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官兵來抄查家産時,金秋還在流産後大病,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看着官兵進進出出,一件件把懷家搬空,懷家人失人失財,處處哭天喊地。只剩下一片荒涼空地和幾間空落落的房舍,還有幾個老仆,懷家敗落許多人也斷了來往。
吳媽悲哀道:“小姐怎麽這麽命苦...”
金秋柔聲安慰,“你看現在這樣,和我們原來的家差不多,可以過的,人還在就都好。”
她又橫生白發,漸漸不需拔了。
懷家敗落,懷熔久做公子少爺的人更是大受打擊,因此一蹶不振,成日裏醉生夢死。
金秋能下床後便去收拾剩下的資産,開始依舊勤奮做織繡掙錢維持家裏。懷義苦勸大哥懷熔振作,和他一起去讀書,雖然功名指望不了了,但是還是可以做學問。他們本來便是讀書人,在書院做工或者當教書先生都還有前程。
金秋也在角落怯怯出聲:“我願意做縫補針織掙錢,供夫君和小叔繼續讀書。”
懷熔面色稍緩,似有同意,放下了酒杯。
懷熔和弟弟在家裏讀書幾日,看到現今家徒四壁,不負當年光景,而且很多事情得自己去親力親為,日子輕松不了,他心中郁悶,便又出去走走。
結果在外一走,遇到昔日狐朋狗黨,拉他去散心,便有半月不歸。
金秋懷義在家着急,派人去找,等到懷熔醉醺醺的像個小貓兒似的偎依着一個美豔婦人回來,後面跟着一個市井穿着的粗魯大漢。
金秋懷義變色,懷義道:“這是怎麽回事?”
婦人笑道:“熔哥兒,奴家跟你回來了,你可答應了照應人家呀。”
金秋說:“你,你是誰?”
後面那大漢笑道:“這是霍家寡婦,懷大公子家裏出事心裏不好,霍姐好好安慰了他一場,兩人是有情有義的好姻緣,這不跟着回來了?”
金秋臉白,吳媽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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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義皺眉:“你是何人?哥哥這半月去了哪裏?”
大漢笑:“我是霍姐的大伯哥霍來,懷大公子這半月在我們銅錢館耍。”
懷義變臉:“大哥去賭博?!”
霍來笑伸手:“大公子欠着我們一兩三錢。”
懷義頭一次現出怒容,“大哥!”
懷熔醉醺醺睜眼,“還錢...”
懷義拂袖而去。
金秋進屋拿錢給霍來,霍來笑着拱手作個揖走了,那霍寡婦嬌笑道:“熔哥,送你進哪裏睡啊?”
吳媽板臉攔住,“關你這人什麽事,滾出我們家!”
霍寡婦呵呵笑:“你這老貨是個什麽主子?你來問問熔哥留不留我?”
金秋氣道:“你...你出去!”
霍寡婦哼了段戲文,金秋臉上一僵,是當年的三俠救将軍的傳奇戲文,霍寡婦道:“喲,金大俠的女兒,瞧不起我是寡婦?金少夫人,我們彼此彼此,你雖然長得不怎麽樣,也是個多情的,。”
她悠悠嘲笑道:“熔哥在外面說你克父母,克夫家...”
金秋一巴掌打到霍寡婦臉上,面色慘白的尖叫:“我沒有!”
金秋奔進房裏,抱住父親留下的烏金劍大哭,
吳媽氣得發抖,“這...這懷熔是個什麽人?!明明家裏落敗下去了,還在外面糾纏來一個不清不楚的妖寡婦!”她對金秋道:“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落到這腌臜地步全是自己糟踐!”
金秋擡頭委屈道:“吳媽,那我呢?”
吳媽怔了怔,摟住金秋,痛道:“小姐,男人原來指望不了的,咱們靠自己過好,咱們靠自己...”
外面有人敲門,懷義聲音傳來,“嫂子,我有話說。”
金秋擦了眼淚,懷義進來問:“哥哥現在怎麽樣?”
