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0)
般寫的,他總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其實心裏比誰都通透洞悉。”
講到這裏,玉佑樘輕笑了一聲:“呵,老狐貍,不知道我娘親喜歡他哪裏……”
“時刻都在算計,深知所有人的軟肋,以‘今後一定會好好待我娘親扶她上後位’來利誘我,說他這個爹爹要在宮中扮演昏君,行動不便,讓我遣人去把潤州糧倉偷梁換柱一鍋端,說這話的時候,還可憐巴巴地望着我,真是讓人受不了……”
玉佑樘一下将清茶喝幹,擡眸望向謝诩,“接下來的事,想必你也能想到了,沈憲假死,易容潛入叛軍內部,偷天換日,我就不必細講了吧。”
謝诩小幅度點頭,也啜了一小口茶:“你講的,除去一開始有關我的那些,我差不多都已猜到。”
玉佑樘微微前傾身子,離謝诩近了點,“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男人吐出一個字:“有。”
玉佑樘彎起眼眸:“我也有想問的,不若如此,等價交換,我問一個,你問一個。”
“好。”
“你先吧。”
“你一年前同我在馬車上說的話,如今可還算數?”
玉佑樘自然清楚他問的是什麽,但還是刻意裝傻:“什麽話?”
“向我表露真心的那些話。”
“……”玉佑樘很久都沒吱聲。
“姑且算你默認。”謝诩雖平淡講着,眼底卻不由浮上一點閃亮的笑意,而後站起身。
“你要走啦,我還沒問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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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已經問過‘什麽話’了。”
玉佑樘先是恍然大悟,爾後又抓了抓頭發:“啊,對………………不行,那個不算。”
謝诩很有耐性地坐回椅子,看着她:“勉為其難再讓你問一個好了。”
玉佑樘突然壓低聲音,似神秘兮兮地問:“快悄悄告訴我,你又喬裝改姓回宮,有什麽陰謀和目的?”
謝诩面色坦蕩,語氣清淡答:“娶你。”
“什麽啊!”正湊得極近,豎着耳朵等着什麽驚天動地答案的玉佑樘,觸電般縮回腦袋,一整張小臉随即憋得通紅。
謝诩直起身,神色和目光依然像水一般平靜,只順手揉了揉她的頭毛:“又一個問題,太不遵守規則了。”
他道:“我走了。”
随即就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沿途仍不忘帶上被遺落在角落許久的泡腳桶……
(泡腳桶:看來老子即将逆襲香帕香囊成為未來第一傳情信物了哦也V)
=。。=
接下來兩個月,玉佑樘無時不刻都嚴格遵照謝诩那個冊子上所寫的內容來調養身體。
就算她不想,每日也有一雙嚴厲入骨的眼睛在背後盯着……
委實滲人啊!
不過漸漸的,這雙眼睛的主人例行來把脈時,神色倒是越來越緩和了。
直到有一日,他瞧了一會玉佑樘各處,難得一見地欣慰點頭:“确實好很多了。”
是的,玉佑樘體內的寒毒已排出大半,假以時日,即可完全複原。
皇帝肯定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自然也是龍顏大悅,立刻重賞了新來的柳丞局——
足足五百兩黃金。
翌日,玉佑樘醒來,懵懵懂懂爬下床,突然瞥見自己梳妝臺上擺有一大盤熠熠生輝的金元寶,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想跌跌撞撞重回榻上的時候,被碧棠一把拉了回去,“殿下怎麽剛起身了又回去了?”
玉佑樘這才完全清醒,指着那金光閃閃的一處:“這是啥?”
碧棠:“這是謝大人給殿下的啊。”
玉佑樘蹙眉:“什麽惡劣風氣,孤不接受賄賂。”
碧棠眉毛皺的比她更深刻:“殿下真不知假不知?這是謝大人對殿下的一種态度好嗎!以後謝大人賺來的每一筆錢財都會直接交給殿下享用了,絕對絕對不會窩藏私錢!”
