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15
程缪的家選在鄰近上諾曼底省的一片河谷地區,背臨着一片低矮的山原,距離著名的莫奈花園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之所以沒有選擇吉維尼原因很簡單,那個小鎮每天都要接待成千上萬的游客,早已不複當年的寧靜了。因此程缪選了鄰近的另一個小村莊,和當年的莫奈一樣,默默無聞的隐居于此。除了作畫之外,他生活的最大樂趣就是種花和釣魚。
趁着這幾日陽光明媚,程缪便想着要小源陪他出去走走,他把漁具和繪畫的工具整理成兩個背包,臨走時黛比塞給他一大籃子食物,有牛角包,幹酪,煙熏鲑魚和一些新鮮蔬果,籃子底部還藏着一瓶葡萄酒,真是受不了這個天性爛漫的可愛法國女人。程缪擁抱了她,和她吻別,順手把籃子遞給愣在一旁的小源。
“準備好了嗎?”背着行李的男人回過頭,站在陽光底下微笑。
小源有一瞬間的晃神,随即帶上門,匆匆跟在他身後。他們走出老遠還聽見黛比的呼喊聲,那小個子女人倚靠在花籬外拼命的朝他們揮動手,懷孕讓她重生了一般,整個人都煥發出不一樣的母性光彩。小源不得不承認,那樣的女人是美麗的,是他無法取代的。
“等我們回來吃晚飯!今天晚上我們吃魚!”
程缪一步三回頭的沖着那邊大喊,臉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小源知道他也是很高興的。只要一開心,他的眼睛就會亮起來。這幾天程缪特別愛笑,他一笑還是會跟小時候那樣,兩只眼睛彎彎的眯着,臉上的小表情也會跟着多起來,時而皺眉,時而吐舌頭,還像個孩子一般。
真沒想到,這個溫柔可愛的人即将要做父親了。
他們出門的時候天色還早,巴黎的夏日五點鐘就已經很亮了。山林裏彌漫着白濛濛的晨霧,擡起頭,晨光透着斑駁的樹葉傾斜而下,将樹梢上一串串紅紅的野果照的玲珑剔透。偶爾會有幾只松鼠蹿到小路上來,前爪抱着野果甩開腮幫子大口咀嚼,直到他們走得很近很近了,才嗖的一下蹿到樹上去。小源覺得這不怕生的小家夥們很可愛,便拿出相機拍照。程缪隔開他的手出聲提醒:“千萬別開閃光燈,會弄傷它們。”
小源讷讷的放下相機,程缪看出他有些尴尬,跑到他面前語氣輕快的哄道:“不然你拍我好了。”
他鼓起腮幫子瞪圓了眼睛,兩只手縮在下巴底下。小源被他逗樂了,立刻在留下這個難得的珍貴鏡頭。不知這次過後要多久才能見到他,按動快門的一瞬間失落的心情也得到了安慰。
既然程缪大方的讓自己拍照,那就拍吧。一開始他還有些難為情,鏡頭大多對着山山水水的風景,間或一下趁着程缪不注意的時候才對着他按一下快門。程缪發現後一開始是偷笑,後來索性大大方方的對着他的鏡頭擺各種鬼臉表情。不知不覺的,後來的鏡頭裏就只有他了。
他們來到河畔,趁着程缪整理漁具的空當,小源坐在遠處的石頭上,從取景框裏看他。這裏環境清幽,一丁點的快門聲聽起來都很明顯。他拍了幾張就不好意思動了,只是透過取景框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那一邊,程缪若無其事的支起畫架,取了一些溪水調試顏色。
波浪靜靜沖洗岸邊石礫的聲音傳來耳畔,鳥兒在山間鳴啭,霧霭散去,融入沒有邊界的湛藍之中,天空像綴滿細小的水晶那般明淨透亮。起了風,吹着魚竿上下晃動,程缪一手扶着畫架一手去攬被吹得翻卷過去的畫紙,忍不住往小源這邊看過來。直到他踉跄着差點兒跌進水裏小源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回頭是在向自己求助。真該死,這不是以前經常做的事嗎,怎麽就忘了呢?
