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懷家吹吹打打,迎進了金秋做懷家長子的媳婦。
她在紅蓋頭下面牽住一個男人的手,那只手比寒钰的細弱寒涼,是平時用筆的文人。
紅蓋頭被丈夫揭開,金秋看到一個高瘦的薄唇男人,便是懷熔。
新婚之夜後,懷熔發現金秋不是處子,氣憤大罵,“什麽‘大俠之女’?!不過是個不守貞潔的□□!難怪寒钰不肯要你!我真是倒黴吃虧!”
金秋僵在床上落淚。懷熔摔門而出。
吳媽驚慌的跑進來,“小姐,姑爺怎麽說些不幹不淨的話?”
金秋面色慘白,一聲不吭。
吳媽震驚道:“小姐,這,這,怎麽回事?告訴我。”
懷熔對金秋便再也沒有好氣色,張口便‘□□’、‘賤貨’的叫她,不進她的房門,懷家人勸時,他便高聲嚷說金秋髒了自己。
金秋不貞的名聲便在懷家人盡皆知,人人對她都是冷眼指責。
懷大人和婆婆自然沒有好臉色,婆婆出行赴會帶她覺得丢人,和她說話便老提自己孩兒虧了,說找到良家小姐便把她降成妾,金秋只是慚愧點頭。
她被丢在懷家一間房裏,終日受冷落和輕視,仆人也瞧不起她。
唯一和氣的是懷熔的弟弟懷義,懷義還是知書達理,見面叫她嫂子,溫和口氣跟她說話,有時她餓肚子,懷義會托人送來吃食。
她埋在房中悶悶的終日做刺繡,托吳媽賣出去,掙回來的錢全部買了好衣服和好文具給公婆和丈夫小叔,懷家女眷開始向她托來女紅活計,金秋全部都勤奮的接着做了,惶恐的以求彌補。
這年銀州的冬天很冷,落雪時,一晚上懷家地面便能積上快兩寸厚的雪,踩上去便淹沒了腳背。
早上懷義準備出去探訪老師問功課,便被吳媽叫住,送來一雙針腳縫得密實的鹿皮手套,鹿皮是農莊供給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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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媽說:“大少夫人謝小叔送的碳火。”
懷義擡眼看到遠遠站在檐下陰影裏的金秋,莞爾笑道:“嫂子辛苦了,不必謝我。我要寫字,不用手套了。”
金秋探出一步,小聲說:“穿指的,小叔可以寫字。”
懷義看她在懷家總是怯怯不安的樣子,心裏可憐。
“嫂子手真巧,多謝。”懷義好心道,“我看嫂子的手是不是也該休息了?一天到晚盯着針線看,眼睛也容易壞掉。”
金秋悶了片刻,細聲回一句“謝謝。”
懷義駐步,想了想,說:“嫂子,哥哥近來在司裏不是很順,他在家的時候嫂子回避些。”
金秋面露慌張,“我知道了。”
懷義走出門看到寒府的白衣仆人過來,懷義想,近來沒有和寒府有來往和相約,問道:“什麽事?”
寒府仆人笑道:“我家公子與杜尚書的千金成親,這是送來給金夫人的喜糖喜餅。”
懷義愣了片刻,說:“知道了,我帶進去。”
寒府仆人笑:“謝謝懷二公子。”
寒府人去了,懷義看着喜慶精致的點心,嘆了口氣,叫人暗自送到金秋房中。
金秋昨天趕姑姑嫂子的針線活,又縫完了鹿皮手套,不知覺熬到早上,正困的趴在桌前打盹,被吳媽的聲響弄醒了。
金秋見吳媽滿面為難,對着幾大盒子喜事點心,盒子上有‘寒’字。
又見寒家,金秋臉色微微變了變,“這是什麽?”
吳媽小心道:“寒钰跟杜尚書的姑娘成親,這是喜糖。”
金秋拿起塊糖吃進嘴裏,笑了笑,“咱們吃些吧,我肚子正餓了。”
只是怎麽也嘗不出好味道。
晚上懷熔風塵仆仆的回到寒家,懷義後腳回來,便見哥哥将雪披扯了狠狠擲在地上。
一個小婢女送來鹿皮手套,“這是大少夫人給大少爺的。”
懷熔擡手便把手套丢了,冷聲道:“我豈要□□的髒東西!”
懷義說:“哥哥,嫂子給我也做了一個,戴着甚好。”
懷熔更罵道:“什麽好東西!□□賤人專會在小事上讨人歡心,你不怕辱了斯文和清白?”
懷義笑:“我只知道這天氣誰光手寫文章都冷。”
“老子的心才冷死了!”懷熔罵起上司,道他又輕視自己,把自己大材小用拿去做瑣碎無功的事情,又公然愛給他臉色。
懷義勸:“哥哥雖是世襲的職位,少年前程不可限量,不過跟上司說話還是溫和些,我看到那次大人聽你說話便是臉色難看,實在是被你的言語傷到了,才有現在這些不合。”
“老東西沒有眼光!偏生小肚雞腸。”
懷義委婉道:“哥哥也不要要求世上人人都是聖賢,都有識才容才之明,還是依官場相處的慣例,讓大家都好過些。”
懷熔哼一聲,“拿酒來!”
