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接下來的幾日,帖穆爾一直沒再出現。外面的魏軍按兵不動,薩奚人好像也停止尋釁。嘉圖瑚鎮日裏帶着盧雅和另幾個帖穆爾的侍妾上門,十分勉強地與江月打交道,努力營造出一副和樂安詳的氛圍。
江月不知嘉圖瑚是為了取悅帖穆爾,還是為了讓自己盡快融入到這個家庭。但這樣的舉動,既不能消磨江月心中如見滋長的對祁璟的思念,也根本不會讓她選擇順服。
她依然在思考,如何才能離開此地。
盧雅是帖穆爾侍妾中唯一一個漢人,興許因為她豐腴飽滿的身材,她亦是最受寵的一個。
江月無心挑戰她的地位,面對盧雅愈來愈濃重的敵意,她不得不找了個機會,單獨留下了盧雅。
她可不想自己還沒找到盟友,反先樹敵。
“你很喜歡帖穆爾?”
兩人獨處,盧雅不由得滿心警惕,“你想做什麽?”
江月瞧她神情,不由無奈,“沒什麽,見你頗在乎他,随口問問而已。”
盧雅似是不信,仍是寒着一張臉,淡淡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給薩奚人做侍妾,你覺得我有辱大魏了。”
“我沒……”江月矢口否認,頓了頓,莞爾一笑,“大魏的尊嚴,不在子民選擇與誰相愛。你若是真心實意喜歡帖穆爾,誰又能瞧不起你?我也有歡喜的人,只不過不是帖穆爾罷了。”
盧雅冷睇江月一眼,“你以為他會在乎你那點喜歡?看在你我都是魏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眼下他雖庇護着你,可一旦失了寵,他就會把你送入軍營,充為‘兩腳羊’。”
這是江月第二次聽到“兩腳羊”的稱呼,她眉心微蹙,下意識追問:“什麽是‘兩腳羊’?”
盧雅哼笑一聲,“你這樣倔着,他自然會帶你去見識。”
言罷,盧雅再不停留,轉身離開。
十月廿七很快就到了,江月沒想到,嘉圖瑚竟還把整個府邸裝扮一番。雖不像漢族貼個大紅喜字,卻也是張燈結彩,頗具民族風情。薩奚人不尚紅色,以白色為尊為喜。是以帖穆爾和江月都換成了一身白袍,被安排着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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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臉色不無尴尬,滿心都在算計着一會兒怎麽和帖穆爾商量“同房”的事情。此時祁璟不在,江月拿不準魏軍肯出幾分力來救自己,再加上整個蔚州城全部都是薩奚軍人,因此,與其冒險孤身而逃,落個不知結果的下場,還不如先趁着帖穆爾對自己的幾分憐憫,得以保全。
名分上的事情,江月不介懷,左右是嫁給一個已經故去的人,想來日後與祁璟說開,他亦能理解。
唯一的關鍵便在于,江月做不到出賣身體。當初她會為此事氣惱祁璟,今日,也斷然不肯遷就帖穆爾。然而,如何才能與他說通呢?
“月?”江月回神,竟是嘉圖瑚過來敬酒。她笑意勉強地接過喝了,仍像适才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地呆坐着。
薩奚的禮儀并不複雜,很快,江月便被帖穆爾拉着去了內堂卧室。
那一杯酒下去,味道雖不烈,卻讓江月覺得頭暈乎乎的。她心中警鈴大作,兩手攏成拳,以保證時刻的清醒。
門被帖穆爾趁勢關上,他一言不發就開始解自己袍子。江月一慌,脫口喚道:“帖穆爾!”
“從現在開始,你得叫我哥哥。”帖穆爾胸前半敞,神情卻極為嚴肅。
江月尴尬,讷讷地喚了聲“哥哥”。
帖穆爾這方滿意,走近床畔,“叫我做什麽?”
“我有件事,得和你商量。”她不經意地往後退了退,盤膝坐好,“那個……行完了适才的禮儀,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阿古的妻子了?”
帖穆爾點頭。
江月抿唇,“我是魏人,按照我們魏人的規矩,女子是要從一而終,一生只能跟着一個男人……所以,我既然嫁給了阿古,就不能再和你……”
“我知道,我不會和你行夫妻之事的。”帖穆爾一板一眼地解釋。
江月長出一口氣,太好了,原來帖穆爾也只是逢場作戲!
