祭奠他的起伏人生,多麽飄飄然,幾乎就要突破屋頂飛起來。
忽然間他坐起,負傷的上半身向前探,寬闊飽滿的額頭離溫玉不過咫尺間距。他眉間緊鎖,面露疑惑,眯着一雙狹長的眼,觀察溫玉,教授講學一般認真,等一等,他目不轉睛,卻無神,不能确定他研究的究竟是人是物。
地下室裏煙與酒的氣味混雜,帶着一股腐爛酸臭,挑撥她本就拉扯到極致緊緊的神經。
他還敢笑,瞳孔松散,嘴角上翹,白癡智障一類笑容,呵呵呵,嘿嘿嘿——
簡直找死。
溫玉指使春山扛一桶水來,發揮神力,嘩啦啦傾倒在陸顯身上,從頭到腳,連帶彈簧床上髒兮兮皺巴巴床單都被井水浸濕,滴滴嗒嗒流着水。
這一刻陸顯如夢初醒,傻呆呆擡頭看向提個桶喘氣的溫玉,難以置信。
一抹臉低吼,“你吃錯藥?知不知道今天幾度?發神經也要有限度!”
他凸眼橫眉,索命鬼一般兇神惡煞,只可惜吓不住溫玉,溫玉嬌柔外皮下裝載一顆女金剛的心。
她揚起下巴擡起眼,明明高不出他幾公分,卻武裝出鬥士精神,要同他決戰到底。
“抱歉了陸生,算不出你要high到幾時,我又沒時間沒心情等下去,只好用特殊方法叫醒你。”紅色塑料桶遞給小跟班春山,她轉過臉來,不鹹不淡問話,“聽說你死透透,沒生還可能,排位都立好,怎麽,陸生也玩詐死脫身這一套?十幾年前的劇本,現在來演未免太俗。”
“見我沒死,你很失望?”陸顯沒尊嚴沒臉皮,啪嗒啪嗒滴水的床單床墊他照樣橫躺,長腿架在橫欄上,吊兒郎當恬不知恥。“沒辦法,我陸顯有九條命,重傷扔進海裏,游過太平洋照樣能活。不過溫玉,我們真是有緣,躲到西江來還能遇到你。你來做什麽?千裏迢迢過關,專程探望我?”
“海洛因的勁頭還沒過,陸生還在做白日夢,異想天開。我知你命硬,更敬佩你死過一回還能無恥到這種程度。你自己想吸毒、嗑藥、玩刺激都沒所謂,拜托你不要指派春山去替你買白粉,勞你睜大眼,保留最後一點點良知,春山未成年,他甚至都不懂你每日吸食的是海洛因還是白面粉。”她頓一頓,穩住心神,盯住陸顯漸漸緊繃的側臉,繼續說:“你再敢叫他替你拿貨,我一定去找公安,舉報你藏毒販毒,陸生,這裏不是紅港,海洛因同可卡因,五十克就夠叛你死刑。想等女王特赦?等到你走黃泉路都沒消息。”
溫玉的尖利言辭是一根利刺,猛然刺中他腰腹未愈合傷口,疼痛難耐。他坐起身,兇惡可怕的表情對住她,胸中怒火翻湧,殺氣騰騰。
不過片刻,他又換成陰恻恻的笑,恍然了悟姿态,“人家說落難無親朋,我陸顯現在淪落到這個地步,沒錢沒勢沒人幫,當然受不起溫小姐關心。你想走就走,想罵就罵,不是還有一包粉才買來?等我吸完它再說。”
沒有錯,這原來就是男人嘴臉。相安無事成日吹水,一間房講成一幢樓,一輛尼桑講成四輪寶馬,月薪七千講成百萬家財,聽他吹,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他是铮铮鐵骨硬漢,足夠撐一個家,天塌下來有他扛。
一轉眼到落魄時,怎樣?你忍住不吭聲他嫌你帶衰,你大膽多講幾句,他話你嫌貧愛富。總之千錯萬錯,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絕不會錯。
啧啧,都怪你不旺夫呀小姐。
溫玉沒時間同他怄氣,且怄氣最沒意義。只淡淡瞥他一眼,輕鄙不屑姿态,“你說的沒錯,我确實失望,現在看,我倒寧願你沉在海底喂魚,多多少少對肚餓的魚蝦還有效用。”
