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踏入人間
蕭辰在屏風後将衣物穿好,十分合身。是找天界的織女要了他的身量,趕制的衣裳?在幽冥,蓮紋應是尊主的象征,這件衣服上用銀線繡了蓮紋,卻是給他準備的。
無論如何,幽冥的禮數和面子是給足了。
毒也解了,容淵準備什麽時候跟自己談條件?
蕭辰将頭發束在腦後,正想着,殿門開了,他理了理領子,推開屏風走出去,來的正是容淵,殿門在他身後緩緩阖上,侍從都在門外,沒有進來。
蕭辰終于有機會仔細瞧瞧容淵,奈何一張鐵面扣上,看不了全貌,蕭辰仔細回憶一番,依然不記得自己曾接觸過幽冥的人。
星君、天官和冥官都算神,幽冥族人的靈力很獨特,幽紫色,暗沉接近黑,除他們外,沒有哪一族靈力是這樣,因此幽冥人的身份也好認。當年大戰,幽冥因亡魂太多忙得不可開交,當時的尊主直接下令族人不得出界,因此并沒有幽冥族人來參軍。
平亂後幽冥易主,容淵登位,蕭辰忙着各地搬家,更沒見過幽冥人,他們不應是舊識。
本來兩人此刻相見應是微妙的,但容淵走到他面前,第一句話就一針見血,沒給蕭辰尴尬的機會:“你修為散了。”
談正事好,談正事能專心,修為的事果然沒瞞住——蕭辰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很鎮定:“如你所見。”
“怎麽恢複?”
容淵文字用靈力勾勒,等蕭辰開口後,他文字變化是很快的,不會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很流暢,溝通沒有障礙,但蕭辰卻從他上下句變化的速度裏看出了那麽點……急迫?
難道容淵所求之事跟自己修為有關?
“已有辦法,”蕭辰決定直接些,“尊主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救命之恩,當——”不知為何,蕭辰腦子裏突然冒出句“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當年相知老在他耳邊念叨下界話本,這就是其中常出現的話,蕭辰不察,差點咬了舌頭。
怎麽什麽奇怪的念頭都跑出來了。
好在破軍星君端住了,正氣凜然續了上去:“當銘記在心,尊主若有需要,但說無妨。”
他一心二用,還不忘腹诽自己方才的想法:真算起來,已經以身相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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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淵卻道:“不急,你先恢複修為。”
這是确實有所求的意思?既然需要他恢複修為才能辦到,看來是體力活兒,光明正大談條件才好說,蕭辰不願欠人情,他道:“尊主既然不急,便等我些時日。為了恢複修為,我得離開幽冥一趟,時間目前我給不出準數,尊主若是怕我賴賬,你可以現在把你的要求說出來,我們立誓,以血誓為契。”
蕭辰話裏有幾層意思:他要單獨走、并且不願說目的地。另外容淵要是着急,最好快說是什麽事,他也好知道自己能不能辦,計劃一下怎麽辦。
容淵卻搖頭,只言:“你修為已散,毒害你的兇手尚未找到,離開幽冥,豈不是危機重重?我讓人護送你。”
一界之主不能擅自離開太久,不然容淵是樂意親自去的。可蕭辰是去歷劫不是去游三玩水,被人護着,劫數不來怎麽辦?他連星君們都不讓跟着,自然也不會答應容淵。
“我尚有傍身之技,不勞尊主費心。”
因為戴着面具,蕭辰也瞧不見容淵的表情,此人說話又全靠寫字,語氣全靠揣測,喜怒确實難辨,但也并非無跡可尋,就比如此刻,他話音剛落,容淵的唇線便繃直了。
容淵身前半晌沒有出現新字跡,蕭辰便也沉默。他發現他們兩人之間不适合沉默,因為如果沒話說,他就會從還在泛酸的腰聯想到他倆已共赴巫山雲雨,不受控制地去回憶模模糊糊的細節,進而意識到,嚴格來說,他已經不能稱容淵為陌生人了。
蕭辰不僅覺得腰更酸了,牙也跟着酸了起來。
詭異氣氛蔓延片刻後,容淵終于有了新話:“你現在便要走?”
