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他們是我的族人。”雪沒征兆地落了下來,帖穆爾兩臂夾得緊了些,把江月全然護在了身前,“我們薩奚共有五個實力較大的部落,因為當年由薩泰部攻下了毓關,所以我們一直奉他的部族為王。不過……”
帖穆爾馬鞭落下,催着馬兒奔到了整個隊伍的最前面,溫聲解釋:“斛答部和薩泰部因為争執日後蔚州城的歸屬,起了龃龉,此次魏人攻城,斛答部突然出走,薩奚的精裝兵馬都在斛答部的手裏……沒了斛答支持,光靠薩泰,根本頂不住祁璟的攻勢。”
他頓了頓,江月敏銳地察覺束在她臂間的力道愈發大了起來,“你們的主将,确實很會帶兵。”
帖穆爾很少直呼祁璟的名字,江月不知他是出于一種忌憚,抑或是一種委婉的示敬,但這樣的稱謂,讓她常能被熨帖到。他是他們大魏的主将,是她的主将……寒風毫不留情地蓋到江月臉上,她幾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
她想要站到祁璟面前,擁住他,喚他将軍,替他整理甲胄,挂上佩劍,隔着冰冷的戰甲,去體會他有力的心跳和強健的體魄裏永不停歇的熱血。
适才他們明明看見了彼此,卻還是錯開、分別,再一次進入追尋和等待的輪回裏。
而這一次,她還懷着他的骨血。
急迫的心情讓江月一路都在思考如何離開帖穆爾,或是留下什麽尋找的線索給祁璟。
然而帖穆爾早前被她蒙過一次,這一回,自然百般提防着江月故技重施。他們頂着風雪,片刻都不停留地趕了一整個白天的路,直至夜幕落下,帖穆爾方尋了一個避風的地方,吩咐隊伍安營紮寨。
嘉圖瑚像是很習慣這樣的遷徙,下了馬背,就有條不紊地分配家眷們的營帳,指揮婦孺們盡可能為男人分擔。
帖穆爾對江月滿心忌憚,同嘉圖瑚叮囑了兩句,便拉着江月率先進了一頂帳篷,“今晚我和你睡,你懷着身孕,好好歇着,我讓盧雅去給你煎藥。”
“什麽藥?”江月孕期滿三個月後,就斷了安胎的藥。此時帖穆爾忽然提起,她不由有些奇怪。
帖穆爾回過身,容情冷淡,“我們喀米爾部在薩奚最西邊的草原上生存,連着趕五天的路,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不可以慢些嗎?”江月手撫自己小腹,語帶哀求,“單是今天我就覺得很不舒服了……若再趕下去……”
帖穆爾如何能猜不到江月的心思,他放下了原本已經擡起來的簾子,大步走到江月身邊,略帶警告意味地挑眉,“若你掉了這個孩子,就能絕了對祁璟的念想,那我求之不得。”
說着,他伸手撫過江月纖纖眉彎,“別再騙我第二次,我很喜歡前一陣子溫順踏實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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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西北去,雪下得便越大。江月不知是不是上天對她太過眷顧,這樣大的雪,即便帖穆爾想騎馬趕路,都不得不放慢速度。
想到同樣是馬,任誰都沒法子加快教程,左右祁璟是追不上來了。帖穆爾倒也不硬冒險,反而還讓人套了個簡易的馬車,讓江月還有孩子們一齊坐了上去,平平穩穩地趕路。
誰知,這一日風格外厲害,拉着馬車的馬突然一個趔趄,跪了下來。江月原本用手摟着幾個稚童,車板子忽然一斜,她和帖穆爾的孩子都齊齊墜了下去。
兩個男孩子還算大膽,手主動去抓木板上的繩索,帖穆爾的小女兒則吓得哇的大哭起來,随着江月身子往下滑去。女孩兒的哭聲在耳邊驀然想起,千鈞一發之際,江月卻還不忘伸手拽住女孩兒衣領,努力将人向高處舉起,自己則徑往地上跌了。
帖穆爾臉色大變,這一摔,江月的孩子便當真保不住了!
“月——”
江月并沒有摔到雪地上,接住她的是一個敦實的身體。江月驚駭回首,果然,甘心做她人肉墊子的是老好人嘉圖瑚。
她胖胖的身子,被江月整個壓住,總是笑盈盈的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帖穆爾忙不疊翻身下馬,三步并作兩步到了馬車前,“江月,你沒事吧?”
