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1)
也已經是額角滲汗,他緩慢吐出一口氣,卻又不敢松懈絲毫,他将玉佑樘的睡姿改為躺卧,後,來回将雙手搓熱到發燙,道了句:“失禮了。”
才将兩只大掌覆上少女身前,輕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着她的腹部,他是隔着一層中單摩挲的,算不上失禮,不過這種時候也顧不上了。他控制着力量,一開始是上下動,按了大約百來回,又換成左右的方式……
而此刻,準備藥物和熱水的下人也抵達門外,輕叩房門道:“柳大人,你需要的那些東西都準備好了。”
謝诩手下的動作并不停,改左右為轉圓按摩,能明顯感覺到指下少女的腹部逐漸發熱,只淡淡應道:“嗯,進來吧。”
家仆們忙輕手輕腳推門進來,将幾樣必備的東西小心擺放在太子床頭的圓桌上。
“麻煩了,你們先出去吧。”謝诩視線極快地掃過那幾樣東西,一個不少,才這般感謝道。
明明是在道謝,臉色卻分外肅然,下人們不敢多瞧,忙蹑手蹑腳閃出房。
房間內又恢複到一片安谧,謝诩望向咬着唇,眉頭緊鎖,始終不發一言的少女,和聲問:“有沒有好一點?”
玉佑樘幾乎輕不可聞地“嗯”了聲。
聞言,謝诩氤氲着烏雲的臉色才一點點重回晴明,他劃圈按摩的那百來下也好了,又順手抄起旁邊的木碗,裏頭是搗好的川烏和草烏,配有蜂蜜,有絲絲甜氣沁鼻。
不假思索地,他撩開少女潔白的上杉,盯了一會她的腹部,那塊肌膚已經被他搓按得泛紅——
這是按摩之後的最佳狀态。
他問:“哪裏疼?”
玉佑樘道:“……哪裏都疼……”
謝诩不再多問,将草藥和蜂蜜調好,用兩指舀出,一點點,細致萬分地敷在了少女腹肚上,不放過任意一處,而後又抽出醫藥箱盒裏的白色繃帶,半懸起玉佑樘,溫柔地在她腹部纏繞了兩圈,綁得不算緊,但足以固定穩藥物,以防洩露。做完這一切,他才将玉佑樘放回床面,摘去她腿部和腳上的銀針,又小心地替她将褲腿攬回,羅襪套好,把身側小桌上三只小巧的暖爐握起,一只放在她腳底,一只靠在腹部,一只引領着她雙手抱住,捂在手心……
萬事皆備,謝诩這才把被褥蓋了回去,壓在玉佑樘颚下,掖得緊緊的,幾不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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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所有的舉動都流暢有序,緊慢有度,不曾浪費半刻光陰,好似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妥透地準備好了一般。
見到少女的面容逐漸透出一絲血色,謝诩倉亂的心跳才平和下來,他就着身側的水盆擰出一卷熱毛巾,輕拭着少女的臉頰,額頭,眼皮,鼻尖,唇瓣,一處都沒有放過,他這般擦着,問雙目緊閉的玉佑樘道:
“還疼麽?”
“好一些……”玉佑樘艱難地回答。
謝诩嘆了口氣,這孩子的葵水推遲到十八歲才來,已是極其不正常,恐怕以後還會有得受,極難抑制,只能盡全力減緩了……
謝诩端過身邊煎好的姜棗紅糖水,用瓷勺劃了兩下,問她:“要喝水麽?”
玉佑樘輕輕搖了搖頭,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模樣,難過到都不願講話。
謝诩都忘了擱下碗,只望着少女出神,心中疼得難言。許久,他才酸澀地啓唇,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吃了這麽多苦。”
玉佑樘沒動,尖尖的下巴往被窩裏縮了一寸。
謝诩見狀,伸出手替她将松動的被褥邊緣又細致壓好,道:“睡一會吧。”
玉佑樘回:“疼得不想睡……”
謝诩在腦中拼命搜索着當時所閱讀的《馭女詭術》中“如何哄心儀女子入眠”那版塊的內容,沒過片刻就憶起,“要不要講故事哄你睡?”
