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白如墨現在和韓奇香的相處陷入了一個怪圈。
每天他會陪着她吃飯,晚間也是兩個人相擁着入睡。對此,韓奇香并沒有開口拒絕,或者是說,她就算是拒絕,那也是沒用。
她只是整天整天的不開口說話,也從來不會笑了。
白如墨不在的時候,她戴着腳上的鐐铐呆呆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偶爾幾只沙鷗輕盈滑過,是那麽的自由。而當白如墨在時,他會解開她腳上的鐐铐,将她抱入懷中。
但她還是不會開口跟他說上一字半句。所以大多數時候,白如墨就只是那麽靜靜的抱着她,聽着屋外的海浪之聲入耳。
而有時候,午夜夢回,就着屋外慘淡的月光看着懷中的韓奇香,他也會問着自己,後悔嗎?
曾經天真爛漫笑靥如花的韓奇香,而今卻是變的這樣了無生機。這一切,其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沒有當初他的故意去招惹,也許直至今日,她還會是無雙城中那個無憂無慮的二小姐,而不是今日枯槁如木偶的韓奇香。
只是,後悔有用嗎?曾經擁有過她那樣燦爛的笑容,而今他怎麽舍得放手?
黑暗冰川中,她的笑容穿越層層寒冰,直達他的心底。二十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溫暖。而他竟然是如此的貪戀這種溫暖,所以他怎麽舍得放棄?
白如墨默默的自她身後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她。
但韓奇香并沒有睡着。其實最近以來,她都是整晚整晚的失眠。
她能感覺到白如墨攬着她腰的手慢慢的收緊,她也能感覺到身後他灼熱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噴在她的脖頸處,她也能聽到他口中在輕輕的喚着她的名字,香兒。
那麽的千轉百回,那麽的淺語低喃。可是她在他的懷中一下都沒有動,更是連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她覺得自己已經就是個行屍走肉了。若不是還想保全小镯子的命,她覺得她随時都可以去死。
可小镯子陪伴了她這麽多年。以往每次她想偷溜出去玩時,總是會不顧表姐對她的禁令,也不顧小镯子在身後的勸誡,一意的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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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知道,表姐早就對小镯子下過軍令狀,如若被發現她偷溜出去,受責罰的不單單只有她,還有小镯子。
她什麽都知道,可她還是一意孤行。所以每次,她和小镯子受罰後,小镯子總會可憐兮兮的哭着對她說道,小姐,下次你可再不能這樣了。
當時她總是會答應着,可過不了一兩天就又會故技重施。
她虧欠小镯子的,所以就算她現在再活的如同一具行屍走肉,那她也要活下去。
只有她活着,小镯子才能活着。
日子就這麽無波無讕的過。轉眼酴醾已盡,蜀葵初放。
這一日清晨,當韓奇香睜開眼之時,并沒有如往常一般看到白如墨已離開。
他非但沒有離開,反而是見他醒來,就開始給她穿好衣服,然後坐在桌旁用了早餐,而後就抱着她出了屋子。
兩個月以來,這是韓奇香第一次走出這個屋子。
島上桫椤樹依舊茂盛。清晨的日光斜射其上,葉子橙黃清澈的幾近透明。
她呆呆的望着這些桫椤樹,有瞬間的恍惚。
而白如墨就這麽抱着她,緩緩的自那些桫椤樹之間穿行。
他面上并沒有一絲的急迫,相反,他心中其實是很開心的。
因為他看到韓奇香面上神情的變化。
兩個月以來,終日沉沉無變化的神情,今日終于是有了那麽的一絲變化。
所以他抱着她,一路徐行,甚至希望這條路,最好都沒有盡頭。
可只要是路,就終歸會有盡頭。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片瀑布。
飛珠濺玉,水霧迷朦。在清晨的日光中,那些濺起的水珠上甚至有七彩光芒在隐隐閃現。
白如墨找了塊幹淨的大青石,抱着韓奇香坐了下來。
而韓奇香也已經知道,這處瀑布,正是當日他帶着她來看的那處瀑布。
只是那時的兩個人表面上還是很融洽的,而不是如今日的這般冷如寒冰。
所以,再也回不去了不是麽?也許此生,他們兩個人都會如現在這樣相處下去。直至他死,或者她死。
日影漸漸移動,她和白如墨原本斜斜的影子開始慢慢的縮成了一小團。而忽然,對面的瀑布有了變化。
飛瀉的銀白色水流,一剎那忽然化為赤紅色。遠遠望去,那流下來的竟然不再是水,而是流動的火,甚至連那瀑布下方的水潭,都化為了一片殷紅。
眼前是飛流直下的赤紅色火焰,而耳旁是聲震河谷的巨響,韓奇香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
原來,已經是夏至了啊。
有唇輕輕的劃過她的側臉。她聽到白如墨低低的聲音:“香兒,我愛你。”
韓奇香忽而大哭。
她說了這兩個月來的第一句話:“白如墨,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寧願你對我冷若冰霜,也不要你這般的對我情深似海。我承受不住。我真的承受不住。
可白如墨聞言,一聲嘆息,轉而俯首輕吻她眉心,低聲的道:“我放過你,可是香兒,那誰來放過我?”
