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着移動,艱難的扶着電梯壁想站起來,一波波的劇痛卻反複折磨着她,她不斷呼喊着季丞軒的名字,從希望再到絕望。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幾乎已經耗盡了力氣,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水漬和血漬混合着源源不斷的從她身下流出,從開始的揪心刺目,直到此刻的悲痛欲絕。她仿佛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而更讓她傷心難過的卻是很可能胎死腹中的孩子。
很多破碎的畫面快速閃現,初遇時的一見鐘情,結婚時的兩情相悅,直到此刻即将到來的生離死別。沫盈心中的恐懼不斷的放大,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更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成為犧牲品。她可憐的孩子啊,還未睜開雙眼看着繁華世界一眼,卻要同她一切困死在這該死的電梯裏。
如果她沒有來看他就好了,如果他不去開會就好了,如果他送自己上去就好了。許許多多的如果在腦中纏繞,最後卻集結成濃濃的恨意。
哪裏有什麽如果呢?即便從來一次,恐怕他的選擇仍舊不會變。這就是她喬沫盈命中的劫數,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逃不開。
“季丞軒,丞軒……”她的意識開始渙散,口中含糊不清的嘶吼,憤怒,悲哀,絕望,恐懼。她從不曾想過自己會英年早逝,她所認識的死亡只是一場無意識的安眠,沉靜而安詳。而現在她獨自一人無助的注視着冰冷的四周,絕望的感受着體溫的流逝,無能為力的等待着死神的到來。她輕柔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呢喃着哼着搖籃曲,如果不能給你生命,至少在這一刻,我能做個愛你的母親。她的眼淚無聲滑落,聲音有氣無力卻溫柔恬靜,她寧願自己死後進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只求給她的孩子一個劫後餘生的機會。即便她成了孤魂野鬼,受盡百般折磨,只要能親眼目睹她的孩子奔跑着一笑而過。
有太多的心碎,委屈,和來不及,如果從來一次,她絕對不會讓生活過的如此痛苦,如果從來一次,她不會浪費時間去追逐那些求之不得,而會珍惜握在手中的點滴幸福。她哼唱的曲調漸漸已經分辨不出,她卻執着的堅持着,痛感開始漸漸的麻木,她知道恐怕不會有人從這裏經過,意識渙散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絲不忍,她不知道當他看到這樣的場景,究竟會是一場怎樣的劫難。
劫後重生
再次回到會議室的季丞軒總覺得心神不寧,勉強聽完了企劃部的總結報告,卻印象全無。他頻繁的看表,總覺得時間過得太過緩慢。一種強烈的不安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知沫盈現在在做些什麽?睡覺或是看書?又或者她會等不及先走?最後一種可能性徹底磨光了他的耐心,倉促的結束了會議,季丞軒焦急的走出了會議室。
在以後的很多年裏,這一刻都是他無法擺脫的夢魇。
電梯門應聲而開,沫盈渾身濕透,虛弱的靠在一側,口中含糊不清的呢喃,表情痛苦而絕望。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四周,地上妖嬈的紅漬仿佛汲取了她的生命,恣意張狂的攻擊着季丞軒的眼睛。他全身僵硬,被這極度恐怖的畫面束縛住,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消失不見,三秒過後他終于恢複了意識,只覺得撕心裂肺的後悔和心痛如洪水猛獸般瞬間将他吞噬。
他顫抖的抱起奄奄一息的她,慌亂的向樓下跑去。整整三十層,他不斷的奔跑,所有的知覺都已經麻木,只祈求着上帝別奪走他此生摯愛。
他慌亂的奔出公司大門,隐約記得醫院離的并不算遠。他不能允許自己停下,不住的向着目的地奔跑。他的視線被部分阻隔,慌亂中撞到了什麽東西,腳踝一陣刺痛,可他卻毫不停歇,只是不知疲憊的一路狂奔,他近乎乞求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用盡全力,前所未有的恐懼徹底擊垮了他的意志,直到沫盈被推進了手術室,他才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他雙膝跪地,喉嚨猶如火炙,他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貼在地面斷續的呢喃,他寧願自己替他們去死,只懇求上蒼別那麽殘忍,別帶走他此生唯一的執念。
