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醫生
沒有什麽重大的原因導致了我的失約。
我沒被車撞,家裏也沒有被火燒了房子。我甚至能回憶起走在白塔大橋上溫熱濕潤的風帶着的那種鹹腥的味道。穿過白塔大橋,離他家應該就不遠了。可我在橋上待到了天黑。
我高度近視,橋上的路燈光線在我眼裏暈成一片,我什麽都看不清,包括路。
我本來是能準時赴約的,甚至可以說,我能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提前好幾個小時待在他家門前等,他值得我去等。然而我他媽的在橋上待到了天黑。
出來之前,我剛問我媽要了補習費,她給了我之後慣例問我學習:“上次月考成績出來了沒有啊?”
“沒有,出來了我會跟你說的。”
她蹲了下來,把圍裙鋪在腿上理菜:“你別嫌你媽煩,你看我們現在活的這個環境嘛,你不好好學習将來還不是像你爸一樣上工地。他最近又腰痛上不了工……我們老了以後又沒有什麽退休工資養老保險,還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到你身上了……”
哐當一聲,我把門關上了。
她知道這樣說會讓我感到焦慮但她忍不住不說,我知道她的話我該認真聽但我忍不住心焦。壓力很多時候會讓我們特別情緒化,生活給予人痕跡的時候用的狠度猶如潑硫酸。
我就這樣在白塔大橋上踟蹰不前。你知道,當一個人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時,那可能也是他人生中最蠢的一個時刻。思考讓人浮想聯翩,我會想,如果我和寒存在一起了,我爸是會往死裏打我還是直接趕我走?寒存的父母會不會說是我帶壞了他們的兒子,在遇到我之前,明明他們兒子都是正常的。再或者構想另一個畫面,寒存對我根本就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我跟他告白了,他開始慢慢疏遠我。
沒有意義,怎麽想都是死路。
路燈亮起很久之後,我慢慢地往前走,和來橋上納涼的人群相反的方向。我沒去過他家,腦子裏只有一個不熟悉的地址。我在一片別墅區裏兜兜轉轉,汗浸軟了手裏的卡片,最後終于在一扇窗戶前看見了他。我貿然闖入了他家的院子,站在窗前凝視,他穿着睡衣站在床前一動不動,額前細碎的頭發被吊頂琉璃燈照得幾近透明。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裏一直捏着的寫着幾句抱歉的話的卡片,有些猶豫。身後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你是誰,深更半夜站在這裏幹什麽?”
我吓了一跳,把卡片放在窗沿上,拔腿就跑。身後穿着制服的人拿着電棒,高聲讓我停下,門口駐守的保安從保安亭裏跑了出來,我彎下腰從攔車的橫杆下沖了出去,不要命地跑着。我不是小偷,但我卻無從解釋我的行徑。在那個時候,我不想讓寒存出來解救我,看到我那種狼狽的樣子。
現在想來,那張卡片可能掉在了院子裏。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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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鋪上爬起來,一腳跨到了床上,慢慢低下頭,注視着他眼裏的紅血絲。
“你想親我?”
“我只是……”
他繼續問我:“為什麽你不敢?”
我敢。我的胸膛和我的手指都在出賣我的情緒,我俯下身去,沉浸在唇齒交纏中,情不自禁地攥着他的頭發,帶着他轉了個身,我們深陷在棉被裏,之間隔着柔軟而厚實的距離,窒息感席卷大腦。
一吻過後,他的鼻尖掠過我的臉頰,牙齒輕輕碾磨着我的下巴。我不可置信地将他微微推開,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卻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裏,猶如熟睡已久。
他的下颌骨弧度很好看。
我說:“我從高二那年開始就想這麽幹了。”
“所以你從高二開始就計劃着這一切?先是逼瘋我,然後帶着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好人姿态出現,和我溫存,串通醫生,勾結保安,把我弄到你的地盤上來,然後好幹這樣的事?”他眼球表面泛着光,“告訴我,這是不是你的計劃?”
“這太可笑了,我的人生要是這麽有規劃,我早就……”他的話把我從一種迷醉的狀态裏激醒,我明白自己又像當年一樣陷入了自以為是的戀愛狀态裏,“我沒有那麽變态,我知道沒有可能,我放棄過……”
“你早就不記得我了。”他的音量突然降低,語氣怪異地陳述着這句話,把棉被往身上拉。
我不該朝他吼的,他現在精神混亂,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我朝他靠近,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他拒絕接受:“你親吻我,然後又推開我,擁抱我,然後又放棄我。”
我把他的頭按在了自己的頸窩裏,隔着被子輕輕拍着他的背部,一下又一下。他就像一頭身體溫熱的馴鹿,而當年沖着他的鹿角開了一槍的獵人是我。
“寒存,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你不需要為我自己做錯的事道歉。”寒存把我的手拿下來,平放在被面上。
我有些不解,寒存做錯過什麽?但我直覺不該繼續追問這個問題。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還沒來得及理出頭緒,也想不到下一步該怎麽做。寒存又沒有了動靜,胸膛平緩地起伏着。我把被子給他蓋好,手伸進被窩,輕輕扣住他的手指。
不管剛才他是在怎樣的精神狀況下和我接吻的,我感覺得他粗重的呼吸。
清晨起來後,我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仍然是唠叨,卻因為距離多了幾分溫情。然後又聯絡了幾個朋友,得知蛋糕店裏已經沒有了我的位置,坦然接受了這個事情。我下樓想買個早餐,下了一樓之後又折回來,給寒存寫了個便條,用鋼筆壓着放在床頭櫃上。
當我回來打開門時,發現寒存窩在沙發上在看幾個月前的報紙,神情還挺認真的。
“吃了早飯之後我送你去醫院,你記過你父母的電話嗎?”
他點了點頭,十分配合地吃東西,給他家裏打了個電話,然後跟在我身後去醫院,中途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站在公交上的時候我擔憂地往他的方向看去,他笑着回望我,我從公交中段往他站的地方走,在擁擠的車廂內握住了他的手。
他父母比我們還要先到市中心醫院。他們臉上都有着疲勞而疑慮的表情,看向我的時候戒備意味濃厚,可能是因為錄像和心理醫生從中作梗的原因,我在他們眼中與綁架犯無異。寒存一反常态,搶先冷靜地說:“陳醫生給我的藥有問題。”
他的父母聽到這話後都沒什麽反應,寒母扶着他的背走在走廊上。
我在後面說道:“我能作證,他說的都是真的。”
寒存回過頭來看我,又轉過去。我走了幾步,在走廊裏停了下來。他又回了回頭,我想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寒存在醫院休養了一段時間,他很配合治療,也按時吃藥,沒有再發生過指着別人說他要害自己的話。寒存的父母沒有過多過問我的事情,寒母留在這裏陪他,我找工作的間隙也經常去看他。
“伯母,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來照顧他。”我對她說。
寒母微微颔首,動作優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把煮好的粥放在床上,寒存拉住我的手。
我反握住他的手,問他:“想跟我說什麽嗎?”
寒存從床上站起來,比我高了不少。他低頭吻了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