玉佑樘額角抽了一抽:“……”
謝诩以為她是默認,放回姜茶的碗,手掌隔着被褥輕拍打着,如哄小孩一般,他緩慢開口:“我向來瞧正書,未曾看過什麽故事讀本,就講一些我小時候的事吧……”
之後,謝诩果真講了許多自己年幼的事情,連連綿綿的回憶,襯着緩慢邈遠的嗓音,也不知講了多久,直至他目光觸見那一盞用以燒針的燭火都幾乎燃盡……
他方才打住,望向玉佑樘,她眉心已經舒展成一片平原,黑睫一動未動,氣息祥和,應該已經睡着了。
謝诩眼底映上燭火的暖暈,一個人輕聲将故事收尾:“我對爹娘都沒有什麽記憶,他們去了哪,我也分毫不知。族裏的長輩曾告訴我,他們很早就去世了,讓我一心專注于複國,切莫尋思着別的事……”
“那時候,我也照做了。”
“再後來,努力那麽久,還是失敗了,”他自嘲一笑:“其實我也并未有太多不甘,反倒有幾分如釋重負,爹娘不在世間,野心也盡然消亡。”
講到這裏,他想摸一摸少女狹長的眉眼,但快要觸及時又收回了手,怕将她驚醒。
他斂眸凝視着她:
“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
故事自此收尾,謝诩言罷這一句,熄了燭火,起身,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房內,玉佑樘聽到那一聲輕不可聞的阖門聲,睫毛輕微顫了顫,才慢吞吞睜開眼,而後又閉了回去……
不知是房內太過熏暖,亦或者是被窩裏太舒服,玉佑樘沉沉入了夢境。
夢裏,她站在一個從未到過的陌生街頭,車水馬龍,行人穿流不止。
雖然陌生到讓人感覺恐懼,但是她腹部不再疼痛了,又恢複了正常的狀态,這樣倒也不錯。
她有些餓,于是穿越人群,找到了家小小吃鋪。
店裏人聲鼎沸,有一張桌子邊聚了許多人,黑壓壓圍着,很是熱鬧。玉佑樘好奇,也湊了過去,瞧見一個小男孩正挺着背脊,坐在長凳上。
他似乎年紀很小,身量也不高,桌子後,只露出頸子以上的部分。
小男孩一身鮮亮的衣飾,面容皎白,眼睛黑亮如星夜,一張小臉圓鼓鼓的,剛蒸出籠的包子似的,就是面色有幾分與年齡不符合的老氣橫秋。
一個店小二站在他身邊,苦笑不得對他道:“小少爺啊,看你着裝也不像窮人家的孩子,怎麽來我們店裏吃白食呢!我們小本生意,賺個錢也不容易啊。”
聽見這句話,玉佑樘垂眸去看桌,那孩子面前的小碗空空,吃的幹淨極了。
她又去看那孩子,他腰杆直筆筆的,抿着唇,眉心緊鎖,卻不吭一聲。
路人附和笑着:“估計是哪家小少爺跑出來,跟家裏人走散了,肚子餓,跑你這吃霸王餐了,哈哈哈!”
“真別說,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一個掌櫃模樣的人道:“小少爺,你一身衣服也夠抵這頓飯錢了,不如把外衣脫下來給叔叔好了。”
圍觀的百姓們又是一陣哄笑。
那男孩眉心擰得更緊,淡淡開口:“我只是暫時沒帶錢,我會在這裏等着,直到家裏來人付錢。”
掌櫃笑得眼睛都眯長一條縫:“哈哈哈這孩子真是好玩,我們這店晚上可是要打烊的啊,你家裏人要是老不來怎麽辦?不如就把外衫抵押給我好了……”
他斜眼去示意店小二,店小二忙傾身,想強行去扒那男孩外衣,男孩想掙紮,可力氣哪有成年男子大,一下就被鉗制得動彈不得!