沒多久沫盈的父母趕了過來,季丞軒擡起頭,勉強的喊了一聲媽,些須空氣進入肺部,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原本怒氣沖沖的喬媽看到女婿這副德行居然狠不下心來過多責備。他幾乎就要這麽背過氣去,甚至咳出血來,他的身上一片髒污,血跡斑斑,已經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他眼眶發紅,瞳孔唯一的焦距只凝結在手術室緊閉的大門上,容顏憔悴,萬分狼狽……喬校長深重的嘆了口氣,走過去幫他拍了拍背順氣。
“這才半天不到,你們怎麽弄成這樣?”喬媽心中難過,哽咽起來。此時已經無力追究誰對誰錯,只盼着自己的女兒能夠渡過此劫。
喬爸爸神情嚴肅,想扶自家女婿起來,卻發現他右腳有些扭曲,仔細查看之後,喬爸爸心驚不已。這腳踝已經明顯錯位,不知何時折的,季丞軒卻似乎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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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軒,你看看你的腳!快去找醫生處理,這裏有我和你媽守着。”喬爸嚴厲的吩咐。
“求你,讓我等她醒來。”季丞軒不為所動,執拗的堅持。刺骨的痛感能讓他保持清醒,他必須看到她安然無恙,否則又如何能夠安心?他心中萬分忐忑,一時擔心着沫盈和孩子的安危,一時被最後血腥的場景刺痛,他已經分不清究竟孰是孰非,也已經麻木到不願去想究竟為什麽會演變成如今這樣,他自責難受卻也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已經拼盡全力,卻還是堪不透這愛情的一隅。
百般勸解也無濟于事,喬爸喬媽只能任由他自我折磨。
兩個多小時以後,産房傳出嬰兒響亮的哭聲,季丞軒的兒子提前一個月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聲音如同天籁。
沒多久護士抱着嬰兒出來,季丞軒踉跄的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慌亂的詢問:“我太太怎麽樣了?”
“哎~~你快放手,小心傷到孩子。”年輕的小護士被這看起來狼狽不堪的男人吓了一跳,喬媽反應及時,趕緊過去拉開季丞軒,把孩子從護士手中接了過來。
“快告訴我沫盈怎麽樣了?”季丞軒近乎癫狂的咆哮。
“沒,沒事。不會有生命危險。”小護士受了驚吓,戰戰兢兢的開口。
不會有生命危險,不會有生命危險……
季丞軒突然熱淚盈眶,有生以來第一次痛哭失聲。
幸虧搶救及時,雖然出血嚴重,卻沒有造成血崩,只是需要休息調理,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沫盈孕期養得極好,孩子雖然早産,分量卻足有六斤多,季丞軒耳中斷斷續續的接收着護士傳遞出的信息,劫後餘生的激動久久無法平複。
“好了丞軒,你先看看孩子。”喬媽媽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季丞軒的場景,溫文而笑,器宇軒昂,卻不曾想到他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嘆息着把孩子遞到他面前,希望借此給予他些許安慰。
季丞軒遲疑了一下,手足無措的接過這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寶貝,小家夥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看他,他只覺得心都柔軟的要化掉。
心情平靜以後,喬爸和喬媽帶着孩子打預防針辦理各項手續去了,季丞軒一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等待。每分每秒都仿佛度日如年,沫盈終于被推了出來,她安靜的躺着,眉頭緊蹙,似乎極度不安。季丞軒踉跄的陪着她進入病房,死死的抓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耳邊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兒。”
沫盈仿佛在惡夢中掙紮,她突然張開了眼睛,無意識的呼喊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季丞軒急忙按住她揮舞的雙手,緊緊抱着她安慰:“沒事,我們的孩子很好,沫盈,你們安全了。”
沫盈有氣無力的推開他,等到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龐,卻不受控制的痛哭着嘶吼:“季丞軒,我要跟你離婚!”