他跳過起伏的原石回到程缪身邊,扛起他的畫架,伸手把他拉進懷中。
“去那邊吧,那裏的石頭平一些。”
程缪順着他的方向看了看,隔着溪水對面确實有一塊平整的大石頭,從那邊看風景視野也會開闊很多。小源還是跟以前一樣會幫他選地方,以前每次郊游的時候他都像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的,說是貪玩,可他玩的時候也幫自己把地方都看好了,這個習慣到現在也還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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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跳過溪水裏的石頭才能到對岸去,這對于程缪來說實在有些勉強。小源跨到前面的石頭上對他伸出手,“過來吧,我接着你。”
只能一只腳用力,跳出去之後就無法再控制,全部的身體重量都落在他懷裏,幾次之後更是吃不消了,倚在他身上籲籲直喘。淩亂中有什麽物體輕輕的落在他頭頂,輕輕觸碰他的發梢。
“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了。”
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在他頭頂上方,無端的,找到了一種歸屬感。擡眼看見他厚實的嘴唇,離自己的額頭很近……
他很想問小源,還記不記得那個約定?已經遲了十年。
最後一段距離有些遠,但過去了就是對岸。他很希望自己一個人跳過去,可小源還是先他一步躍過水面,在岸的那一頭等着接他。最後也還是一樣撲進他懷裏,讓他收緊手臂摟住自己的腰。
“會摔死的……” (所以只能抱着你了。)
“嗯,沒事了。” (所以會一直抱着你。)
擁抱的時間一長兩人都開始尴尬,小源讓程缪坐在石頭上,自己跑回去幫他收拾畫具和魚竿。程缪看見他的褲子從膝蓋以下都濕了,再低頭看看自己,連鞋面都是幹爽的。
心裏泛起一陣酸澀的甜蜜,很想為他做點兒什麽,希望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的,全心全意的對他好。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幸福,會引人妒忌也在所難免。現在他們都不用忌憚旁人的目光了,可是關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再次感覺到那個黑洞洞的鏡頭對準自己,他忍不住埋頭笑了起來,小源別扭的把鏡頭移開,不一會兒,又轉過頭小心翼翼的偷瞄他。他不知道小源在怕什麽,為什麽他們的相處變得這麽可悲了,連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他忍無可忍的放下筆,把小源叫到身邊。
“能讓我看看你今天的成果嗎?”
小源紅着臉交出相機,果然,裏面一大半都是他的照片,鏡頭湊得很近很近,他看到幾張嘴唇的特寫,也臊紅了臉。他在小源的鏡頭底下顯得跟平常的他有些不同,舉止間帶着一股欲拒還迎的性感氣質,連看到幾張自己衣衫半敞,發際微濕的照片,他擡眼斜了小源一眼,抿着嘴什麽也不說。
“我……是因為,好久,好久……都沒拍照了,所以多拍幾張……你會給我的吧?”他是借用程缪的相機,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都是我的照片,你拿去做什麽?不然我幫你拍幾張好了。”
小源笑着搖頭,表情很失落。
“那我們合拍幾張吧?說起來咱倆的合照還真少,好像就只有上小學那會兒照過一次,還是那樣的。”
“那個挺好的。”
“你當然覺得好了,你可是扮王子的,我就倒黴了,明明比你高還要扮公主,臉畫的跟猴屁股似的。”
小源見他撅起嘴只覺得可愛,知道再說下去他要惱火,趕緊轉移他注意力。他把相機支在河岸的疊石上,設定好拍攝時間後再跑回去。他一腳踩進河流的亂石裏,激起一大片水花。程缪伸手捂着臉,卻見他笑呵呵的朝自己撲了過來,一個趔趄摔在自己身上。只聽得咔嚓一聲,相機正好捕捉到他被壓在小源身下的畫面,弄得他好不尴尬,直嚷着要删掉。小源一邊哄他一邊又跑過去調時間,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拍出來的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勢,被他壓在身下還算好的,有一張是他往前趴着想躲開,小源一個大跨步過來正好對着他的臉,他伸手去推小源的大腿,從鏡頭上看卻像是在……咳咳,不提也罷。他知道小源故意使壞,氣的他想咬人。
“我咬死你,咬死你……”他真這麽做了,一口咬在小源脖子上,不夠,又咬上他的鼻子,臉頰,怯生生的小口咬着他的上唇,下唇,舌頭,然後反過來被小源咬住……
小源氣喘籲籲的盯着他,被他咬過的地方都紅了一圈,還沾着晶亮的口水。他也不氣惱,伸手捉住程缪的腰就往自己懷裏帶。
“別,別……別鬧了!”
