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以身相護
蕭辰的話音剛落,木清就往前站一步,反而離村民們更近了。
木清的舉動讓蕭辰皺眉,他啞着嗓子低喝道,“幹什麽呢,趕緊走!”
木清搖搖頭,腳下堅決不動。
幾個士兵看了看,猶豫着上前,木清卻用冰冷的眼神将他們刮過,提着劍的手微擡,是拒所有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擺明了誰也別想靠近。
白術的手終于被人從樹幹上扒拉下來,他依然努力在地上抓着,指甲縫裏都進了泥,他聽着蕭辰的話,心說果然是騙子,先前還說這人是他道童呢。但是白術沒有開口,沒有當着已然瘋魔的人群說破此事。
士兵本也想跟對待白術一樣,強行把木清拖走,但木清跟白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不一樣,兵刃在手,強硬地抗衡其餘人。他冷着臉又不說話,士兵不知道他是啞巴,只覺得此人不識好歹,眼看鎮民的情緒已經被點燃,反正他們又不認識木清,索性不管了,拖着白術趕緊離開。
蕭辰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撐着樹幹坐起:“木清!”
他腦子本來就暈,這一氣,更是頭暈眼花,心裏暗罵一聲,小孩兒怎麽都這麽難搞!
“大家聽着,為民除害,斬妖除魔!”
一人高呼,人人高呼,他們齊聲高喊:“為民除害,斬妖除魔!”蕭辰虛弱的模樣助長了他們的勇氣,不少人之所以現在還不敢當第一個出頭鳥,只是因為木清手上捏着劍。是啊,他們這麽多人上去,肯定能砍死妖魔鬼怪,可沖在最前面的難免會被劍刃割傷甚至是刺死,那可是兵器,砍在身上會疼的啊。
他們想殺妖,想活,膽子很大,覺得殺錯也無所謂,可又十足的膽小,害怕第一個出去會被刀劍傷到。
沒有人脫離群體沖出來,他們一起逼近,喊聲越來越大。
蕭辰的聲音淹沒在鎮民的齊聲高呼裏,他是真生氣了,百妖陣影響了整個若水鎮,他現在動點兒靈力,胸腔都是血氣翻湧,加上本來還發着燒,雪上加霜。不過蕭辰咬咬牙,打定主意用最後一點力氣,哪怕不能将木清完全送出去,只要将他拍到一邊也好,這些人瘋勁兒是對着自己的,不會去管木清。
然而他手掌剛翻起,已經逼到眼前的人群中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揮出武器:“大夥兒別怕,咱們拼了!”
這一聲落,如同刑場行刑的令牌脆響,鐵器終于噼裏哐當砸了下來。
木清擡劍架住毫無章法的鐵器,他揮劍橫掃猛地一蕩,瞬間将幾把凡鐵齊齊切斷,将幾人震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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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靈力已然不多,維持形體不散就不易,震出去的人只是摔狠了,一個個痛呼後又爬起來,這招沒能把他們吓住,反而惹得他們更加群情激奮:“怪物,他也是妖怪,他們是一夥兒的!”
“妖怪!妖怪!”