沒想到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歇斯底裏,居然是在這痛不欲生的時刻。
醫護人員很快聚了過來,喬爸爸控制住激動的女兒,沫盈受到不小的驚吓,恐怕心理調試需要一段時間,醫生叮囑不能讓她再受刺激,有護士走到季丞軒面前小心的建議:“抱歉先生,您能先暫時離開嗎?病人的情緒很不好,這樣會影響她的恢複。”
季丞軒此生永遠不會忘記這樣的時刻,他剛剛經歷初為人父的狂喜,見證了一個生命的降生,接踵而來的卻是妻子驚慌黯淡的瞳孔裏一場愛情的幻滅。剛剛飛升極樂卻瞬間墜落無間地獄,他不知道作何反應,甚至根本就無法反應。腦袋裏反複回蕩着沫盈聲嘶力竭的呼喊,和筋疲力盡時的呢喃。
也許人生真的需要經歷一場錐心泣血的大苦大悲,才終能修得大徹大悟。
他麻木的轉身,只覺得一陣眩暈,接着整個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真一點沒錯。”
“怎麽說?”
“我看他和他老婆都是奇葩,見過女人生孩子慘不忍睹的,沒見過老婆生孩子老公把自己整的慘不忍睹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小心季大少爺醒了以後打擊報複你。”
“得了吧,就他這樣兒,沒個十天半月動彈都難。”
什麽聲音這麽吵?季丞軒勉強的睜開眼睛,強烈的光線刺痛了他,艱難的眯着眼環顧四周,終于确定自己此刻是在病房裏。
“呦,終于醒啦?”彭彭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揮了揮,被季丞軒煩躁的拍開。
“還挺有勁兒,說明情況不錯。”于胤凡笑着走到床邊。
“沫盈,咳咳…..,在哪?”季丞軒近乎失聲,嗓音幹啞難聽,一開口就止不住的咳嗽。
“你先管管自己吧,千萬別開口了。”鄭林風按了床頭的呼叫器,出口責備。
“放心吧,沫盈沒事,昨天就已經醒了。”于胤凡趕緊說明情況。
“你肺炎複發又支原體感染,這兩天盡量少說話。”鄭林風接口叮囑。
季丞軒想去看看沫盈的情況,掙紮着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右腳被夾板死死固定。
“腳踝骨裂了還能負重長跑,你可真能耐。”彭彭不冷不熱的揶揄。
季丞軒懶得理他,扒掉手臂上的針管就要下床,被鄭林風眼疾手快的拉住。
“你瘋了吧?”他無奈的吼,季丞軒只是堅持的盯着他。
“我去弄個輪椅來。”于胤凡無奈的搖了搖頭,季大少爺的脾氣他最是了解,不達目的肯定誓不罷休。
過了一會兒于胤凡推着輪椅和醫生一起進來。沒等醫生動手檢查,季丞軒已經自己挪到輪椅上,轉着輪子向病房門口移動。
“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于胤凡攔住了想要開口阻止的醫生。
鄭林風上前兩步幫他打開門,想了想沒有插手幫他,只是好心的提醒:“沫盈就在隔壁。”
季丞軒點點頭,轉着輪子向不遠處的另一間病房走去。
“啧啧,這貨怎麽開輪椅跟開車似的。”彭彭搭上鄭林風的肩膀,注視着季丞軒的背影感慨。
到了病房門口,季丞軒一時間卻有些遲疑。房門并沒有關緊,留了一條細微的縫隙,他伸出手想要推開,卻僵在半空遲遲無法落下。
他想起沫盈崩潰的哭喊,竟有些害怕即将面臨的現實。
然而想要見她的欲望迫切的引導着他的神經,他閉了閉眼睛,輕輕推開了門。
暗潮洶湧
病房裏有人在低聲的說笑,季丞軒忐忑的推着輪椅進去,喬爸爸在幫沫盈削蘋果,喬媽媽坐在床邊,沫盈和孩子一起躺在床上。她溫柔的看着小小的寶貝,用她的手指輕輕碰碰他的小手,被他反射性的握住,于是沫盈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一個時刻該是多麽的幸福美滿,如果沒有昨日的那一幕決絕。
喬媽媽最先看見了他,有些吃驚的責備:“你怎麽不好好躺着?這孩子,也不看看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樣子,怎麽總是逞強。”
“咳咳……媽,我沒事。”季丞軒勉強笑了笑。
沫盈擡起頭,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她複又垂下頭逗弄身邊的寶寶,只是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丞軒醒了?好些了嗎?”喬爸爸把蘋果切成兩半,一半塞到女兒手裏,一半遞給被喬媽媽推過來的女婿。