“退回去給他。”玉佑樘坐到妝臺前,吝啬分一丁點目光給那堆金子。
“殿下!”碧棠哭臉:“這是謝先生特意囑咐奴婢送來的,你讓奴婢再退回去,奴婢這個中間人做的好心酸嘤嘤嘤……”
玉佑樘執起玉梳,斂眸瞧了眼那排列的齊齊整整的金元寶,随意道:“你言謝先生每一筆錢財都會交到我這裏,可我只瞧見了父皇獎賞的金子。”
碧棠傻眼:“嘎?”
玉佑樘擱回梳子,搓了兩下手指,道:“還有俸祿呢……”
碧棠刮目相看:花擦,殿下真真算得精!
第二日,碧棠又交了一冊賬本到玉佑樘手裏,道:“這是謝大人回宮後的所有俸祿的花費情況,他讓我給你拿來給你看看”
玉佑樘淡淡“哦”了聲,翻開瞅上兩眼,皆是用在給她采購一些民間小玩意兒,以及宮中所沒有的特殊食材、藥材上頭了,每筆錢的使用目的皆記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精确到文。
碧棠也在一旁看着,都禁不住捧臉:“天吶,天吶,謝大人真是……”
半天想不出形容詞。
“……好到讓這般口吃了的我都詞窮了。”她說。
玉佑樘:“……”
=。。=
這般又過了一個月,皇帝陛下接到典藥局的通報,言,太子殿□中寒毒差不多已驅盡,近兩個月內,極有可能內會來月事。
皇帝陛下得知後,大喜,随即又苦惱起來。
節氣已至初冬,天這麽冷,朕的閨女挑這時候來月事,皇宮之中的暖和方子也就那麽些,也不知會不會對身子骨不利啊。
來宮中與皇帝商讨生意的新晉皇商陶少主陶炎,私下聽聞了老年皇帝之煩惱,即刻趕往謹身殿,毛遂自薦,稱自己在廣陵瘦西湖畔有一所大宅子,裏頭有間絕妙的溫房。
皇帝陛下道:“朕的宮中也有啊。”
陶炎自信不已:“臣的這間溫房可不一樣,那房間下頭還有一間地底的碳房。每至冬季,微臣家中皆會從西涼購回瑞碳千條,每日遣下人全天旺火燒着,上頭那間房的地面便會發熱,繼而烘得整個房內如同春日般溫暖……”
皇帝陛下:“啧啧,陶卿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嘛,朕在宮中每年也不過用着西貢的幾百條青碳,這麽看來,陶卿似乎比朕過得還好?”
“不,怎會,”陶炎忙屈首作揖:“臣此番來宮中正是為了碳敬陛下的!”
皇帝陛下摸了摸下巴:“噢,既然要碳敬,愛卿從商多年,也該知要做就做全套,服務一條龍……不如也給朕宮中弄幾個溫房?”
陶炎默默咽下一口甜血:“微臣謹遵聖上旨意。”
皇帝拍了拍青年的背:“好,那太子殿下這個冬天就去你那過了。”
陶炎低着頭,暗暗咬牙:此番太子殿下來揚州,老子一定要廣造群衆效應,借機狠狠撈一筆!
皇帝陛下又緩速補充:“切記不可聲張,要好好服侍好太子殿下,知道了嗎?”
陶炎絕望地阖了阖眼:“好的陛下,沒問題陛下TAT”
☆、第四十幕
太子殿下一行人的馬車行出皇城的時候,京都已經開始落雪。
皇帝以及許多朝中大臣都來了宮門口送別,衆臣皆是舉目遙望,雙眸通紅……
等等,你們不會以為是大家舍不得太子殿下吧,不,才不是,這并非難舍難分的淚水,這是激動不已的淚水。啊,今年冬天太子殿下不在宮中,下揚州過冬,也就意味着今年不必籌備賄賂太子殿下的那份碳敬了,這可是省下了一大筆錢財哇!