懷義皺眉:“這,哥哥不要喝酒,弟弟有文章想問...”
懷熔揮手不耐道,“你不同我喝酒便出去。”
懷義嘆口氣搖搖頭,擡腳走了。
懷熔一邊喝酒一邊罵,脾氣橫生,酒醉了在家中亂走,仆人看見都遠遠躲開,後來見懷熔推進大少夫人房中,接着便傳來摔東西和尖叫的聲音。
金秋正得了空閑看娘親留下的書,忽然見到懷熔醉醺醺的進來,金秋猛然想到寒家那夜的寒钰和酒氣,當即心生恐懼。
她不知道懷熔喝酒之後脾氣暴躁,竟會出手打人。金秋害怕的問他怎麽了,懷熔揪過她的頭發便打,罵道:“髒了老子的□□!讓老子吃了這等悶虧!在銀州裏擡不起頭來!”
金秋哭着吞聲,只覺得自己錯了,吳媽見大公子模樣危險上前阻攔,被懷熔推出去。
“求老子!”懷熔吼,“賤人跪下,求大人原諒你!”
他一腳踢得金秋跪下,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
後來便聽得房內拳打腳踢,金秋在苦苦哀求哭泣。吳媽在外面急得拍門,向人求助,懷家仆人嘆道:“吳媽,大少夫人這回是倒了黴了撞上大公子喝酒。大公子心情不好便去喝酒,可酒品不好,醉了便會尋釁打人,家裏誰都不敢惹的。”
後來便聽到撕扯聲,金秋尖叫,“不,不,夫君,別,求求你...”
吳媽聽得淚流,守在門外一夜。
第二天懷熔頭痛醒來,看到金秋鼻青臉腫,恐懼的在床角發抖,屋子裏一片狼藉。懷熔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掩飾罵道:“呸!老子喝酒眼瞎進了狗窩,便宜了你這賤人,又污了我!”
他飛快穿起衣服就走,吳媽跑進房來,頭一次看到小姐這副凄慘模樣,金秋自小溫順不敢惹事,又何曾被人毆打過?
金秋嗚咽說:“吳媽,好痛...”
吳媽抱着金秋垂淚,“姑爺脾氣這般差,小姐怎麽這麽苦命呢...”
兩人含淚收拾屋子裏的殘亂,婆婆知道大兒子喝酒鬧事,親自過來說了幾句好話,又安慰說懷熔偶爾喝酒才會這樣,難得碰到幾回。金秋便容忍下了。
懷熔讀書時有過些名聲,人聰明反應也快,便自負是世間罕有的高才,襲了死去叔伯的官職後恃才傲物,看不起反應不如自己又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同僚。他鋒芒太盛,卻其實只是個眼高手低之輩,再對人出言不遜,得罪了上司,鬧得上下都讨厭他。
懷熔上司便以妄議君上新發執令、藐視上級、行政拖延失誤、享樂渎職等評語上告皇帝,皇帝以為懷熔不能勝任官職,生氣将他襲的職位削去。
懷熔失了官職愈加憤世嫉俗,成日謾罵上司和官場,喝酒放縱起來,在外開始跟人鬥雞走狗。
而他醉酒得多了,開始常進金秋房中,滿腔不平對金秋發火,早上又醉醺醺的出去。
後來金秋房中竟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吳媽看到金秋被毆打欺負得不成人形,哭得嘶啞不成聲,吳媽實在忍無可忍,對屠鐵匠哭罵了此事。
屠鐵匠大怒,當即攥着大拳頭便奔來。懷家下人見是個衣衫破舊似乞丐的下等貧民,不讓他進門,屠鐵匠直接一拳将門捶飛,氣勢洶洶的沖進懷家。
屠鐵匠吼道:“欺負我戰哥的女兒,屠爺教你怎麽投胎!”
屠鐵匠抓住個人逼問出懷熔下落,從書房裏揪出躲在書桌下的懷熔。懷義想護哥哥,被屠鐵匠一拳在腦門上打出個腫包。
他揪出魂飛魄散的懷熔,兜臉一拳便打得懷熔歪了鼻子,鮮血迸流,幾拳腳便把懷熔揍得和豬狗一般哀嚎,身上五顏六色。
屠鐵匠罵道:“打都不經打,丢官揍老婆倒是能耐!”
懷熔已成了爛泥一團,被屠鐵匠丢在院子中央,懷大人和婆婆大驚趕來,顫巍巍的懇求屠鐵匠。
屠鐵匠叫:“金秋!屠叔叔在這!”
金秋拿布蓋着傷腫的臉,慌張無措的被吳媽帶過來。
公婆哭道:“壯士饒了吾兒——”
懷熔在屠鐵匠腳下篩糠。
屠鐵匠冷哼:“什麽口裏喊着聖賢的讀書人?自己無能只去欺負不能還手的弱女子,書讀得畜生不如!”