“好多了。”季丞軒接過蘋果,拿在手中不說話。
“好什麽好,你聽聽你說話的聲音!”喬媽媽一臉的不認同。
“我和你媽媽正準備回去給沫盈炖粥,你陪陪她吧。”喬爸爸給自家老婆使了個眼色,喬媽拿起飯盒,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病房。
氣氛一下子變得尴尬而微妙。沫盈沉默不語,自顧自的戳弄着寶寶,明顯把某人當成了空氣。雖然早就料到會遭受如此待遇,季丞軒仍然覺得有些難受,他心情複雜,猶豫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病房裏除了他偶爾發出的咳嗽聲,再無任何響動。
此刻的沫盈也和他一樣焦慮。她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很累,她依稀記得昨日神志不清時的言語,冷靜下來卻并不認為一切都只源于一時沖動。然而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忽然猶豫了,在和季丞軒有了此生再也無法切斷的聯系之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夠做出理智的選擇。
也許她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當時的悲痛和絕望,雖然她知道這一切只是意外,但在直面死亡的那一刻,她幾乎無法抑制對自己這一年婚姻生活的疲倦和厭惡。精神渙散的時刻,她想起那時童話書上的灰姑娘,突然意識到,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水晶鞋,只不過是長了一雙尺碼相似的腳。說到底,他的愛情她還是高攀。即便她努力了很久,卻依然無法達到他心中期望。
然而他又救了她。
如今面對他狼狽憔悴的身影,和身邊與他相似的小小面龐,她又開始動搖。至少,她是擁有他的愛的,也許她應該知足,即便是同床異夢的糾纏,也總好過勞燕分飛的凄涼。
“我能抱抱他麽?”季丞軒艱難的開口。
沫盈終于擡起頭看了看他,輕輕的點點頭,又轉開了視線。
季丞軒松開攥緊的手心。還好……她并沒有直接拒絕他的接觸。
兒子被包的像個小粽子,津津有味的咋着手指,他輕手輕腳的抱起他,初為人父的自豪無法遏制的盈滿心間,然而看到妻子憂慮的臉龐,他想這恐怕是自己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趨之若鹜,而不久之後,也許就會變成求之不得。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卻在不知不覺中侵蝕了他的愛情,那時恣意輕狂總覺得道歉是天方夜譚,而事到如今即便他願意開口,只怕也已經覆水難收。
“你小心一點,要拖着他的頭。”沫盈皺皺眉頭提醒。
季丞軒一時手忙腳亂,小心翼翼的單手扶着他的頭,天知道懷裏柔弱無骨的小東西比他面對過的所有難題都不好對付。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弄疼了他。
小家夥顯然很不給老爸面子,或許是季丞軒抱他的姿勢不怎麽舒服,他張開嘴大哭起來。季丞軒驚慌失措,完全不知該怎麽反應。
“搖搖他呀,唱唱歌哄哄他。”沫盈着急的催促。
搖一搖?怎麽搖?該用多大的力?多大的幅度?唱唱歌?他唯一會得童謠就是二小放牛,在自家老婆面前唱這個未免太過驚悚。季丞軒思緒百轉,發現除了愣在原地真的是無計可施。
“給我吧,你怎麽這麽笨啊,哄個孩子都不會!”沫盈從他手中搶過兒子,輕輕抱着他拍了拍,咿咿啊啊的哼着沒調的曲子,孩子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心中湧上一股溫情,不過只是一句含嗔帶怒的埋怨,卻瞬間減少了幾分疏離。
“咳咳……要怎麽給他換尿布?”季丞軒何其聰明,開始圍繞着孩子沒話找話。
接下來的時間裏季大少爺無比用心的聆聽着老婆的教誨,煞有介事的努力學習如何當一個好爸爸。沫盈不排斥和他溝通,卻不會主動與他交談,她看起來神色如常,卻若有似無的同他保持着距離。
其實沫盈只是不知如何跟他開口而已,她想找一個契機,等一切都安頓好了以後,等他們兩個都想清楚了,也都理智的時候。她還沒想明白該怎麽收場,但她也不會拒絕他的關心和示好,因為畢竟他們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但如此的反應卻讓季丞軒坐立難安,他其實很怕她一本正經的開口,很怕她就會雲淡風輕的給他致命一擊。
