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風發。他找到劉師傅,替他接過裝藥的大袋子,剛剛有點起色的心情又低沉下去。
他嘴唇開開合合,猶豫着該不該說出口。
面前慈祥微笑的老人已近花甲,再過不久就該辦六十大壽了。那看似硬朗似乎總是精力滿滿不知疲倦的身子其實已經毛病一堆,但它的使用者好似并不清楚這一點,甚至在不久前還大言不慚說要負責壽宴一半的菜。他總是這樣笑呵呵地圍着小飯館忙裏忙外,似乎永遠不知道累為何物,但那兩月來的身體消耗都被飛速加深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默默地記着,一絲不留地展示給所有人,似無聲訴說着“這個老人真的老了,快不行了”。
他是真的快要走了。
意識到這點,顧風燭心裏一痛,終是下定了決心,将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次的話說出口:“劉師傅……飯館……先關了吧,等您身體好些了,我們再開張。”
沒人知道這看似平淡無常的一句話,對于這位滿頭華發的老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那種萬分苦澀空落的心情,在那一刻,無人能感同身受。
面前這個老人對他有多好,對他有多麽在意,兩月多的相處下來,他比誰都清楚。正是因為對方的這份在乎,內疚至極的他此時此刻甚至不敢擡頭去看老人那渾濁的雙眼。他怕目睹那含笑慈愛的眼睛被失望替代的過程,那比淩遲還讓他難熬。
他此刻甚至萌生了逃跑的念頭。
是的,逃跑。二十年來只顧練武學殺人,從未體會過如此糾結又無措的他,本能想要逃避。
逃走了,回家了,就不用管了。
他自私地想。
但他到底是站着沒動,沒轉身也沒邁腿,就那麽沉默地站着,等着判決。
最壞不過劉師傅不理他,把他辭了。沒關系,他還有他哥,所以他不怕。
心裏有依靠,所以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他也不會太過驚慌害怕。
劉師傅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拍了拍他的肩,沉默地往外走。
步履蹒跚,舉步維艱,不複來時矯健。
27.飯館關門
◎我把他帶到這裏,就該我由來送他。◎
顧風燭從沒想過他的話這麽有用,前一天的建議今天就收到了消息,不可謂不驚訝。
“醫院的病人這段時間少了很多,我從今天開始以後下班可能都會早些。劉師傅的飯館是幾點鐘關門來着?說不定我今天能趕上晚飯。”他算是從小吃劉師傅的飯長大的,和大多數食客一樣對那份味道念念不舍,無奈于他的下班時間一直與飯館的營業時間相錯開,難得有的一兩次輪休還剛好趕上劉師傅停業看病的日子,實在是遺憾。現下好不容易有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我們在那吃完後再一起回家,剛好消消食。”
顧風燭攥緊了手機,手機界面是一排排通話記錄,最上面顯示着最近一次通話就在剛剛。他聲音低低的,輕聲道:“恐怕……不行。”
窗外陽光正好,明媚燦爛,他的心裏卻不見絲毫光亮。
“飯館……關門了。”他說,“以後可能……都不會再開了。”
“啊……這樣啊。”
沈木槿稍稍有些失落,但看到興致不高的弟弟,他強打起精神,一派輕松道:“沒事,只要人還在,總有一天能吃到。”
“嗯……”他低低應着,收起臉上的苦意,将沈木槿推出門。
“走吧。”他邊關門邊說,“關店需要做些工作,劉師傅一個人忙不過來,我要去幫忙。你也要上班,別杵在門口不動,病人可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好好好,我去上班。”沈木槿被顧風燭的話逗樂,笑着和他并肩下樓。
早秋的蔚藍天空中,一排排大雁正飛往溫暖的南方,那聲聲雁鳴是它們最後的告別。迫于炎夏而遲遲不敢開放的花朵也趁着這最後的機會,趕上夏季的末班車,探頭探腦欣賞着此生最後的光景。而一路上都在努力平複心情想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的顧風燭顯然無暇顧及這些沿路的風景。
經過一路的自我調節,等到了劉記飯館他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圍上圍裙鑽進廚房,便又是那個認真做事不愛說話的好員工。