一切終究是孽緣。也許從那日冀州茶棚的那一眼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這一輩子孽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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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七月初七,白如墨率逍遙島衆攻打天險島。而韓奇香與之随行。
這是韓奇香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态坐了這麽長時間的船。對于她而言,每日海浪中的颠簸,她很是不習慣。所以自從她踏上船的那一日開始,她就開始嘔吐不止。
原本就清瘦的臉頰更加的瘦了下去。白如墨見狀,除了每日的想方設法能讓她多吃些食物下去,也別無他法。
晚間擁着她入睡,依舊是以往每日的樣子。她背對着他,不發一語。而白如墨就伸臂從背後緊緊的抱着她。
自從夏至那日從瀑布回來之後,韓奇香又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所以他們又恢複了以往的那種相處模式,兩個人同屋相對,但都寂寂無言。
七月十五,船隊到達天險島。
臨上島的那個清晨,霧未散,日未出,只有隐隐天邊一抹的玫瑰色。
白如墨輕輕的起身穿好衣服,輕輕的坐在床邊,看着背對着他阖目而睡的韓奇香。
鴉羽般的墨睫緊緊的合着,雙頰更是消瘦的有些往裏凹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初見她時的那日,圓潤飽滿的雙頰,看起來倒像只剛出爐的小包子。
可是現下,她卻瘦成了這般模樣。
緩緩的伸手,他撫上了她的面頰。
手下之人依舊在安穩的睡着,呼吸清淺平穩,未有一絲漣漪。
低嘆一聲,他俯首,輕輕的在她的臉頰上印上一吻。
“香兒,”他吻着她,低聲的說着,“恨我也罷。只是,不要離開我。”
是的,原諒他的自私。便算是要他下十八層地獄,他也決然不會對她放手。
這輩子他唯一的溫暖。離了她,他此生都将再難有陽光。
細心的将被子給她掖好,他低頭,走出了船艙。
而在他剛出船艙的那一刻,他背後的韓奇香就睜開了雙眼。
清明的雙眼,未見一絲睡意。剛剛她分明就是在裝睡。
她靜靜的躺在床上,感受着船身的颠簸,聽着耳側緩緩流動的海浪聲,一剎那,她有一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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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天險島的過程很順利。逍遙島衆一鼓作氣,勢如破竹。不過一日的時間,白如墨就已經坐在了天險島島主的寶座下,漠然的看着他自己的部屬清理天險島衆的場景。
然後他起身,走過血跡斑駁的青石磚地。
他的身後,是一步一個的血色腳印。
只是,他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面前之人,形容狼狽。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手中的刀正架在韓奇香的脖頸上。
傍晚的日光是橙黃色的,印着那原本雪白的刀身便不再那麽的刺眼。只是現在在白如墨的眼中,這刀身卻亮的快要将他的心髒刺穿。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他冷聲的開口:“放了她。”
一身血跡斑斑的靈石島島主仰天狂笑:“放開?白如墨,你逍遙島殺我數千靈石島衆的時候,可有想過要放了他們?”