他兩手扶住江月,下意識去往女人身下去看。江月驚魂未定地扶着自己小腹,半晌,方搖了搖頭,“我沒事……嘉圖瑚她……”
盧雅等人已上前攙起了嘉圖瑚,幾個孩子也一邊哭喊着一邊簇擁到了嘉圖瑚身邊。
帖穆爾有些讪讪地松開扶着江月的手,最遲一個走到妻子身邊,用薩奚語關切地問了幾句。嘉圖瑚俨然沒有江月這麽幸運,她在地上重重一挫,已是傷及臂腕,怕是沒法控缰了。
這下倒好,又一個沒法騎馬的人。
江月站在最外沿,聽着嘉圖瑚不停地向帖穆爾道歉,這是江月穿越以來見到最傳統的女人,為丈夫打理家務,照料子女還有一幫妻妾,以夫為尊……她明明是因救自己而受傷,卻還要為耽擱路程向帖穆爾賠不是。
好在,帖穆爾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抱着妻子安撫兩句,索性不再趕路,引着整個隊伍去尋找紮營之地。
嘉圖瑚腳腕也在方才扭傷,盧雅和另一個妾侍扶着她,踉踉跄跄地走着,部隊緩慢地向前推移。江月扶着腰,隐隐能瞧出帖穆爾臉上的不耐神色。
她心裏吃受不住,到底是上前,也用薩奚話和帖穆爾說了句“對不起”。
帖穆爾一愣,無奈一笑,“你護着我女兒,還和我道歉做什麽?該我謝你才是。”
他看眼江月微微發白的臉色,繼而問道:“你當真沒事?冷不冷?我瞧你嘴唇都有些紫。”
江月搖頭,“應當無礙,盡快找地方歇下就是了……”
兩人話音方落,忽聽一陣不尋常的風聲刮來,江月蹙眉,這聲音她好像在哪聽過?
“嗖——”
江月偏首,一支長箭竟直朝帖穆爾刺來。
帖穆爾迅捷無比地抽出佩刀,用那日替江月擋下箭羽的方式避開這一箭,與此同時,用薩奚語高聲呼喝,提醒大家注意示警。
江月腳步頓住的同時,只覺掌心裏都冒出汗來……是、是祁璟嗎?
對方設伏失敗,自然不再遮掩,帖穆爾蹙眉,但見前方去路上冒出一排排面畫圖騰的薩奚人……他心道一聲不好,一把将江月拉到身後,警戒地盯着他的同族。
江月眯着眼望向那一排兵士,自然也認出了這些人不是魏人,然而,她的擔憂遠大于失望,以至于情不自禁地拽住帖穆爾衣衫,低聲問道:“是什麽人?”
“薩泰部的……王上他們棄城了?”帖穆爾兀自猜測着,一步步也往後倒退去,幾個護衛他的死士躍上前來,弓箭手也都搭箭上弦,戰争……一觸即發。
薩泰部的人一湧而上,帖穆爾用力推了把江月,接着舉刀迎上,高吼道:“去找嘉圖瑚!”
短兵相接的戰場上,饒是江月想聽話地退出去,也全然沒有那麽容易。帖穆爾保護的姿态,輕易讓對方猜到了江月的重要。轉眼間,刀劍竟都往她身上刺來。
帖穆爾用薩奚語罵了幾聲,躍上前,劈刀替江月擋開,“你站在我身後,跟着我往後退……他們人手比我多,硬拼拼不過。”
江月趕忙稱是,一步步往後退去。
帖穆爾又吩咐了幾句薩奚話,轉眼,那些死士也調轉了方向,跟着往後退去。
江月知道帖穆爾在想什麽,他們适才經過了一處山脈,若能往山上林子裏躲去,料必會比在平地上多幾分勝算。
她想到這裏,忙開口詢問帖穆爾是否有這個主意,帖穆爾大為驚喜,附和道:“沒錯!你去找盧雅他們,領着他們先退!嘉圖瑚的陪嫁會掩護你們!”
“好!”
江月想盡辦法蹿到了女眷邊上,讓盧雅把自己的話翻譯成了薩奚語,領着一衆人往來時的路上退去。然而,雖然他們目标明确,移動迅捷,奈何敵衆我寡,等傍晚時分,退到山腳下時,己方業已死傷慘重。
天色漸晚,帖穆爾領着衆人且戰且退,總算成功隐入林中。對方看出帖穆爾的企圖,不再窮追猛打,漸漸停下了攻勢。
帖穆爾黑着臉收刀入鞘,叮囑了幾句盯梢的武士,轉過身來安撫子女和妻妾,他說了會兒薩奚語,餘光瞥見江月,一頓,“你還好吧?”
他滿臉是血,江月看了一眼,匆惶避開目光,草草地點頭,“沒事。”
帖穆爾“嗯”了聲,不再多言,轉過身去清點剩下的兵力。
嘉圖瑚摟着自己的幾個孩子,帖穆爾其他的妻妾都圍在旁邊低聲交談什麽。唯有江月,局外人一般遠遠地坐着,一個人發呆。
祁璟……為什麽,你還不來?
山上入了夜,要比白日更冷。江月沒幾件衣服,夜裏不免凍得瑟瑟發抖,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然而正因她醒着,才聽到林子裏有人走動的聲響……她霎時清醒起來,摸索着找到了帖穆爾,拽了拽他衣角。
帖穆爾猝然醒來,下意識就是劈過一個手刀。江月措手不及,若不是帖穆爾借着月色瞧清了她的面孔,這一掌劈在江月頸後,她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