玉佑樘實在看不下去了,打斷他們,道:“我來替他付錢。”
男孩烏黑的眼珠轉過來,水汪汪的。
玉佑樘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銀子,連她也不知道自己袖子裏為什麽有錢,不過,不管他了。
她直接把那銀兩抛到桌上,財大氣粗道:“不必找了。”
掌櫃和店小二趕緊放開小男童,湊到玉佑樘這邊,忙大爺大爺地直喚,哈腰點頭。
玉佑樘不理會他們,徑自越過圍觀群衆,想将那孩子抱下,卻被他粉乎乎的小手擋開,那孩子面色始終冷然,他真的很小,坐在長凳上,腳都點不到地,懸空垂着。
他一下躍下,擡起圓溜溜的眼睛望向玉佑樘,聽不出情緒道了兩字:
“多謝。”
嗓音明明奶聲奶氣的,腔調卻格外老沉。
玉佑樘垂頭去瞧他,發現這孩子的身高居然才到自己膝蓋上面一點,他身軀小小的,腮幫子是小孩子才有的嬰兒肥,粉嘟嘟,玉佑樘盯着,真心覺得可*極了。
那孩子同她對視了片刻,唰一下別開眼,抿唇道:“我會還給你的。”
玉佑樘道:“好,”她又忍不住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并不回答,只背手到後,像個大人一般,慢慢踏出門檻。
玉佑樘擔心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會被拐騙,忙又跟了出去,走在他身後帶着笑意問:“小家夥,你回家啊?”
口中的小家夥不回頭,也不點頭,一副根本沒聽到她問題的模樣。
他始終負手在後,步伐平穩,玉佑樘瞧着他小小的身形,覺得自己快要被萌出血了。
“小家夥,你多大了啊?”玉佑樘問他。
小男孩還是不理她。
“喂喂,你家在哪啊?”
“……”
“你什麽都不講,是不是打算不還我錢啦?”玉佑樘瞅着他圓乎乎的後腦勺,憋着笑,故作厲聲,激他。
小男孩聞言,果然一下停住腳步,他轉過身來,面上依舊端着一副與年紀不符的老道沉穩,他努力仰起頭看玉佑樘,慢慢道:
“四歲。”
他目色眺望東方:“城東。”
小男孩又回眼,烏潤的眸子緊緊盯着玉佑樘,又言:“我叫謝诩。”
他頓了頓,認真嚴肅道:“你不必擔心,跟着我就好,我一定會把欠你的,都還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媽呀,自己寫的都快被萌出血了
看到這麽萌的正太時期的老謝你們還忍心霸王我?人性何在!!!!!!
☆、第四十三幕
玉佑樘醒來的時候,外頭天色已經全黑,屋內只燃着一盞小油燈。
碧棠立在她床頭,見她睜了眼,忙笑眯眯喚了聲:“殿下。”
玉佑樘吃力地掀眸望向她,想撐坐起來,碧棠見狀也忙來墊枕頭,這麽一動,玉佑樘明顯感覺到下|身湧出一股濕濡暖熱的液體……
她知曉那是何物,面上不由浮起一抹淡紅,幸好屋內光線不強,不然真是……丢臉。
碧棠真乃善解人意好少女,她替自家殿下背後墊好枕頭後,唰一下從身邊的布袋裏掏出幾條長條袋狀的玩意兒,一道道豎挂在手指上,起來給玉佑樘看,介紹道:
“殿下,這是月事帶。”
她拈起一條白色的:“這是長布條縫起來的,裏面塞了棉花和草木灰,吸水能力超強。這條沒什麽特點,既沒繡花,也沒香味,估計殿下不會喜歡,”碧棠又揪開另外幾條:“這條繡有梅花,挺好看,這個是竹子花樣的,很清雅。對了,還有帶香味的,熏了各種花香,殿下你看着啊,這個是玫瑰花香的噢,這條是茉莉香味的,殿下喜歡哪種啊……”
玉佑樘視線飄忽地在那幾條月事帶上掃着,碧棠喋喋不休的聲音就在耳邊,她臉越來越燒,為何如此麻煩,為何如此尴尬,為什麽我是一名女子,為什麽!?!?