白如墨冷冷的看着他,恨不得就立即出手。
但他的右手才剛剛一動,對面的靈石島島主就手中用力。
冰涼的刀身瞬間割破了韓奇香細嫩的脖頸。
有細細的血跡蜿蜒滑落。白如墨只覺心中似被重物一擊,竟是絲毫不敢靠近。
“你想如何?”看似冷靜的話語,其實若是仔細的聽起來,當可聽出他話語聲的顫抖。
在此過程中,他的雙眼只是鎖牢了韓奇香。唯恐她會受驚,會恐懼。
可韓奇香只是漠然的偏着頭看着遠處斑斓的晚霞,就連那刀身劃破她的脖頸之時,她都不曾皺過一下眉,也不曾叫過一聲痛,仿似被那鋒利的刀身架着脖頸的就不是她一般。
“我想如何?”靈石島島主笑的有一絲猙獰,“你問我想如何?很簡單。血債血償。”
手中的刀身又再用了一分力氣,韓奇香脖頸上的鮮血一時流的更快。
“我自然知道我今日是逃不過一死,但即便是死,我也不會便宜了你。我知道這個韓奇香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所以,要麽我現在殺了她,要麽你自己動手殺了你自己。你自己選吧。”
望着她脖頸中湧出來的越來越多的血跡的韓奇香,白如墨只覺得有一只手無形的手正在緊緊的拽扯着他的心髒。
竟然是那麽的痛,和那麽的不舍。
所以他沒有一刻的猶豫。下一刻,他抽出腰間的佩劍,轉手,毫不遲疑的對着自己的右胸就刺了下去。
利器入肉的聲音,那樣的細微,可韓奇香還是瞬間就轉過了頭來,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如墨。
他唇角明明就有血跡在緩緩的滑落,可他墨色的雙眸中竟然還是帶了笑意的。
仿似就在安撫她,香兒,我無事。不要擔心。
韓奇香的唇不受控制的就有些顫了起來。她想張口叫他的名字,可最後,她還是緩緩的轉過了頭,呆滞的看着天邊那早已消散的晚霞。
五彩斑斓不再,唯留青灰色的暮色而已。
但靈石島島主陰測測的聲音在她的耳旁響起:“心髒是在左胸,不是在右胸。白如墨,你剛剛那劍插的位置好像不對的啊。”
韓奇香的心中顫了一顫,連帶着垂着的手都顫了起來。
她斂目垂眉。若是劍入心髒,任白如墨武功再強,那都無法挽救。
可是讓他死,不是她最近一直都渴望的事嗎?那為何,為何,她還會這般的焦急?
她擡頭,對上白如墨的目光。
他的雙眸中竟然還是帶了笑意的在望着她。
然後,韓奇香就見他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香兒,”他望着她,淺語低笑,一如當初洛水旁,他于燈火闌珊中對她一笑,“原諒我。”
然後他将長劍轉手,對着自己的左胸就要刺下。
不要。韓奇香在心中大聲的叫喊了一句。
可是,還是晚了。一聲輕響,長劍入胸。白如墨緩緩的倒了下去。
剎那間韓奇香淚流滿面,只覺得胸中空蕩一片。
剛剛那瞬間,似是有人将她的心挖了出去一般,她只覺得身體裏空落落的。有海風吹過,胸腔中滿是鈍鈍的痛。
她身旁的靈石島島主狂笑出聲:“哈哈,死了,就這麽死了?”
他上前幾步,望着在地上的白如墨,一腳踢去:“竟然這麽容易就死了?白如墨,你也有今天。”
手中的大刀舉起,他獰笑:“讓我再給你補上一刀。”
但舉起的大刀并沒有揮了下去。有長劍透胸而過。
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着穿胸而過的那柄長劍,再是緩緩的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剛剛還緊閉着雙眼,看起來完全就沒有了氣息的白如墨。
但是白如墨并沒有分出一絲一毫的目光給他。
艱難的站了起來,不顧胸前的劇痛,白如墨踉跄幾步奔了過來,将尚處在呆呆傻傻狀态的韓奇香一把攬入懷中。
顫抖的手撫上了她還在流着血的脖頸,他的聲音也有一絲顫抖:“香兒,痛不痛?”
