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秋将滿十四。及笄之年的那一天,屠鐵匠送來由父親的烏刀鍛成的烏金長劍。
長劍漆黑簡單,樣式簡單樸素。屠鐵匠說,“老屠我使了渾身的本事,一點沒虧待戰哥的好兵器。我把烏金的厲害之處盡成在劍鋒上,這把劍足夠傳世了,給小金秋做嫁妝!”
金秋很是感激,珍惜小心的收了烏金劍。秋氏咳嗽,“多謝屠哥。今天是金秋的大日子,請來吃飯。”
屠鐵匠哈哈大笑,吳媽金秋在院中擺飯,正好今天天朗氣清、不寒不熱。
秋氏倚着女兒,對吳媽說:“把寒家今天送的好酒開了來屠哥喝。”
屠鐵匠說:“唉?我當寒家來過。寒钰成個年那麽大陣仗,戰哥閨女長大成人,怎麽連個寒家人影子都沒有?”
金秋說:“有的,梁伯母派人來送了禮的。寒伯伯要忙政務,寒哥哥去武鬥大會比武去了。”
屠鐵匠憤憤喝酒:“哼!忙個屁!從前寒辛這些虛招子便多得很,他的崽子也是一副德行。”
金秋說:“寒哥哥有空會來的。屠叔叔,你的衣服破了幾處,換了我們給你補補。”
吳媽道:“你那身臭衣服別醺着我們要嫁人的姑娘,還是你媽我動手給你補。”
秋氏勉強咽了幾口湯水,面露憂容道,“吳媽,他們都成年了,婚事該辦了,怎麽今天寒家沒有提這個事情?我現在是急了些...咳咳咳...”
金秋看到氣色已經越來越差的娘親,抓緊了手中的筷子。
金秋臉紅道:“娘親,我,我去問問。”
“這事不當由小姐催問,掉了身價。我請個媒人去探問一下。”吳媽說。
金秋心裏苦笑,還講什麽身價啊,她和寒哥哥從來差別就是天上地下。
她說:“我明日便把烏金劍送去給寒哥哥,他加冠那天我什麽都沒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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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鐵匠不平道:“幾壇子酒換戰哥的稱手兵器,姓寒的難道虧了嗎?”
金秋黯然自卑,寒钰要娶她便是虧了吧。寒家是不是這麽想的?
第二天金秋到寒府門口,看到一輛官家馬車正從府前離開。
寒府仆人和馬夫正閑話,“尚書夫人又接梁夫人去赴宴賞景了?”
“看那朝廷大官的仆役整齊劃一的帶着持重氣派,和咱們江湖人出身的寒府又是兩樣。”
仆人咳一聲,“金小姐。”
金秋抱着烏金劍匣,“你家公子在嗎?”
仆人笑:“在,在,請進。”
說完有婆子來領她進去,金秋随着進到花園,果然看到梁倩寒錦秀随着寒钰,看他練劍。
劍光如飛花穿度、驚鴻掠影,舞劍人飒然俊逸,極是好看。
婆子報道:“公子,金小姐來了。”
寒钰止劍,挑眉道:“何事?”
金秋捧起劍匣:“寒哥哥,這把劍送你。寒哥哥試試?”
寒钰沒有興趣:“我已經有家傳白水劍。”
寒錦秀道:“是啊,硬要我哥哥用,什麽好東西?”
梁倩說,“難道比得上寒郎的白水劍嗎?”
寒钰皺眉翻開劍匣,看到通體烏黑的長劍。
寒錦秀嫌棄道:“這把黑黢黢的劍有什麽好看的?醜死了,一點都不配我哥哥。”
金秋辯解:“這劍不難看,是屠叔叔鑄。”
寒钰揚眉:“屠鐵匠?我爹幾次請他鑄劍他都不出手,寧肯自己懶死在貧民巷。”
金秋說:“屠叔叔是脾氣有些大...”
寒钰冷冷哼一聲,“你倒是面子很大,請得了他鑄劍。”
“不,不,是屠叔叔跟我爹的交情...”金秋眼睛紅了,不由的說出口,“寒哥哥,我娘她越來越不好...”
寒錦秀梁倩不說話了。
寒钰無聲片刻,說道:“知道了,我會照顧你下半輩子。”
他叫個下人過來,說聲“給她。”,便收劍離去。
下人從一個盒子裏拿出數張銀票給金秋。金秋怔住,握住錢的手顫抖起來。
她抱着劍匣追上去,“寒哥哥,拿了這劍吧,它很好的。”
寒钰看到她眼睛裏有淚光,不耐煩道:“你哭什麽,難道我寒钰會食言?”
他不想看姑娘哭,抄起烏金劍,“我收了,你走吧。”
金秋呆呆望着少年的背影,看着父親的遺物離開她的視線。
寒钰拿着兩把劍走,感到烏金劍不是一般的沉,而且也覺得這劍非常醜,便随手丢到花園的地上。
恰好仆人還來不及清掃,寒辛出來練武時踢到一個黑沉沉的東西,待要斥責下人弄走垃圾,訝然覺得那黑東西的材質透出的光十分眼熟。寒辛揀在手上仔細端詳,震驚發覺是三弟金戰的烏刀所鑄的長劍,而且有屠鐵匠的記號。寒辛大驚,叫人問清楚怎麽回事,當即咆哮大罵,招來子女。
寒辛一巴掌狠狠打在寒钰臉上,寒錦秀從未見父親打哥哥,當即哇的哭起來。
寒辛怒斥:“沒眼光的不肖逆子!你金三叔烏刀所鑄的利劍托付給你,你便當作廢物丢在角落,侮辱先人!”