有人從後面扔出石頭和雜物,木清額角被砸中了,血流下來糊在他眼睛上,他卻連頭也沒偏一下,木清閉了閉眼,再擡劍時,劍上渡了一層淡淡的靈力,是紫色的靈力。
紫色的靈力。
蕭辰緩緩睜大眼。
石頭和雜物沒有能越過木清砸到他身後的蕭辰,但他只有一個人,一把劍。鎮民們更加瘋狂地壓了過來,如黑漆漆亂糟糟的潮群,木清的靈力越來越弱,卻得不到補充,他已經退到蕭辰身前,已經無路可退了。
木清左支右绌,終于露出疲态,現了空隙,一把斧子越過他朝蕭辰砸來,木清瞳孔一縮,轉身一撲,用最後的靈力,在蕭辰身前支起了一道保護的屏障。
但木清卻身在屏障外。
如此一來,木清就将背部全露給了發瘋的人們,只是一眨眼,鋒利地農具自他背後穿透至胸前,頃刻間就把他紮成了一只刺猬。
心口都被刀刃捅碎了,木清居然還沒死,還跟不知道疼似的,擡頭朝蕭辰笑了笑。
蕭辰猛地直起身,卻又因為酸軟的腿腳跌了回去,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他腦子就算燒糊,現在也該知道木清是誰了。
所謂的化身,是用某種物品做媒介,捏個身子,再注入靈力使其跟個活人似的動起來,化身受傷時本體不會,但視覺聽覺痛覺等是相通的,該痛的都得痛,木清被串成刺猬,這些痛他的本體得全部承受。
幽冥尊主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麽重的傷吧?穿心破骨啊,得有多疼?
木清凝視着蕭辰,用唇語無聲說了兩個字:等我。
說罷他便朝地上倒去,蕭辰下意識伸手想接住他,自然是接不到,木清的身體驟然崩裂潰散,塵埃拂去,一朵紅色的彼岸花跌落在地上,蕭辰愣愣地伸着手,手指顫了顫。
從來臨危不亂悍勇無畏的蕭辰,面上出現了空茫的神色,他空洞的眼神落在彼岸花上,一時間什麽動作與表情都捏不出來。
那朵小花頃刻間便被人亂步踩在腳底,淹沒在人群裏。
鎮民在高聲喊着什麽蕭辰已經聽不到了,木清身形散去後,那薄如蟬翼的屏障也終于再承受不住,如琉璃般破碎,擠在屏障前的不少人一個沒站穩,朝前撲倒,刀刃合着人一起,胡亂砸到了蕭辰身上。
“唔!”
蕭辰肩膀頓時被一把鐮刀穿透,前胸到後背,那刀子可真鋒利,入骨聲音清脆,蕭辰神思本不在此,猝不及防悶哼出聲,他腳也被不知什麽東西給釘在了地上,下意識抽/動下腳,結果疼得撕心裂肺。
蕭辰還沒喊疼呢,人群裏倒是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慘叫,只因方才那一倒,後浪推前浪,後面的人砸在前邊人身上,一起落下的自然還有他們手裏的武器,刀刃不長眼,它們可不管握着的人是想殺妖還是做什麽,誰撞到利刃上,誰就得見血。
絆倒在地的人幸運點只是被割點小口子,有的人摔倒就直接被穿透喉嚨,當場沒氣,還有人被不停踩踏,慘叫聲無人理,蕭辰還什麽都沒做,人群中的血腥味卻爆開,徹底亂了。
“我的腳!腳!”
“啊啊啊救命,別踩了啊啊啊!救唔——”
“不!相公!你們殺了我相公!”
鬼哭狼嚎叫成一片,可已經撲到蕭辰身上的人充耳不聞,他們方才還信誓旦旦高喊為了大家,此刻卻沒一個人回頭,他們如同野獸一般,張嘴直接咬在了蕭辰傷口上,貪婪得汲取他的鮮血,想用人類的牙齒生生從他身上撕下肉來,他們披着人皮,卻甘願做回了畜生。
花無痕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破軍殿下,蕭辰!看看你的模樣哈哈哈!你不是愛管閑事,不是要救天下蒼生?滋味如何?為你的蒼生去死吧哈哈哈哈!我王,我王啊您看見了嗎!我給您報仇了!”
蕭辰血在不停往外流,眼前景象晃得頭暈,意識卻說不出的清醒,他模糊的視野裏詭異地映着他們的臉,扭曲得看不清,又莫名地十分清晰,還有誰癫狂難聽的笑聲不斷……哦,應該是那個叫花什麽的妖,這場面,是挺好笑的。
我曾為衆生而戰,卻還要以血肉飼人心。
想讓我在憎恨和痛苦裏被啃食?