他離不開她,從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她就是自己生命裏唯一的變數。即便他高高在上,傲視群雄,這一切卻無法幫他得到她的心,只因他引以為豪的對她來說卻無關緊要,他必須面對的卻是她最鄙夷唾棄的。生活讓他懂得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拿來交換,這個女人卻讓他明白即便付出他的所有也不一定換的來她的愛情。如今他看着她,他終于得到了她,她卻在他的世界裏漸漸的枯萎,頹敗,了無生氣。他明白他一定是錯了,錯在以為塵埃落定就可以任意揮霍。他揮霍了愛情,在她最愛他的時候,如今他想要補償卻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敞開心房。
他與她到底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歷經此劫他才明白曾經的自以為是和自私。或許他已經盡力協調,但終究沒有為她讓步。他以為他為她付出的不少,但卻從未給過她真正想要的,哪怕是一分一毫。生活中的很多東西把他絆住了,太多無法擺脫的責任,追求都被他放在了她的前面,他一直以為他們是攜手并進,她理所當然的能夠諒解,卻從未停下腳步回頭看看,她是不是追随的吃力,又是不是已經拉下很遠。
直到幾乎要失去她的那一刻,他才翻然醒悟,無論再輝煌的成就,再為人稱道的勝利,如果不能博取她會心一笑,又有什麽意義?
“聽明白了麽?”沫盈明顯察覺到他在走神,不悅的問。
“嗯?哦,明白了。”季丞軒的思緒被打斷,立刻點頭。
“我想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沫盈皺皺眉頭,對他的應付感到非常不滿,心情也有些沮喪。
“……好。”季丞軒深深的凝視了她片刻,沒有出口反駁,輕輕的點頭答應,卻并不離開。
沫盈心情煩躁,把兒子放進嬰兒床裏,自顧自的躺了下來,完全把季丞軒當成了空氣。
這翻臉真是比翻書還快。季丞軒無奈的苦笑,推動輪椅來到床邊,幫她把被子蓋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俯下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然後才操控着輪椅離開。
雖然當時的情況危急,沫盈和寶寶的情況卻都不錯。第二天季爸爸和季媽媽也趕到了醫院,季媽媽還特意從老宅帶了劉媽過來,幫着沫盈一起照顧孩子。為了保險起見,沫盈在醫院住了七天,而在季丞軒強烈的堅持下,尚未完全康複的他也提前回家休養。
兩人之間的相處方式愈發的詭異起來,沫盈心情好的時候,愛搭不理的招呼他兩句,心情不好就當他不存在。其實也不是賭氣,只是多少心中別扭,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季丞軒誠惶誠恐的應付着,一面希望能與她促膝長談,一面又生怕因此挑起離婚的話題。兩人各自糾結,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也許是腳傷行動不便的緣故,沫盈發現季丞軒待在家裏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他仿佛一下子變成了甩手掌櫃,只靠電話來操控公司的局勢。其實彙聚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經安排到位,季丞軒找了于胤凡頂替,自己則專心在家裏帶孩子陪老婆。
贈君玫瑰
女人坐月子最是關鍵,沫盈是個小別扭,一向不喜歡被人伺候,季丞軒心中有數,自從回到家裏,盡管行動不便,照顧沫盈的所有工作他全都一手包辦,劉媽則只需要細心照看孩子。大到洗衣做飯,小到擦身泡腳,即便沫盈的心裏承受能力再強,當看到一向威武不能屈的季大少爺跛着腳專心致志的幫自己洗內褲時,她無法抑制的心跳加速,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有些感動。
雖然剖腹産大傷元氣,但在季大少爺的悉心照顧下,沫盈恢複的很好。這天晚上沫盈的傷口奇癢難忍,輾轉反側的睡不安穩,季丞軒攬過她躺在自己手臂上,右手手掌隔着睡衣輕輕的在她的傷口上撫摸,嘴裏還哼着剛剛學會的搖籃曲,沫盈漸漸覺得好受了一些,迷迷糊糊中沉睡了過去,一夜過後沫盈舒服的睜開雙眼,才發現季丞軒的手仍然在她的小腹上移動,那若有似無的搖籃曲也靜靜哼唱了一夜。
