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心百态
相知抱着一摞書卷放到了案前,他可算知道天帝就是個象征,做事的都是倆兒子,于是他作為乘風的屬下,既要破案,也要做日常的事,他不禁懷念起看話本的小日子,還不用每天對着個狗脾氣的上司,要不是為了蕭辰,天界這地方,請他來他還懶得理呢。
相知幹巴巴沒有感情地念道:“殿下,今日的文書,還請過目。”
乘風拿起一個卷軸:“欸你什麽口氣,對我不滿,還是對事務不滿?”
相知:“不敢不敢……唔!”
相知裝腔到一半,忽然低吟一聲,捂住心口,皺了皺眉,乘風忙放下書卷起身:“你怎麽了?”
乘風就算真是狗脾氣,本質還是不壞的,看見相知不舒服,不能當無事發生。
相知卻躬身行禮往後退了一步,飛快道:“無事,殿下,今日事務已畢,屬下這便告退。”
不等乘風開口答應,相知急匆匆就走了,乘風撇了撇嘴,忿忿地坐了回去,心說果然客氣都只是表面上,這人真沒把自己主子放在眼裏,他翻開一卷書,準備幹正事。
字還沒看進去一個,乘風腦子裏跑出念頭:他真沒事吧?還沒見過他那副表情呢……
相知覺得心悸,感覺不妙,對他們來說,預感不是能随便忽視的存在,若是有星君遭逢劫難,其餘人是能有感知的。
相知還沒回到自己住所,就感到有人給他傳音,他加快腳步幾下回到房間,樹起結界,這才攤開手掌喚出星圖,給他傳音的是太白,太白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他們也在給庚邪傳音,星界的諸位都無恙,如今在外的星君只有三個人,既然相知和庚邪都沒事,那麽就只剩……
相知心裏一緊:“蕭辰。”
“我們聯系不上他,”太白道,“應是他劫數到了。”
相知急道:“我、我想去人間看看,我不插手,就在旁邊看。”
勾陳只問:“你能在一旁看着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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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一只手捏成拳,扪心自問,肯定是不能的。不僅是他,其餘星君也不忍心,可蕭辰情況不一樣,他是專門去歷劫的,若不經劫數,難道真讓他從此做個廢人麽,就算別人願意,蕭辰自己絕不會答應。
“我們會看顧他命星,”太白道,“大家都忍忍。”
那頭庚邪也“嗯”了一聲,他此刻本該當值,但方才那陣心悸讓他不寧,偷偷找了個空子摸在角落裏聽傳音,時間不能太久,他也知道蕭辰要歷劫,但理智和感情總歸是有偏差的,他吸了口氣,餘光瞥見有侍衛巡到角落,閃身從另一個方向出去,回到原本位置,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除了手扣得死緊。
幽冥突然一口氣收到了過百的妖物亡魂,本來幽冥只管死魂,但自從三界戰亂時被潮水般湧入的亡魂搞得焦頭爛額,如今一旦發現不正常的數量,他們必須往上禀報,以防是不是又有什麽大事發生。妖的壽命長,不容易死,一口氣死上過百,絕非尋常,辦差的趕緊遣人去報。
然而來人還沒入殿,就感覺一陣風刮過,那是尊主與他擦肩而過帶起的風,左使右使追在後面,他一愣,趕緊高喊:“報!有要事禀報!”
左憶朝右常一揚下巴,示意他聽,而左憶繼續追着容淵去,右常不得不停下腳步:“什麽事?”
他心不在焉,方才容淵突然撂下筆,急匆匆沖了出去,他和左憶覺得不對勁,跟着追了出來,他們在後面怎麽喊容淵也不理,眼下他還急着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大人,今日之內突然有上百妖物一起死亡,數量過大,屬下特來傳信。”
右常神情一凜:“上百?”
“是。”
确實不尋常。
“讓閻羅殿的人先審着,若事情非同小可,立刻傳音給我,若只是虛驚一場,就按平時的辦,文書照常。”
“遵命。”
右常交代完,繼續往前追。而左憶跟在容淵身後,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他大聲喚着容淵的尊號,見他不肯停也不予理睬,左憶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武器朝前面一扔,容淵不得不停下腳步,左憶趁機發力越過容淵,在他面前停下。
左憶收斂起了吊兒郎當的模樣,肅穆道:“尊主,繼續往前便只有一道通往人間的界門,再沒有別的什麽,您這是要去哪兒?”
右常也終于追了上來,聽到左憶的話,心裏不安:“尊主?”
容淵瞧了瞧左憶,看他一臉不得答案便是舍身也要攔到底的模樣,終于飄出了兩個字,然而僅僅兩個字,就讓左憶和右常瞬間色變。
“人間。”
容淵說他要去人間。
“小殿下你瘋了嗎!?”右常顧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拉住容淵胳膊,“一界之主親臨人間,那是要受天罰的!”
左憶穩了穩心神,腦子轉得飛快,趕緊勸道:“您是有什麽事要辦?吩咐下面人一聲,不行我也能替您跑一趟,再不然,您捏個化身去也是好的,犯不着……”
容淵輕輕打開右常的手,紫色的靈力只勾出淡淡的兩個字:“讓開。”
左憶和右常對視一眼,頓感大事不妙。
人間的天色依舊漂亮,風和日麗,暖風拂面,蕭辰本四肢酸軟,被風吹一吹,連骨頭都沒勁兒了,只可惜他此刻不是在游山玩水賞風景,局勢裹着暗流,只差一點火星就能炸開。
他靠在樹上,看着慢慢逼近的鎮中居民,他們個個臉上肌肉繃緊,帶着決絕,仿佛要英勇就義,可步子和眼神裏又夾着懼怕,因此只一點一點靠過來。除了鎮民們,還有些大夫和守鎮的士兵也過來了,士兵們手足無措,實在不知究竟該不該攔,畢竟方才的神跡他們也看見了……
“慢着,慢着!你們想幹什麽!”
