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真心為注
容淵本以為, 妖市只是個繁華點的集市,到了之後,他才發現可以在此上再加一個形容:亂。
沒有規矩就是這裏最大的規矩。
蕭辰手裏拿着個玉石小玩意兒, 腳下踩着一只妖,那妖嚎啕大叫:“大人!神君!仙君!小的錯了!”
蕭辰懶洋洋地晃着手裏的東西:“服了?”
“服了服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饒我一回吧!”
蕭辰哼笑一聲, 收回腿, 把手裏的東西抛給容淵,容淵穩穩當當接住了,蕭辰道:“拿着玩。”
旁邊同樣做生意的店家們,沒一個出手幫助被蕭辰踩倒的人,反而出言全是幸災樂禍。
“诶喲神君可真仁慈,要是我,起碼廢掉他那只手啊!”
“那雙眼睛也別要了,沒眼見力啊哈哈哈!”
“郎君別踩他呀,來踩我嘛踩我!”
真是說什麽話的都有,容淵聽到最後一句,默默看向出聲的地兒, 一個搔首弄姿的女妖見他瞧過來, 登時媚眼如絲,扭了扭腰:“小仙人,來嘛~”
“來什麽來, ”蕭辰道, “披一層女子的皮,你也還是雄妖,要靠這招騙人,你還差點。小仙人, 走了。”
“女妖”身體頓時一僵,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一眼便看破他的僞裝,不過再想尋人卻是尋不到了,兩人在人流裏很快便走遠了。
蕭辰在一家攤前買了兩串烤魚:“這裏自由,雖暢快繁華,也暗潮洶湧。”他将一串遞給容淵,“像你這樣看着漂亮安靜的小公子,最容易被盯上。”
容淵含笑接過烤魚,并沒說蕭辰不動手的時候,分明看着也人畜無害,方才那個不就是以為蕭辰好欺負,才敢出爾反爾,只是沒想到居然踢到鐵板,被蕭辰收拾了一頓。
蕭辰嘗了一口魚:“嗯……是比我烤得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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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淵也吃了一口,卻搖搖頭,蕭辰見他反應愣了愣:“什麽意思,你……吃過我烤的魚?”
容淵咀嚼的動作一僵,蕭辰就在人間烤過魚,而那時候木清應該是跟在自己身後的,若是他嘗過,只能是那時候。蕭辰神色複雜,他烤的那魚,難吃不說,還是自己剩下的。
蕭辰又讓攤主來了兩條,他遞給容淵,一時無話,容淵也默默伸手接過,只靜靜地吃。
蕭辰總覺這時候不好去看容淵,視線便在路旁慢慢挪着,靠近一個攤邊時,一對相思子抓住了他的視線。
相思子本就小,這對卻做得十分精巧,镂空雕作了燈盞,結在縧子上,蕭辰停下腳步,擡手抓了三四樣東西在手裏:“老板,這些怎麽賣?”
那對相思子也被他抓着,容淵見他買東西,便也停下來,只是站得遠些,也正心不在焉,便沒看見蕭辰抓了些什麽在手裏。
“喲,客官好眼力,挑的都是好物,”老板嘿嘿一笑,“五千靈石就成。”
妖市裏做交易,可以用靈石,也可以是法寶典籍等等,全看賣家想換什麽,蕭辰把東西擱在手裏:“五百靈石。”
除了這對相思子,別的小玩意兒加起來還不值十個靈石,要他五千?他是不缺靈石,但也別想把他當冤大頭宰。
容淵聽到兩人談論價格,剛進妖市在第一個攤前,容淵本想替蕭辰付錢,在見識了這裏的宰客方式和蕭辰的講價方式後,容淵默默收回手,而且蕭辰今天送給他幾件東西,送人麽,蕭辰也不會讓他給自己付錢的。
老板面色立刻變了,橫眉冷眼,手掌凝起靈力:“就五千,你摸都摸了,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
容淵吃完手裏的烤魚,淡定地往旁邊動了半步,錯開身子,好讓被蕭辰從裏面拎出來的老板本人能結結實實躺在地上。
石頭地板被砸出了些裂紋,蕭辰一手握着東西,嘆息道:“好好做生意,你們怎麽都愛動手。”
他湊到老板眼前,和顏悅色:“五百,賣麽?”
