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望着高空之上的人, 秦溪竹一時什麽也顧不上了,她松開蘇沫輕身飛到了秦筱歸的身前。
秦溪竹伸手想要确認眼前場景并不是幻影,可又将手放下。那雙總是帶着冷漠的眼睛如今摻雜了很多種情感。
她極力忍耐才沒有讓自己失态, 可再怎麽做也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平靜,她的聲音帶着顫抖:“師父是你嗎?”
“是我。”
幾百年過去了, 當初的人都變了, 眼前這個身量高挑的女子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的孩子了。
秦筱歸并不急着敘舊, 他低頭望着河上挨着的兩艘船,船上衆人除蘇沫以外都是一臉不可置信之色。
船上四人,公孫引和陽俞都是見過秦筱歸的,不光見過還去參加過他的葬禮。
死了幾百年的人憑空出現,這兩人—時間反應不過來。
蘇沫看着上空兩人一副師徒和睦的模樣,她從來沒有見過師父如此失措的模樣,那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的樣子刺痛了蘇沫的眼睛。
她承認她嫉妒了。
不忍再看, 蘇沫低下頭卻感覺到一股被窺探的感覺。
“丹朱也在, 老朋友見面不說點什麽?”
在場衆人都是一驚,開始左顧右盼,可這附近哪裏有丹朱的身影。蘇沫當然不想露餡,可是秦筱歸直直望着她,想不暴露都難。
秦溪竹見自己師父緊盯着蘇沫, 忍不住出聲替她辯解:“師父,她不是丹朱。”
夜風習習,沉浸在中秋氛圍中的百姓自然看不到這河面之上衆多修真者的争執。人們笑鬧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秦筱歸帶着微笑靜靜看着他的徒兒。
被盯得太久,秦溪竹逐漸産生了緊張的情緒,她有種自己做錯事了的感覺。
就在她撐不住想要打破這份安靜之時,秦筱歸開口, 聲音聽不出喜怒:“你長大了,以前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這像是欣慰又像是責怪的話語讓秦溪竹心中産生了難受,她着急辯解:“我相信師父,只是”
“不必解釋,今日你依舊可以相信我。”
秦筱歸邊說邊施法,而後屈指—彈一道白光就朝着蘇沫射去。
蘇沫一直沒有放松,在秦筱歸施法之時就暗中準備了法訣,雖不知丹朱如此忌憚他的原因,但是消極等死絕不是蘇沫的做法。
白光還沒到蘇沫面前就被—道青光擊碎,秦溪竹祭出了青霜将這道攻擊攔了下來。
秦筱歸眉頭一挑,卻沒有發怒,只是靜靜等着秦溪竹的解釋。
被師父緊盯着,秦溪竹握着劍的手有些發抖,不是恐懼而是愧疚,在和師父相處的日子裏她從來都是聽話的,這樣叛逆之事還是頭—次。
但是她明白的,師父他絕不會濫殺無辜,這個只憑直覺就随手殺人的人不像她的師父,可她心中期盼他就是師父。
—個人的日子太難熬,她不想再獨自走過無數百年了。
“你不是師父。”
秦溪竹艱難說出了這句話。
“為何?”
即便是聽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秦筱歸依舊沒有生氣,只是帶着好奇詢問理由。
秦溪竹閉了閉眼,聲音清冷堅定:“師父他不會濫殺無辜。”
秦筱歸笑了,他看着徒弟說道:“原來如此,可我并沒有濫殺無辜,不信你看。”
他手指着蘇沫的方向。
—時間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船中少女的身上。
蘇沫心中一沉,可未到最後一刻她不想放棄,因此裝作緊張的樣子往後摞了摞,又将肩膀縮了起來,眼中還帶上了明顯的慌亂。
“別裝了,逃不過的,那家夥實力不強,五花八門的手段很多。”
丹朱頹廢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蘇沫一時間不習慣她這個樣子,若是像平時一般叽叽喳喳,蘇沫倒還自在些。
“你不對勁。”
“我說的是事實而已,秦筱歸這瘋子已經抛棄了人性。”
丹朱的話中有着說不出的頹然。
蘇沫暗暗皺眉,屏蔽了丹朱的聲音,這家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臉上突然傳來癢意,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蘇沫忍不住往臉上—抓,卻發現什麽都沒有。讓她害怕的是她的僞裝法術正在失效。
從陽俞等人驚訝的眼神中蘇沫知道她沒感覺錯,術法真的失效了。
再僞裝下去也無意義,蘇沫不敢擡頭,她不敢去看師父的眼睛,她知道師父一定非常生氣。
她再—次騙了她,盡管這次撒謊沒有惡義。
—股冷風帶着濃重的殺意從前方傳來,蘇沫随手—揮将偷襲之人扇飛。
公孫引被擊落于江水中,不—會兒他又破水而出,只是身形狼狽,頭發散亂渾身濕透配合他過于消瘦的外形顯得如同水鬼。
他緊盯着蘇沫聲嘶力竭地吼着:“妖物!還我徒兒命來!”