寒钰又驚又氣,“金秋沒有告訴我。孩兒不知它原是金三叔的兵器!”
寒錦秀哭着抱着父親為哥哥解危,“爹爹,我們白水劍不是最好的嗎?幹嘛要金家的黑鐵?”
寒錦秀也挨一巴掌。寒辛道:“閨中女兒無知,閉嘴!還敢說是‘黑鐵’?原來的黑刀為何斷?你們可知曉?當年金戰為護我們先走,拿它砍斷八十一個蕭國大內高手的兵器,最後他實在不支,強提心氣去受攻擊,烏刀才因此斷為兩截,他也是喪命在那最後一擊上!”
寒钰眼睛充紅,瞪視一處不語。寒錦秀大聲哭泣,引來歸家的梁氏。
梁氏見兒女受難,上前哭道:“拿着把護不了活人的斷刀不是晦氣嗎?你還這樣打一雙兒女!”
寒辛氣憤:“你哪裏知道——”
梁氏抱住他,“那你也打我好了,你是一家之主,除了你自己還有誰打不了?你就盡管欺負家裏人,傷我們的心!”
寒辛沉臉,“夫人,不要無理取鬧。來人,把夫人帶下去!”
寒辛說:“錦秀,挑唆你哥哥丢了烏金劍,今天起去給我禁足!”他瞪向寒钰,“姑娘家自有矜持,況且金秋小時候就沒了父親,自然會有膽怯不足的地方,她把父親的寶刀融了給你鑄劍,已是把所有身價性命托付給你,你不得辜負她!給我跪在外面自省三天,向金三叔認錯!”
寒钰硬氣冷聲:“我難道稀罕?爹,你年輕時會看上金秋這樣的女子?”
寒辛氣得又扇寒钰一巴掌,“還敢狡辯。”
寒钰吐出一口血,直直跪下,板着一張冷臉。
第一天莫名炎熱得很,寒钰直挺挺跪在外面,曬得臉上唇上脫皮,寒錦秀在屋中發了一天火,怨恨上用烏金劍害了哥哥和她的金秋。梁氏心疼一雙兒女,尤其寒钰在外面受苦,她幾番勸阻丈夫都不能改變寒辛的主意,也因此厭惡金秋。
第二天烏雲滾滾,竟要下暴雨,寒辛斂了些臉上顏色,叫人傳話讓寒钰進屋子裏跪,寒钰強硬的一動不動,就是要在原處淋雨,跟人鬥氣。
暴雨降下,巷子內的金家宅院裏,自金秋昨天去寒府送烏金劍後,秋氏便昏迷一天一夜,水食不進。金秋忙去叫了大夫,她守着母親,聽她進的氣越來越少,心急如焚。
暴雨沖刷金宅,秋氏慢慢睜了眼睛,好似做了個美夢,溫柔道:“女兒,我夢見你爹,他要來接我了。”
“娘這麽多年的病,終于熬出頭了。”秋氏落淚道,“女兒,娘親拖累了你。”
金秋握着秋氏的手哭道:“娘親不要走,陪着女兒...”
秋氏迷蒙道:“嗯,寒家怎麽說?”
金秋哭:“寒哥哥說會娶我的。”
秋氏放心了,笑點頭,伸手理金秋的頭發:“好孩子,以後跟着寒钰好好過,他就是你的親人了。”
秋氏舒了一口氣,喃喃說聲“戰哥”,久受病痛折磨的臉上露着笑容,便這麽去了。
金秋抱着母親,哭得肝腸寸斷。
金秋頂着暴雨跑進寒府,看到暴雨中因為烏金劍跪立的寒辛,痛苦的哽咽,“寒哥哥...”
寒钰推她,“滾開!”
金秋摔在水泊中,望着那個遙遠的身影,呆呆的緩緩爬起來。
她走進房中找到梁氏,報了母親的死訊。
梁氏在梳妝臺前冰冷道,“你既然有母喪在身,三年守孝不得婚嫁。寒钰和你的婚事那時再說。”
天色大暗,雷聲轟鳴。
雨水打在寒钰臉上,寒钰越是倔然跪立。
他看到金秋遠遠從廊上走過,一副狼狽脆弱的模樣。
寒钰含氣,這個丫頭怎麽還不來求自己原諒?說她錯了?
果然金秋站住了腳,朝這邊看了看,然後朝自己這裏走來。
她越是離近,寒钰的火氣越多,臉越難看。
金秋拿着把傘遞給寒钰,啞聲說了一句:“寒哥哥。”
激雨沖得呼喚模糊不清。金秋看寒钰一動不動,臉上冷然不屑。
金秋想,反正寒家也不會稀罕,難道他們會缺什麽?
自己才是什麽都沒有了,處處看着人的臉色,還痛苦的愛上寒家人掌心的寶。
自己想對他很好很好。她能做的微末付出,他稀罕嗎?難道他還會缺少?
寒钰的手就要去接傘的時候,金秋已經松了手,踩着失魂落魄的步子走遠了。
油紙傘滾在地上打圈,受大雨淩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