大家夥這般想着,揮別太子殿下車隊的雙手舞動地愈發歡快了……
而此刻,玉佑樘已在封閉的馬車內,對外界自是不聞。
車廂裏鋪滿雪白的獸毛,玉佑樘也是一身潔白的襖子,她膚色本就很白,整個人幾乎快與毛毯融為一色。
車行得極慢,幾乎感受不到颠簸。
玉佑樘雙手揣袖中,握着一只金色暖爐,幾乎不用動,只需張口含住碧棠一勺一勺喂來的濃湯即可……
這小日子……也太爽了!
玉佑樘側頭打開小幅度拉開車簾,外頭,細密的小雪交織在一片晦暗天地間,如鹽如絮,她忍不住拍碧棠來瞧:“哎,下雪了。”
碧棠忙擱了碗,探身去瞧,為了讓她看得更清晰些,玉佑樘又将窗拉開得更大了些。
碧棠贊嘆:“真好看啊。”
“好看吧。”玉佑樘也湊過去,兩個小腦袋擠在窗邊,兩雙眼眸被漫天白雪映得晶亮亮的。
到底是小女孩家家,不管看多少次雪都是一股難藏的興奮勁。
“咳……”車廂內一個不合時宜的輕咳響起,接着又是一句清冷有度的提醒:“別看了,雪天風寒,當心受涼了。”
玉佑樘聞言回過頭,就碰上謝诩微蹙的眉心。
碧棠見他面色嚴峻,也忙縮回頭,執火鉗,繼續往爐裏加小碳。
謝诩當前的身份是太子殿下的專屬醫師,所以皇帝陛下特別要求他跟來揚州,寸步不離照顧和監督太子身體,因而也獲得特權,和玉佑樘她們坐同一輛車。
他上車後,也只和玉佑樘打了聲招呼,之後未言半句話,一路都在安靜地翻閱醫書。
這會突然開口,而且一開口就是命令和強迫。
玉佑樘自然不是很舒服,便駁回他:“吳越這一帶,一年也不到幾趟雪,多看一會沒什麽罪過吧。”
謝诩不回一詞,只突然站起身。車廂上壁過低,他上半身只能半屈着,但他身量高長手長腳的,也無需作太大動作,長臂一舒,就越過玉佑樘,将她身側的窗帷給“撕拉”一下關上了。
做完這一切他又回到原處,執書,動作可謂行雲流水,極其自然。
都過去一年了,還是這個老樣子,那種熟悉的憋屈感又回到玉佑樘體內,她将停在謝诩身上的目光轉到碧棠這邊,問她:“碧棠,你多大了?”
碧棠不知何故,但還是撓撓頭,答:“跟殿下同齡啦。”
玉佑樘哦了聲:“孤也才十八,充其量只瞧過十八年的雪,個別老男人已經三十多了,人老心老,自然不會再有我們這些年輕人的興致。”
她低低吟了句舊詩助興:“撒鹽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風起……”
碧棠深知她在暗嘲誰,又不敢得罪雙方,只能裝傻,指着自己臉蛋問:“殿下是在跟奴婢講話?”