她的一個眼神已足夠重傷他,陸顯面黑,假裝無所謂,反唇相譏,“不好意思,我活得好好,令你大失所望,要不要吃人參補補神?免得你氣悶,吃不好睡不着。”
唇邊牽一絲冷笑,溫玉道:“活得好好?一條野狗一樣垃圾堆裏撿食,見到白粉立刻搖尾轉圈,只要有粉吸,殺父仇人也能拜幹爹。哪一日斷藥,殺人放火搶劫強*奸無惡不作,毒瘾上泛,可以為三十塊殺人全家。那些瘾君子你見得比我多,幾時是人,幾時變鬼,要看白粉足不足量。”
最後她強調,“陸生,換我是你,寧願死也不要像狗一樣活一輩子。但或許,你們的一生并不長,也許三五年後就抱住海洛因去填垃圾場。”
她向他揮手道別,“陸生,你不知我有多輕松,同大D哥周旋好費腦,但對一條死狗,有什麽可擔心?我以後讀書結婚,買房生子,都要多謝陸生死前贈我十萬英鎊。”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的容忍已達極限,大約陸顯也是。
陸顯被她最後一句話氣到內傷吐血,誰是狗?誰是人?她才是世上最不要臉的女人,竟然敢在他面前叫嚣,要拿他的錢嫁人生子,過她的安穩人生?
難怪人家講,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他腦子進水才去對她好。
好歹,他總算徹頭徹尾醒過來,只是渾身濕答答又沒力氣,躺在床上記憶回訪,一想起溫玉冷冰冰沒感情的臉孔,他便恨得牙癢癢,恨不能當即掐死她。
自始至終,春山都跟在溫玉身後。
她一路悶頭向前走,叔伯長輩喊“穗穗、穗穗”她只當聽不見。憋一口氣終于抵達礁石林立的海岸邊,看浪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拍打堅硬突兀岩石,靜默無言。
海風如此冷,帶走身體每一分熱量。
春山坐在高高礁石上思考人生,許久才等來足夠勇氣,開口問:“穗穗,你同大佬認識的?”
溫玉下意識否認,“誰認識他?瘾君子一個,遲早吸白粉吸送命。”說完就後悔,一句話拆開說,她矯情做作得令人反胃。
“春山,他不是好人,你不要理他。”
春山說:“可是大佬對我…………”
“我不想談他。”
溫玉尚不能做到鐵石心腸,不動如山,她在陸顯面前假裝出的冷靜自持一轉眼都破功,她此時在同虛無缥缈的情感生悶氣。
傍晚下起小雨,依然是臨海小鎮風與水纏綿滋味。
天公不作美,金福鹵水鵝的生意不見好,于是早早收市,店內上上下下工人廚師都得半日休息,人人樂得輕松。
陰郁的心情吹不散,溫玉上到二樓書房來,外公尤奉賢是民國中期留學生,法語德語都精通,二十坪的書房整整齊齊四面牆都堆滿書,算得上一座私人圖書館。
只是尤奉賢雙腿殘疾,已在輪椅上度過半生。
溫玉敲門時,尤奉賢正伏在大書桌前,持一支老舊派克筆,專心致志寫他的學術心得。見溫玉來,先問過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功課複習過沒有,英文程度如何。
溫玉乖乖答話,到沉默時欲言又止。尤奉賢便放下筆,招呼溫玉坐下,預備長談。
溫玉遲疑許久,猶豫着開口問:“外公,我不懂,為何好好一個人會去吸毒。罂粟花也食光照雨露,土壤中生長,為何精煉過後,就成怪物,可以控制、摧毀任何一個人。”
尤奉賢從挂在鼻梁的老花鏡中觀察溫玉的疑惑與掙紮,卻并未急于警告扼制她忽而萌生的好奇心,他在思考中習慣性地屈指敲一敲桌,緩緩說:“存在即必然,毒品的存在與發展歸結于人類的只增不減需求。穗穗,你抽煙又是為什麽?”
