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處
我沒有辦法,把手上的凳子往地上死命一摔,周圍的人為了躲避,暫時遠離了我。我一腳踢向陳醫生的腦袋,用了十分的力氣。
寒存從地上爬起來,對我伸出了手,我拉住他,反手關上了門。我們下樓的腳步聲簡直如同鞭炮在我耳邊爆炸一樣轟隆,他的手指幾乎沒有溫度,我的也沒有。
在急速的缺氧的奔跑裏,我的腿幾乎酸痛到了要靠意志才能擡起來的地步。在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上,我們終于停了下來。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他的臉煞白,眼睛很長一段時間才眨一次,有些發怔,他說:“我剛才忘了吐藥。”
“沒關系,明天我就帶你上正規的醫院,今天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可我現在渾身上下找不出一塊錢來,我看了一眼他居家的衣服,随身帶錢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握住他的手掌:“繼續走吧。”雖然并不知道現在我們身處的位置,但只要能找到标志性建築物,我應該能把他帶回我自己的那個小出租屋裏,他的手指彎了彎,扣住了我的手掌。
一路上都很安靜,我也順利把他帶到了自己家,他坐在冰冷堅硬的涼椅上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能相信你嗎?”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已經沒有選擇了。”說完後,我走進廚房燒開水,竈臺上布滿了灰塵,蔬菜早就已經枯敗,我擰開水龍頭,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買肉,否則廚房裏的情景一定會達到令人作嘔的地步。
我收拾了一下竈臺,水開了之後上進了水瓶。現在家裏只有幾包方便面,可這個是沒有營養的東西,如果現在出門買菜再做的話,又怕他的身體撐不過去,還不如出去吃。我把抹布沖幹淨,走出廚房,想去卧室拿錢,看見他低着頭坐在那裏。
“其實我相信你,從你昨天晚上跟我坦誠你曾經嫉妒過我開始,我就想通了所有的事。”他擡起頭,對我說道。我看了他一眼,推開卧室門之後,站在裏面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拿好錢出來後跟他說:“走吧,我們出去吃飯。”
他點了一下頭,頓了一下之後又劇烈地搖着頭:“發騷擾短信的人不是你對不對。”
我心下一沉,對他說:“不是我。”
他的情況又變得有些糟糕,我不敢帶他出門,所以打電話叫了外賣。他看着那些食物如同看見了蠕動的軟體動物一樣,一臉厭惡。我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邊,他後縮,伸出手打掉了勺子,他偏執地說:“我不吃。”
勺子掉在地上,我彎腰撿起來,然後準備用水洗一下,背過身的時候聽到了他的一句小聲的對不起。
我能諒解他的情緒失控和不信任感,但他必須要吃東西,我就是用灌,也會給他灌下去,我說到做到。他對食物的抗拒不僅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我看得出他咀嚼和吞咽的困難。
吃完後,我給他打開了電視,把遙控板交到了他的手裏,他沒有接。他說:“我不需要看別人的故事。”
也對,我把遙控板放下:“我們能好好聊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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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些什麽?”他的手放在大腿上,兩手緊握。
“全部,比如高二的時候你為什麽搬家,後來你是怎麽看待我的,家裏遍布的攝像頭是怎麽回事,關于心理醫生的一些事情,都可以告訴我嗎?”
“搬家是父母早就決定好的,他們要做生意,打算到洛城定居。後來……我頻繁地接收到騷擾短信,我開始厭食、心慌,沒由來的發熱,然後我父母就拜托陳醫生來照顧我。據他說,我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有些時候還會有傷害自己的行為,所以家裏安了很多攝像頭,有一個安保公司在實施監控。陳醫生和我的父母隔一段時間就會得到一份整合的視頻資料。所以,上次你綁架我,但是安保公司卻沒有報警,于是我想,可能他們覺得這不是一個惡意綁架案,而只是用于對我的治療,對嗎?”