老板擡起手,氣若游絲:“賣……賣。”
蕭辰把那幾樣東西又放進容淵手裏,唯獨那對相思子,他自己先收着了。
天界的人還有庚邪相知也都是第一次來妖市,不過衆人很快适應了這裏的規矩,尤其是庚邪和乘風。
賭場裏,庚邪把一個被揍得半死不活的人拎起來,他在天界還算勉強規規矩矩,來了這自由過分的地方,整個人那邪性的氣息自然融入氛圍裏,豪不突兀。
庚邪:“你剛才說賭什麽,再說一遍我聽聽?”
那人就剩半口氣,張嘴動了動,壓根兒就說不出話,相知在旁邊嗑瓜子,鼓掌:“打得好!诶別打死了,千萬別打死了!”
乘風卻道:“打死了算我的!什麽玩意兒就想打我哥跟蕭相……跟那誰的主意,什麽都能賭是吧,輸了你自己把你爪子剁下來!”
可這還沒賭,他看着已經要被你們剁了。
辭樹脾氣好心眼好,但不傻,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他并不會攔着庚邪和乘風動武,對方挑釁在先,他們弱只能示弱,恐怕得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這裏好玩是好玩,危險也是成倍,來妖市,追求的就是驚險放縱。
這是憑本事說話的地方,武力修為、財力家世、包括心計手段,都是本事,只要你行,你就能體會到無尚的快樂。
意外的,辭樹并不反感這種地方。
不過相知說的對,別打死了,辭樹終于開了口:“庚邪,放下他吧,罪不至死。”
乘風喊相知的時候,還連名帶姓喊他那個虛假的全名,蕭相知,而庚邪和辭樹,辭樹已經省去姓氏直呼他名字了,不過這個也才是庚邪的真名。
庚邪輕哼一聲,把半死不活的家夥扔開了,末了拍拍手,十分嫌棄。
他們如此暴力,旁觀的人卻不怕,在這裏,實在常見,有人笑嘻嘻湊上來:“我也想跟你們賭,不要別的,就要那公子的眼罩。”
庚邪:“……什麽毛病?”他這眼罩就算用料不錯,也沒什麽精貴的,要他眼罩做什麽。辭樹也好奇:“為何是眼罩?”
那人笑着舔舔唇:“你方才揍人的樣子,我喜歡,就想留一件你的東西。留人自然最好,可我也看清了,自己沒那本事,所以眼罩就好啦~”
他說話實在讓人不舒服,辭樹正要拒絕,那人卻拿出一尊可捧在掌心的雕塑:“若我輸了,就奉上神女玉偶。”
“此乃寒山靈玉雕成,能辟邪鎮宅,災妖之流根本不能靠近。”一個妖還帶着辟災妖的東西,同族之情可真如薄薄一層紙。
辭樹一頓,乘風眼睛已經亮了,他仔細看了看,玉雕很精致,衣衫紋路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但沒有臉龐,他道:“這是哪位神女?”
“願意是哪位,便能是哪位。如今的神女雖多,也不是各個有廟宇香火,你想供奉成哪位都行,還有從前的神女,比如三界戰亂時隕落的平雲神女,不也該被世人牢記?”
他這話剛好勾中了辭樹和乘風的心思,他們的母親隕落得更早,早年大家見着天帝私底下還會唏噓一下,如今許多人都已經不再提她了,她也不該被遺忘。
何況這尊神女玉偶着實精致,天後逝去後,她留下的東西都被天帝收走了,皇子們連個念想都沒留。庚邪見辭樹看着玉雕愣住,挑了挑眉:“想要?”