她握拳到嘴邊暗咳了兩聲,瞥了兩眼,道:“哪來那麽多名堂,就最普通的吧。”
“殿下果然大女子不拘小節!”碧棠谄笑:“需要奴婢教殿下怎麽戴嗎?”
玉佑樘沉默半晌,坑頭點了一下。
碧棠笑眯眯道:“殿下是謝大人抱回來的,謝大人怕失禮,也不大好意思幫你清理身子,光顧着止痛了,就吩咐奴婢過來了。估計殿下這會下面怪難受的吧,先勞煩殿下洗個澡換身幹淨衣裳了,等那之後,奴婢會為殿下親自演示月事帶的用法!”
玉佑樘:“……嗯,孤知曉了……”(—//////^//////—
翌日,玉佑樘墊着那個……月事帶!有個玩意兒堵在腿間,走路都不甚方便,她去陶府大堂用早膳時,下人們均炯炯有神地注視着她踏入門檻,呃,平日風姿翩翩行走如雲的太子殿下今日看起來……行動不是很便利嘛!
嗯,是的,我們的太子殿下正很努力地,慢吞吞地挪進膳堂,兩條腿也在萬分僵硬,萬分艱辛地打着劃……
陶炎趕忙離席恭迎她上座,中途擰眉關切問道:“殿下,您怎麽了!腿腳不舒服嗎?!”
玉佑樘一下偏開頭,擺手淡聲道:“沒什麽。”
心中:月事帶你大娘個腿腿!
玉佑樘坐上席位後,股間又是一湧,她咬牙阖眼,“啪”一下掰斷一根筷子。
服侍在她身側的家仆為她換上另外一根後,均默默遠離了幾分:
今日的太子殿下似乎很危險很暴躁呀,滿臉寫有“生人勿進”。
不過沒一會,一位不怕死的青年來到膳堂,他信步自若地踏過門檻,而後目不斜視地行至太子身側,幾乎貼得緊緊地,撩擺坐下。
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不妥呢,當真是君子如風,灑脫自然啊——
一衆癡慕的侍女不由心花怒放,扶額絕倒。
立于一旁,親自為太子殿下盛粥的陶少主斜睇過去,森冷笑道:“柳大人啊,早上好。”
謝诩清淡一笑,“陶少主,早。”
陶少主彈出一根手指指向太子殿□側的鑲金檀木椅,眨眨眼道:“柳大人,這是我的座位。”
話罷,年輕的少主打了個脆蹦蹦的響指。
随即,陶炎身後的一排下人開始一一附應他的話,竟還制造出一種回音的蕩氣效果:
“這是少主的座位位位位位位位位位…………”
聽上去很有氣勢?
玉佑樘頗有些無語,只能默默喝早茶。
謝诩提袖為自己倒了一杯綠揚春,茶香袅袅裏,他擡眸望向陶少主:“陶少主,聖上特意旨令在下,要寸步不離太子殿下,少主莫不是在強迫在下抗旨?”
陶炎雙手端着紅棗粥,走到玉佑樘身邊,也就是謝诩椅後。他小心将粥碗擱回圓桌,指向椅背上一處,“但這确實是我的私人椅子呀,你看,這處還刻有我的名字。”
“還刻有少主的名字字字字字字字字字…………”下人又是一片和聲。
謝诩額裏的青筋忍不住突突跳,他目随陶炎所指之處,定睛一瞧,椅背上方,的确刻了個小“炎”。
下一秒,他悠然起身,把先前椅子搬到別處,又拖來側邊一張普通木椅,爾後,對着那張檀木鑲金太師椅做了個請的姿态:
“陶少主,請吧。”
講完又一屁股坐下,巋然不動,位置嘛,自然還是緊緊貼着玉佑樘所處的那張椅。
陶少主把牙咬得咯蹦咯蹦,“嘩”一下拽回自己的專屬椅,隔着謝诩坐下,輕笑道:“呵呵,柳大人還真是有禮啊。”
“柳大人還真是有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堂中繼而這般回蕩……
陶少主暴跳:“……讓你們附和了嗎?!腦殘嗎???!!!”