韓奇香依然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白衣染血。胸前兩處血跡更是觸目驚心,可是他還是不管不顧,只是急迫的問着她,香兒,痛不痛。
她的雙眼慢慢的模糊。白如墨,不要這樣對我,真的不要這樣對我。這樣的你,讓我沒有辦法去恨。
可是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只是就那麽低着頭垂着雙眼,看着他胸前的血跡慢慢的将他自己的衣服泅的更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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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大海是安靜的。
海風輕拂,海浪聲聲。
韓奇香坐在船艙中,定定的望着正躺在床榻上昏睡的白如墨。
他胸前兩處的劍傷早已被木烨和秣陵包紮好。當時她就在旁邊看着。
渾身是血的白衣一被脫掉,胸前的兩處劍傷觸目驚心。
她緊緊的抿着唇,緩緩的別過了頭去。
可縱然是在昏睡中,白如墨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開過她的手。
自從他将她攬入懷中的那一刻,他就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便是在木烨和秣陵替他包紮傷口時,他都沒有松開過。
目光從他安靜阖目睡着的面上離開,韓奇香看向了離她不遠處的那把長劍。
長劍上尚有血跡。只要一想到傍晚時分白如墨舉劍刺向自己左胸的情境,韓奇香的心中就忍不住的一陣狂跳。
可她還是微微的傾身拿起了那把劍。
劍身狹長,通體明亮。這劍刺入他身體裏的時候,他應該很痛的吧?
目光再在白如墨昏睡的容顏上掠過,她的心中微微一動。
然後,她緩緩的對着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只要刺下去,只要刺下去,那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無雙城将不再會有威脅,表姐将再也不必憂心。而她自己,将白如墨殺了,她就立即自盡,尾随他而去。
可這一刻她腦中浮現的是冀州茶棚中的初遇,他于葳蕤的的榕樹枝葉下向她朗朗一笑;是承州暗巷中的再遇,他穿越沉沉暮色而來,微微一笑,對她細聲軟語;是洛安洛水之旁的三遇,荷燈點點,煙花絢爛,他伸手相握,墨黑的眸中滿是笑意。
舉着長劍的手終究慢慢的落下。她單手掩面,痛哭出聲。
原來,她始終還是下不了手。
可她是如此的痛恨自己。明明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将會對無雙城有莫大的威脅,但她還是下不了手。
“表姐,表姐,”她低聲的哭着,“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我的懦弱,而要你來日可能面臨城破人亡的後果。因為我的自私,而要你來日可能面對數萬無雙生靈塗炭的局面。
只是表姐,我真的沒有辦法下手去殺了他。
可忽然有手握住了她掩面的手,緩緩的将它拉了下來。
她擡頭,朦胧中只見白如墨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睜開。
“香兒,”他低聲的嘆息,握着她的手送至唇邊輕柔一吻。而後他擡頭,唇邊有笑意緩緩綻放,“你還是愛着我的,是嗎?”
若是不愛,剛剛的那劍就早已刺下,斷不會在最後關頭棄劍痛哭。
韓奇香聞言,心中大震,忽然用力将他的手甩了開來,然後一下子起身站了起來。
她清瘦的面上是一片死灰似的白,似是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但她自己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自己的确還是愛着他,所以才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親手殺了他。
只是,她怎麽能忍受這個事實?
她忽然轉身就想往外跑。動作之大,勾倒了身旁那把沉重的檀木椅子,而她自己也立時便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更痛的是心,所以一時連身上的痛都沒有辦法感覺到。
她趴在地上痛哭出聲。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沒用?這麽多年以來,她究竟為表姐和無雙城做過些什麽?到最後除了拖累表姐,她什麽用都沒有。
有嘆息聲在她耳旁響起,而後有人從身後環起了她,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沒有掙紮。實際上,她覺得自己都已經絕望了。
“白如墨,”她在他的懷中擡頭仰視着他,哽咽難語,“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我就再也不用這麽兩難。
但白如墨只是将自己的臉頰貼緊她的臉頰,低聲的說着:“香兒,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韓奇香茫然的望着他背後的的虛空。那麽,我該怎麽辦呢?眼睜睜的看着他日白如墨與表姐對敵嗎?
