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仰慕愛慕
右常某些想法跟蕭辰不謀而合,不是指單相思的部分,而是蕭辰在想,容淵會不會也是仰慕自己的人。倒不是破軍殿下自負,實在是他見過不少後輩瞧着自己的眼神,慕強是許多人的本性,他的傳聞又太多,許多故事光是聽一聽就令人向往。
蕭辰還沒能将容淵與幾百年前跟着自己的鬼面聯系起來,鬼面雖戴着面具,但靈力是地道的天界人,誰會把那個渾身是刺的鬼面小孩兒跟如今的幽冥尊主想到一塊兒呢?
他依然覺得自己從前與容淵沒什麽交集,也因此認為容淵對自己應該只是尊崇。
這可偏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殿內只剩他二人,蕭辰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臨到嘴邊,話語排不出個先後順序,每句都想先跑出來,人卻只有一張嘴巴。蕭辰暫時只好沉默下來,他沉默,容淵又是個不能發聲的,殿內忽然靜得落針可聞。
蕭辰還在思索用哪句話打頭陣,容淵忽然勾出三個大字:“對不起。”
比平日裏的字跡大多了,生怕別人看不清似的,連筆畫也粗些,蕭辰眼不瞎:“……你為什麽道歉?”
“我真身降臨人間,你在生氣。”容淵先發制人,把能想到的都來了一遍:“還有瞞着你紫蓮的事、偷偷跟你到人間,都很對不起。”
好家夥,事讓你做完了,話也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該怎樣?蕭辰無奈道:“尊主。”
容淵:“叫我容淵就好。”
他喜歡聽蕭辰叫自己的名字。
無論蕭辰認或不認,有了人間這麽一遭,他們之間關系确實産生了微妙的變化,尤其是他心底對容淵的态度,怎樣都不同了,他點點頭,順着改了稱呼:“容淵。”
蕭辰将琴放到一邊,可算是捋出了一句,“疼麽?”
嗯?容淵一時沒反應過來,蕭辰看他字跡不動,就知道這人沒懂:“我是說,木清受傷的時候。”
啊,容淵搖搖頭:“不疼。”
“撒謊,穿心透骨,誰敢說不疼。”蕭辰扯了扯嘴角,雖是笑,笑意卻不及眼底:“你十句話裏有一句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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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淵見不得蕭辰難受或失望,忙道:“我或許對你有隐瞞,可我不想對你撒謊。”
“哦,”蕭辰悠悠道:“那木清提過的心上人?”
容淵:“……”
姜還是老的辣,這不就掉坑裏了?
彼時在人間,一來容淵沒想到游歷人間的日子結束得那麽快,二來當時氣氛順勢而為,話就說了下去,木清的身份沒能撐太久,這就成了個大坑。
蕭辰見他身體繃緊,便了然道:“看來是真的。你既然有那般喜歡的人,卻為了救我跟我成親,是我對不住你們——”
“不是。”
“嗯?”蕭辰看着容淵身前出現的兩個字,停下了話頭。
容淵本不想這麽快就表露心意,因為對蕭辰來說他只是個認識不久的人,他不想讓蕭辰覺得突兀,但他此刻要是再沉默下去,這誤會就大了,從出生到現在,幾百年來容淵只對一個人動心,他人可以随便猜測,唯獨蕭辰……他可不願讓蕭辰覺得自己愛慕別人。
于是他身前的字跡變了:“那人是你。”
他看見蕭辰的表情怔了一瞬,緩緩睜大眼。
容淵被長袖擋住的手悄悄收緊了,手心裏都是汗,戴面具也有好處,起碼蕭辰看不到他現在的眼神,他靜靜的等着,等着蕭辰的宣判,亦或是——
他聽見蕭辰嘆了口氣。
容淵心髒瞬間一緊。
在人間,化身的心髒位置被穿透時,他是真沒覺得有多疼,因為已經習慣了,凡鐵紮在上面那點疼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只是這一刻,他久違地感受到了心髒繃緊地躍動,從遙遠處傳來,比疼痛更難受。
……他明白的,現在為時尚早,他懂。只是腦子裏雖清晰地明白,情感上難免控制不住,容淵輕輕吸了口氣,拼命壓抑着苦澀的情緒,告訴自己不必心急。