下仆們紛紛捂嘴噤聲。
謝诩壓下一臉青黑的男人,為他斟了一杯茶,勾唇溫笑:“易怒傷身,陶少主還請澆澆火。”
陶少主扭頭,一點點撕開雙黃鹹鴨蛋的蛋殼,揪出一點蛋白默默拒絕,眼中含悲。
——本來指望着能近距離讨好太子殿下,讓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将明年宮中所需的瓷器都交給陶窯來燒制,結果拜這個事逼的柳醫官所賜,別說能跟太子私下接觸了,他娘的連吃個飯套近乎的機會都沒有好嗎?TaT
=。。=
下午,由于謝诩的囑托,外加自己下腹還隐隐痛着,玉佑樘很聽話地沒有外出亂跑,只在暖房裏練字。
除此之外,腿間堵着月事帶,行動也很是不便!
思及此,玉佑樘擱筆,仰天長嘆,噫籲嚱!真是越來越厭惡當一名女子了,狼毫尖端猛一下壓進硯臺,飽浸墨汁,她又提筆重回生宣,力透紙背地以狂草書寫:
“嗚呼!何時才能脫下此物盡興乎——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天道好輪回,下輩作男兒!”
“人生得意須盡歡,戴有此物如何歡?”
“生來做女子,死定為鬼雄。”
“月事似剪刀,刀刀催人老。”
“業精于勤,荒于嬉;女存于世,毀于經。”
“清明時節雨紛紛,葵水之人欲斷魂。”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女兒之多艱!”
“……”
一張,一張,又一張,宣紙如雪,滿天飛。
在一旁照看她的碧棠額角冒汗,這是多麽強大的怨念啊……
她壓住正在提筆疾書的太子殿下的手,作出一副“深有同感”的狂點頭模樣,道:“殿下,別這樣,奴婢都懂你的苦,奴婢都懂……”
大約半個時辰後,玉佑樘也寫累了,趴桌上悶忽忽地睡了。
碧棠去替她取毛毯的時候,門上想起敲叩聲,于是,小丫鬟又靜悄悄地去開門,見來人是謝诩,忙豎起一根食指到唇邊“噓”了聲。
謝诩也明白是玉佑樘歇下了,腳步不由放輕,剛想踏入門檻,就被房中地面上鋪天蓋地的一張張白紙給鎮住了身。
碧棠不自然地笑笑:“嘿嘿,殿下在練書法呢?”
謝诩聞言,彎腰小心翼翼撿起一張,仔細瞧上頭的字,嗯,筆力飽滿,狂放流暢的筆畫中透入了書寫之人的用意深厚,他接着去看內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來月信,吾輩之幸。”
謝诩清了下嗓子,有些難以置信問:“……她一下午都在寫這些?”
碧棠又為難地點頭:“對呀,殿下真的很不習慣當女子呢,真的很……焦躁。”
謝诩淡淡擲下一詞:“女兒家每個月都有這幾天的,不必太在意。”
大約是睡得不深,又有警惕的習性,玉佑樘耳朵微微一動,自桌面疊抱的手臂裏仰起頭來。
她睡眼惺忪,望向門口兩人,打了個呵欠道:“孤似乎聽見你們在講我,有什麽事?”
