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間紅塵
蕭辰走了兩天,尚未走出山林,也還沒遇着一個人,但已經體驗了新奇的感覺,比如說餓肚子。
從前他們品茶喝酒吃東西,不是為了飽腹,只是興趣使然或者消磨時間,品嘗美味的東西,舌尖味覺是一種享受,但如今靈力低微,他也得靠進食來維持體力,于是夜晚篝火旁,蕭辰去河水裏捉了魚,架在火上烤,看起來像模像樣。
僅僅是看起來像模像樣,等魚放進嘴裏,吃起來又不是那麽回事了。
滿嘴腥味,魚皮發焦,難以下咽。蕭辰沒意識到是自己手藝問題,但他到底沒有再去捉幾條魚來試,他只嘗了一口,便将木棍插到旁邊,不準備為難自己的舌頭,摸出一顆靈藥吃了,就靠着樹幹休息。
人間晝夜分明,這點好,起碼想得知白天還是黑夜很簡單,不用特地去看晷儀,也不用掐手指算,朝陽升起即是白晝,蕭辰在晨光中睜眼,懶洋洋伸了個懶腰,滅了篝火,選了個方向,繼續走。
他走出片刻後,一道身影出現在熄滅的篝火堆前,那人俯身拾起了插在旁的樹枝,對,就是穿着烤魚那根。此人全不在意這是蕭辰吃剩下的殘羹冷炙,放在嘴邊,慢條斯理咬了一口。
嗯,焦了,沒有佐料,腥味也蓋不下去,星君不會殺魚,鱗片完全沒去,魚也沒有開膛破肚,內髒都還在裏面,如此料理,不可能好吃。
但這人還是一口一口吃完了,他吃相極其優雅,速度卻不慢,眨眼間烤魚便只剩下一個骨架子,吃完後他拿帕子擦了手,風吹過,這人的人影便消失不見,似乎從沒出現過。
幸好沒人,要是被凡人瞧見了,又是深山老林,不得大喊一聲“鬧鬼”。
蕭辰去人間的消息星君們早已得知,相知和庚邪也知道了,此時兩人正在想辦法通過天界兩位皇子的測試,他倆分工明确,太子要武衛,庚邪去;二皇子要執筆的文官,相知上。
庚邪又打贏一場,他握着把樸素的槍,跟相知的琴一樣,樸素只是掩人耳目,實際上這可是他們的本相法器。庚邪槍法淩厲,提上武器後平日那副散漫的樣子便半點也瞧不見,确實是武人的模樣。他若是遇上強敵打紅了眼,身上的殺氣便會源源不斷湧動,越打越瘋。但還好,目前跟他過招的,庚邪認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他退到場邊等下一把,從最初還有點興致到現在興致缺缺,他只一掃就知道今天場邊的,都沒有能讓自己提起精神痛快一戰的。
所以他上場的時候,為了低調,是放了水的,就這樣,旁邊還有人過來拍他肩膀,誇兄弟厲害的。
不,是你們太弱了。庚邪漫不經心的想,下界只是人多而已,無論比武還是學識,能勝過他們星君的有幾個?他們自星辰中誕生,司氣運通天地,本該做高高在上的觀望者,俯瞰世間,随他們鬧去,生靈如浮萍,他看着只覺得沒勁,蕭辰為什麽想救他們?
還有當初的太白也是,一個比一個傻,還以身殉封,下界如今惦着他的還有幾個?蒼生……蒼生與我何幹?
庚邪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等着,他視線往高臺瞥了瞥,那裏本該是太子的觀座席,但現在空空蕩蕩,比武已經接近尾聲,太子卻依舊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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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次武衛的招募太子其實沒有放在心上?那自己還能不能盡快接觸太子得到更多消息?勾陳他們肯定很快就能騰出手來天界,總不能一無所獲就被抓回去。
庚邪低頭想着,正入神,旁邊有人興奮道:“太子殿下來了!”
庚邪偏頭重新朝高臺看去,這一看,眼神便停住了。
太子辭樹,一襲鵝黃明衫,淡雅高潔,青絲如瀑,只用一根玉簪簪了,長身玉立,翩翩踏雲而來,他身邊帶着兩只仙鶴,落地化為兩個可愛的小童,辭樹站在他倆中間,面帶和煦的笑。
他是庚邪在天界見到的第一個與“仙人”二字最配的人。
将士們都沸騰了,高呼:“願為太子殿下效力!”
庚邪聞言回神,咂咂嘴,心說至于這麽亢奮麽。
接着便輪到他登臺,也是此次比武最後一場,他要與對手決出個第一第二來。
庚邪手中槍往地上一頓,辭樹目光在臺上二人間游過,不自主就多看了庚邪幾眼:他氣質實在很出衆。
接下來的場面倒是出乎所有人預料,本以為這戰怎麽也得打個精彩淋漓不分上下,誰也沒想到只瞬間,甚至許多人看不清庚邪如何出的手,他便一槍直接将對手挑飛出擂臺,周圍摩拳擦掌準備叫好的人瞬間啞然,辭樹也愣住,一時間鴉雀無聲。
啊,庚邪後知後覺:一時不察,忘了放水。
鑒官咽了咽唾沫,好半天才幹巴巴道:“蕭、蕭庚邪勝,拔得頭籌……”
庚邪瞧了瞧周圍人的神色,大部分人還木讷着,還有人回神後面上憤然,多半是覺得庚邪隐藏實力,等太子一來就發揮出來,居心叵測。
庚邪彎了彎嘴角,有意思,那不妨更有意思些。
他從擂臺上跳下,一個起落便到了辭樹跟前,在衆人驚呼以及大喊“無禮”聲裏,他在席前站定,太子坐着,他站着,他微微傾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太子平行。
“太子殿下,我觀您玉樹臨風,也必具慧眼之能,小人薄才,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力,不知能否入得了您的眼?”