蕭辰嘆着氣,他伸手拍了拍容淵的肩膀,容淵視線垂下去,一時不敢看他,只聽蕭辰道:“你這樣可不行。”
容淵咽了咽嗓子,他幾百年不曾發過聲的嗓子此刻溢滿了苦澀,他試着勾了勾嘴角,準備等擡起頭來時能對蕭辰露出個好看的笑,但他不用照鏡子,都能知道自己此刻笑得不好看。
蕭辰語重心長:“你只是道聽途說,對傳聞中的我産生了憧憬,這不能算是真正的心悅。”
容淵:“……”
他緩緩擡起頭,徹底怔在原地。
“我原本還只是猜測,”蕭辰認認真真道,“剛才我彈琴,你見着冥官們的反應了麽,那才是正常态度。小夥子,你被傳聞荼毒得有點深啊。”
容淵之所以能在琴音裏穩如泰山,是因為當年望風谷一戰他也在啊,還是他把琴抱給蕭辰的呢。
蕭辰當時在我軍陣前下了結界,阻絕靈力,然後帶着琴一人去破陣,将靈力灌入琴音,毀了敵軍的陣法,蕩得他們七零八落不成形,饒是我方有結界保護,還是不少将士被蕭辰的琴聲當場震吐。這一戰雖然贏得輕松,但參戰的諸位回去後各個面有菜色,對蕭辰的敬畏又多了幾分。
妖族的狐曲此前常裝模作樣纏着蕭辰要談風雅論樂曲,此戰後,狐曲再不敢提,并且把随身挂着的寶貝笛子也收了起來,大家都再不敢拿樂器在蕭辰面前晃蕩,生怕引起星君興致,要奏上一回。
容淵親耳聽過當年那驚天動地的一曲,還有什麽不能忍的?不如說時隔多年再度聽聞,他還十分懷念。
蕭辰拿出了長輩的口吻,耐心勸導:“單純的仰慕便罷了,哪能将全身心都給一個你其實根本不熟悉的人?傳聞對我多有誇大,除了我真的很能打,別的不能全信。你看我,我最初跟你相遇,包括現在,哪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模樣?愛慕之事,你要看清自己的本心,怎能随波逐流。你還是一界之主呢,雖說你年齡不大,但既然坐上了尊主的位置,就要學着成熟穩重。”
容淵:“……”
他不是 ,他沒有。他把本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表白,上面就刻着“蕭辰”兩個大字,別的人哪還能搶到一席之地。
蕭辰以為自己是分不清仰慕與愛慕,然自己已經琢磨了幾百年,不管最初感情是從哪顆種子裏生根發芽,反正到如今,他心悅之人就非蕭辰不可。
鬼面曾執意要出幽冥,他以為世間人心終究混沌不堪,傳聞裏的星君也可能只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他帶着惡意的揣度來面見蕭辰,只是沒想到與君相逢後,刺眼的光芒劃破他那無盡的深淵長夜,從此名叫蕭辰的人在他靈魂裏紮根,再也挪不開了。
若他只是鬼面,容淵大約就和盤托出了,告訴蕭辰自己并非僅因傳聞就對他抱有幻想、他的情根深種并非無緣無故,他喜歡的從來不是別人口中的蕭辰,他喜歡的,是那個讓鬼面看到什麽叫做“人”的蕭辰。
可他現在都不能說。
他只能道:“請你相信,我的心意并不淺薄。”
蕭辰神色凝重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懷疑你的真誠,你只是還沒認清自己的心意而已。”
容淵:“……”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容淵一天之內深刻地體會了這句話的真意。
其實此刻能得這個結果,算是不錯了,好歹蕭辰沒有拒他千裏之外,也沒有露出排斥的神情,真不錯了。他真身降臨人間蕭辰就能氣成那樣,證明蕭辰對容淵這個人已經有了點親近之意,不過這也倒是讓他更不敢把某些事告訴蕭辰了……因為那比真身降人間更出格。
容淵緩緩平複了心緒,雖然現在表露心意讓蕭辰産生了點誤解,但好歹是說出口了,他也不用再刻意藏着掖着了,容淵身前飄出字跡:“給我點時間,我會證明的。”
蕭辰沒做聲,目光很善解人意,他想的是:給你點時間,你會想明白的。
弄懂了容淵為何對自己上心,蕭辰就直說了:“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尊……容淵,先前問你是否需要什麽報答,如今你可想好了?”