玉佑樘“嗯”着,眼尾若有若無掃過謝诩所處之處,卻見這男人一副根本沒聽見自己話的模樣,不光視線未從書頁上離開半分,面色也是古井般止息。
遂,她也作罷,繼續憋悶。
=。。=
建康廣陵兩地相隔的并不遠,車行了約莫一日,就順利抵達目的地。
時已至夜,陶府門口依舊燈籠高亮,府內燈火通明,提前幾日就到這處恭候太子大駕光臨的陶少主,翹首盼了一整天,總算見到太子馬車的影子了。
等車夫将馬驅停,他趕忙迎上前去,立于最豪華的那輛馬車前,舒展雙臂,做好接應太子下車的準備。
車簾緩緩被掀開,陶炎擺上熱忱萬分的表情:“殿……”
“下”字還沒說出口,車裏率先跳下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從來沒見過的英俊男子。
他五官玉潤端雅,神情卻冷冷冰冰的。
他環顧四下,目光觸到陶炎後,只虛虛掃了眼他那一副張開雙臂呈擁抱狀的真摯姿态,而後輕不可察的冷哼了聲,回身,站定在原地。
陶炎讪讪收手:“……”
下一個從車內探出身的是太子殿下,但是陶炎也沒有能夠迎接讨好她的機會了:因為剛才那位身形颀長的男子正如堅不可摧的高山一般擋在他的跟前……
太子自簾後慢吞吞挪出,正欲跳下車的時候,他長臂一撈,一把将太子攔腰抱下,不等太子輕呼,他已穩穩地将她放回了地面。
一切動作不過眨眼之間。
衆人裝作視而不見,皆跟着太子殿下往府內走。
小雪已經停了,地面鋪了薄薄一層,銀沙一般,踩上去有細微輕響。
太子從方才被強行人抱下車後,就一直分外不悅地皺着眉,邁着大步朝前走。那名男子則慢條斯理跟在後面,沒走幾步,他小幅度朝前傾身,嗓音平平地提醒:“殿下,雪地滑,小心一些。”
太子殿下不搭理他,眉毛擰得更緊,但走着走着,腳步卻逐漸放緩不少。
陶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面上不耐厭煩,卻都聽進了心裏;一個表現風輕雲淡,卻獨占欲極強,又處處關心。
好生詭異的相處模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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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玉佑樘自然是被安排在那間暖房內,這裏果然如陶炎所言,跟外頭氣候截然不同,溫暖如春,多動一刻甚至會出汗。
玉佑樘在房內待了會,讓碧棠伺候着沐浴泡腳過後,就回榻上悶頭睡了。
碧棠估摸着她是路途上累了,不敢有太大動靜,蹑手蹑腳搬着泡腳桶,推門出去倒水。
才推開門,就瞧見外頭立了一個高聳的身影,負手而立。
一身皎袍,在雪地裏,有幾分月下仙姿。
他回過身來,一副面孔神清毓秀,是謝先生……裝扮的柳大人。
她朝謝诩做出一個噓的手勢,輕聲道:“殿下已經歇下了,大人要是有事告訴奴婢吧,奴婢一定會幫你通報到位的!”
謝诩道:“沒什麽事。”
聲色清冷,似糅進了雪粒。
他又道:“這房間雖暖和,你半夜也莫忘了多起來瞧瞧,若是太子蹬被,就替她蓋好。”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拟出“柳大人”的嗓子,使得是自己的本音,低沉冷越得很,但他又頂着“柳大人”那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碧棠眼巴巴盯着他,只覺得無比精分,違和不已……
于是,這小丫頭半天都蹦不出一個字,只能連連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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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過後。
整個廣陵城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太子殿下由于昨夜睡得早,所以今早起醒的極早。她梳洗過後就踱到窗前,一下推開。
滿目玉砌和撲鼻而來的清冽氣息一瞬充斥滿她所有感官,過了片刻,她才能适應眼前風光……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幹淨。
跟前,園中一枝鮮豔的紅梅恰好橫在窗前,為白雪所覆,輕壓枝低。
她探出手去,将枝幹上的雪盡數撩了去,雪如梨花紛紛吹落,那一根細枝又立馬回去更高處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滿意地将雙手互拍了兩下,正要閉窗回屋,卻瞄見不遠處站了個人,長身玉立在雪裏,望着這邊。
玉佑樘架在窗柩的手指頓住,定睛看了眼,發現是謝诩。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對方大概也察覺到玉佑樘瞧見他了,也不再駐留原地,而是朝着這邊不急不緩踏雪而來,沿途會經過一片紅梅林,他只屈身避過,卻不擋開或者放高那些擋在他跟前的花枝。
一路走來,未曾驚擾一朵。
最終,他停步在玉佑樘窗前,他今日竟還戴了副狐皮暖耳,毛絨絨的簇在頰邊,讓他原本刻板的面孔莫名平添了幾分可*。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玉佑樘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話。
為何會想到這句描寫思念郎君的情詩!一瞬間,她非常惱火,又一邊一手扣上窗扇,想将窗戶阖上。
不一刻就被謝诩攔住了,他清清淡淡望進她眸心,道:“不是喜歡看雪麽,怎麽馬上就阖窗了。”
玉佑樘偏開眼,很快揪出個形容的措辭:“因為雪裏有不想看見的人,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謝诩似乎沒聽見她話:“走吧,去瘦西湖看雪。”
“不想去。”
他依然自行過濾掉玉佑樘的反對之詞,還頗有耐心地詢問:“是要我在窗口這裏抱你出來,還是推門進房抱你出來?”