溫玉怔忡,在尤奉賢面前,她無從遮掩,“時間太多,寄托太少,生活苦悶又沒意義,同阿媽日日吵架,家人又不和,不如一根煙時間躲避現實。”
尤奉賢說:“穗穗,你自己都明白,是空虛。”
溫玉吶吶,似懂非懂。
尤奉賢适才轉過身,要同她促膝長談,“現在可以同外公講一講,究竟發生什麽事。”
談話過後第三天,春山在廚房裏圍繞着溫玉啰啰嗦嗦,那位住在地下室的大佬又問起她,問完不許春山作答,要他當沒事發生,好神經的一個人。
小火慢炖的人參雞湯在竈臺上咕咕冒着熱氣,才出缸的鹵水鵝汁多肉厚,還有長江流域珍珠米,粒粒晶瑩。
溫玉拿一只小勺一張油紙,一顆顆白色藥片在紙上碾成粉末,全都倒進雞湯裏,屬額外加餐。百忙之中,她抽空問一聲,“叫大富去偷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春山戰戰兢兢答,“我都帶在身上。”
她提一只竹籃,他扛一只工具包,要去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作者有話要說:要吵架D哥怎麽吵得過溫玉,不自量力
o(︶︿︶)o 唉
我把溫玉寫得好壞啊。。。
不過溫玉不是直接上去就捆死。。。
她還要先獲得被害人同意的,這個人精~~~~~~~~~~~
31一路向北
不能等,不能停,我要一路向北去。
昨夜雨初,今晨紅日催微風,燕子攜家帶眷都南歸,氣溫仍在攝氏二十度上下徘徊,路邊每一株野草都在隆冬時節茂盛生長,并非不懼嚴寒,只不過想在霜降凍雨到來之前多活一刻。
溫玉套一件外婆親手織的大毛衣出門,羊毛線雙股織,殷桃水紅襯得她本就白皙的面龐亮得驚人。
十七歲少女多得意,上帝都為她描一層金光,皮膚注滿水閃閃亮,碰一下好Q彈,處處都是年輕的力量——并不在乎年齡,或青春,因她有大把希望,大把未來可供期待,不必滿世界搜尋,限定自己二十八歲之前一定風風光光嫁出去,三十歲四十歲都不計較,只要是雄性生物就肯簽婚書。
她們不懂得等待多快樂,希望多難得,或者她們不屑懂得。
我與你,總被世俗打敗。
因此她想要試一次,漫長估計人生,她做一次豪賭,輸贏不計。今後循規蹈矩,安靜生活。
竹籃子裏飯菜肆意飄香,老式按鈕随墨綠色兩股電線挂在門邊,咔嚓一聲燈亮,融融暖光瞬時抹平黑暗中跳躍的火星。
陰冷潮濕地下室,淩亂不堪房間,床邊一只破口的碗裝滿煙頭煙灰,深綠色軍用床單上大片黃色污漬無人管,大搖大擺橫亘眼前。
陸顯依舊穿着他那條不洗不換的牛仔褲,頭發長得遮住眼,繃帶上的血漬已轉黑,渾身上下散發着垃圾久不處理的酸腐味,被抽掉脊骨,站不直坐不穩,歪歪斜斜橫躺在小床上,對着天花板發癡發呆。
聽見腳步就知是誰來,他糾結于要不要起身,大男人自尊心綁縛手腳,他自始至終一動不動,裝冷漠裝無情,無聊之極,幼稚之極。
溫玉給他不溫不火演技評及格分,鼓勵他再接再厲,看他能裝到幾時。
春山背個工具包在門外放風待命,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吓得腿抖,講話也變口吃,他他他——他的穗穗大不一樣,都是被資本主義腐蝕污染。
要警惕糖衣炮彈呀。
室內,溫玉揭開蓋,雞湯黃橙橙飄油花,人參藥性都被雞肉吸光光,想一想都知大補,而她家傳鹵水鵝,只撿最精華身與翅,脖是費肉,腿厚不入佐料,唯有翅膀與鵝腹,皮與肉比例恰恰好,每一根骨都被鹵汁浸透,齒間咬開來,骨髓都是醇厚香。
她做賢妻,亂糟糟鬥室裏布好碗筷等他上桌吃飯。
他終于肯将目光從屋頂結網的小蜘蛛上挪開,側過臉瞥她一眼,仍是一張死人臉,仿佛是她欠他五百萬不還。“你來做什麽?”