“不過,我會替阿古讓你懷育孩子,綿延他的子嗣,繼承他的遺産。”
“咳……”江月險些被自己的唾沫嗆住,說回來,還是要做那件事,換個說法又有什麽區別?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溫聲道:“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不管什麽名義,我既是阿古的妻子,都不能和你做……那個事。”
江月兩頰微紅,話方出口,就覺得體內有些異樣的感覺。
帖穆爾不以為忤,只是猶自站定,淡然道:“你雖是魏人,既嫁到薩奚,就該以我們的風俗為準。”
“說是這麽說,可……你總要給我時間适應不是?”
帖穆爾将信将疑地打量了江月一圈,往後退開,仍是一言不發地脫衣解帶。
江月正覺奇怪,突然一股熱流從身體裏滑出,望着男人肌膚,她竟……竟……“帖穆爾!那酒裏有藥是不是!”
“你倒不傻。”帖穆爾一笑,光裸着上身在她身邊坐下,“你确定不要?我給你一個時辰,你能适應過來嗎?”
江月大窘,不住地往後退縮,“你是故意的?”
“不是。我們薩奚的婚俗向來如此,是怕女子不願或初次怕疼,因此會在女子酒中下藥。”帖穆爾面有戲谑,又道,“是我忘了囑咐嘉圖瑚,你既侍奉過男人,也不必這樣麻煩了。”
江月指尖抵在掌心,依靠疼痛來喚起自己清醒的意識,“帖穆爾,你非要逼死我嗎?”
帖穆爾聞言蹙眉,俨然是有了不悅,“我什麽時候要你死了?聘你做阿古的妻子,與你同房,不都是為了讓你安安全全地在這裏活着?”
“我可以做阿古的妻子,可是一時半刻,我真的不能和你……”她語帶焦急,卻還是強自抑仄着自己的情緒,竭力抹殺帖穆爾的疑窦,“我不視你為丈夫,便做不出那種事來。”
“那你想怎樣?”帖穆爾也開始變得焦躁,“不過是一個晚上的事,怎麽就做不出來了?”
“你們薩奚女人,就都能心甘情願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做這種事?你同一個女人歡好,也全然可以不顧忌她心裏怎麽想的?”
帖穆爾撇嘴,頗為不屑江月的言論,“哪有這麽多事,照你這麽說,你侍奉你們将軍的時候,也把他當丈夫了?還是他心裏裝着過你這個小小姬妾?”
“他視我如妻子,我自然也把他當作丈夫!”江月話一脫口,便有些後悔。這樣說,豈不是在激怒帖穆爾。
誰知,帖穆爾非但沒怒,反而露出幾分沉思的表情,“你們魏人自诩禮義之邦,果然麻煩。我已經有妻子了,不會把你想成她的,至于你怎麽想……”
他看了眼面帶潮紅的江月,不慎耐煩地遞出個紅釉小瓶,“解藥,我就再給你五天時間‘适應’。”
江月千恩萬謝地接了瓶子,迫不及待地倒出藥來,水也沒喝,兀自嚼了嚼就服下了。帖穆爾收回藥瓶,重新披了衣服,“我沒有和你同房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言罷,就此離去。
在這五天的時間,江月仍是沒有得到半分大魏的消息。然而,盧雅卻因為帖穆爾意料之外的寵幸,對江月漸漸轉變态度,不再那般敵對。
江月不知是不是自己對薩奚人的食物不太适應,吃了幾天,時不時就有些惡心。只是寄人籬下,她也不敢多話,唯有強自忍耐。
盧雅瞧出她神色不對,倒還特地來關懷了幾句。江月讪讪地說了原委,盧雅不免一笑,“他們确然老吃羊肉喝羊奶,膻味重了些,你若當真不習慣,我便替你去和将軍說說,反正他們當初留了不少漢人廚子,做點合你口味的菜,也不是難事。”
“留了不少?”江月敏銳地發現盧雅措辭有些奇怪,下意識地追問,“那沒留的?”
盧雅臉色一僵,看了江月一眼,淡淡道:“薩奚人年年劫擄魏人,殺戮女幹淫取樂,你總不會不知吧?”