懷義頭上頂着個大包被人扶過來,金秋見到傷及無辜,更是驚慌得滿面愧色。
“屠叔叔住手,放、放了夫君。”
屠鐵匠瞪眼看金秋遮遮掩掩的腫臉,怒火更盛,一腳踹得懷熔慘叫,像煎鳝魚一樣盤成一團。
屠鐵匠憤憤抓起金秋,“金秋,跟屠叔叔走,不要這小畜生!”
婆婆氣得抖,“好,好,你們快走!都遠遠離開我懷家!”
懷熔惱恨出聲:“哼,你以為你侄女是個什麽好東西?她要是貞潔守婦道,我對她何來怨恨不敬?”
屠鐵匠表情一停,扭頭問金秋,“怎麽回事?”
金秋縮回了手,捂臉哭。
懷熔繼續道:“她婚前就和別的男人有染,這等不自愛的髒女人,怎值得我懷熔愛她敬她?!”
屠鐵匠沉臉:“那畜生說的是真的?”
金秋嗚咽不說話。
懷熔叫:“寒家看不上她,便落到我懷家倒黴接了這下賤婦人,老天不公!”
屠鐵匠咆哮:“住口!”
懷熔噤聲,竟吓得裆下有液體流出。
屠鐵匠說:“那男人是誰?他不負責?”
金秋捂臉,再也不想提那段往事,可那晚上卻被永遠烙在她身上,擺脫不掉:“屠叔叔,求求你不要問了,我那時年紀小無知...”
屠鐵匠臉色複雜,“你...不怪人對你不好,女孩家的先不貞不自愛,是你有錯在先,唉...”
金秋哭道:“對不起,連累屠叔叔。我,我沒事。”
屠鐵匠一輩子不結婚便是因為家人子孫事最是麻煩糾纏,叫人氣短,況且又是別人家的事。
懷義欲言又止。金秋哭哭啼啼攙扶起懷熔,擦拭他的涕淚鮮血,“夫君,快,快去見大夫。”
屠鐵匠煩心:“我不管了!”
屠鐵匠甩手而去,懷家哭天搶地,把大公子扶去救治。
懷大人無比惱怒,婆婆捶胸大哭:“不得了了,天翻地覆,天翻地覆!我們這些讀書良民真是惹不得江湖人,媳婦品行不潔,又有惡漢撐腰要殺我兒子們,絕我懷家的後!”
懷義被下人包着冰塊敷頭上的大包,說了句公道話,“哥哥也是做得太過了才生出這事。男兒以事業為重,我看哥哥還是戒了酒,早日振作起來吧。”
金秋去看懷熔,被懷熔甩一巴掌,“晦氣的賤婦,滾!我娶了你便諸事不順!”
金秋垂着哭腫的眼睛跪下。
懷家人斥責一通,金秋諾諾認錯道歉,接受懲罰,只有懷義沒有說什麽。
大堂裏的人氣恨的一個個散去,金秋孤獨的跪在中間,懷義留下說:“嫂嫂,起來回去吧。”
金秋見懷義拿冰包按着頭,傷心愧疚說:“對不起連累了小叔。屠叔叔脾氣烈,是個好人。”
懷義道:“沒事。嫂子也受委屈了。”
回去吳媽給金秋上藥,看着金秋一身青紫,吳媽紅着眼睛道:“小姐是怎麽失的身?到底告訴我吧。”
金秋黯淡道:“別問了。吳媽,我這邊的事不要跟屠叔叔說了,別麻煩屠叔叔。他跟爹爹都是江湖人,別再為我們家事把他扯進來。”
吳媽不忍:“可姑爺不是和氣人,咱們往後怎麽過?”
金秋默然扭着頭,對着牆安靜了半晌,說:“吳媽,我有快三個月沒來月事了,該是有了孩子。”
吳媽愣怔道:“這...這也好,咱們以後有靠。”
金秋嗯一聲,合上眼睛說:“吳媽,我好像又長了幾根白頭,給我拔了吧。”
往後公公懷大人在官場不順,懷家籠罩在一片陰雲灰霧下。
而懷熔無官無職在外結交起一衆狐朋狗黨,為搶個□□和別的少爺公子争風吃醋,被人趕走後嘲笑一頓,懷熔咽不下這口氣,又開始喝酒大醉。
這天晚上他踹開金秋的門,記起被屠鐵匠揍的仇。
金秋已是驚弓之鳥,護住肚子往後躲,“夫君,我有孩子了,別打我...”
吳媽死命護金秋,懷家人趕來的時候懷熔拖着金秋的頭發叫罵,金秋痛苦的扶着滿頭血的吳媽,吳媽已經昏迷,地上橫着沾血的花瓶。
懷熔終于被架開,金秋在地上起不來,臉色難看道:“我的腿斷了。我...肚子疼...”
當天晚上金秋下身便流血,懷孕流産。
懷熔酒醒過來被家人質問,慌張的反駁辯解,“她肚子裏懷的肯定是野種!不是我的!”
金秋大病,迅速消瘦下去,臉上再無光彩。
她流産後懷大人被言官告發貪污,懷家獲罪被抄,革去功名。公公落罪羞愧恐懼,上吊自殺,婆婆也跟着去了,懷家頃刻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