“……”玉佑樘不言,抗拒地後移了一小步。
謝诩見狀,依舊不喜不怒,只從自己冠上摘下暖耳,兩手一伸又輕又快地套在了玉佑樘的小腦袋上,她猛一怔愣,觸見窗外的男人正平順地注視着她,眼底一片澄澈的黑:
“就當陪老男人去吸收吸收年輕氣息好了。”
☆、第四十一幕
玉佑樘長吐一口氣,終于還是答應了謝诩,“好。”
她擡手,想把暖耳摘下來還給他,手剛探上,就摸到一掌心毛絨絨暖呼呼的觸感,頓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取下。
謝诩在窗外看着他,眼底水波動,緩漾開細小的溫柔漣漪……
下一刻,他長臂一舒,直接将玉佑樘從窗後撈抱了出來。他也沒急着放下她,只是像抱小孩那般,攬着她腰,托在肩頭。
玉佑樘登時熱氣沖進大腦,她順手在他頸側掐了一下,沒好氣道:“放開我。”
謝诩也平穩地放下了她,道:“也只有這樣抱你,才能和我一般高。”
“……”玉佑樘覺得自己的身高受到了侮辱,駁斥他:“要那麽高做什麽,礙眼還是礙眼?”
謝诩垂眸去看她頭頂的發髻,略微探出自己的手臂到她跟前,“雪後地面滑,拉着我。”
玉佑樘偏臉:“我又不是不會自己走,誰要拉你手……”
謝诩道:“沒有強迫你拉着我手,”他另外一只手拎起這邊手的一段袖口衣料,問她:“拽着這個,也不行?”
玉佑樘瞄了那處兩眼,又看回別的地方,半天沒動作。
謝诩傾身,掰正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眼睛:“鈴蘭,我已經很有耐心了。”
他講話的時候,有袅袅白霧萦出,似雪景淡泊的嘆息。
倏地,不等玉佑樘反應,他只有一手,就将她直接扛在肩頭,這個姿勢并不舒服,玉佑樘被他寬厚的肩胛壓着肚子,特別難受。
他不緊不慢的威脅之辭即刻自身側穿出:“給你三個選擇,一,這般扛着;二,打橫抱着;三,讓我背着。”
玉佑樘用拳頭在他肩後釘了幾下,她咬牙切齒:“謝诩,你有沒有人道?孤自己不會走路嗎?”
謝诩被她連番捶打着,身軀卻紋絲不動,還波瀾不驚解釋着:“地面滑暫且不提。積雪都快蓋過腳踝,寒從腳起,你還在調養中,這些小細節不可忽視。”
玉佑樘:“那你也不能強迫我!”
謝诩聞言,改扛為抱,将懷裏的玉佑樘與自己一個高度持平:“你在別扭什麽?”
“很讨厭我?”他大拇指腹輕和地刮了一下她的臉頰,問。
玉佑樘道:“我不讨厭你,我只是讨厭被勉強。”
“我已經給了你三個選擇。”
“可是我想自己走!”