溫玉笑臉迎敵,“我來看你呀,陸生。斷頭飯吃不吃?”
德叔的飯菜只講究“熟透”“有鹽”,哪比得上眼前人參雞湯鹵水鵝,色香味俱佳,一絲絲熱氣飄來,便勾動腹中饞蟲。
人生苦短,他要及時行樂,大食四方。
筷子都遞到手邊,他不接,溫玉輕輕說:“都是我親自下廚成果,陸生不肯賞臉?”
“無事獻殷,你要做什麽?開門見山,我到這一步沒什麽可顧及。”陸顯對她的突然轉變保持懷疑,甚至是恐懼,她笑盈盈模樣同黑寡婦沒區別。
“好好醜醜也算相識一場,陸生你臨走記得留錢給我傍身,我不能恩将仇報。只一頓飯菜,我還能應付。”
陸顯陳述實事,“我右手殘廢。”
溫玉端起碗,拿一只勺,就要喂他吃飯。
陸顯皺眉,“你被雷劈中?突然間變另一個人?”
溫玉舀一勺雞湯,吹散浮油,溫度剛剛好,滋味恰恰足,一勺香氣肆意,送到他唇邊,好貼心女朋友,“用過這頓飯,我們就算兩清,以後你富貴發達或是貧窮落魄都跟我沒有關系。陸生,你我相識一場,該有個了斷。”
“噢,原來你要借一頓飯割袍斷義撇清關系?你以為我還會糾纏你?你當你是皇室公主,賭王親女?”
“送到嘴邊都不肯賞臉?”
陸顯低頭,眼睛卻始終未曾離開她的臉,無味的舌卷過湯勺邊緣,溫溫熱熱雞湯燙暖萎靡不振的胃,激發更多洶湧咆哮的食欲。
他飲過湯,食過飯,過足口腹之欲才問:“你是不是想殺我?怕我拖累你?放心,我陸顯一人做事一人當,從來不連累身邊人。”
溫玉照常收拾碗筷,順帶擦一擦布滿灰塵的茶幾,忙忙碌碌頭也不擡,“怎麽?我幾時有榮幸做大D哥身邊人?都不給我頒證書發绶帶通知我上臺講賽後感言。畢竟是千千萬萬個飛女中脫穎而出…………”
陸顯感嘆,“假設你生來不能講話,會更完美。”
“那要賣不出價,我賣不出錢,爹地的賭債怎麽還?全家人都要街頭餓死。”
“你什麽意思?說清楚。”他沉下臉,逼問。
溫玉不鹹不淡,不挂心,“大太好心,給我找好下家,一畢業就結婚,先付禮金六十萬,我幾時這樣值錢,受寵若驚。”
陸顯問:“對方什麽人?”
溫玉道:“還能怎樣?以為人人都是大D哥,身長英俊,出手闊綽?四十幾歲禿頭佬,肚子裏藏一只七個月大小仔,活到八十歲也不見生。”
“你願意?”