謝诩将手裏的姜棗茶交給碧棠,而後一路撿起那些紙張,走到她桌前,整齊疊放好,淡淡評價:“書的不錯。”
玉佑樘撐腮,心境寥落,不大在意他的贊賞,只“噢”。
謝诩擴充評價:“我記得你以往不擅草書,這次寫得心境飽溢紙上,還算能見人。”
玉佑樘依舊沒理會他不知是贊是嘲的話,只問:“謝大神醫,這葵水多久才能沒有啊?”
謝诩回道:“你第一回來月信,又拖延了這麽久,我也無法準确判斷。如果按着最好情形來看的話,三五日就可結束。”
“真的嗎?”玉佑樘加重詢問的語氣。
“嗯,”謝诩接過碧棠手裏的姜棗益母茶,隔着碗壁觸了下水溫,才道:“把紅糖水喝了。”
“還要喝啊?”太子殿下眼裏有明顯的悲傷。
謝诩告誡道:“自然要喝,你平日裏多注意調養的話,以後每月來葵水會正常許多,不會腹痛,也不會延時。”
玉佑樘一把将他手中小碗,一勺勺把甜水送進嘴裏。
謝诩映有少女的眼波裏,逐漸浮上笑意:“慢慢喝。”
玉佑樘将最後一口咽進喉嚨,又好奇地問:“有沒有可以一直不來月信的好方法?”
謝诩臉一黑,斬釘截鐵道:“沒有。”
随後,他猛又想起什麽似的,面色驟晴道:“不,有的,而且可以讓你許久不必承受月事之苦。”
玉佑樘求知欲極強地睜大眼:“什麽?”
謝诩隔空去摸了摸她的頭,溫和道:“以後你就會知曉了。”
=。。=
建康,內皇城,謹身殿。
正在同新任首輔商議國事的皇帝陛下,從冊公公手中接過廣陵送來的密信——
信中寫有“陛下,經過大家的共同努力,太子殿下來月信啦”扒拉扒拉……
皇帝陛下匆匆閱完,興奮不已,抑制不住地呼了聲好。
新任首輔拱手一揖,笑問:“不知陛下正為何事叫好?”
皇帝陛下收起笑容,收信回封道:“沒什麽,愛卿先下去吧。“
年輕的首輔大人端袖颔首,行禮道:“是,微臣告退。”
而後,他回身,朝着殿門徐步走去。
皇帝突然叫住他,道:“念禮啊,你爹近來如何?”
青年首輔回過頭,繼續面朝老皇帝,道:“有勞陛下挂心,家父一切安好。”
“那就好,”皇帝陛下又端起親和的笑容:“老方致仕之後,朕就再未見過他一面,現今頗為想念吶。”
青年溫聲道:“微臣定會将陛下的話傳達給家父。”
“好,”老皇帝點點頭:“你爹當年做首輔的時候,年紀可比你要大。不過,也當真是虎父無犬子,青出于藍勝于藍。好好幹吧,念禮。”
青年攏袖:“微臣謹遵陛下教誨。”
“嗯,你先下去罷。”
青年首輔又有禮地告別,而後才走出謹身殿。
當晚,新任首輔叫來幾名族中暗衛,吩咐道:
“即刻啓程去揚州陶府,本官倒要看看,太子殿下到底在那做些什麽?”
他倚回椅背,森然問:“上回讓你們去東宮所查的,前段時日太子的用藥之事,可有進展了?”
暗衛之一伏首在地:“抓了名典藥局的小內使,軟硬不吃,始終只道是太子身子骨弱,調養而已。”
“嗯,繼續查,”方念禮下完指示,又輕輕眯起眼:“至于那位小內使,你們也別再嚴刑拷問作無用功了,随便找個湖扔了吧。”
☆、44第四十四幕
接下來要講一個悲傷的故事,我們太子殿下的初潮持續了将近半個月……才結束。
玉佑樘徹底崩潰了,這半月內,每日都在咄咄逼問謝诩“本宮怎麽今天還在出血????”“孤受夠月事帶了!!!!”