“不行。”
“你覺得自己這樣,就是對我好?你太過度了,謝诩。一個人被什麽保護,就被什麽限制,你永遠都是這樣,十年了,十年來你都沒有一分改變,你以為自己是正确的嗎?”玉佑樘灼灼逼人的目光刻在他臉上,她突然無謂地笑了:“哈哈,反正你自大又狂妄,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你自以為無間的呵護,實際上只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控制。這些作法,只會讓人覺得煩,憋不過氣。你扪心自問,你可曾有一刻考慮過旁人的感受?”
謝诩很專注地傾聽完這段話,并沒有太大的觸動,只慢慢啓了唇。
他離玉佑樘很近,低沉暗磁的嗓音卷在雪後的清風裏,又冷又動人,隔着暖耳,都能鼓撩得玉佑樘的耳膜幾乎要顫動起來:
“我比你長十幾歲,年歲不是白長的,我自然比你清楚,怎樣待你才是最好。”
“我不需要考慮旁人的感受,我只需要旁人來适應我的做法。”
“十年了,你還無法适應,沒關系。”
“還有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總會适應的。”
講完這些話,他愈發抱緊玉佑樘,懷中纖瘦的少女連掙紮都不能,就被他強制攜着,融進了白皚無暇的雪地裏。
紅衣男子抱着白襖少年一路疾行,穿過嫣紅的梅花林,碰落了一途的雪,紛灑在眼前,叫人看不真切。
在庭院中掃雪的陶府家仆和丫鬟們,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就目不轉睛地圍觀着這一幕許久許久……
直至兩人消失在府邸大門。
=。。=
瘦西湖,小白塔。
此處是先帝年輕下揚州時,游船至此,興起建議可以建一座白塔。他不過是随口一提,卻被當時同行的揚州富賈——陶炎的祖父聽在了心裏,這位青年鹽商徹夜未眠,遣人連夜趕建出先帝口中所描述的那棟建築。
第二日清早,先帝一推開窗戶,便驚訝地瞄見一座小白塔隐約在綠蔭中,大喜,不禁嘆道:“人道揚州鹽商富甲天下,果真名不虛傳。”
而今日,玉佑樘就被謝诩抱到了這裏。
塔很小巧,半身腰內有一間小屋,四面皆是圓形的木窗,緊閉着,不透一點風。
謝诩沿着漢白玉階梯一路上去,直到塔身內,才将玉佑樘放了下來。
她始終面色不愉,落地後,剛打算撣撣皺褶的衣袂,手卻又被謝诩一把握住,厚重又溫熱地包裹着……
他牽着她來到床邊,扭開木闩,将兩扇半圓的窗扇一把推開。
一瞬間,涼風夾帶着些許枝頭臺前的殘雪,卷進窗內,一粒粒似是梨花瓣般,落在二人肩頭,發上,即刻又消融了去,不見蹤影。
玉佑樘想掙開謝诩的手,卻又被他攥得更緊,他在她身側清淡訓道:
“別讓脾氣辜負了好景致。”
玉佑樘聞言歪頭望向他,他講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側首看自己,只看着窗外,面色平和而穩重。
玉佑樘也循着他視線望去,不由一怔——
站在這裏,瘦西湖的風光盡收眼底。
瞧不見底的湖面結了清靈的冰,迂回曲折,旖旎延伸……五亭橋,釣魚臺立于皚皚中,平日深重的飛檐厚瓦均覆上了潔白的冠,二十四橋則隐在雪湖裏,雕月镂雲……而曾經鮮綠的長堤春柳,此刻雪壓枝頭,絲絲縧縧都被鍍上了皎白的色,似玉樹瓊枝,輕風起,一條條嬈袅揮舞開來,揚起百朵雪舞……
“美嗎?”謝诩突然問。
玉佑樘收回目光,淡淡評價道:“還行吧。”
謝诩斂眸瞧她,只能瞧見女孩的長眸掩在烏翅翅的睫下,面上瞧不見任何波動。
他把她的手改握為扣,十指相絞,又舉起帶到自己唇邊,就着她手背,吻了一下,道:“你若喜歡,以後每年冬天都帶你來看。”
玉佑樘額角連抽,趁他不備,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活動了幾下筋骨:“謝先生,枉我還尊稱你一聲先生,您自重點行嗎?”