“那個那個,給我我來。你把這鍋包一下,免得沾灰。”劉師傅接過那些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和大小不一的各類刀具,和他說,“這個要分門別類包嚴實放好,不然這些調料容易串味。那些刀具也要分類放好,将來拿出來用才方便。上次關門太匆忙,那些東西放久都沒用了,太可惜,這次保存好,等家裏的用完了,還能接着用這個,不浪費。”
他将這些東西裝進袋子,又出去抱了幾卷塑料布:“來搭把手,把竈和桌椅都蓋上,将來開門打掃衛生時可以輕松些。”
顧風燭依言過去幫忙。兩人合夥将布展開,剪成合适的大小,遮住了竈臺桌椅等地方。
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已是大中午,兩人前前後後忙了近五個小時。
到了最後一切完畢關門落鎖時,誰也沒開口提鎖門的事。
“老夥計……”蒼老開裂的手掌撫摸過飯館的每一個角落,連脫皮牆壁和開裂的門框桌角都沒放過。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留戀,深陷的黧黑眼窩令本就無精打采的眼睛更顯滄桑無神,全然不見初見時的精神抖擻,連帶着那與生活抗争和歲月侵蝕而深重的魚尾紋也往下耷拉,不複往常的慈祥溫和。
“謝謝你陪我這把老骨頭折騰,可惜我身子骨不争氣,不能再陪你啦。”他的聲音蒼老綿長,像被風摧殘久的棉線,一用力就會斷。
他拍了拍年久到一碰就脫落一大塊的牆壁,笑着說:“往後啊,可就靠你自己喽。”
他最後拍了拍陳舊的木門,像在拍一個老搭檔的肩膀,彎彎的眼裏蓄滿淚水,被他用滿是溝壑的粗糙手掌随意抹去。緊接着他的手高高舉起,小幅度地左右晃動,倒退着揮手走出門。他依舊笑着,臉上一派輕松平淡,好像只是在向好友做一個簡單的揮手道別,平常得仿佛不久還會再見似的。他嘴唇顫了顫,笑聲含着低低的哽噎:“走啦!”
顧風燭從頭至尾都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着,不催促不打擾,做着兩個即将分別的老友的最後見證。直到老人說完最後一句話,他方才拿出鐵鏈和鎖準備上前。
“我來吧。”劉師傅接過鐵鏈,說,“這最後一次,就由我自己來。我把他帶到這裏,就該我由來送他。”
他将鐵鏈抖開,一端穿過門把,又拿起另一端,一圈一圈繞着,仿佛手裏拿着的不是冰冷的鎖鏈,而是厚實禦寒的棉圍巾,怕年末的風雪将他凍着,正為他提前做準備。
最後一圈繞完,他拿起顧風燭手裏的鎖,穿過首尾的兩個圓環。鎖頭重重摁下,那鎖便成了鐵鏈的一部分,再無人能拆開。之後,他遲緩地将手上的鑰匙放進衣兜,提起門口收好的袋子離開,不發一言。
顧風燭默默提起剩下的袋子,緊跟其後。
樓道依舊還是那副随時能坍塌的脆弱模樣,廊燈也是依舊壞着無人修,倒是走道上的糖紙瓜子皮早已不見,也不知是哪位看不下去的住戶做的大好事。正直晌午,家家戶戶飄滿了飯菜香,饞得一大早飯都沒吃就趕來幫忙的顧風燭有些餓。
門并沒有鎖,一推就開。劉師傅站在門口,招呼顧風燭進去:“快進來,今天我兒子下廚,一起吃點。”
“這……不好吧。”顧風燭還在為昨天的事耿耿于懷,不太敢進去,“這父子兩人吃飯,我在場……不合适。”
“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不合适的。”劉師傅不由分說地将人一把拉進去,“昨天的事我又不怪你,再說你也是為了我這把老骨頭着想,我都知道,就更不該怨你。”
劉文質端着一盤紅燒肉出來,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對劉師傅道:“還有一盤酸辣土豆絲和一個絲瓜湯,我做不出來那個味道,還是您來吧。”
“好好。”他放下東西,轉身就進了廚房,“我把剩下的這一菜一湯做了,你和小顧先聊會兒,很快就好。”
“诶,好。”劉文質笑着接下圍裙,端了把椅子過來,“坐。”
見他手裏還提着東西,忙接了過來放到一旁,笑着說:“剛從飯館回來吧,辛苦你了。我忙工作,也沒時間去幫忙,只能争取早點把手頭事情做完,給你們做頓飯。我廚藝不精,做出來的味道不及你和我父親,你也別嫌棄。”
他為顧風燭倒了杯水,自己則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對面小聲道:“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