蕭辰點頭:“嗯,早日拿回修為。”
他說的在理,容淵也沒什麽理由阻攔。雖說新婚第二天就獨自離開聽起來不太對勁,但從各方面來講,蕭辰都恨不能立刻從幽冥消失,特別是從容淵面前消失,等過段時間再見面,或許他就能挖出點平常心來面對,面對這個跟自己春風一度的人——
……大概?
唉,果然心上的麻煩才是真麻煩,不像魑魅魍魉,能一劍破之。
蕭辰又提了血誓,意思是咱們抓緊時間立誓,立完我好走人,容淵的文字卻悠悠飄出來:“不必,我信你。”
蕭辰自打中毒後,為了不讓星君們更擔心,收起了自己從前的心寬,他頭腦聰明心思通透,以前是覺得沒必要帶着深沉的揣度去看人,不是不會,一旦心牆立起來,懷疑和防備也是很簡單的事。
但此時此刻,蕭辰忍不住想,如果容淵沒有圖謀不軌,可得讓自己好友們看看:你們總說我心寬,看看人家,什麽叫心寬似海。
現在他是真的對面具底下的面孔感到好奇了,起碼看了臉,能确定他們到底認不認識。
容淵手上又化出一副卷軸,文字飄着朝蕭辰說明:“幽冥地圖,各個界門位置所在都有。”
蕭辰其實不需要,普通的尋路他可以掐指算,修為雖不多,算個簡單的路還是行的,不過他沒一再拒絕容淵的好意,客氣地收下了。
而後容淵揮退了門外的侍從,就沒人知道尊主和星君接下來又幹了什麽。容淵的下屬們在大殿中左等右等,大半天後,只等來了容淵一個人。
幽冥右使左看右看,确認容淵旁邊和身後都沒別的人影,忍不住道:“破軍殿下呢?”
左使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人家新婚,洞房花燭夜又不一定是一夜的事,你怎麽不解風情。”
右使瞪他一眼:“把你不正經的樣子收斂點,左憶!堂堂幽冥左使,像什麽樣!”
左憶沒臉沒皮一笑:“反正不能像右常你這樣,太無趣。”
容淵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殿內只留下左右使,他的文字這才不疾不徐飄了出來:“星君毒已解,目前在聽風澗閉關,傳令,近日閑雜人等無事不可靠近聽風澗,不得打擾星君閉關。”
左憶和右常領命:“是。”
聽令的時候他倆都是十分恭敬的,是屬下對尊主的忠誠,不過領完命令,他們跟容淵間的相處又恢複到平常,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友人或說家人,容淵不過六百餘歲,尚且年輕,他算是左右二人看着長大的,自然也親近些。
右常道:“破軍殿下真在聽風澗閉關?”
“傻不傻,尊主說是就是,”左憶無奈搖頭,對自己耿直的同僚簡直沒轍,“破軍殿下每次隐居,确實隐蔽,直到尋仇的跟他鬧起來,大家夥兒才知道他在哪兒。這次尊主把殿下閉關的消息放出去,還敢來幽冥找殿下麻煩的,我們自然讓他們有來無回。”
容淵贊許地看了左憶一眼——他把消息放出去,就是要讓人以為蕭辰還在幽冥,也能讓在外的蕭辰更安全些。
“你才傻!”右常先回了他一句,才挺直腰板道,“那是,我們跟天界的廢物可不一樣。”
容淵不動聲色點頭:後面這句話他喜歡。
“不過我确實也好奇,”左憶道,“您為星君做了這麽多,究竟求什麽,如果遇上麻煩,何不與我們商量,或許還能有別的法子,不至于把紫蓮都搭上去。”
所求是有的,但暫時不方便讓他人知道,于是容淵只搖搖頭,不肯談及,左憶咂咂嘴:“好吧。但如果您真有事兒解決不了,刀山火海,能用上我的可千萬別客氣。”
右常:“邊兒去,要上刀山火海也是我先,關你什麽事。”
“不是吧,你這也要跟我争?”
