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間少年
聽風澗內傳出慘叫,某人正不停磕頭求饒:“饒了我吧!放過我吧!啊啊啊!”
“啧啧,還真有人敢來幽冥鬧事的。”左憶坐在一塊山石上,翹着條腿,面前的人四肢已經血肉模糊,十分凄慘,他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聽風澗,聽的是地獄裏刮上來的風,你以為是什麽文绉绉的名兒呢?”
“你跟破軍殿下中毒有關嗎?”
原本都快暈厥的人,一聽到“破軍”二字,眼神竟然強撐了起來,裏面滿是仇怨,他掙紮着爬起,模糊的四肢撐在地上,像個走獸:“你、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旁邊侍衛立刻用刀劍架住了他,左憶腦袋往後仰了仰,似是嫌棄他一身的味道:“妖,看來是前妖王的簇擁,他有什麽好的,一個瘋子,我說……”
“左憶!你偷什麽懶呢!”
一陣吼聲打斷了左憶的話,右常腳下生風,狂風那種,直接卷了過來,左憶揉了揉耳朵:“我幫着抓人呢,怎麽就偷懶了?”
“聽風澗有尊主的結界,外有三層侍衛,什麽人物還需要你出馬?”右常說着瞥了一眼模樣凄慘的妖,“就他?侍衛要是連他也抓不住,就該去刀山火海練練再回來了。”
右常拽他袖子:“趕緊跟我走,今日的文書還沒看完呢!”
“好好好,走,文書文書。”左憶雙手投降,怕了他了,從山石上跳下,路過時,順勢踹了那妖一腳,“來這兒不是找死麽,你若死了,魂兒也得由地府管”他咧嘴一笑,嬉皮笑臉,又十足的陰森,“歡迎來到幽冥。”
那妖物在他的笑裏止不住打顫,似乎比方才挨刀子更疼。他被侍衛拖了起來,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他還拼命扭頭往聽風澗看,蕭辰就在那裏,殺了王的兇手就在那裏……
他恨不能把蕭辰千刀萬剮,然而蕭辰本人此刻卻悠閑地穿過一個城門口,是的,他可算是到了人煙旺盛的地方。
昨兒他路遇正在走商的商戶,商戶遭遇匪徒,蕭辰順手幫了,就跟他們一道進了城,商戶本想進城後請蕭辰去做客,好好感謝一番,蕭辰卻擺擺手,拒絕了他們。
商戶想了想,拿出一個錢袋:“俠士救我性命保我錢財,若什麽都不做實在過意不去,這些銀錢還望俠士收下,若是對恩人無禮,回去我也會被老母親責罰的。”
銀錢,對了,相知的話本裏提過,人間買賣易物用的貨幣是金銀,跟魔界妖界用靈石不同。蕭辰這回沒客氣,他接過錢袋,拉開看了看,裏面有些銀子和紙張,紙上有票據字樣,寫着面值十兩銀子,看來這也是貨幣的一種。
蕭辰自個兒帶着的有金和玉,他想了想,問道:“若我要買你這一車貨,身上沒銀子,用金和玉換,需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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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那商人堆着笑擺手,“我的貨加起來不過五百兩銀子,要是上好的玉,我這貨還比不上呢。恩人也對我的買賣有興趣,可惜這批貨早有主顧,您要是瞧得起我家的貨,我回頭立刻給您留一批!”
他看蕭辰的衣料講究,必然非富即貴,若還能談成一筆生意自然皆大歡喜,但蕭辰只是想确認金玉可用作貨幣,并不真要做生意,得到了答案,圓場兩句就告辭了。
聽人說此城名為明霄城,高樓滿目,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繁華,蕭辰到了個包子攤前,讓老板來個包子,随手給他一塊銀,老板露出為難神色:“這……客官,今日剛開張,您給的銀子暫時找不開,您看……”
蕭辰把包子拿手裏:“那就不用找了。”既然金玉可用,他就不愁沒錢。
老板眼珠子一瞪,确認自己沒有聽錯,趕緊把銀子攥緊收回去,生怕蕭辰反悔似的,急忙點頭哈腰感謝:“哎!多謝貴客,多謝貴客!”
蕭辰邊往前走邊把油紙拆了,包子咬在嘴裏,白面皮松軟無比,帶着微甘,皮薄餡兒足,唇齒留香,跟他之前那條烤魚一比,簡直人間美味。
于是蕭辰走出沒幾步,又折返至包子攤前。
老板見他去而複返,擔心他是不是後悔了想要回銀子,正兀自緊張,就聽面前這位俊朗的公子哥道:“你們這兒可有吃飯的好去處?”