沫盈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最終不知該如何開口,感謝太過生疏,擁抱又過于親密,最終只能不了了之。而季丞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應,依舊按部就班的幫她洗臉并準備早餐。
時間慢慢過去,這樣難以啓齒的溫馨時刻逐漸增多,沫盈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然而兩人之間的隔閡仿佛已經習慣成自然,始終沒有人率先出口打破僵局,沫盈是不願,季丞軒則是不敢。
沒人了解季丞軒心中的忐忑和煎熬。自那天起,電梯就成了他的惡夢,他幾乎無法獨自一人在電梯中停留。有時他會夢到那不願回想的場景,猛然驚醒總是大汗淋漓,即便看見身邊的妻子安然沉睡,卻仍然心有餘悸。他一面悉心的照顧着沫盈,一面忍受着她的精神折磨。她對他的态度總是不冷不熱,不過分接近,也不怎麽拒絕,卻從不深入接觸。憂慮已然演變成恐懼,久而久之最初的期盼變成了懼怕,害怕她只是猶豫着狠不下心開口,害怕哪一天哪一個細節沒有處理好,她就會給自己判死刑。
秋季過去又是隆冬時節,産後三個月沫盈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季丞軒也恢複了工作,只是時間安排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丞天下集團的董事長仿佛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按時回家,周末休息兩日,簡直令沫盈覺得匪夷所思。
轉眼沫盈的兒子已經五個月大,沫盈給他取名叫季遇,季丞軒完全聽從她的意見。
這天又是周末,素質帶着兮兮來看望沫盈,季丞軒于是抽空去了趟公司。
兮兮一進門就特別興奮,抱着個嶄新的變形金剛獻寶似的遞到沫盈眼前:“幹媽你看,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送給弟弟玩。”
“兮兮,不要亂說話。”素質皺了皺眉。
“你有豔遇了?”沫盈吃了一驚,一段時間不見,怎麽個個的發展都這麽迅速。
“別聽兮兮胡說,哪有什麽豔遇。”素質苦笑着轉換話題“你和季丞軒出什麽問題了?”
“原來你是當某人的說客來了,你可真不夠意思!”沫盈随便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季丞軒找來的救兵,心情一下子變的很糟糕。
“沫盈,你已經當媽媽了,難道你想和我一樣讓兒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麽?”素質溫柔的勸解。
沫盈垂下頭不說話。
“人在很多時候都只能被選擇,比如我,比如兮兮。”像是想起了往事,素質的眼眶有些濕潤:“如果上天曾給過我選擇的機會,我不會讓自己的人生如此艱難。沫盈,你已經得到了你最想要的,又為什麽還要讓自己萬劫不複呢?”
沫盈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她明白素質說的是對的,哪怕就是為了孩子,恐怕她也不能再輕易的說出離婚這個兩個字眼。
季丞軒沒精打采的趕到公司的時候,于胤凡正在辦公室裏忙的焦頭爛額。
“你可真是重色輕友!丢下這麽個爛攤子給我,我已經三天沒睡了。”于胤凡忍不住的抱怨。季丞軒這些天白天伺候老婆,晚上順帶伺候兒子,還要忍受精神極度不安的雙重打擊,同樣的狼狽不堪,他把自己扔進沙發裏,松了松領帶。
“看樣子好的差不多了?”于胤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有些輕咳,季大少爺基本恢複了原貌。
“怎麽彭彭今天沒纏着你?”這兩只一向形影不離,很少有分開的時候,季丞軒有些奇怪的問。
“surprise!”說曹操曹操到,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彭彭拿着一捧足有半個人高的玫瑰花闖了進來,本想直接撲到某人懷裏,突然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季丞軒,忍不住的罵了句娘。
“你這又是搞什麽?”季丞軒一臉嫌惡的問。
