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拿袖子掩住臉,先低頭走了。
她回書院裏打水洗澡,找湛夫人借鏡子照像,湛夫人詫異,金秋從來不打扮。
金秋找人借了胭脂和粉,抹了臉,抹紅了嘴唇,梳着花白的頭發,對鏡中的面容苦笑一聲。
她撫摸臉上的皺紋,拿濕布按壓了幾回,見真的有所緩解,好似年輕了一些。
她穿上最少的衣服,出門摸摸吃夜草的驢,去了草谷堆。
月光在草谷堆上灑下銀輝,草谷堆上坐着一個健壯厚實的身影,金秋來時薛大郎站起身,炯炯望着她。
金秋問:“薛小雄睡了嗎?”
薛大郎點頭,“你約我來幹什麽?”
“我不成家。你想睡女人,我可以給你。”
薛大郎愕然,金秋說:“沒有事,你只是想女人的身體。我們沒有關系。”
薛大郎喉結一動,吞咽口水,“你...陪我睡一回,你是你,我是我?”
金秋點頭。
薛大郎沉默片刻,猛然按倒金秋便解她的衣服。
金秋抗拒的攔了一下,薛大郎立即停住,認真的望着她。
金秋聲音發抖:“我...以前做這個都是被逼的,現在怕了,求你對我好些。”
薛大郎點頭:“好,你不舒服便說,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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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捂住他的眼睛,“別看我。”
“為什麽?”
金秋無奈:“我不是年輕模樣,也不好看,你想着你妻子、別的漂亮女人。”
薛大郎說:“可我摸得到。”
金秋進一步說:“把我當誰都可以,大郎。”
“可你是阿金...”
她顫聲道:“別說了。今晚過了,你去娶個好姑娘,你和我什麽事也沒有。”
一完事,金秋便抓起衣服穿起,薛大郎本想多抱抱她,只得坐起來。
金秋說:“盡心了?”
薛大郎點頭。
她在月色下笑了笑,系上腰帶走了。
雞鳴時金秋依舊在屋子裏起身,去廚房裏給湛其道夫婦送去粥和菜、給學生準備飯食、打掃書塾等等,一切照常。
薛小雄依舊時不時來廚房給金秋幫手,多蹭些吃的,饞着豆汁,以為皇帝皇後的日子就是不喝水,只喝甜豆汁。
半個月過去,金秋在廚房前翻地收菜,忽然被冒出來的薛大郎抱住,按進小屋關上了門。
薛大郎熱切的看着她,“我覺得我挺喜歡你。”
他抓着金秋的肩,止住她掙紮:“那晚上一起過了,我覺得我們合适。”
金秋臉一下紅了。
她看到薛大郎熱烈的目光,忽然心裏一酸,從沒有男人臉上露出這麽喜歡她的樣子,
他們嘲弄她、厭惡她,嫌棄而且粗暴,不得已才跟她在一起。
她并不好看,內裏也再普通不過了,她的平凡便是過錯,便是不配的礙眼。
金秋轉開頭,“你放開我,別沖動心急...兩個人成家要一起過很長時間,你是個好漢子,找得到好女人。”
薛大郎說:“我一直想你...”
金秋激烈:“胡說!你只是太久沒碰女人,便把我想得很好,以後就不這麽覺得了。別再碰我。”
薛大郎松開手,滿面失望。
薛大郎說:“我本就想找人一起過日子。”
他傷了心,離開這裏。
金秋坐到地上,呆然望着桌上的鏡子,望着自己的面孔。
和湛其道夫婦一起吃飯時,湛夫人試探的問:“阿金,薛大郎把村裏說媒的都拒了,閉門悶頭做工,很是消沉。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金秋沒有說話。
湛夫人舊話重提,“阿金,薛大郎是個老實的好男人,你們性情相近,特別合适。”
湛其道溫聲道:“夫人,算了,由阿金自己。”
金秋咽着飯,卻好像特別知道薛大郎的心情,她小時候通通在寒钰那裏嘗到過。
真的有男人會自己傷心,傷的是真心?
她想,我現在這樣,有什麽好叫人珍惜的,還會被人喜歡上?只是村子裏的人都太樸素平常了,沒有美人,沒有如繁花錦簇的秀麗風景。
書塾放了假,金秋在竹舍外聽湛其道念詩出神,湛其道笑:“阿金聽得懂我誦的是什麽?”
金秋說:“先生讀《楚辭》,我娘親有一本,我從前看過,先生念的《湘君》我記得。”
湛其道沉默片刻,說:“巫祝以情愛取悅神靈。《湘君》這一篇甚是哀怨,湘夫人久盼湘君到來,久等不至,求而不得,空有思念和怨恨,卻未能相見。”
金秋嗯一聲點頭,“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
二人不同心媒人也徒勞,恩愛不深厚輕易抛棄我。相愛不忠誠招人長怨恨,約會不守信卻說沒空閑。
湛其道嘆:“阿金,你記得的這兩句是怨語,頗為悲傷,也有痛苦。”
金秋無言。
“棄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湛其道說,“阿金,過得不容易的人更懂得珍惜。”
薛大郎出現在書塾外,拿着幾套花花綠綠的女子衣裙,放到金秋面前。
薛大郎說:“給你。”
“謝謝了,我不要。”
薛大郎不說話,轉身便走。
湛其道笑了一聲,繼續讀書。金秋拿起衣服,裏面還有亂七八糟囫囵買來的胭脂水粉,有些無措。
她找薛小雄還衣服和胭脂,薛小雄說:“阿金姨就收下吧,我和爹要這些裙子幹啥?”