人的口味萬千,美食也各有千秋,酒樓裏能有珍馐,路邊攤也有十足美味,明霄城內要論美味難以決出個第一,但要論最貴,必定屬明霄樓。
蕭辰在酒樓門口看着那塊牌匾,上書“明霄摟”,以城名,修建得也很闊氣,原是包子鋪老板見蕭辰氣度不凡出手又闊綽,直接就給他推薦了最貴的地兒。
蕭辰進店後立刻有人招呼,店內分三層,此時不算熱鬧,空座還多,蕭辰上了二樓,看過菜名,一口氣點了十幾個菜。
蕭辰:“先上這些吧。”
小二把菜名記了,周全地問:“客官可是約了其他人?那這菜什麽時候上合适,熱菜要是涼了味道是要打折扣的。”
“就我一人,做好了上便是。”
一人?小二笑容一僵,點這麽多,一個人吃得完麽?不過算了,沒準又是個擺闊的……在店裏幹了多年,他也算是形形色色人都見過了,這位公子看着風姿翩翩,沒想到竟也是個拿錢買面子的,唉……
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人,因此小二只賠笑:“好的,您稍等。”
“啊等等,”蕭辰叫住他,“再來一壺酒,烈的。”
“客官要多烈的?須知本店最烈也最有名的酒,名叫‘一壺春’,所謂一壺閱百景,意思是酒量特別好的,一壺下去也得醉咯!”
蕭辰聽着有趣,他是個千杯不醉的,人間的烈酒他可還沒嘗過:“來壺我嘗嘗。”
“好嘞!”
酒比菜先到,拿瓷壺盛着,壺不算大,這麽小一壺就能将人灌醉?蕭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香濃郁,品一口,熱辣如刀劍滾過,勁力十足,蕭辰贊道:“好酒。”
不過這就想讓星君閱百景,別說一壺,恐怕把他們家酒窖搬空了,也還差得遠呢。
蕭辰知道了是什麽滋味,便不急,只慢慢品,第一個菜剛端上桌時,樓下堂內突然一陣喧嘩,小二探頭一看,低聲道“壞了”,放下菜後急匆匆下樓,蕭辰身子往欄杆處偏了偏,也瞧一眼。
一男子得意洋洋沒正形地坐着:“不過叫你坐過來跟我喝一杯,你今天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知不知道我是誰?美人,我憐香惜玉,但你也別不識好歹!”
此人穿金戴玉,看着不缺錢,但蕭辰一掃,就知道他是個苦相,富貴很快就會跟他無緣,此人惡因太多,前路必定坎坷,身上有點兒祖傳的福報,也薄得岌岌可危,等他把這點兒氣運也作沒了,老祖宗也護不住他。
即将苦命的有錢纨绔面前站着個人,背對蕭辰,穿着藍衣,看身形是男子,骨架不錯,長身,适合習武,腰間也有佩劍,他被幾個家丁模樣的人圍着,堵在中間。
藍衣人深吸一口氣,手動了,家丁們登時緊張,防着他拔劍。掌櫃的正在苦勸,伴随着“以和為貴”的背景音,只見藍衣男子擡起手——
沒有拔劍,卻是緩緩比了個手勢。
大家夥兒一頭霧水,這是什麽意思?旁觀的人不少,有人很快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啊,他是個啞巴!”
如此人物竟是個啞巴!有看熱鬧的窸窸窣窣讨論着可惜,那堵住男子的纨绔卻眼神一亮,神情迷醉得更招人厭惡:“啞巴?啞巴好啊,別有趣味,嘿嘿……哎喲!誰!?”
他猥瑣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杯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打中他胳膊,登時震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那手臂本撐在桌上,讓他整個人一歪,從椅子上毫無防備摔了下來,家丁急忙七手八腳把他拉起來,纨绔環顧四周氣急敗壞:“誰,誰敢惹我!”
“誰想惹你啊,以為自己是什麽寶貝疙瘩呢?碰你嫌手髒。”
聲音如凜冽山泉,煞是悅耳,從高處流淌下來,把一樓衆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去,衆人擡頭一看,就見一白衣男子坐在欄邊的位置上,嘴角和眸子都噙着漫不經心的笑,正瞧着底下一場鬧劇。
嚯,衆人眼前又是一亮:今兒是什麽日子,出塵的男子竟一個接一個!
蕭辰身上不是容淵給他準備的那套,換了自己備着的白衣,頭發束成馬尾,加上那只惹眼的耳墜子,打扮潇灑又不失貴氣,俊逸非凡。
那纨绔本來怒氣沖沖,擡頭一看,眼睛立刻直了,喃喃道:“又一個……風味不同,嘿,小爺我今兒桃花運旺。是你拿杯子砸我?你要是砸我懷裏讓我摸摸,我可以不追究,不然——啊!”
他話沒能說完,因為真有人砸他懷裏了,當然不可能是蕭辰,而是他的一個家丁。只見方才一直沒動手的藍衣男子拎起個家丁就直接扔了出去,準确砸到纨绔身上,他看着身形不強壯,沒想到力氣這麽大。
蕭辰已經又摸了個杯子在手,見狀停下,藍衣人回身擡頭,正好跟他來了個四目相對。
喲,蕭辰被驚豔到了:确實擔得起一聲美人。
背對着瞧不仔細,正面一看,美人還是個少年郎,約莫凡人十七八歲的年紀,有些許青澀未褪,至于他的五官和身形,沒有哪一點不是朝着禍國殃民的方向長的,如今已經是此等容顏,日後等青澀褪去完全舒展,得長成個什麽冠絕人間的模樣?
不,別說人間了,冠絕六界也是可能的。
而且方才他那一手幹淨利落,腳底很穩,功夫紮實。人間可真是卧虎藏龍啊,不過麽……蕭辰摩挲着酒杯,眼睑微垂:此人風華絕世,膚白若玉,還是個啞巴。
膚白若玉的啞巴,他在幽冥剛見過一個,來了人間,又見一個。
巧合?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