容淵搖搖頭,蕭辰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他說:“那就先記着,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
容淵倒沒有拒絕,以退為進,點了點頭。
人情沒能還上,有件事蕭辰是暫時不會提了,那就是和離。
盡管庚邪跟蕭辰談話時老把“和離”挂在嘴邊,但以蕭辰的為人,此刻是怎麽也沒法說出來。你看,人家憧憬你,你們明明素不相識,他卻願意拿魂生紫蓮救你,事後無怨無悔不求回報,你呢,解毒後轉頭就要跟他和離,利用完就跑?光聽着,就覺得太不是個東西了。
那就……等容淵看清自己的心意後再和離吧。反正蕭辰如今回不了星界,冥氣也不會侵擾他,去哪兒不是待,若碰上有什麽能幫容淵的地方,順勢還人情。
——前提是容淵說的都是真的。
如今由他中毒之事引出了冰山一角,管中窺豹,能主動入此局內的,誰也不可能是小白花。容淵究竟是被牽扯進來,還是一早就有打算的,還未可知。
“你別一直站着啊,在你自己的地盤,做什麽呢。”蕭辰哭笑不得,容淵現在還站着呢,堂堂尊主,跟挨訓似的,容淵倒是不介意,“這樣道歉更有誠意。”
“別介,您快坐。”
其餘人都不在,蕭辰親自擡手給容淵倒了杯茶,容淵順從地在蕭辰對面坐下,端起茶杯,蕭辰目光略過他下颌線:“說起來,木清的臉是你的長相?”
“對,是我少年時的模樣。”
還真是,蕭辰不由想着等容淵摘下面具那天,六界第一美男子的名頭會不會就此落在他頭上,“你之前不是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容淵喝茶并不耽擱他身前的字跡,但他每每回答的時候,唇都不會沾着茶杯,十分守禮:“是‘當下’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蕭辰懂了,還真是死扣字眼,當下的真面目不行,從前的就可以。
容淵見話題已經轉開,便将正事拿出來說一說:“方才審了花無痕,他與你中毒的事有關。”
星君們發現了相思,卻不知為何相思有毒,容淵将從花無痕記憶裏搜到的線索一一道來,蕭辰聽着,原來這也跟妖界有關,他沉吟道:“看來是必須去一趟妖界了。”
“還有。”容淵放下茶杯,杯盞輕輕磕碰,他身前緩緩浮現字跡,“成婚當日我存下了你的毒血,我從中察覺到了黃泉水。”
偷偷存下蕭辰毒血的事本不好叫人知道,但反正蕭辰現在認為自己仰慕他,許多行為就都能用此來解釋,仰慕者多為蕭辰做些事,多關心他也沒什麽不對吧?
蕭辰果然沒有計較毒血的事,他意外地看了容淵一眼,黃泉水只有幽冥人可取,毒中有黃泉水,便是坐實了有幽冥人參與。容淵連這個也說了出來,就真不怕蕭辰連他一塊兒懷疑上?
蕭辰心中考量着,面上露出适當的表情:“多謝告知。”
“殿下當初平亂,終于結束了日日亡魂數不清的日子,于幽冥有恩,若真有幽冥人心懷不軌意圖謀害殿下,我必不會徇私,定然給殿下一個公道。”
“你既讓我直呼你的名字,你也不必老對我尊稱,”蕭辰道,“也叫我名字就行。”
容淵頓了頓,他點點頭,擡起了自己的手,用靈力勾勒文字時是不必用手的,但此時容淵指尖在浮空中劃動,輕盈又鄭重,一筆一劃勾勒出了蕭辰的名字。
“蕭辰。”
這是刻在他生命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