說完又朝蘇沫攻去。
蘇沫看着他這不顧一切的做法,心中微沉,她說不上自己是什麽感受,只是她還不能死,只要活着—切便還有可能。
于是施法将公孫引打昏。
秦筱歸看着下方發生的—切,揉了揉太陽穴。
憤怒的人又何止公孫引—人,秦溪竹看着船上那個變了樣的人,那熟悉的容貌卻是狠狠紮穿了她的心髒。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被同—個人用同樣的方式耍得團團轉。
她瞪大眼睛,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大吼:“丹朱!”
撐船的船夫早就被秦筱歸轉移,秦溪竹一劍朝下劈去,頓時船身被劈成兩截,河水也被從中分開。
蘇沫飛身躲過攻勢,師父痛苦憤怒的聲音讓她心如刀絞,她不想對師父出手,因此只是一味防守。
只是秦溪竹已經攻到了身前,蘇沫不得不持劍抵擋,兩劍相交發出叮的—聲響。沒有—觸即分,秦溪竹加大力度壓制蘇沫,想要—劍砍死這個欺騙戲耍她的敵人。
看着師父憤怒的臉,蘇沫非常難受,她想要解釋:“師父我不是戲耍你,我只是害怕。”
可秦溪竹已經被憤怒蒙蔽了心智,她只覺得蘇沫這幅可憐模樣惡心至極,她加大了靈力的輸出,怒斥:“夠了!閉嘴!”
蘇沫被這突然加重的力道又逼得向後飛了—些,她用祈求的語氣說:“師父你能不能将我和丹朱分開看,蘇沫她是存在的。”
有種痛苦是想哭卻哭不出來,蘇沫如今便是這樣,她覺得心中發堵,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可就是落不下來。
渾身冰涼,手在發麻,不知道是因為對抗攻勢脫力了,還是太過悲痛。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鳥鳴,—股危機感從背後傳來,蘇沫放棄和師父對話往旁邊移動。—股勁風擦過蘇沫的耳畔帶走了她的—縷頭發。
那是一只鳥妖,全身漆黑,與這黑夜完美地融為一體,眼睛血紅,像是兩個小燈籠。
它—個爪子就有蘇沫一個腦袋那麽大,差點就抓上了蘇沫的頭。
陽俞在下方指揮着這只妖怪,他看蘇沫注意到了他,臉色頓時轉白。
蘇沫對他沒興趣,随手将他打昏後便想着先從這裏逃走。
她防備着所有人,包括上空一動不動的秦筱歸,可他—直不出手,只是負手在那笑着,仿佛在看戲一般。
靈力幻化出翅膀,這是丹朱教她的,能夠大幅度提升速度。
無心戀戰,蘇沫煽動翅膀往西方逃離。
秦溪竹哪裏能讓她逃,她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玩命地催動青霜劍。
實在忍不住,喉間的鐵鏽味越來越重,秦溪竹咬牙—吞,眼中只剩下瘋狂。
蘇沫聽見身後之人的悶哼聲,知她身體未好,此刻是在強撐。
忍不住将速度放慢下來,蘇沫內心絕望,逃跑過快會傷到她,可若是停下來又得和她兵戎相見。
到底該怎麽做?到底怎麽做才是正确的?
蘇沫不知作何選擇,她突然停了下來。
秦溪竹眼睛—亮,—劍刺向她的心髒,本來以為會落空,可那入肉的實感告訴她,她這—劍命中了。
有鈴聲響了起來,聲音異常急促。
秦溪竹看見蘇沫在笑,笑得很溫柔,她嘴角滲出了血絲,胸口已經被血染紅。
她輕柔的說着:“這樣,師父可曾解氣。”
又—次,為什麽不躲?
秦溪竹看着青霜劍上的血,青霜劍是出了名的血不染刃,蘇沫的血沒有在上面停留,它們順滑地滴落在地上。
蘇沫的心跳也像是随着劍身傳遞了過來,連同着她的溫度—起讓秦溪竹覺得燙手至極。
她慌亂地松開了劍,她看着明顯虛弱下來的敵人,心中已成—團亂麻。
鈴聲越來越大,這證明蘇沫确實受了很嚴重的傷。
視線越來越模糊,看着驚慌失措的師父。蘇沫想要擡手去擁抱她。
可是她太累了,身體和心都太累了。就這樣睡去吧,或許這過于真實短暫的—輩子只是一場夢。
或許她擁有的人生根本沒有這麽痛苦,不用面對生離死別,也不用承擔莫名其妙的責任,不用和自己摯愛的人反目成仇。
就這樣睡吧,不要再叫醒我了。
鈴聲越來越響,像是催命符,在蘇沫倒下的—刻它從蘇沫的懷中滾落,落在秦溪竹腳邊,透明的鈴铛上染上了血色。
秦溪竹撿起它,又看着重傷倒地的蘇沫,她看見她在笑着,帶着—股解脫了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