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氣入身愁難解
金都城郊樹林,幾道詭異身影瞬息而至。
盛雲破、劍幽、雲漪夢、闊玉疏、鬼面人同時在此聚首。
“東西不在盛家。”鬼面人看向盛雲破,面色不善,他忙活了那麽久,卻什麽收獲都沒有,簡直豈有此理!
此時滅劍又被盛雲破收起,他兩手空空看向鬼面人,聳了聳肩:“我怎知道東西去了哪裏?上回我看見它的時候,它還在我家庫房,現在你找不到——就是你沒有本事。”
“你說什麽?!”
雲漪夢靠在闊玉疏的身上,悠哉悠哉地看着這一出好戲。他們夫妻的工作只是迎接鬼神樓新任的滅劍使和幽冥使,确保他們能準時回到樓裏面見樓主——至于鬼使的任務是否完的成,關他們夫妻什麽事?
“自己沒本事就怨別人?”盛雲破眸光一亮,“正好我剛才還沒盡興,就拿你來試一試滅劍鋒芒!”
“住手。”劍幽身影一閃,站在盛雲破和鬼使之間,“你要試劍,鬼神樓有的是人奴,足夠讓你殺個盡興過瘾。”
他看了一眼雲漪夢和闊玉疏:“兩位前輩,我們是否應該啓程去見樓主了?”
“還是幽冥使會說話。”雲漪夢嬌笑一聲,“那麽鬼使大人,奴家和死鬼就帶着滅劍使和幽冥使回去樓裏了,您請自便。”
說完,雲漪夢也不招呼,和闊玉疏對視一眼,身形拔地而起,盛雲破和劍幽也随之而去。
鬼使恨恨地看着四人遠去的背影,冷哼一聲,也消失了蹤影。
※※※
一片混亂。
死亡之聲充斥耳膜,仿佛讓素千秋回到了素家被滅門的那天夜裏。
他剛被鳳蒼起從密道抱出來,就看到一群頭戴簡單鬼面具的黑衣人在盛家大肆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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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黑衣人就像突然從地裏冒出來的鬼怪,無聲無息地收割着生命。不論是面對哀求、哭嚎還是抵抗,他們全都無動于衷。
“鳳蒼起?千秋美人?你們怎麽這麽狼狽。”
在盛家勉力救人的樓小侯爺一眼看到相熟之人,立刻躍過去與他們會合。
與鳳蒼起擦肩時,樓歌小聲對鳳蒼起說道:“錦白也在盛家。”
“我知道。”鳳蒼起讓素千秋和盛雲初呆在一起,黑衣人實在太多,素千秋腿腳不便,他只能護住自己最需要護住的。
“你怎麽知道?”
樓歌瞪着鳳蒼起,卻看到紅衣刀客頭一偏,示意他看右前方。
“他也在那兒救人。”
錦白看見他們一行,立刻飛身而下,途中撞上他的黑衣人無一不被他一掌斃命。
“看到兩位真是太好了。”錦白笑得依舊溫雅,他的目光落在素千秋身上,在看到他渾身血跡的時候眼神暗了一暗,“樓小侯爺和我說了二位的事情之後,實在令人不放心,我就來盛家看看,誰知正好遇到這場無妄之災。”
一邊說着,錦白還一邊搖了搖頭。
“這些下人何其無辜,冥字令實在是太過霸道。”
面對蟻多咬死象的局面,鳳蒼起手中刀光閃耀:“盡人事、聽天命吧。”
※※※
盛家的戰鬥結束于一聲不知從何而來的長哨。
聽到這聲哨音之後,所有黑衣鬼面又無聲無息的離開,樓小侯爺殺性已起,想要追出去,卻被鳳蒼起拉住了。
“別去。”
錦白也緩緩舒了口氣,整理了一下濺上鮮血塵土的衣物:“莺刀客說的是,對方雖是撤走,卻不知是否留有後手,這般貿然前往,恐有危險。”
“多謝宮主援手。”鳳蒼起沖着錦白一拱手,方才有幾次他抽不出手時黑衣人想要動扶住素千秋的盛雲初,都是錦白隔空一掌将人斃命。
“應該的,盛公子和素公子沒事吧?”錦白不經意一問,卻在對上素千秋看過來的目光時不由頓住。
他微微眯起眼,唇邊笑意越發親切。
“多謝宮主。”
素千秋說完之後,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他在密道之中失去了太多的血,就算是不死之身,但龍骨檀香鏈的效力本來就在持續衰退,他能撐到此時已是不易。
在任何人能反應過來之前,鳳蒼起已經一把将素千秋抱在懷裏。
“他怎麽了?”錦白上前一步,看向鳳蒼起懷中的人,樓歌也跟着湊上來,詢問千秋美人的情況。
“大概是失血太多……”盛雲初低聲說道,聲音裏還帶着一絲顫抖後怕,“密道裏都是血。”
“失禮,我先帶千秋找個地方休息。”鳳蒼起抱着素千秋轉身就走。
“我去看看還有幾個喘氣的人。”樓歌一手拍在盛雲初肩膀上,“你跟我一起?”