他吼得有些大聲,感覺到小源身體一顫,立刻放了他。
“抱歉。”
“沒事,只是你力氣太大了,你看,這裏都被你撞紅了。”他笑着拉開衣領讓小源看他被撞紅的肩膀,小源一把将他的衣領拉回去,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顆。
“真抱歉,我玩得過頭了。你知道的,我這人……比較容易失控。”
程缪撲哧一笑,懶懶的躺在他腿上,用手遮住眼。
“都怪你,魚都吓跑了。下午你釣魚去,別跟着我。”
“……”
“聽見了?”
“好的,程缪哥。”
聽見着久違的稱呼,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抿着嘴淡淡的應了聲,便再也不說話了。
午餐的時候程缪又看見小源往牛角包和蔬菜裏加了許多鹽,他想阻止,卻不知道要說什麽。他很擔心小源的身體狀況,馬爾蒂大夫說他這是典型的都市病,壓力過大再加上休息不好導致味蕾逐漸失去功能,這還只是最輕的,小源現在的身體就像是被白蟻蛀空的大樹,看着粗壯,只要一倒下去就散架了。他不知道這些年小源到底是怎麽過的,但他變成這樣,自己要負全部的責任。他偷偷的把鹽罐藏起來,小源找不到鹽就索性把面包丢在一邊,往嘴裏猛塞幹酪,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程缪眼裏發酸。
“慢點兒……慢點兒吃……”
小源被他剛才的話嘔着了,也不理他,吃完真的一個人拿着釣竿走開了,一直到夕陽西下才回來,拎着一尾肥美的鳜魚和幾條串在一起的鯉魚,收獲頗豐。他往程缪的畫板上看了一眼,空的。
“你的畫呢?”
“沒什麽靈感,廢了。”
“那你一下午都幹什麽了?”
“睡覺啊,在石頭上曬太陽好舒服,都曬熱了。”
“每天這麽曬,難顧黑了。你看你現在比我黑好多。”
“不好看嗎?不帥嗎?”
“帥,帥,帥,帥到沒邊了。”
小源埋頭幫他收拾畫具,程缪在一旁看着,忽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幹什麽?”小源沒好氣的回過頭,看他笑吟吟的,又鬧不起脾氣了。
“小源,你說我變了嗎?”
“沒怎麽變,還是跟以前一樣帥,去大街上轉轉就能迷死一大片女人。”
“騙人,我胖了好多。”
“沒啊。”小源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真的沒胖。”
“就是胖了,比以前重好多了。”
“不可能。你看你這手細的跟麻杆似的,怎麽可能胖了?”
“你光看有什麽用啊,真的是變胖了,不信,你背我試試?”他把兩只登山包踢到一邊,對着小源張開雙臂,“你背背看啊。”
小源看着他,一咬牙轉過身去。一雙纖細的手勾住他的脖子,背上的人輕飄飄的,他不費一點兒力就站了起來。
“你看吧,還跟以前一樣——”
他把雙腿也纏在小源腰部兩側,對着他的耳朵輕喊:“快跑起來,小源。”
小源心裏一緊,雙腿比腦部先做出反應沿着河岸一路小跑。從林間刮來涼爽的晚風輕柔地吹在他臉上,帶走了一身的汗,身體無比舒爽。
奇怪的感覺,他能感受到程缪此刻心情,似乎跟他一樣的雀躍。他能想到程缪腦中所想的,不用他指路就跑到他想去的地方,他跑了很久卻始終不覺得累,因為他們是一體的,他是程缪的雙腿。
他現在能确定,程缪心裏抱着跟他一樣的想法,想要在一起。真希望此刻能生出一雙翅膀,帶他從這裏起飛,飛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