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間劫數
蕭辰拿着眀非義的腰牌,果然沒受到阻攔,只是剛進鎮子,便迎面碰上一個青衫小生,那人見了他倆,先是一愣,随即從拎着的盒子裏扯出兩張蒙面白布,大步朝兩人跨過來,将面巾劈頭蓋臉一砸,中氣十足大吼:“不要命了!?”
蕭辰身上沒勁兒,反應也慢,倒是木清上前一擋,擡手抄下白布,沒讓破軍殿下臉上被砸個正着。蕭辰看出來人雖然氣勢洶洶,但是并無惡意:“敢問這位……”
“先把口鼻蒙上!鎮子裏一半都是病人,我不管你們是新來的大夫還是什麽江湖騙子,快照做!”
小夥子年紀不大,脾氣不小,蕭辰和木清從善如流,見兩人蒙了臉,面前這人表情才好了點兒,但也就是好了點兒,一張臉仍舊是臭的,沒好氣道:“在下白術,明霄鎮濟世醫館大夫,你們又是官府從哪兒找來的人?”
蕭辰抱了抱手:“在下星雲觀弟子蕭辰,旁邊這位是我道童,木清。”
“哦,”白術涼絲絲道,“江湖騙子。”
“咳咳,”蕭辰無奈,“小大夫,話不能這麽說……”
白術不耐煩打斷他:“方才見你面容,分明還生着病,你們要是各個神通廣大,還會生病?不是什麽吃顆藥就能長成不老原地飛升?得了,你們請便,要找死我不管,別妨礙我醫治病人就成。”
生病的事真是意外,至于長生不老,他不用吃藥也行啊。不過看他這麽抵觸道士,莫非先前來的道長不是真修士,是騙子?
“白大夫,我真是修道中人,為救人而來,”蕭辰和顏悅色,“在我們之前還有別的道長來過?”
白術多瞧了他兩眼:“你倒是比那虛僞的家夥看着順眼。對,有,就一個,說這場瘟疫是邪祟導致的,但好幾天也沒查出個什麽東西……雖然我也還沒搞清楚病因,”說到這兒白術皺了皺眉,“但我相信,病需藥醫,你們要是說喝什麽符水能治病,我現在就把你們打出去!”
“不會,病自然需藥醫,但如果真是邪祟,就得另算,白大夫,我能見見病人和那位道長麽?”
“部分病人聚集在了祠堂裏,我正要去,想看就來,至于你嘴裏那個道長,叫花無痕,說是感受到有邪氣出現,查探去了,誰知道他在哪兒,不歸我管。”白術嘴裏滿是嫌棄,“跟我走。”
也是蕭辰和木清脾氣都很好,不然白小大夫這張嘴可真得罪人。
不過他嘴上雖然全是刀子,但瞅着蕭辰是個病人,腳下步子卻不快,看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他們得穿過鎮子中央,偌大一個鎮子,路上人煙寥寥,荒涼又安靜,偶遇幾個出門采辦東西的,也都蒙着臉,行色匆匆,但有不少人家漏着窗戶縫,探頭探腦往外瞧,成天待在家裏,大約也憋得緊。
鎮子裏的人顯然認識白術,有人從窗戶裏朝他打招呼:“白小神醫,官府又派新人來啦?我們有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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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翻了個白眼:“信他們不如信我。”
蕭辰粗略瞧了瞧,家中有人的不少,他跟白術問問情況:“白大夫,你方才說鎮中一半都是病人,為何只有部分聚在祠堂?”
白術詫異道:“當然是因為祠堂不夠大,鎮中好說有四百人,病者快兩百,祠堂哪擠得下!剩下的在別的地方,也被勒令不能随意走動了。”
他嫌棄蕭辰沒常識,從鼻子裏哼出聲,蕭辰好脾氣地表示受教了,人間的事,就算他從話本上知道一些,那也不可能事事全通,總有露餡的地方,不過無所謂,小問題:本人太會裝模作樣。
木清眼神全在蕭辰身上,就擔心着他的身體,蕭辰時不時咳兩聲,不耽誤他詢問白術情況:“那如今可有因病亡故的?”