“情人節禮物啊!我靠,這種日子你不在家陪老婆,居然到公司來加班?”彭彭一臉你沒救了的表情。
季丞軒明顯的愣了一下,情人節?他對這些東西從來都沒有留意過。
“這種亂七八糟的節日有什麽好過的?”心高氣傲的季大少爺一臉鄙夷。
“你真是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我要是沫盈沖這個就得跟你離婚!”彭彭一時口快,不想歪打正着的說到了某人的痛處。季丞軒捏了捏拳頭,自己最近正渾身不爽,送上門來的消遣真是再好不過了。彭彭見他面色不善的撸起袖子,吓的拔腿就跑,總算勉強逃過了一場無妄之災。
于胤凡面對這種場面的反應一般要視情況而定,這取決于彭彭在他面前的表現情況,這貨抽風的功力實在是夠人受的,自己又不好直接對他發作,所以有時候假他人之手适當的給他點教訓實在是最好的選擇。
季丞軒他們對他的狐貍行徑一向鄙視,不過卻很有默契的沒有拆穿,畢竟彭彭這個人肉沙袋的确能夠大幅度提高大家的幸福指數。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彭彭無意間的一句吐糟始終搞得季丞軒心神不寧。不過剛剛交代了一下接下去的動向,于胤凡就準備收拾東西翹班。原來為了配合彭彭的情人節劇本,他已經提前包了場子慶祝。季丞軒唾棄的看着某個智商顯著被拉低的男人一臉幸福的走出公司大門,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羨慕嫉妒恨。
整個辦公室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不知道素質能否試探出沫盈的心意,而沫盈又是否能夠再次對他敞開心扉。情人節?他從來沒過過,沫盈好像也沒有,他們兩個恐怕都是這樣認為的吧?這種浪費時間虛情假意的你侬我侬簡直就是庸俗。季丞軒勉強說服着自己,卻不知為何腦中突然浮現出彭彭剛才的那句戲言:“我要是沫盈沖這個就得跟你離婚!”。
季丞軒發現自己無法再保持鎮定。他們在一起4年了,自己似乎從未和她共度過一個節日。別說情人節,就是生日好像也沒有在一起過。沫盈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她看起來似乎習以為常,可是如果,她也期待着特殊日子裏的特殊祝福和特殊禮物呢?
季丞軒的手腳開始變得冰涼,他覺得自己再也無法一個人呆着,他想回去問一問沫盈,問一問沒有禮物沒有鮮花甚至沒有一句問候的情人節,你會不會覺得痛心?
走出公司大門,季丞軒心潮起伏,萬般煎熬。沿街的花店都換上了溫馨的場景,門上挂着“愛她就送她”的條幅,櫥窗上貼着玫瑰花瓣拼成的愛心,有些人匆忙的進去,有些人手捧着鮮花出來。放在平時,自己恐怕只會關注商家的促銷手段。而今天,他卻覺得這樣的場景十分溫馨。沿街走來一對情侶,女孩手中捧着小小的一束玫瑰,轉身依偎在男孩的肩上,喂他吃下一塊巧克力。
電光火石間時間仿佛倒流,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季的某一天,沫盈親手做了巧克力,卻被他借口太甜丢在一邊。那時他從她眼中看到了受傷,可是最後她把所有的巧克力都吃掉了,并且還吃的開開心心。季丞軒忽然很怕回想,如果那個時候微笑着的沫盈,并沒有她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快樂呢?
今日的街道不同尋常,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的身影,電影院門口挂着巨幅愛情電影的海報,有人追逐笑鬧,有人深情相擁,只有他一個人形單影只的飄蕩。自己曾經錯過的竟是如今求之不得的。原本他也可以牽着心愛的人,陪伴她感受這種相伴的幸福,可是如今他站在懸崖邊緣,只能等待着未知的判決,一個人品味孤寂。
“叔叔,買朵花吧?”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拽住了他的褲腳,她手裏挎着一只籃子,裏面放着零散的一些玫瑰。
季丞軒掏出錢夾,買下了她手中所有的花。小姑娘歡天喜地的跑開了,他靜靜注視着手中的籃子,并不是什麽上好的玫瑰,包裝的也非常樸素,有幾支的塑料紙居然已經散開。季丞軒仔仔細細的把它們擺放整齊,帶着它們回到了家。
素質早已經離開,客廳裏暗暗的,劉媽已經帶着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