謝诩:“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本名,或者仲容,我的字。”
玉佑樘:“我不想這麽叫。”
“你實在喜歡叫謝先生,我亦不會阻擾。”
“……能要點臉……”
“嗎”字還沒出口,謝诩已經俯□親上了玉佑樘的小嘴,他這個吻不含一分粗暴和強勢,只在少女淡紅的唇上細膩吮含着,連舌頭都不曾探入半毫,飽含着溫柔,尊重和憐惜。
玉佑樘腦袋倏空,一時間竟忘了推開他。
風細細吹進來,又有千百雪粒浮進塔內,旋繞在兩人周圍,極輕極靜,似是不敢叨擾……
謝诩約莫是怕女孩又抵觸他,先下手将玉佑樘的十指拉住,輕輕握着。而後就此往自己身前一帶,兩人瞬間貼得更加緊密,長久又細致的輕吻讓玉佑樘呼吸逐漸不穩,男人毛刺刺的眼睫輕忽地就刮在她臉上,觸感這樣真實又強烈……慢慢的,她被謝诩握着的僵直雙臂松軟了下去,而就在這時,謝诩也一下松懈了她的唇。
他直起腰,伸手覆了上玉佑樘的腦袋,道:“看過雪了,也親過小姑娘了。”
“果真年輕了許多。”他聲音裏,帶有難見的笑意。
玉佑樘:“……”
謝诩将停在少女腦袋上的手掌垂下,道:“走吧。”然後負手朝着塔房的拱門步去。
走了幾步,都快到門口了,卻始終沒感覺到小女孩跟上來,他也不由伫足,回頭看去。
只見玉佑樘一個人形單影只地立在床邊的陰霾裏,外頭雪光融融,少女面色卻是陰沉難辨。
謝诩見狀,神情倏然嚴肅,他疾步過去,問她:“怎麽了?”
玉佑樘卻一把推開他,力氣大得驚人,謝诩不備,不由朝後趔趄了一步,玉佑樘這才目不斜視,徑直朝前行了幾步。
她步伐僵硬,每一步似乎都踏得極為艱難。
突然,她再也邁不動步,眉毛緊擰,面色大變,一瞬間灰白如枯枝,而後她捂着腹部,失魄般蹲下了身。
謝诩心急,大步上前蹲□,欲要為她診脈,少女猛又從懷裏伸出兩只手,想把他抵開。
面頰卻是如紅霞在燒。
謝诩見她這副模樣,心中登時知曉了大概——這孩子……月事竟然提前了麽……
☆、第四十二幕
玉佑樘從未體驗過這樣的痛楚,似乎五髒六腑都在絞緊,難忍之極……
她從小到大也受過許多皮外傷,甚至刀劍刺進骨肉,都沒有能夠超越這種疼痛的。急劇的痛苦貫徹身心,迫使她不由蹲下蜷縮,卻并不能緩解一絲一毫,很快,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滲出。
她以往會因為疼痛而畏懼死亡,但是這樣的疼痛,卻讓她平白生出一種“除了死什麽都不幹”的沖動……
實在太疼了。
玉佑樘眼前的景致變得模糊,卻不是因為流淚,而是被疼痛搶奪走一切屬于正常的感知,她知道謝诩在她身畔連續講話,但她一個字都聽不清,她也想試圖回一些什麽,恨不能哭出來,但那股子痛如同扼緊她喉嚨的手,連哭都無法發出聲音。
她感覺到謝诩想扶起她,可她清楚的知曉自己是怎麽了,又有種難言的害臊和羞惱,不願讓他瞧見自己這個模樣,所以只能一遍一遍抗拒着他的接觸。
眼前一點點變黑,腹部的絞痛宛如一寸寸壓往她身上的重石,愈發難以承受,連四肢都痙攣到酸楚。
終于,她眼前全黑,又是一陣耀白,玉佑樘抱膝的雙臂逐漸松懈,她的知覺漸失,一切都變得如同慢動作——
嗵……
是她側身摔在地面的聲音。