“從發現第一個病患算起,總共五天,目前有一名老人身子熬不住去了。”白術停下腳步,“祠堂到了。”
推門而入,藥味和臭味撲面而來,濃得嗆人,白日裏,祠堂的院落中也安置着病人,個個面黃肌瘦,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很多人面前都放着個桶或者盆,部分人正扒拉着盆在吐,臭味便是這麽來的。
白術跟沒嗅覺似的,面不改色踏進院落,嘴裏沒停:“這病傳的快,鎮子裏大半人遭殃,但我們從外來的,還沒有染上病的。目前致死率不高,他們有的頭疼有的發熱,症狀不一,奇也怪哉,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愛吐,很難進食,所以個個快速消瘦。吃不了多少東西人是熬不住的,要是再這麽拖幾天……”
白術未盡之言大夥兒都懂,再這麽拖幾天,必定有人撐不住。大夫們也焦急得很,此病古怪,簡直是生生把人耗死,蕭辰走近了仔細瞧,确實有邪祟氣息殘留,量不大,更像是妖物路過後留下來的,比如一些災妖,它們帶着的氣息會致使凡人染病。
留下病氣的妖看上去已經走了,那麽人們的病就能用藥醫治,不會成大疫,蕭辰不是大夫,這他就愛莫能助了。
白術說完,瞧了瞧蕭辰,忍不住多嘴一句:“你看過大夫了麽,我可以給你看看,診金不能少。”
蕭辰擺擺手,示意不用,白術輕哼一聲,他從來不信算命不信道士,半是嘲諷地問蕭辰:“所以你看出什麽來了?”
還當他是江湖騙子呢,蕭辰裝模作樣起來:“嗯,本道長掐指一算,若水鎮三面環水,風水極佳,邪祟……”
蕭辰的話侃到一半,倏地住嘴,他眯起眼,擡頭朝西邊望去,那裏突然有極強的邪氣沖天而起,其濃郁程度幾乎要将人溺斃。這不該,大能們來人間都會被壓制修為,沒誰能将力量釋放到這種程度,除非……
蕭辰收起臉上漫不經心的笑,白術雖然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也敏銳發現了這人表情瞬間改變,他一愣,正要開口問,就見蕭辰飛快朝木清道:“在這兒待着,我去看看。”
說罷他眨眼就不見了,白術瞪大眼:輕功?世上竟有這麽快的輕功,他壓根兒沒有看清人的動作,仿佛憑空消失。而且這人還生着病呢,都能這麽快,這道士居然還是個懂功夫的……
然而沒等他感慨完,被吩咐原地待着的道童顯然不肯聽話,也迅速從白術視線中消失,留他一人在原地,白術連叫住他都來不及,他幹巴巴的咂咂嘴:“……什麽人吶……”
算了,反正跟他沒關系,他還是繼續照顧病人吧,白術在一個剛吐完的小童面前蹲下,擰了塊帕子給小童擦嘴,完全不嫌髒。小童也很乖的仰着臉,白術眸子裏露出溫柔的神色,他正想哄小孩兒兩句,就見小孩兒忽然睜大眼,瞧着他背後。
不,更準确來說是天上,白術緩緩回頭,随即面上也被不可置信占滿了。
祠堂的人們看見了同樣的畫面,人群很快騷動起來:“啊!啊!神、神仙顯靈了!”
蕭辰還不知道他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人在鎮內來了個“神仙顯靈”,他行動太快,落地時腦袋陣陣發暈,差點沒站穩,他扶住一棵樹,又咳嗽起來,這回咳得更厲害了,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嗆出來,蕭辰邊咳邊心道這病來得真不是時候,就在他的咳嗽聲裏,有人吟吟笑了起來。
笑聲很輕,但以蕭辰的直覺來說,怎麽聽怎麽不懷好意,他把面巾當手帕使,捂着嘴上的面巾擡起頭,見一人朝他客氣行禮:“見過破軍殿下。”
鎮子西邊,邪氣沖天的地方站着個人,不,準确來說是妖。蕭辰一眼識破他是妖,面色蒼白似鬼魅,面上挂着僵硬的笑,視線死死鎖着蕭辰,蕭辰看清他周圍的模樣,倏地沉下臉。
那妖的背後是個巨型又陰森的陣法,裏面正躺着一大片現了原形的妖,他們的身體逐漸幹癟下去,有的只剩了一張皮,因為他們的生命都被陣法抽掉了,源源不斷地吞噬,陣法之所以呈紅色,都是拿血和命喂的。
朝蕭辰笑着的妖也在陣裏,他是陣眼,是唯一一個還能站着的,他衣袍底下雙腿已經變回了根莖,血也在緩慢地注入陣法裏。
還是個花妖。
蕭辰徹底冷下臉,他硬是将一聲咳嗽壓了回去,扯下蒙面的布巾,啞着嗓子道:“百妖陣,過百的妖物生祭……看來咱們之間有大仇,你們怎麽知道我在人間?”