謝诩:“哦。”
玉佑樘:“你作為男子,是無法感受到的,真的真的真很痛苦,你下回可以嘗試着夾個東西在胯間走走看!”
謝诩淡聲道:“我本來就有。”
玉佑樘:“……你的明顯沒那麽大!”
謝诩:“……”
除去每天應付少女的這些發洩之詞外,謝诩只能一遍遍寬慰她,“你前些年用藥過猛,推遲到十八歲才來,第一回有些異常,實際是正常現象,今後調養得當,會越來越好的……”
大概超出十天的時候,玉佑樘已經開始喚謝诩“騙子”,“庸醫”之類的字眼,見到謝诩均是這副表情——“─__,─”
謝诩依舊面不改色心無旁骛地為她針灸,按摩,敷藥,喂姜棗水,廚房的膳食菜肴都要親自過目,每日都有一尊冰山在廚房內來回移動,圍觀做菜全過程,陶家的掌勺師傅們均寒顫不已,連颠勺都不敢太過爽快大力……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于一個晴朗的午後,碧棠送消息到謝诩房中——
殿下已經大半天沒出血了,月事應該是終于結束了。
謝诩終于長瀉一口氣,而後擡眼看向碧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
他這段時間幾乎沒怎麽沾過枕頭,高度緊張地關注着玉佑樘的身體狀況,這一刻心石落地,才感受到疲憊異常。
碧棠忙殷勤地為他鋪着被褥枕頭,邊道:“殿下正高興,大人您不去瞧瞧她?”
“罷了,”謝诩飲了一口茶:“她近日見到我都不大高興。”
碧棠嘿然一笑:“也行,謝大人快歇息吧。”
謝诩應着,将桌案上陳鋪的醫書一一疊放好,整齊重收入藤箱中,才吩咐道:“回去照看你們殿下吧。”
碧棠也不再多留,步伐輕松地走至門口,在掩上門之前,突然探頭進來,輕聲輕氣道:“謝大人,殿下讓我代她謝謝你。”
謝诩聞言,正往床榻走的身形一頓。
碧棠又道:“殿下其實一直看在眼裏的挂在心裏的,說您這段時日辛苦了。”
謝诩平淡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大人睡吧,奴婢先走了。”門縫的最後一術光收攏消散,房內又回歸到安寧暗深。
謝诩暗吐出一口氣,并沒有回到床榻,而是折身去了案邊,單手撐在案面。
——完了,一絲睡意都沒有了。
于是,我們的謝先生的目光在房中逡巡了一會,輕輕握起劍架上的劍,開始……在房中舞劍……
并且舞劍的同時,還順便将房中燭臺上的紅燭削成了一片一片的,每片都薄如蟬翼……
唉,不在自己的地方,不自在,不能砍桌子,亦不能動椅子,能發洩情緒的地方委實太少了……
翌日,來收拾的房間的陶府下人拈起燭架邊一瓣足以透光的蠟燭片片,将悲憫地目光頭像正在擰毛巾洗臉的男人一眼,這人有病吧。
又長嘆一聲:唉,柳大人身為醫者,卻不能自醫,可憐!
=。。=
玉佑樘再見到謝诩已是早膳之後了,彼時她正心情好好地吃得飽飽,坐于庭中,抱了只暖爐曬太陽,跟一只慵懶的貓兒似的。
她特意挑了處離謝诩廂房近的地方,果然,沒一會,就瞧見謝诩從房內推門而出。
他今日穿了件魚白氅衣,庭中有輕風,他大袖翩飛,游雲一般,頗負雅懷,竟不似塵中人。
玉佑樘見他愈發走近,于暖日中眯眼打了聲招呼:“柳大人,早啊。”
她在外頭都這般喚他,私下才會直呼謝先生。
謝诩第一反應是偏臉,他昨日因心情太過歡喜而失眠,在被褥裏輾轉翻滾了一夜都未睡着。但又想着碧棠回去禀報給太子的肯定是自己老早就歇下了……所以他今晨特意沒去用早膳假裝睡到現在,結果一出門就碰見玉佑樘,生怕被她瞧出自己一臉疲态……
等等,他又猛然想起,自己易了容,用的是虛假的面皮,根本看不出本身的黑眼圈和氣色不佳的。
思及此,謝诩重回自信,大方地回視玉佑樘,回了個招呼:“太子殿下,早。”
他疾步行至她身邊,慣性一般掀開少女衣袖,為她把了一脈,斷診道:“好多了。”
玉佑樘改斜躺為正坐:“孤也覺得好多了。”
她又道:“你坐下吧。”少女的肌膚在日光裏幾近通透,似随時可以融化的白雪。
謝诩也順從地坐□,離得玉佑樘更近了幾分。
玉佑樘問:“昨夜睡得如何?”