“對,我開始是和陳醫生包括保姆她們商量了很久,我覺得很奇怪,直到那兩個保安出現之前,我都并不覺得陳醫生是個壞人。”
“他當然要演,他懂得的心理安撫技巧很多,話都說得很漂亮,但其實根本沒有一句實話。”寒存的視線與我的目光相接,他專注地盯着我說,“他就是要害我。”
我知道寒存現在需要得到我的認同,我點頭,柔聲安撫道:“你說得對,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我明天就帶你去醫院。”
我家裏只有一張床,所以我仍然在床下打了個地鋪,他躺在上面,很安靜。
昨天他還一口咬定我是迫害他的人,今天就對我投以了所有的信任,讓我救他。這合理嗎……我的頭即便枕在枕頭上,還是忍不住左右搖了搖。但我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思索這些了,只要想到他和我躺在一個屋子裏,我的身體就有些發熱。
其實我沒有對寒存完全坦誠。我的嫉妒,不止于繪畫這一件事情。有一個打壓自己的對手确實讓人惱火,但如果那個對手是屬于自己的話,嫉妒會轉變成一種滿足感。
那時,誰都能看出寒存的不合群,但沒有人欺負他,相反地,有一些人還挺喜歡他的,卻不知道該怎麽靠近。在我們還沒有交集的時候,其實我是不喜歡他的。但在一個畫室呆久了,偶爾也會說兩句。有一節課,老師讓我們練習人物速寫,速寫最重要的就是快速抓住人物特征,用最簡練的線條表現出人物的神态和動作。我、夏婉、寒存互為模特。
我在畫寒存的時候,他也在畫我。夏婉選定的模特應該也是寒存,但寒存由于在畫我,所以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我和他默契地同時擡頭,我在意識到他畫的應該是我低頭畫畫的樣子時又把頭低了下去。我手握鉛筆描畫着他的臉,太過用力,導鉛筆芯斷了。
我覺得他對我和對別人是不一樣的,更加溫和、有耐心,不會抵觸我的觸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甚至以為我們只差最後的表白,就可以在一起了。
在得知他得到了參加比賽的機會後,我看着自己家的水泥地面,把電話放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畫架。心酸過後,我燃起了一種驕傲感,我所喜歡的人,他正踏着最好的路走進自己的未來。
我約他出來游泳,他也很快地答應了。那段時間天氣特別熱,水池像在下餃子一樣,只有深水區還沒多少人。我還沒有換衣服,拎着口袋等他。他走過來的時候身上也穿着平常的衣服,好像也沒帶什麽東西過來,我跟他揮揮手,他笑了笑,還沒等走近,他就被夏婉攔住了。
夏婉穿的泳衣是連體的百褶裙,看起來很青春漂亮。她爽朗地笑着,說話的聲音很響。她說:“謝謝你昨天在廣場上幫我畫人物速寫啊,人太多了,我那個時候忙不過來。”
寒存說:“只是小事而已。”
“哈哈,你不是說自己不會游泳嗎?怎麽現在在這兒?”
連夏婉都知道寒存不會游泳的事,而我卻不知道。寒存指着我說:“我和周延約好的。”
“那我就去找我朋友啦,有空再聯系,比賽加油噢。”夏婉看了看我,跟他說再見。
我對寒存說:“感覺有點意外啊,都不知道你和夏婉關系這麽近了。”
“她人很好啊,我們倆住得還挺近的,有時候會見見。”寒存笑着對我說,臉上的表情有些溫柔。
咚地一聲,一塊石頭撞進了我心裏的深井,我和寒存在這次以前一次都沒有單獨出來見過面。我問他:“你喜歡她?”
他說:“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我在這個學校沒什麽朋友,就我們畫室三個人平常還說得上話。我把你們倆都當成我的朋友。”
我和寒存,其實即便在後來,也是沒有多少交集的。沒有一起運動過,沒有談過心,互相都不了解對方家庭的具體情況。如果有什麽煩心事,也是不會對對方傾訴的那種關系。就是這樣保有距離的朋友關系,我卻一直誤以為是對于這種感情望而卻步的猶豫。他找我借橡皮,我遞給他,手指觸碰,我以為這就是讓彼此都心領神會的接觸。
我多傻逼啊,自作多情能作到這個地步。
“怎麽不說話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他問完我又接着說道,“這次比賽的機會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我會跟老師說……”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我搖頭,感覺腦袋有些混亂。
“這不是施舍……”
“這就是。比賽本來就是誰有能力誰上的一個平臺,用得着讓來讓去的嗎?又不是你去參加比賽了我們就不是朋友了,況且你…你又不止我這一個朋友。”我說得有些激動,喉嚨都有些刺痛,“夏婉都說讓你比賽加油了。其實我約你出來,也是想這麽對你說的。”
“周延你怎麽哭了。”當寒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意識到,我真正地崩潰了。寒存來抓我的手的時候,我用力地一把甩開。他又走近,我腦袋一片混亂,推了他一把。
這裏的地很滑,靠近深水區,他不會游泳。
我跳進水裏,把他拖了上來,我在他耳邊說的那半句話是:“我真想剖開你的腦袋……”後半句沒有說出口的是:“看看那裏面有沒有我。”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知道沒有,我的自尊讓我什麽都說不出來,我留下嗆水過後有些脫力的寒存,一個人跑出了游泳館。
後來,我想清楚了,我是邊錘着浴室的鏡子邊想清楚的。這事兒寒存一點錯都沒有,我太混蛋了。我在電話裏跟他道歉,希望能再跟他見一面。
但是那天下午我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