暴脾氣的小白神醫沖到最前面,張開手擋在了人們逼近的路上:“他自己也就是個病秧子,站都站不穩,他的血肉要是能治病,自己還生什麽病!你們的病我肯定能治,藥方已經改良過了,今天就能出新藥!”
白術深吸一口氣,他胸腔在顫,他沒忘記方才看到的顯靈,對他無疑也是巨大的震撼,但是他這麽多年活過來,靠的都是自己,不是什麽燒香拜佛,神若一早就垂憐着若水鎮,為什麽第一位因病故去的老人家死前沒有顯靈呢?
“必定是有人裝神弄鬼,這樣的把戲也是有的,你們——”
“白神醫!”一個中年男子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感激你,還請你讓開!方才仙人顯靈大夥兒都瞧見了,如果不照做,萬一有更大的天譴,那遭罪的是我們若水鎮的人,你終究是外人!”
有醫館的大夫上前勸白術,急道:“小師兄,我們走,這、這已經不是我們能管的了,我們走吧……”
他們只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且數量不多勢單力薄,哪能攔得住手持兇器的人群啊?
“師父教導,我們行醫是為救人,行醫是方式,救人才是目的,好比游俠仗劍鋤強扶弱,文人以筆謀求福祉,将軍兵刃守疆衛國。有人在眼前,能救為什麽不救?我不走。”白術将袖子從醫館弟子手裏扯出來,他氣得不顧禮儀,拿手指着鎮民們,“那什麽勞什子神要你們殺人,如果殺錯了呢?那你們全都是殺人犯!”
大家夥兒對視一眼,有人露了怯,有人本就帶着猶豫,但好像只是跟随着其餘人便能壯膽。領頭的鎮長捏緊手中鐵刀,狠心下來,咬牙道:“殺錯了就殺錯了,如果殺對了,救的就是大家的性命!”
白術不可置信:“你說什麽?這是命,是人命!”他們辛辛苦苦行醫救人,這些鎮民分明也都是良民百姓,平時見了人血也是要怕的,怎麽今天就能将錯殺說得如此輕而易舉,不把人命放在眼裏!?
可鎮長的說法卻像給了鎮民們莫大的勇氣,大家高呼着應和,氣勢逐漸高漲,許多人猶豫的神情也開始不見,當站在人群裏,他們仿佛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變成了同一張面孔,他們的表情逐步變得相同,分不出彼此。
木清将劍斜斜指着大地,他站在蕭辰身前,冷眼瞧着這群凡民。
“白大夫,總之你快讓開!不然、不然……”有人嗫嚅半晌,最後握緊手中的鐮刀,“不然你就是跟邪祟一夥兒的!”
白術好懸沒被這句話氣死。
又有人小聲啜泣:“我家人都被送去祠堂,我都好久沒見過他們了。”
“我他娘的也沒回家!”白術氣得爆了粗口,他猛地拽過背後的藥匣子,一把摔在地上,草藥粉末散了一地,他氣得手抖,“你們家好歹在鎮子裏,我來這兒給你們治病,日夜陪着,我也沒回家!我不求回報,但你們現在說的什麽狗屁混賬話!怎麽,還要把我也當邪祟除了,行,來,有種就來!”
醫館幾個膽子小些的要急哭了:“小師兄!”
有士兵咬咬牙,上前要将白術帶走,但白術脾氣上頭,只靠一個士兵硬是沒能把他拖開。士兵招呼同伴趕緊上前幫忙,小白神醫的名號他們都知道,怎麽能讓他真磕死在這兒,能救則救,白術腿都被拽到地上了,居然伸手扒拉住旁邊一棵樹,死不放手。
在如此怪異又緊張的場面裏,忽而聞得一聲輕笑,白術費勁兒仰着脖子看去,就見是那個白衣的江湖騙子,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小白大夫,你走吧。你看得通透,心也善,經此一遭,我只希望日後你能繼續守住自己本心,切記世上善惡或許難辨,可人活着,總得對得起自己那顆有血有肉的心。”
蕭辰虛弱得都站不住了,面對想要他命的人群,面上卻沒半點懼色,一身風骨仍是潇灑的,大禍當前,他竟還能談笑風生,心平氣和地跟自己傳道,白術扒着樹,愣愣地瞧着他:“你不怕?”
他們要殺你,還要吃你,你就不怕,就不恨?還有閑工夫勸我保持善心?這、這什麽人啊!?腦子缺根筋嗎!
白術不知為何,眼眶一紅,瞧着蕭辰那礙眼的笑,眼淚開始打轉,他啐了一口:“愚蠢!”也不知是在罵誰。
蕭辰呼吸滾燙,眼前景色時而都在模模糊糊地晃,他索性不站了,靠着樹幹坐下來:“勞駕各位軍爺,除了小白神醫,也把這個小子帶走吧,喏,就是站我面前這個小美人,他是被我忽悠進鎮的,他們要我的命,跟別人沒關系。”
站在他面前的小美人就一個,不是木清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