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那橋上,在那亭子上,有過很多佳人,很多人嘲笑她,被圍在中間的人不屑她。
她退得越來越遠,一直忍,她剩下的優點只有忍耐的好脾氣。
她望着一個少年的背影,跟在後面不停的揀着自己碎裂的尊嚴和真心。
她被推進後面的房子裏,當作玩物讓那人探索人事,後來給她銀兩珠寶做回報。
她母親死了,而後夫人在房間裏說不要她,寒氏甩掉了她這個包袱。
她恐懼無比的喝藥堕胎。寒钰娶高官才貌雙全的女兒,她嫁給陌生自負的懷熔。
她不是完璧處子,受人诟罵輕賤,受懷熔毆打,擡不起頭來。
她曾經有一雙靈巧的做工的手,帶給她充實,可以給她希望,也許後來足夠令她驕傲。
她和唯一的親人吳媽互相依靠,努力做事,努力讨好夫家,她想要挽回家庭,讓自己過得好起來。
懷熔打掉了她的孩子,打死了對她好的吳媽,懷熔死了,她被判殺夫坐牢。
屠叔叔救她,她看着屠叔叔死去。
她看着自己飛快的老下去,有家不能回,躲躲藏藏,被薛家村的湛先生和湛夫人收留。
終于好起來了...薛大郎和她一樣,和她一樣愛愛的人,一樣付出完全的真心,很珍惜她的真心。
終于好起來了...
寒钰把追殺的人趕到薛家村,成天那天,她親眼見着薛大郎挖了心的屍體。
這幾十年來,她只短短的快樂幸福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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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青春,沒有期望,死了丈夫,沒有孩子,身上全是歲月的殘忍。
又老又醜的她卻要再次回到這座漂亮的大宅,看着美滿光鮮的他們,什麽都有,什麽都很好。
她空洞的望着圓月,好像飛到那月上去,在一片白茫茫的月光中,融化得什麽也感覺不到。
金秋忽然呆笑起來,“公道...哈哈哈...這裏的人只是我命中的災劫和魔障...哈...”
“我此生不要見寒家人,”金秋反複自語,“我此生不要見寒氏,此生不要...”
她大哭,“我要走!我要走!”
她看到爹爹和娘親在月光中走來,滿面疼惜,金秋奔過去。
寒府的中秋晚宴十分壓抑沉悶,寒辛幾番朝黃中玄道歉賠酒,講如何賠償金秋,黃中玄沉臉不接,更擔心起金秋。
黃中玄拍桌:“都半個時辰,金秋怎麽還不回?”
寒钰起身奔出。
他們在月光下看到金秋歇斯底裏的哭喊,被慌張的寒府下人圍住。
金秋扯散頭發,“白衣,滾!滾!”
金秋撕掉身上的衣服,厲聲說,“這不是我穿的!我不要!”
衆人見狀一臉慘色,寒辛脫衣服給金秋蓋住身體,被金秋扔掉,她尖叫:“寒氏看不上我就丢掉我,跟我做對做錯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還不停的問我?”
寒钰說:“誰丢掉你?先離開的是你!”
金秋森然笑起來,忽然在懷裏抱起一團空氣,對空氣說:“寶寶,對不起,娘當時太小了,什麽也不知道...”
寒钰皺眉,“什麽?”
梁氏臉色煞白,顫抖着退後,被寒辛抓住手腕,寒辛厲聲吼:“夫人,杜尚書的親事是你一力撮合,寒家誰要丢她?”
金秋憂愁的落淚,對抱着的空氣說:“寶寶,十多年了,你怎麽還不去投胎?你還怪娘是不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怎麽能懷着孩子嫁別人...”
梁氏站不穩,“我怎會知道她那時有身孕?更不知道她懷的孩子是誰的!”
寒辛思索過後,狠狠一巴掌打到梁氏臉上。
寒钰不敢相信的退後,“那一晚,你竟然有了...”
金秋喃喃:“孩兒,娘不能要你,他不要我們,要尚書小姐...娘只能為自己...娘肚子痛,娘很怕...”
金秋問:“娘走錯了,是不是你的報應?懷熔總是打我...是不是你把懷弟弟給帶走的?”
“我殺了你這小畜生!”黃中玄怒不可遏,飛起一掌将寒钰打倒在地,寒钰一點防護也沒有,呆呆的看癡傻的金秋,翻到地上吐出一口血。
梁氏驚叫,“吾兒!”寒辛失色護住寒钰,懇求道:“钰兒是我的兒子和心血,大哥留他一條性命!”
寒钰吐出口血,“金,金秋...”
金秋哽咽道:“屠叔叔,你說的是,我絕不會求寒家,你不要再流血了...”
黃中玄雙目充紅,這一掌拍向寒辛,兩人打起來,寒府人懼怕驚散。
寒钰爬向坐着自言自語的瘋子,“對不起,金秋...”
金秋對着天上笑:“大郎,我做了一場夢,夢見你死了,幸好是夢。”
她笑了片刻,面容變得極哀,失神道,“不,大郎,你是死了,你把薛小雄留給我...”
她啞在那裏,空空的望着明月。
寒钰停在半路,望着憔悴得面目全非的瘋人。
金秋攏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對月亮羞澀道,“我哪裏好看啊,大郎,只有你覺得我哪裏都好。”
她溫柔的說,“你真心愛我,我也對你極好極好的,大郎...”
寒钰僵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
金秋哭哭笑笑,一時在薛家村,一時在銀州,一時在小時候天真的喊着秋氏和吳媽。
但絕沒有‘寒钰’這兩個字。
花園中樹倒石飛,黃中玄和寒辛打架,根本沒人能夠靠近,更不談止戰。梁氏哭叫人來救兒子,“钰兒,你受了重傷,快去大夫那裏。”
寒钰倔然不動,“你們走!”
金秋輕輕叫一聲,“義父。”
黃中玄猛然收手,落到金秋面前。
“金秋,莫怕,義父在這護你。”
金秋笑:“廚房的酒溫好了,我去拿來,義父跟湛先生也久等了。”
黃中玄眼中溢出淚光。
金秋起身卻摔在地上,茫然道:“我怎麽站不起來?”
黃中玄抱起淩亂的金秋,拿衣服裹住她,“義父這就帶你回家。再不誤你。”
金秋像孩子似的點頭,滿面信任,安靜下去。
黃中玄抱着金秋大步走出寒府,寒辛一味回避忍讓,不敵黃中玄而受傷,他踉跄的跟在後面,“大哥,我們...”
黃中玄踏出大門,冷冷道:“寒辛!你家中這一窩攀附虛榮欺淩弱小的白眼畜生,老夫今日看夠了!我黃中玄後悔和你結拜連累三弟。你我兄弟情義就此斷絕!”
寒辛喊:“大哥!”
寒辛吐出一口血。寒府大門關上,衆人叫道:“老爺!老爺!”
金秋回到家中半傻半瘋,黃中玄遍尋名醫救治,把她帶去大原。
薛小雄成年,由黃中玄帶去投到大将軍手下。
他向金秋跪下,說:“娘親,待我當兵回來,一定好好孝敬娘,娘以後靠我便是。”
金秋笑着看他,說:“等等。”
她去廚房拿出一碗熱豆汁,輕聲問薛小雄:“還要吃什麽?”
薛小雄的淚水落到豆汁裏,他悶聲喝下,揉着眼睛,他向溫柔笑的金秋重重磕頭,背起行囊,轉身走了。
金秋跟着走到門口,安寧祥和的望着少年遠去,洗掉染上顏色的頭發,如今已是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