“我可以說不?說完被吊起來再用皮帶抽?陸生,我不是九命貓,你也不是神奇俠,次次都能及時到場。”
“說來說去,變成我欠你?”陸顯開始抽他的煙,他的心卻不在鼻尖彌散的尼古丁上。胸口沉重悶上大石,說不清道明的壓抑,暗處的掙紮,不欲人知。
“你打算一輩子住地下室做隐形人?”
他突然間暴怒,一腳踹翻玻璃茶幾,大聲吼,“你要我怎樣?一個殘廢,你指望他飛黃騰達當首富還是做總督?”
溫玉說:“你繼續這個樣,活不活得過這個冬天?”
陸顯不出聲,死死盯住溫玉背影,等待陡然掀起的怒火熄滅,等待她開口,低聲說:“你戒不戒?”
過多久,溫玉已走到門口,扶住門背對他,“不戒掉,就一輩子做狗,你選這條路,從此以後與我無關,陸生,我祝你長命百歲,富貴延年。”
門外些微晨光如水傾瀉,擁抱她一抹細瘦的影,溫玉溫玉,她幾乎要在淺淺光霧中消失不見。
最後一步,她跨出門檻,聽見他說:“我應你——”
同時也聽見重物倒地悶響,連帶打翻了煙灰缸,輕飄飄煙灰霎那飛滿天,似火山爆發,岩漿噴湧過後,徐徐灰燼席卷天地。
他一覺睡到淩晨才醒,狹小地下室裏不知幾時多一張書桌,一盞臺燈,溫玉神色如常,坐燈下溫書,見他醒來,也不過擡一擡眼,說:“餓不餓?吃面好不好?”
他想起身,卻聽見悉悉索索金屬碰撞聲,借着光才看清,他身上一副手铐腳鐐,全然比照重刑犯量身定做。茶幾上一碗冷冰冰雞湯面,如同座上溫小姐,沒感情沒波動。
“你瘋了?”
震驚震怒,上帝也料不到,溫玉會瘋到這個程度。
而他只等來她輕描淡寫回應,“你說要戒,我幫幫你而已。怎樣?是不是很感動呀陸生。”
“我卻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記,去與想念與希望鬥争;事情從來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場必輸的賭局,賠上一生的情動。”
——黃碧雲
作者有話要說:暫時就這麽多吧,所有錯字別字都等明天來改,明天補全3000字
今天很難過,我問自己,如果當初知道寫今夜會惹出這麽多是非,我會不會依然堅持?
我自己都不知道
網絡上的中傷诋毀,惡意攻擊,我終于嘗到個中滋味
無論是“蘇長安”還是“阿維尼”
不知道你是處于什麽目的這樣貶低我中傷我
既然今夜離港是個垃圾文,比不上善男信女萬分之一,多看一眼都膈應
你又何必跑來買V留言?
重傷我讓你很開心很有成就感?
請你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再此文中。
很down,不知道該說什麽
容許我今天偷下懶吧,太無力
32淩遲之刑
挖苦諷刺講完,她卻并沒有任他自生自滅。
戒斷的痛苦時期終于開始,陸顯難挨,溫玉也不輕松。
起初不過是焦慮、盜汗,偶爾,他會在夜裏被噩夢驚醒,睜大眼驚懼驚恐望四周冷冰冰牆壁,逼仄角落,昏暗地下室,孤孤單單一盞燈微微弱弱照亮黑夜。是溫玉,她在等下反反複複讀一本藍白封面小書,屋內漂浮的一顆顆塵埃都在好奇,是怎樣的曠世巨著令她心馳神往,專心異常。
讓我偷偷看一眼好不好?看她琥珀色眼瞳,倒映的是流雲一般文字,還是他的在方寸之地的苦苦掙紮。
她等他罵夠了,鬧足了,精疲力竭再次昏睡,一手撐在桌邊,一手扶住腰,緩緩站起身——她太專注,一小時過去不記得換姿勢,渾身血脈不通,麻麻癢癢也痛也酸。
德叔在鎮上衛生所工作,一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