“我不用,你們別浪費錢了,收着你以後的娘親用。”
薛小雄恐懼退後,“爹不會聽的,我帶回去他一定打死我。”
金秋郁悶收了衣服,只得拿地裏的菜償還薛小雄。
薛家村裏來了一個貨郎,沿路賣着鏡子篦子剪刀之類的小東西,帶來了許多絹布做的頭花,價格便宜,村子裏的女人高興的圍着貨郎,男人便出錢和東西為老婆或心上人換一朵頭花。
薛大郎人高馬大走進女人堆裏,從貨郎手裏拿一朵最大的絹頭花,雙目盯住路旁的金秋,徑直走過去。
金秋心叫不好,忙要抽身到別處去。
村民道:“大郎竟對阿金媽有意思?”“原來他有這個心,哈哈哈哈。”
薛大郎沉着臉,一只手抓過金秋,硬把頭花插到她發髻上。
他知道她接着要推拒,又是轉身便走。
金秋拿下頭花,怔怔的看了看,那花紅紅火火豔得十分醜,只是最顯眼最大那一個。
到收成的時候,金秋推門出去,地裏的菜全都被誰收好了,堆在外面,驢餍足的吃着一堆新鮮草料。
她跟農婦們去山上采栗子做栗子粉,薛大郎默不作聲跟在隊伍後面,收了大堆的栗子往金秋籃子裏堆,其他婦人遠遠的直笑。
金秋推拒阻攔薛大郎再給她東西,沒剝皮的栗子外面全是尖刺,金秋被紮了手,疼得抽氣,兩人才停下來。
金秋揉着流血的指尖,低頭說:“大郎大哥,你可憐我。”
薛大郎說:“是。”
薛大郎伸手拂掉落到金秋頭上的蟲子,提起她的籃子便去書塾。
她嘆了口氣,後來細聲跟村子裏的人說,薛大郎喜歡會幹活的女人。
村子裏又跟薛大郎做媒說了幾個勤勞的姑娘,薛大郎悶聲說,“阿金最好。”
冬天的時候,薛大郎背着大花棉襖棉鞋和炭火往金秋的屋子前一放,不管她要不要。金秋去屠狗巷的老家,每次都看到被掃得幹幹淨淨,刀架也被修好了。父母和屠叔叔的牌位前笨拙的堆着過剩的祭品和熟食。
金秋從湯城回村的時候,薛大郎在後面跟着,一路保護她。
過年的那幾天,薛大郎頂着雪花來敲門,金秋說:“大郎,你別亂買東西。我不合适用那些。”
薛大郎說:“你不喜歡便丢了。”
他拿出一個小瓶子,口氣羞澀期盼道:“阿金,大夫說用這個洗頭發,能染黑頭發。”
金秋顫抖起來。
薛大郎又是走,金秋細聲道:“你...還要不要和女人睡一回?”
薛大郎一僵,滿面怒容。
“你不想跟人過就不跟人過!我只是想對你好,你收下!”
金秋哀然搖頭。
薛大郎口氣緩下去,“我只是想對你好,不然難受。”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清明,金秋做了盤青團送給薛大郎吃。
薛大郎拿過便大口吃完,一點也不剩下。
他說:“好吃,這是什麽?”
金秋低頭,慢慢的說:“大郎,我想做小雄的後娘。”
薛大郎愣住,扔了盤子,把金秋緊緊抱進懷裏。
薛大郎滿面驚喜:“你願意做我老婆?要嫁我?”
金秋也抱住那溫暖厚實的身體,小聲說:“我要是早遇見你就好了。”
她被薛大郎抱得更緊。
“阿金,你特別好。”薛大郎笨嘴拙舌,“你特別好,我鐘意...”
金秋聽得心裏陣陣發酸發痛,終于可以往外發洩自己的委屈。
她枕着薛大郎的胸膛:“大郎,你也特別好,特別好,我鐘意你...”
金秋摸他的臉,小心的問:“你好好對我,我也好好照顧你,大郎,這樣好不好?”
薛大郎開心的笑起,猛然抱起金秋,跑遍整座大山。
金秋受了驚吓,緊緊圈住薛大郎的脖子,看到薛大郎身上和臉上被樹枝劃出口子,他仍然無所謂的亂跑。
她心慌道:“大郎,小心受傷...”
薛大郎把她放到山頂上,從這裏俯視青翠的山林,遠遠看到山下的湯城。
山上風大,薛大郎把衣服脫了包住金秋,走開一會兒,回來捧着滿懷的山花,滿面認真的往金秋頭發上戴。
金秋臉紅,低下頭笑:“大郎。”
薛大郎說:“阿金,這裏好不好?”
金秋點頭。
薛大郎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