但是……蕭辰從嗓子裏悶笑出聲,而後越來越大,花無痕一直在陣法裏瞧着他,聽聞蕭辰的笑聲,他抓着臉,神色癫狂:“你笑什麽!難道你已經瘋了?哈哈哈瘋了好——”
“我笑你——咳咳!”蕭辰手腳不能動,他仰起頭,放肆無比,“就這樣?不過如此。”
花無痕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蕭辰嘴角滲着血,他手指死死扣進了泥土裏,疼,是真的疼,他能忍不代表他不怕疼,他咬着牙,卻擠着笑:“孽畜,蒼生是什麽我還能沒看明白麽?我活了萬年了,能做你祖宗,就憑這、咳咳咳!”
芸芸衆生,善惡混沌,不以一論萬物,不以萬物為一,凡間與其他地方沒什麽不同,凡人裏有正在生啖他血肉的,也有白術那樣的赤子之心,妖魔天人,都這樣,有什麽差呢,他又不是沒見過。
鬥轉星移,心不移。
血在流,但身體裏有力量在緩緩恢複,修為散去的時候他沒能感知到,如今緩緩複蘇,四肢百骸如久旱逢甘霖,點點滴滴地彙聚在體內。
蕭辰眼睫動了動,空洞的眸子重新聚焦,漸漸有了神采,趴在他身上的人尤不自知,還在兀自啃咬,有人嫌咬麻煩,理所當然擡起刀子,正準備再割一刀,然而這次,他的刀子卻沒有順利落下——
蕭辰扼住了他的手腕。
其餘啃咬的人也發現不對,一種可怕的力道懸在了他們頭頂,他們僵硬的停下動作,緩緩擡起頭,蕭辰神色無悲無喜,淡漠地注視着他們。
幾人沒來由得渾身一顫:此人明明一直無力反抗,只能任他們宰割,任他們啃食,應該一直是這樣才對。被蕭辰扼住手腕的人驚恐地發現自己使勁全身力氣也無法掙脫,明明蕭辰的手腕看上去是那麽脆弱無力——
下一刻,天旋地轉。
他在被砸暈以前都沒能想明白,那纖弱的手腕哪裏來的力道,竟能将他一個百十斤的人瞬息之間扔出去。
沒人看清蕭辰做了什麽,只覺一股如磐石般的力道猛地撞上胸口,趴在他身上咬食的人盡數倒飛出去,有人甚至還撕下了蕭辰一塊血肉,蕭辰也渾不在意,他們如落石般砸了出去,撞進人群裏,拉上了許多墊背的,這些人滾落在地,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便不動了。
人群中除了不能停下的痛呼聲,其餘的聲音驟然被震住了,他們顫顫巍巍扭頭,看向蕭辰。
蕭辰長得好,又一直沒反抗,看着是個病怏怏的樣子,貌似很好欺負,直到這時,看着面前混亂的慘狀,他們似乎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所謂的“妖魔邪祟”。
天地良心,慘狀全是他們刀劍不長眼自己作的,關蕭辰什麽事?蕭辰砸出去的人雖然看着像死了,但其實都只是暈了過去,地上躺着的屍體也好、缺胳膊少腿的也好,全是他們自己造成的,那些平日裏用來維持生計的鐵器全部成了兇器,殺人的終究還是人,就是他們這群嚷嚷着為了大家好的人。
“殺、殺人了啊!!!”
聒噪。
蕭辰漠然地把釘住自己腳背的尖刀拔了出來,随手扔到一旁,他往前走了兩步,不顧渾身好些處流血的傷口,彎腰蹲下,想将那朵被踩爛的彼岸花撿起來,可惜實在踩得太碎了,花瓣根莖都已經揉進了土裏,碎片都拼不出完整的。
蕭辰徒勞無功,只沾了一手花泥。
蕭辰撚着指尖濕潤的泥土,面無表情地想,好好一朵彼岸花,不在黃泉邊上享清福,趟什麽渾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