庚邪帶着眼罩,辭樹只能看見他一只眼,但他眼閃爍着無比的光芒,只要答應了,似乎便有了億萬星辰作伴。
意氣風發,英姿飒爽,當是年少好兒郎。
辭樹好半天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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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的相知并不知道庚邪已經出盡風頭,他坐在桌案前,看着面前的紙張,有些為難。
本以為二皇子要執筆文官,應該會考校文章詞賦,沒想到卷軸上白紙黑字,盡是些解謎破案之類,要求思維活絡的。難道是不難,問題是自己把握什麽度才好。他偷偷看了看周圍的人,很多人已經愁眉不展,陷入焦灼。
相知略想了想,最後想明白了,既然要接觸皇子,還是引起重視的好吧?他們身份已經低調了,若是方方面面都過于低調,還怎麽跟天界的大人物們查探消息。
于是他毫無心理負擔,下筆飛快,迅速答完了考題。
某種程度上,他跟庚邪骨子裏果然是一樣的,就算兩人不曾被蕭辰帶在一起教導,恐怕他們也能湊到一塊兒去。至于性格問題,蕭辰表示星君的性格都是天生的,落地就是成人,他絕不背鍋。
相知心裏有了計較,蕭辰中毒的事是太子負責,二皇子協助,如今看二皇子的這些考題就能知道,他找的也不是會寫就行的文官,分明是要跟着辦案用的,于是他胸有成竹将答卷遞了上去。
文試并非當場出結果,還得等考官審閱,相知回到天界衆人給他們安排的住所,發現庚邪已經回來了,并且旁邊圍了一群人,這裏住的都是從凡間飛升上來的,許多人一直分不到好活兒,也就一直住在這兒,相知一聽,全都是道喜的。
“道友好本事,直接提拔到太子武衛,日後還請多多照拂!”
“恭喜恭喜!道友果真非池中之物,必是要飛黃騰達的!”
庚邪客客氣氣點頭:其實他并不想理睬,但相知說得對,要打探消息,不能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态,要快速融入天界。因此從演武場一路到這兒,道賀的他都有回應,至于那些挖苦挑釁的,他視若無睹。
我脾氣可真好,庚邪心說,在我面前挑釁,沒立刻把你揍得滿地找牙,全是我寬宏大量。
庚邪見相知回來,便客客氣氣請其餘人出去,他和相知同住一個屋,大家都知道他倆恰巧同姓蕭,又是一塊兒飛升,關系很好,知道他們有話說,便識趣地出去了。
相知揮手給屋內下了結界:“看來你成功了。”
屋子不大,庚邪坐在塌上,屈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裏拎着壺酒,随意晃了晃:“揍人而已,手熟,也都不經打。已經成為太子武衛的人裏倒有好手,有機會也想揍……跟他們切磋切磋。”
相知坐在桌前,托着腦袋:“我還得等考官閱完,題目我都會,如果沒別的測試,我就沒問題。”
相知把他對二皇子招文官的想法一說,庚邪道:“他們應該還要查中毒的事,畢竟星君肯定會為此事來天界一趟,就不知道是做做樣子,還是真心想查。”
“兩個皇子手底下跟着查過案的人也能有情報,”說到這兒相知道,“誇獎你一下,還算有點人緣。”
庚邪往嘴裏又灌了一口酒:“他們不過虛情假意,我也只是逢場作戲,拿到我們想要的消息就成。”
相知嗅了嗅:“什麽酒,沒聞過的味道。”
庚邪:“不知道,太子殿下賞的。”
相知微微睜大眼:“天界人單獨給的東西你也敢喝?”
“沒毒,味道還不錯。再說我現在身份就是個無名小卒,堂堂太子,給我下毒做什麽。”
庚邪晃了晃酒壺,酒沒了,他手一翻,酒壺消失不見,被他收了起來。壺是個玉器,上面雕着朵蘭花,裏面佳釀本該細品,卻被庚邪牛嚼牡丹給咽了,太子殿下賜酒,庚邪就着那些人豔羨或者嫉妒的目光下酒,滋味甚好。
庚邪從塌上翻下:“武衛有別的住處,之後我便不住這兒了,但我們有事要商量時還是來紅塵居,天界之人甚少踏足,清淨。”
凡人飛升後的住處就是紅塵居,有本事的都搬出去了,留下來的不受人重視,掌管他們職務分配的文官雖是天界人,修為卻不高,看着腦子也不靈光,不足為懼,其餘人除了通傳事務,很少踏足這裏。
至于通傳事務,庚邪的嘴真是開了光,話音剛落,就有天官帶着卷軸來了:“蕭相知可在?”
相知和庚邪對視一眼,撤掉結界,走出門外,相知朝天官行禮:“在下蕭相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仙官十分客氣:“以後都是同僚,不必以大人稱呼,二殿下對你頗為欣賞,要召見你,随我同去吧,之後會給你另安排住處,有什麽東西要收拾趁現在,也就不必回來了。”
相知跟庚邪不着痕跡交換了一個眼神,他恭敬道:“多謝,沒什麽好帶走的,勞煩領路,我們這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