吳媽氣哼道:“和那個妖寡婦一起住進了房。”
懷義嘆口氣,說:“嫂子,我對大哥失望已極,不想再在家裏呆了,打算去大原的書院讀書。”
他從袖子裏拿出幾張地契,“這是家中最後的幾份租地地契,有租戶耕種,是最後一份好資産。現在懷家中就只有你們,家裏交給嫂子了。”懷義猶豫片刻,說“嫂子若受不了了,便離開吧,來大原的書院找我。”
金秋難過落淚,“你也走了麽?”
懷義說:“保重,嫂子。”
他當晚就收拾完了清簡的行李,帶幾套基本的換洗衣服、幾冊書本,第二天便準備上路。
而天剛蒙蒙亮時,金秋和吳媽便去廚房蒸面做餅捏團子,一齊用布包了給懷義路上吃。
懷熔霍寡婦那邊夜裏鬧得晚,現在還沒起。
懷義一個人走出懷家,清早薄霧,街上人影稀少,一片寒涼。懷義嘆口氣,聽到金秋的叫聲。
金秋和吳媽提着布包起來的一大團熱騰軟乎的吃食,淚汪汪的趕過來。
金秋說:“小叔,這些路上吃。”
她拿出一個舊錢袋,錢袋鼓鼓囊囊,有些分量,“這是我平時私下攢下的錢,小叔趕路拿去用吧。”
懷義看看她,眼睛也紅了。
他不忍道:“嫂子原是很好的姑娘,只是...唉。”
從寒钰到他大哥,總是遇人不淑。
金秋吳媽送他出銀州,到了告別之時,懷義走了片刻,回頭看遠遠的金秋一眼,覺得悲傷。
他想說叫金秋跟他一同走,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霍寡婦有風情懂人事,床帏上十分放浪,極有手段功夫,把懷熔迷得神魂颠倒。霍寡婦自此住進懷家,又帶着懷熔只去玩樂,把自己當女主人頤指氣使、打罵仆人。家中給擺弄得烏煙瘴氣,有氣性的仆人或是被趕或是不服走了,最後就剩下金秋和吳媽。
霍寡婦又挑唆懷熔吃酒,懷熔吃酒便打金秋,金秋越發沉默寡言,每日閉在屋子裏紡織做活掙錢,不去碰懷熔他們。
跟着霍寡婦開賭場的大伯哥霍來常來懷家,一口一個熔老弟,極是随便不見外,懷熔初時心裏不舒服,可欠霍來賭債硬氣不起來,而且霍來免了他的欠債利息,便也默許了。
這天霍來過來懷家吃酒,霍寡婦跟她大伯哥浪聲調笑。吳媽正出去買菜不在家,懷熔叫嚷金秋去做飯。
金秋去廚房做了飯菜,板着臉端上桌子,一言不發,繼續去做活。
霍寡婦陰陽怪氣道:“喲,她一天到晚哭喪着臉給咱們臉色,便是怨熔哥你不是富貴寒家的寒钰呢。”
懷熔哼道:“那也要寒钰看得上她!再說這臭麻子哪一點比得上杜尚書的女兒?”
金秋咬着嘴唇,自去回房中做繡品房老板的訂單,只當作聽不到外面的粗俗嘻笑。
霍來新收了一個家境破落的少爺抵押的金環刀,拿到桌子上便炫耀,吹起這亮晃晃的寶刀鋒銳難得。
懷熔見了一笑,澆霍來的氣焰:“我老婆嫁過來帶過一把烏金劍做嫁妝,就是三俠金戰當年殺蕭國蠻子的烏刀熔的,雖然不漂亮,可是比你這刀沉利得多,蠶絲飄上去自己斷成兩節。”
霍來不快道:“有這麽好?拿出來看看,眼見為實。”
懷熔便叫來金秋,金秋搖頭不願意,懷熔抄起東西便砸金秋,金秋哭着抱烏金劍出來,守在旁邊不走。
霍來懷熔拿着烏金劍玩賞,霍來識貨,當即認出是個大寶物,出錢要買,出的價不僅免了賭債還有富餘。
懷熔極是高興,金秋說:“這是我阿爹留給我的,不賣。”
懷熔毆打金秋,霍寡婦在旁邊煽風點火。金秋緊抱住烏金劍,就是不答應。
霍來臉色不好看,冷冷道:“你們都不是練武的江湖人,得了這好劍在家裏怕是招禍。”
懷熔一腳踹到金秋身上,氣憤道:“好事上不了門,沒福的賤貨!”