“想知道,總能知道的。”那妖笑笑,頂着一副儒雅的面皮,藏不住的是他眼裏癫狂的光彩,“小妖花無痕,來送殿下上路。”
“就憑一個百妖陣,你是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太看低我?”蕭辰彎彎嘴角,他收回按在樹上的手,自個兒站直了,“哪怕在人間我的修為會被壓制,區區一個百妖陣,我還不放在眼裏。”
蕭辰嘴上說得輕巧,可他根本就沒剩多少修為,還生着病,此刻站穩已是不易,但蕭辰半點沒露怯,氣勢上甚至壓過花無痕,身經百戰的将軍,臨到陣前,沒有退縮的道理。
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在人間修為會被壓制,他們幹脆就起邪陣,拿命來填,祭出一個恐怖的陣。多大仇啊?百妖陣起,跟外界的聯系也會被切斷,蕭辰傳音的法子也不管用了,眼下要破陣是有點難辦,但也不是全無法子。
蕭辰從到人間起,就沒見着身邊帶有兵刃,他指尖亮起點兒微光,正要祭出自己的劍,身後傳來一個落地聲,是木清追到了。
“你怎麽……我不是讓你待着麽臭小子!”
木清此刻臉色難看至極,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陣法與妖物,手裏的劍都在顫,蕭辰以為他是被惡心又血腥的場面吓着了,又氣又心軟:“別怕,幾頭山野走獸而已,看着駭人了點兒,等着陣破了,興許還能撈出來當下酒菜。”
木清搖了搖頭,他不是怕,只是就在方才,他突然發現自己與本體之間的靈力傳輸被切斷了,如此一來,這具捏出來的身子很快就會撐不住,身形潰散。在蕭辰面前暴露也就罷了,問題是……百妖陣,他們怎麽知道蕭辰在人間,還專門備下殺招等着蕭辰!
木清一雙眼睛似乎顏色更深了,只是被他盯着的妖正全心全意看向蕭辰,毫無察覺。
花無痕歪頭笑了笑:“殿下威震三界,一個百妖陣自然是不夠,但困住你片刻總是成的。我王在地獄裏已經受了幾百年的酷刑,星君不入輪回,你死後就魂飛魄散什麽都不剩,那死法怎麽能太輕松。”
“你過來的途中,我用了點小法術,讓若水鎮的人們看到了‘神仙顯靈’,我朝他們說啊,你是禍亂人間的邪祟,要治好他們的病,就得除去邪祟,還要生啖你的血肉。”
蕭辰心頭一寒,花無痕愉悅地笑出聲:“哈哈哈殿下,您回頭看看?”
陣法突然紅光大盛,蕭辰一把拉過木清,退了兩步,紅光驟起後,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就看不見陣法,也看不見花無痕。
蕭辰一退,腳步踉跄了下,猛烈咳嗽起來,身上燒得更厲害了,木清扶了他一把,蕭辰再撐不住,不得不靠着樹站着,努力調整着呼吸,希望能把咳嗽壓下去,這氣息還沒完全捋順呢,他就感受到木清扶在他手臂上的力道一緊。
蕭辰嘆了口氣。
他拍了拍木清的手,示意他松開,蕭辰心口都咳得發疼,在看到拎着鐮刀鋤頭往這邊聚集的人時,還有閑工夫想:百來人,甚至有患病的也來了。
原來我劫在這兒……不是什麽桃花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