謝诩面容不改,平靜謊言:“一枕天明。”
陽光掉在玉佑樘臉龐上,她道:“昨日讓碧棠帶話給你,後來想了想,還是親自講一聲比較有誠意。”
“謝謝。”她笑出一絲暖意。
謝诩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女孩的臉,他有點恍惚道:“你喚我這個也不錯。”
“啊?”
怔忪的男人方才回魂:“沒什麽,”他跟着補充:“皆是我該做的。”
他面色清肅,一雙眼卻掩不了任何情愫,猶和煦春風拂過的水波。
清晰的冬風呼過阡陌,玉佑樘原先垂下椅緣的雙腿屈回躺椅,她改坐為跪,這個姿勢的改換讓她離謝诩愈發進了……
下一刻,她伸長頸項,仰起頭,突如其來的,在男人的側臉上吻了一下。
謝诩一瞬僵住。
“哈哈,”年輕的太子見他如斯,放聲一笑,随刻又壓低嗓音,自若稱:“報酬。”
她一直有心結,堵在那,特別難解,所以心還存有戒備,不停地抗拒着眼前人的柔情。
可如今萬事皆決,塵埃落地,又親眼見證着他待自己如此,又何苦再矯揉造作?
她不求其他所得,只求不負私心,歲月如河,切莫将年華蹉跎。
她一直看着他,将他所有的情緒都看在眼裏,羞澀故作坦然,激奮故作平靜,磅礴故作無波,分明是錦繡才華滿腹詩書的人,在自己面前卻常常詞拙……
她呀,終究還是無法抵抗這樣可愛動人的深情厚意了……
玉佑樘見男人一直無反應,舉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喂喂。”
亂晃的小手被謝诩一把抓住,他擰眉:“莫打擾我。”
玉佑樘重新躺回椅子,手卻并沒有抽回,只任由他握着:“在想什麽?”
他挑眉,挑選出兩個合适的詞:“緩和,回味。”
“有那麽誇張嘛?”
謝诩并未急着回答她,只與她對視了片刻。而後,男人松開她的手,就坐在那,拱手一揖,鄭重其事地道:“謝殿下重賞。”
“哈哈哈——”玉佑樘又開懷豁爽地笑了,謝诩望着她,這孩子似乎從來不知有掩唇笑這回事,每回笑起來,都未含一點女兒氣,随性風流,跟男子無異,可不論怎樣,她也是他心中唯一的軟和地,是提起來就柔情蜜意溢滿懷的小姑娘。
他又執起她的手,緊緊握着,好像永遠都不舍得撒開。
=。。=
一夜好眠。
謝诩本以為自己又會開心到難眠,但似乎得到某種認可,他沉沉睡了個好覺。
一大早,他就去廣陵知名的早茶點——冶春茶社打包回來一大堆早點,捂在雕花食盒裏,平靜地等候在太子殿下的暖房前,只等碧棠端着盆出來倒洗臉水,那會她肯定已經醒了。
那家茶社早點品類甚多,也不知她喜歡哪一種,他就全都買了。
沒等多久,碧棠果真端着銅盆出來了,她第一眼就瞧見謝诩,驚訝道:“謝,哦不,柳大人,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