江月立時緘默,難怪盧雅先前草木皆兵,以為自己瞧不起她。能勉強在此地留命,旁人免不得會揣度她是怎樣曲意奉迎。
然而,渴望活命從不是錯。
錯的是,這個國家不該軟弱到連自己的子民都庇護不到……江月想起祁璟堅毅的神色,心裏一酸,不再說話。
五日很快便過去了,十一月初四,又到了她侍奉帖穆爾的日子。江月心中惶急,連帶着小腹一陣陣的隐痛。這樣的痛楚持續了一陣,江月忽然欣喜起來……她這是大姨媽來了吧!
江月激動捧臉,大姨媽!麽麽噠!
臨至晚間,江月故意扭扭捏捏地去找了嘉圖瑚,湊巧盧雅、帖穆爾幾人都在,她也不用再費工夫了。附耳向盧雅表明來意,盧雅又翻譯成薩奚語告訴嘉圖瑚,最後,嘉圖瑚委婉地将這層意思告訴帖穆爾。
帖穆爾臉色一黑,“我不信。”
他叽叽咕咕和嘉圖瑚說了幾句,嘉圖瑚臉色微變,拉着江月出了門去。這是要查驗?
這一次和平常有些不同,血量甚少,但量不是問題!質才是關鍵!
被嘉圖瑚證明自己未曾說謊,帖穆爾這才緩和幾分,“那你好好歇着吧,我聽盧雅說你吃不慣這裏的東西,過兩天你們魏人的廚子就來了,你且再忍忍。”
江月低眉順目稱了是,成功逃脫。
可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又過了五日,江月終于找不到賴以推诿的借口。她被嘉圖瑚逼送到正房中的時候,帖穆爾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暖酒,熱食,一桌子都是魏人炒的家常小菜,帖穆爾見江月進來,眉梢微挑,“讓你嘗嘗家鄉菜,總算我心裏想着你了?”
江月杵在旁邊,臉色有些僵,帖穆爾又掃她一眼,“過來坐,先吃飯。”
語氣帶着命令的口吻,俨然不容江月質疑。
撲鼻而來的飯香,仍讓江月有些作嘔。她眉心緊蹙,強自忍耐,卻終是繃不住,遽然起身,扶在一邊幹嘔起來。
帖穆爾不悅地摔下筷子,厲聲罵道:“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呢?!整整十五日了,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
江月小腹隐隐作痛,這次姨媽走得極快,卻把時不時的疼痛給她留了下來。她靠窗站着,聽到帖穆爾的呵斥,愈發不敢回頭。
帖穆爾起身,上前攥了她腕子,将人拉回到桌邊,“你壓根就不想嫁給阿古是不是?你還惦記着大魏的将軍?”
江月扶着桌沿立穩,帖穆爾卻不給她喘息之機,倒了杯酒,推到江月面前。“這酒裏照樣有藥,你要是不情願,喝了就是,免得你三貞九烈,我看着就膩煩。”
酒液澄黃,琥珀一樣的顏色倒影着江月自己的面龐,她十指緊緊扣着桌子,做着最後的負隅頑抗。
帖穆爾忽然一笑,松開手,拍了拍自己腦門,“瞧我,竟然忘了跟你說,你們大魏已經派使者來議和了,康歧、朔寧兩城,依舊是薩奚的領土,大魏的軍馬,則會在年前退回毓關之外。”
腕間青紫,江月卻顧不上置理,脫口問道:“怎麽可能?”
帖穆爾抱臂冷笑,“怎麽不可能?若不是為了議和,你們大魏朝廷何必調走主将?這叫示誠。”
他頓了頓,伸手按在江月肩上,強行迫她坐了下來,“你們的主将倒是挺會帶兵,可惜,生不逢時。”
帖穆爾神情中大有幾分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但餘光觑及江月,又霎然冷了幾分,“我知道你還惦記他,不過,你們大魏已敕封他為英毅伯,留在京內,再不會派他來邊境了。今日我聽王上說,你們皇帝挑了個寡婦郡主給他,你也不必等了。”
江月臉色一白,安如郡主……果然是他們!調走了祁璟,勾結薩奚,如今,還要用這麽卑鄙的手段扣住他!
難怪她一直得不到大魏的消息,也一直等不到他,兩人同時身陷囹圄,想必祁璟的日子,未必有她好過。
“所以……”帖穆爾停在她肩上的手緩緩滑動,漸漸停在江月纖細的頸子上,“你還需要‘适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