頭越來越暈,神思越來越恍惚。最後的記憶,是白如墨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一如那時第一次在他懷中聞到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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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奇香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逍遙島白如墨的房間裏。
她緩緩的轉頭看着窗外的天空,心如古井之水,無悲無喜。
又回到這裏了啊。為什麽不一覺醒過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無雙城自己的房間裏。窗前的那串貝殼風鈴依舊叫聲清脆,而角落裏的竹籠裏,小白豎着耳朵在悠閑的啃着青草。
若知今日,她是多麽的希望當初就沒有遇到過白如墨。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回不到當初。
白如墨推門而進的時候,韓奇香依舊是在漠然的看着窗外,根本就沒有看向他。
但見到她醒過來,白如墨是欣喜的。
他幾步走了過來,端着湯碗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的有些發顫。
“香兒,你醒了?”
是有多克制,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的沖動。
但韓奇香依然只是漠然的看着窗外。
将手中的藥碗放下,白如墨輕輕的搬着她的頭,讓她看着自己。
“香兒,”他眼中的光彩太甚,讓他看起來整個人都顯現出一種狂喜的狀态,“你知道嗎?你要當娘了。”
韓奇香一怔,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何意。
捧着她臉的手因為激動還在微微的顫着。
“孩子,”白如墨的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你這裏,有我們的孩子了。”
韓奇香不可置信的朝着自己的小腹看去。
他說,這裏有孩子?而且還是她和他的孩子?
心髒忽然猛烈的跳動了一下。霎時她只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入腦中,竟然是雙耳嗡嗡作響。
她什麽都沒辦法去思考。腦中就只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循環。
孩子,孩子,我們的孩子。
可是她怎麽能有他們之間的孩子。
抖着雙手抓起被子,她緩緩的将被子拉起,一直到将她的頭都覆蓋了起來。然後在一片黑暗中,她緩緩的将自己的身體蜷縮了起來。
自幼她害怕無措之時,都會是這樣,緊緊的抱着自己,蜷縮成一團。
但身上的被子忽然被人掀開。她看到白如墨焦急的神色,一聲聲的喚着她:“香兒,香兒。”
但她就是不想回答。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只想就這麽好好的睡一覺。然後醒過來之後,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而已。
她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任由白如墨顫抖着将她抱入懷中,一聲聲的呼喚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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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奇香再醒過來的時候,日已正午。
屋中有輕輕的腳步聲。她微微的偏頭,看到了一個女人正背對着她在桌上擺放着飯菜。
她以為是梅嬸,沒有在意,又偏過了頭去看着窗外。
但忽然,她心尖上驀然一顫,急忙的又轉過了頭來。
那背影,那背影,分明就是表姐成親那日,她在書房看到的那個背影啊。
以往看到梅嬸的背影時她總會莫名的覺得眼熟,但今日靜下心來看,竟然,竟然會是如此。
她忽然就很想笑。
但很快的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那個背影忽然轉身。
依然是一對雙丫髻,淺绛色衣裙,甚至連圓圓的臉上笑容看起來都一樣。
怪不得,怪不得當日表姐會跟她說,無雙城中定然是有個細作,也定然會是我們親近之人,所以追查了那麽多的時日都追查不出來;怪不得,當日表姐成婚之日,竟然會有人越過重重守衛前去書房搜尋無雙城的機關圖;怪不得,當日她在逍遙島的牢中醒過來之時,會一眼看到她,其實明明當時她自己也是詫異的,被人俘虜來之時并未看到她的身影;怪不得,當日她帶着她想方設法的想逃出逍遙島時,船上舟子的穴道會被解開,還會有煙花騰空向白如墨報信。原來,原來真相竟然是如此的啊。
韓奇香大笑:“小镯子,小镯子,竟然是你。”
可我竟然一直因為以往之事而對你懷有愧疚,所以為了能讓你活着,忍受着每日這般被軟禁
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镯子不知道韓奇香已經發現她真實的身份,反而是幾步奔了過來,笑道:“小姐,你終于醒了。”
韓奇香繼續大笑。但笑着笑着,卻有眼淚流了下來。
小镯子連忙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痛?還是因為看到小镯子太高興了?小姐莫哭。其實尊主一直都沒有為難過我,小镯子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呢。這不他怕小姐不開心,還特地跟我說,讓我再來服侍你呢。小姐,小镯子終于又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韓奇香讓開她伸過來的手,自己支撐着坐了起來。
“小镯子,”她的面上還是帶着笑的,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卻是淺淺的浮着,甚至連說出來的話都帶着幾分飄渺,“時至今日,你還想騙我麽?”