兩人日常掐罵起來,容淵看着他們,無奈笑笑,忽而他心神一動,唇角的笑意加深。兩人見狀停止互掐,右常道:“都是你,又讓尊主看笑話,好幾千歲的人了,能不能穩重點!”
左憶聳肩:“我倒覺得尊主像是遇上什麽好事了。”
容淵搖搖頭,又點點頭,右常一頭霧水,最後嘆氣:“唉,見不着面容也聽不到說話,也太不方便了。幾百年了,小殿下,您那奇怪的功法什麽時候能成啊?”
“小殿下”是右常和左憶曾經對他的稱呼,如今偶爾兩人還會如此喚起,但只在人後叫,當着外人的面他們從來不喚,以維持尊主威名。
容淵這回有字出現了:“快了。”
“那感情好,”左憶打了個響指,“我也幾百年沒見過您尊容了,等我們家尊主把面具摘下,六界第一美男子的名頭非你莫屬。”
右常難得附和:“對,看那些家夥還敢造謠,什麽青面獠牙,胡說八道!”
容淵輕笑着,他确實心情不錯,因為方才他知道了蕭辰的目的地,原來是人間。蕭辰如今靈力不濟,不知道紫蓮的其他妙用,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正被容淵感知着,他如願以償出了幽冥,但并沒有真正離開容淵。
等蕭辰恢複修為能使喚紫蓮了,想必心情會十分精彩。
人間好,受天道法則制約,其餘幾界修為高深的大能們來人界後都會被壓制,本領使不出多少,界主更是禁止真身降臨,若強行來此,必遭天罰。如此,盡管蕭辰修為散得差不多,在人間也不必太擔心,反正別人也用不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招式,況且他武藝還在,加上法寶,找茬的若真找着了,修為同樣微末的情況下,蕭辰未必輸給他人。
容淵放心了些,他起身:“去做事吧,今日地府的卷軸帶去我書房,我稍後處理。”
“屬下領命。”
蕭辰直到踏入人界,才跟星界傳了信,報個平安。他命星穩住後星君們肯定就知道他解了毒,不過傳音還是要傳的,親口道安好畢竟不同。
人間正是好時節,蕭辰微微眯起眼,天朗氣清,草長莺飛,按理說幽冥天色總是昏暗,待久了後乍逢如此明澈的晴空,難免會令人心曠神怡,但蕭辰沒有這等感覺,說明幽冥風景給他的印象并非煩悶。
此地很美,而幽冥人自己将荒土變成了另一番美景,也不失為一種風雅。
人間往幽冥的界門在一處深山老林中,人跡罕至,跟天界界門很顯眼不同,它化身為一顆巨大的古槐,就算真有尋常百姓來了,也看不出門道,穿不過去,人間的修者倒是有法子叩門,但幽冥又不是人人想飛升的天界,沒事兒誰去。
蕭辰一身輕裝,既沒有佩劍,也沒背着什麽包袱行囊,身上看着也沒有珠玉,只有左耳上挂着銀耳墜,很精致,這是件儲物的寶貝,道理跟乾坤袖一樣,裏面裝着不少東西。
蕭辰站在槐樹前欣賞了會兒風景,接着花了半秒思考自己往哪兒去,最後決定就往前去,走哪兒算哪兒,十分随緣。
中毒的半個月內疼痛可把他折騰得要命,如今一身輕松,只要不去回想跟容淵發生的事,心情就還算不錯,就當來人間散散心,爾虞我詐的事回頭再說。
至于劫數……不是情劫就成,莫名的桃花已經有一朵了,別的想必暫時也開不起來,不拈花惹草的自信蕭辰還是有的,其他的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能找出破劫之法。
于是蕭辰優哉游哉朝人間煙火去,半點不像來渡劫的,真像個游山玩水的貴公子。在蕭辰離開古槐半柱香的時間後,槐樹前空氣中泛起一圈漣漪,又有一人從古槐中走了出來,他腳下一動,準确朝着蕭辰離開的方向追去。
古槐茂密的枝葉在林風間簌簌作響,樹欲靜而風不止,等風止住,古槐屹立如往昔,林間依舊靜谧,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