是想要,但要讓庚邪把自己貼身的眼罩給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也太……辭樹動了動唇,正要否認,庚邪就把眼罩摘了下來——當然有閉上那只眼,他道:“賭了。”
蕭辰和容淵路過了賭場,卻沒有進去,因為正好碰上門口有夥人撕扯間衣衫不整,打鬥招式也毫無章法,以至于滾作一團的架勢更加不雅,大片露出了比較傷眼的部位,讓他倆頓時完全不想過去,便沿着路離開了。
蕭辰又買了兩碗甜羮,照例有容淵一碗:“來吃點甜的,忘掉剛才那惡心的畫面。”
不靠飲食維持生命的種族就這點好,吃再多也不會撐,甜羮上撒着桂花,容淵現在吃東西,都一邊吃一邊記名字,此刻本尊正好處理完事務,閑了下來,于是化身吃,本尊就在書房裏翻書摘錄菜品的做法。
他說要學廚藝,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你既然游歷得少,見過的人約莫也不多。”蕭辰端着甜羮,攪弄着,并不急着吃,“下毒的事我要查,也能帶你多走走。如今出來看看,人間花燈節,妖界妖市都見過,你覺得如何?”
容淵雖口無法言語,但他還是吞下嘴裏的甜羮後,才浮出字跡:“很好,熱鬧。”
蕭辰停下手裏的攪動,甜羮已經被調稠了:“塵世熱鬧,與形形色色的人相遇,總有一天,你會遇上那麽一個,從相識到相知,再許下山盟海誓,你将見證你們的每一刻,他真實又鮮活,而不是一個從傳聞裏走出來的,虛幻的影子。”
容淵手指也停住,放下了調羹。
“我沒有傳聞裏那麽好,”蕭辰微微低頭看着他——化身的容淵比他矮半個腦袋,不過這次,他的眼神不是再瞧着一個孩子,他很認真地把自己剖開來,“傳聞誇我慈悲,可不忍三界生靈塗炭的不止我一個,跟我一起上戰場的諸位都是如此。戰場上我戰無不勝,可你看,在明槍暗箭裏總有失敗的時候,我并非永遠不敗。”
“聽着我傳聞就仰慕我的人,不少,總有一天,大家會明白我不是最特殊的那個,新的故事中,裏面完美的主人翁也不會一直是我,誰都有可能,你,幽冥尊主,也有可能。”
書房裏的容淵不知什麽時候也停下了動作,筆尖一滴墨滴在紙張上,悄聲暈開一朵墨色的花。
蕭辰的聲音還在繼續:“等我在你腦海裏虛幻的美好消失殆盡後,你就會找到真實了。”
然後容淵就會主動離開,去陪着他真正愛慕的人。
容淵手中裝着甜羮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抓住蕭辰的手,蕭辰任他拉着,另一只手還穩穩地端着甜羮。
“我已經找到了。”容淵的字跡送到蕭辰眼前,“我遇見你了不是嗎,你沒有只在傳聞裏,你到我身邊來了。傳聞中的你,我仰慕,現在的你,我心悅,對我來說,你就是最特殊的那個。”
周遭燈火璀璨,人來人往,可他的眸子裏,此時此刻,只裝着蕭辰一個人。
蕭辰感覺自己的心顫了顫。
化身的手倒是比容淵本尊的手更暖,暖意順着他們握着的手,蔓延至蕭辰全身。
他将甜羮碗放到容淵手裏,容淵捧住了甜羮,而蕭辰……捧住了容淵的手。
“好,我不說了。”
你分不清仰慕與愛慕這種話,以後也不說了。
“那碗摔了,你吃這碗吧。”
你會不會在認清心意後離開我,我會不會真正喜歡上你,我心甘情願入局,陪你賭這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站在局內大家的視角,這一切的事情都還帶着撲朔迷離,誰的懷疑都還在,蕭辰願意試試去喜歡,就是在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