小镯子神色一怔,但極快的就又恢複了常色。她迷茫的問着:“小姐這是何意?小镯子聽不明白。”
韓奇香手捂着嘴笑,但眼中還是有眼淚流了下來。
“我表姐大婚之日,書房中的那個黑衣人是誰?我們逃離逍遙島時,騰空的煙花是誰放的?小镯子,你倒是來告訴我。”
小镯子神色一暗,垂下了頭,聲音極低的叫着她:“小姐。”
韓奇香忽然就激動了起來。她猛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冷聲的道:“不要叫我小姐。你們都是騙子,都是騙子。将我騙的這麽團團轉好玩麽?想當日,我還在跟表姐辯駁着,這世上又哪裏會有那麽多居心不良的人。若是對身邊親近之人都防來防去,那還有什麽意思。可到今日,直到今日我才方知,原來騙我的一直都是我身旁的親近之人。白如墨是,你也是。可我當初竟然是如此的相信你們。”
小镯子擡起頭來,眼中也有了淚水。
她伸手,想扶住神色激動的韓奇香。但韓奇香一把打開了她伸過來的手,而後不管不顧,赤着腳就往外跑。
小镯子慌了神,連忙的追了出去。路遇一個逍遙島衆時,她抓住對方的衣領,對對方嘶吼着:“快去叫尊主過來。快去。”
而當白如墨趕到時,小镯子正死死的抱着韓奇香。
海風大浪來襲,她們的身後是一處斜挑出來的崖壁。而下面,是波濤洶湧的海水。
海水翻騰,拍着底下的崖壁激起千層白色浪花。
小镯子還在死死的抱着韓奇香,痛哭着:“小姐,快随我回去。”
但韓奇香不管不顧,提手對着她便是一掌,直接将她擊落到了三丈開外。
而後她轉身,面對着崖壁靜靜的站着。
長風吹起,她未束起的黑色發絲在風中翻飛若雪。
她整個人看起來太瘦弱,似乎下一陣風起之時,她就會如風筝般飄走。
白如墨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這一刻都忘了要跳動。
他的香兒,竟然站在了這崖壁之旁,仿似下一刻就會離他遠去。
“香兒,回來。”他極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的顫抖,慢慢的移動着腳步就想走過去。
他不敢走的太快。現在的韓奇香看起來已有些癫狂,他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刺激她。
似是聽到白如墨的叫聲,韓奇香的背影一僵。
而後她很緩慢,很緩慢的轉過了頭來看着他。
往日靈動如鹿的眼神此時看起來竟然是空無一色,裏面甚至連絕望都沒有。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洞。
白如墨的心中大痛。但他不敢表現出來,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對着她,而後誘哄似的輕輕的說着:“香兒,回來。”
韓奇香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他伸出來的右手上,而後再慢慢的移到了他的面上。
白如墨壓下心中都快要翻天覆地的焦急,面上依然是一片溫柔之色,口中還是在輕輕的誘哄着:“香兒,回來。”
這笑容,這聲音啊。當初她就是被這一片笑容,還有這些輕聲淺語的聲音所誘-惑,所以才會有了今日的萬劫不複。
她眼中慢慢的有淚水滑落。而後她深深的看了白如墨一眼,決然轉身,縱身跳入了崖下的滾滾海浪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