他原本想用扇子,但這柄扇子方才殺了太多人,不太适合拿來和人打招呼,才改用了手。總之不管是扇子還是手,他都沒給盛雲初拒絕的餘地。
等到盛雲初點頭之後樓歌又看向錦白:“宮主怎麽說?”
錦白溫雅一笑:“如果方便的話,我就自便了。”
“方便、方便。”樓歌點點頭,帶着盛雲初離開了。
錦白看了看四周,緩步走向密道。
鳳蒼起他們出來的時候沒有關閉密道,所以這條黑洞洞的入口一直留在這裏。
錦白想了想,低頭走了進去。
路的盡頭是一片血色。
“血屠之陣……”錦白一眼看出地上用血做的陣圖,和四周牆壁濺上的血跡,他閉上眼——這裏的血腥味還未散盡,就像那日他回到素家時遠遠聞到的那股味兒一樣。
——不管這個素千秋是不是他的素千秋,他寒宮之主想要的,就一定會握在手上。
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哭,錦白聽出那是盛雲初的哭泣聲,在黑暗之中愉悅地笑了起來。
這一日,盛家上下活着的不足十數,盛天魁死在病榻,而滿身傷痕的盛雲依不知所蹤。
盛家門口留下一個血色“冥”字,正和鳳蒼起當初看到的那個黑色字跡一模一樣。
※※※
盛家光天化日之下無端端被滅了滿門,就像是在平靜的江湖中扔下了一個巨大的炮仗,将溫吞的水面炸開了花。
安穩了近十年的江湖一直未有過這般殘忍的血事,一時間,人心惶惶。
鬼神樓下冥字令再度讓恐懼支配人心。
江湖人擔心的并不是對方可怖的實力,而是對方滅門的緣由。
若是尋仇,那只要自己和對方沒有仇怨,自然可以高高挂起,若是財寶,那只要及時交出說不定也能保住一條性命。最怕的,便是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滅門,不知道,也就避不了。
然而冥字令向來不問緣由因果,卻從不失手,所以才令人膽寒。
金都的酒樓裏,有人拍案而起。
“哼,有本事自然能保命,總在這唧唧歪歪,人家鬼神樓根本看不上你!”
有人出言冷笑:“呵,鬼神樓看上你的時候,看你不屁滾尿流。”
“小白臉你他娘的說什麽?!”
就在酒樓掌櫃準備抱頭蹲下求平安的時候,一陣陰風刮起,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了嘴。
容貌邪異俊美的男人板着一張蒼白的臉,緩緩地走了進來。
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交領長袍,背着一個巨大的白色竹簍,竹簍上面蓋的嚴嚴實實,卻兀自散發着一股寒氣。
來人緩步走到掌櫃的身邊,要了一壇最好的酒,等掌櫃顫巍巍地遞給他之後,就拎着酒壇轉身出了門。
直到那襲青影消失不見,酒樓裏的客人們這才輕輕呼了一口氣,仿佛那人渾身散發出的寒氣連他們的呼吸都凍住了一般。
——青袍男子行走之間悄然無聲,說話時聲音低啞,若不是日光下人影清晰,估計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是白日裏見了鬼。
“鬼、鬼醫聞樞!”