霍來起身便走,霍寡婦追出去,“哎呀,大伯哥莫生氣嘛。”
在懷家門外,霍來對霍寡婦道:“哼,不賣劍,饒不了她。你狠狠整那個金秋!”
霍寡婦掩嘴笑:“還用你說?”
懷熔被霍來邀着在銅錢館又賭又玩,縱酒享樂。賭館那裏人人尊敬懷熔,好似把他當個大人物,懷熔極是高興,醉眼之下下注,清醒的時候霍來拿個四百兩的欠條催債。
霍來皮笑肉不笑,“熔弟,我心裏大是不爽快,所以這回算上利息了,早些還錢,免得傷了你我兄弟的和氣。”
霍來讓賭場打手送懷熔回去,懷熔大是驚恐,回去催逼金秋賣劍,金秋吳媽抵死不從。懷熔在家到處砸罵一陣,霍寡婦出來在懷熔耳邊嘀咕,指點角落鼻青臉腫的金秋,懷熔恍然大悟。
“你出去收地租?我是一家之主,這事怎麽不告訴我?”
金秋驚。
懷熔臉上一下和悅讨好,伸手扶住金秋,手碰到金秋身上,金秋只是一陣驚恐無比的戰栗。懷熔柔聲道:“秋兒,為夫欠下四百兩賭債,還不上的話,咱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恐怕還得賣了你跟吳媽,你想想,你們還有好日子過?把那批地契給為夫,早日還掉那虧空。”
吳媽兜臉啐懷熔一口,懷熔大怒,便去揍吳媽。
金秋尖叫攔阻:“別打吳媽!夫君!求求你!吳媽年紀大了——”
懷熔下手越狠,罵道:“眼睛裏沒有主子的東西,今日打死你這老貨!”
吳媽怒道:“打死我這把老骨頭,小姐你去告官,叫這雷劈的畜生一命抵一命!”
懷熔激得眼睛赤紅,兩手抄起椅子:“老東西,當老子真不敢殺了你?!”
金秋哭,“地契給你...”
她只得跑回屋裏,拿出懷義托付的地契。懷熔拿到手,瞪眼罵道:“賤命!敬酒不吃,非要讨打。”
霍寡婦點着地契,嬌笑說:“熔哥真是個男人。我這就去給大伯哥。”
這四百兩的洞算是補上了,金秋跪求懷熔不要再去賭,懷熔這回也是有些害怕,便嘴上答應了,結果被霍寡婦霍來連着邀去試幾把手氣,接連大贏,便得意的和霍寡婦繼續花天酒地混日子。
家裏沒有仆人,懷熔霍寡婦平時吃穿用都是金秋吳媽被逼得做活做出來。冬天寒冬時,吳媽風濕病犯了,金秋在外面天寒地凍的洗衣服,聽着霍寡婦和懷熔在裏屋玩笑吃酒肉。
金秋手指生瘡,兩手凍得變形,手指拈針織線再不好使,而吃得差身體跟不上,眼睛也漸漸出了問題,總是流淚,看東西開始模糊。金秋憔悴疲憊,又有平時懷熔醉酒毆打,漸漸白發叢生,眉心難展,壓出幾道深線,臉上生出皺紋。金秋見光便驚,見人就怕。
凄苦的寒冬過去,家中現在進賬全靠金秋吳媽做紡織,金秋勉強完成繡品,訂單上開始總是出錯,繡品店老板來責問了幾通,因為一直來往有交情,便降了次等錢少的單子給金秋做。
春日生發,金秋在雨後的水泊看到自己的倒影,破舊衰陳,和豔麗的霍寡婦站在一起好似中年婦人。
吳媽哭着給金秋按揉手指,梳理頭發,“小姐像夫人,夫人娘家那邊就是過得不好便容易長白發、現老相。小姐瘦得沒人形了。”
金秋說:“清明要到了,該去給爹娘上墳。”
吳媽說:“我這就去準備酒菜。”
她摸摸粗糙的臉,看着花白的頭發散落,小聲說:“好久沒看屠叔叔了,吳媽做些好酒肉去屠叔叔那。我現在這個樣子,他看了難過的。”
吳媽揉淚,“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