玉佑樘徹底暈了過去。
=。。=
等她知覺再回到身體的時候,她已經靠在謝诩的懷裏了。
她多希望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好一點了,可惜她只暈倒了一會,腹部的絞疼沒有減輕分毫。
她掀起眼皮,睫毛被汗淋濕,這個動作做起來都格外吃力,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陶府,身邊立了一圈面色驚惶的陶府下人。
謝诩胸腔劇烈地起伏着,耳邊是他怦動的心跳,他在與下人講話,明明已經很緊張了,卻還故作有條不紊:
“你去打熱水。”
“我房裏有些益母草和大棗,你去加一些紅糖姜水煮茶。”
“你去陶府藥房抓一些川烏和草烏過來,搗爛了,加一些蜂蜜來。”
“準備三個暖爐。”
“……”
他一一指揮着,又冰寒嚴肅地補充道:“還愣着做什麽,快點!”
他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發火了,真是很少見到這樣不淡定的謝诩,玉佑樘猛又想起上回碧棠所言的“他真是比女人還懂女人……”,不由想發笑,嘴還未上揚,又是一股劇痛席卷全身,她痛苦地阖上眼,身體又不由蜷緊。
謝诩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微動,又将她抱緊,走往暖房的腳步也愈發加快。
他走路的時候,會有些許颠簸,玉佑樘腦袋陷在他懷裏,喉嚨裏莫名産生了阻塞感,只能不得已一下下咽着口水,想将這種不舒适感往回逼迫。
這麽走了一段,玉佑樘再也無法強抑,哇一下吐了謝诩滿懷。
謝诩明明感覺到了,腳步卻完全沒有停,連一瞬的怔忪都沒有。只松開一只手,手指輕輕掐起玉佑樘的臉,防止她接觸到那些嘔吐物。
玉佑樘實在痛苦地睜不開眼,只哀喃道:“對不起……”
謝诩大拇指輕輕刮開她唇角的穢物,似在溫和講着沒關系……他又想寬慰她一些什麽,卻又覺得此刻說什麽大概都沒有用處,終是沒有開口,一腳踹開了暖房的門。
謝诩替玉佑樘解開皮毛襖子,然後很快把她一整個人塞進被窩,替她蓋被子的時候,謝诩又觸到她的手背,簡直冷如冰,他放在手裏捂了一會,才掖回被子。
心疼得不行,謝诩問出來的音色都不由顫抖,“冷嗎?”
玉佑樘咬着慘白的下唇,虛弱地點了點頭。
謝诩把自己沾了一胸口嘔吐物的外袍脫掉,而後匆匆從抽屜裏翻出一個黑色木箱,啪一下打開,一排耀眼的銀針映入眼底,大小不一,整齊排列,太素九針。
謝诩點起一根蠟燭,一手持燭,一手提着箱子匆匆走到床邊。
他往榻邊小椅上滴了幾滴燭油,将紅燭固定上去,又一邊掀開玉佑樘的被褥,他褪下玉佑樘的羅襪,又将她褲腳卷至大腿根部。
一切皆是同時進行,不浪費一分時間。
他目光鎖定三個穴位,将銀針附在火上烤了一刻,就取了下來。
謝诩一只手持針,一只手又輕緩地拂開少女汗濕黏膩在額上的黑發,溫熱的掌心擦拭着她汗水的同時,針已經一一被利落又細致地紮入各個穴眼……
三陰交,地機穴,血海穴。
做完這一切,謝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