有認得他的人大叫一聲,更令這熱鬧的酒樓越發熱鬧起來。
江湖人皆知聞樞從來穿行于山野,甚少在大城市停留,沒想到他竟也到了這金都——盛家一事,這灘水可真渾啊!
“什麽狗屁,誰都知道鬼醫聞樞是莺刀客的好友,既然鳳蒼起在金都,還遇到了這麽大的事兒,聞樞到金都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江湖上總有許多事可以讨論,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
那一日之後,錦白與鳳蒼起他們告辭,啓程回寒宮。而盛家一夕之間死傷殆盡,盛雲初武藝平平,也無意于聲名再起,就這麽先在樓歌的小院住下,看看以後去謀個什麽生計。
當初載着鳳蒼起和素千秋來金都的車馬再度被放了出來,素千秋要帶着鳳蒼起北上。
“生劍在北荒。”
白發青年醒來後慘白着臉色說了這一句,就閉口不再言語。
他拒絕鳳蒼起要求他多休息一會兒的勸告,操縱着輪椅默默地收拾東西,心情十分的惡劣糟糕。
偏偏鳳蒼起對滅劍造成的傷口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想盡辦法希望能逗心上人一笑。
鳳蒼起始終心悸于那日在盛家,素千秋先是對他不理不睬,後又失蹤遭擄,他如何也找不到的境況。就連在睡夢中,他也因為常常夢到素千秋一身黑衣墜入火中的身影而驚醒。
于是他的臉色越發差勁,而素千秋就更加不安。
惡性循環。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鳳蒼起看着素千秋沉默收拾的背影,感覺到那人越發沉默的表現,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千秋。”
紅衣刀客壓住素千秋的手。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對我來說,你若不開心,我也高興不起來。”
鳳蒼起伸手撫上素千秋隆起的眉心,這次事情之後,他越發明白有這人在身邊的日子究竟多麽難得。跨越三十年的恩怨糾葛,有一步差錯,他遇見的,就不是現在的素千秋。
失而複得,不過區區四個字,可世上人大多得而複失,失而複得能有幾人?
名叫驚蟄的道童雖然神神叨叨,或許也不是凡人,但有一點說的不錯。
相逢已是不易,豈可辜負這難得的時光?
但聽了鳳蒼起的話之後,素千秋反而用力撇過頭,眉目之間散發着冷意。
“你被滅劍所傷,死氣入體,有什麽可開心的?你甚至只是為了幫一個死人擋——唔!”
鳳蒼起用力堵住素千秋的嘴,用他自己的嘴。
直到将人吻的臉色緋紅,氣息不暢,他才把人放開。
“就算是從千秋你自己嘴裏說出來,我也不想聽到貶低你的話。”鳳蒼起伸手捋了捋素千秋有些散亂的白發,“我的千秋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人、事、物。這和他是活着還是死了無關,只因為我心裏覺得值得,所以他便值得。”
“若除不去死氣,你所謂的值得就是一文不值。”
素千秋低聲呢喃,放棄讓輪椅離開鳳蒼起的掌控,雙手托起鳳蒼起受傷的手,解開上面纏繞着的紗布。
那道傷口一直沒有愈合,周圍已經隐隐出現灰敗的跡象——
素千秋曾經見過被滅劍所傷的人,先是灰敗,然後腐爛,最後死氣入心、骨肉分離……疼痛致死!
他怎能讓鳳蒼起承受這個?
素千秋看着鳳蒼起,龍骨檀香鏈在他手腕綻放幽香,那雙明澈之瞳中俱是說不出口的深情——若此行尋不到生劍……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你這樣看我,總讓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鳳蒼起遮住素千秋的眼,那雙眼睛實在太幹淨太漂亮,讓他想要一親芳澤都帶着些罪惡感。
素千秋就任他這麽遮着,側了側頭:“你不喜歡?”
“喜歡極了。”鳳蒼起就着這樣的姿勢吻了上去,“我聽你的,我們去北荒。”
素千秋被那霸道的吻迫得擡頭,遮住的視界之中,浮現出的是鳳蒼起那張極美的面龐。
“唉唉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樓歌一把跨進門,又轉身跨出去——雖然他最近已經被閃瞎很多次,但還是受不了這兩個!
“聞樞到了,要不要讓他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