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月被那人一路扛着,像個貨物般被丢在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廳中人聲鼎沸,充斥着薩奚語言,男人的朗笑與女子嬌媚柔婉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猶如魔咒,一點點剝離着江月心中強自裝出的鎮定。
見她被人扔了進來,廳中喧嘩聲漸漸止了。
江月伏在地案上,用餘光睨向四周,坐在正座上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而他下首,也就是次尊之位,便是帖穆爾。一雙精明的藍瞳将目光定在江月身上,隐有幾分搖擺不定,卻仍透露出狠厲來。
江月小心翼翼地收回打量的眼神,老實趴着,只希望能吸引更少人的注意。
終于,帖穆爾開了口,像是故意為讓江月聽懂般,他說了漢話。“王上,這是大魏主将的姬妾董氏,今日,為我薩奚所擄。”
“哦?”那老頭子興致盎然地望向江月,認真審視一番,卻不甚滿意地咂舌,“不過爾爾,若論豐腴,實不及斛答愛妃。”
老頭子勉勉強強擠出這麽一句漢語,接下來,又是說回自己的薩奚話。
江月只聽他一語盡了,滿堂哄笑,衆人再度投向她的目光,已并非先前那般帶着好奇和打量……而是,侵略。
她攏拳貼在身側,以自保的姿态蜷起身來。
只她沒想到,這樣精微的動作也會吸引帖穆爾的注意。
帖穆爾表情微有一怔,片刻仍是化解開,換作冷笑,“王上若不喜歡這女人,倒不妨賞給兄弟們,她雖姿色平平,但既能得大魏主将青眼,想必也有她的本事。”
他話音方落,整個廳裏遽然起了附和之聲。幾個左擁右抱的薩奚将領快意擊節,高聲喊叫,整個廳像是坐滿了牛鬼蛇神,帶着荒誕而危險的氣氛,吞噬着江月敏銳的神經。
正座之上的老頭略一沉吟,像是被大家的情緒所觸動,朗說了幾句什麽。接着,兩個将領推開身邊的女人,從桌案前躍起,直朝江月撲來。
江月身子猛地一顫,再顧不得許多,徑往後退去。其中一人見她要逃,猛地伸手襲在她胸口,用力一掐,将人帶入懷中。江月失聲尖叫,緊急中,卻覺有個*的東西隔在了胸上。
她神色微變,想起一個始終貼身保存的東西。
阿古送他的玉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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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住她的人朗聲大笑,他用薩奚語神情無不驕傲地朝他們的“王上”呼喊了幾句,老頭面有贊賞,廳中衆人亦是捶桌敲碗氣氛熱烈。
男人用身下蹭着江月,一手也騰出來去扯她衣襟。
江月故作掙紮,漸漸俯□,任那人将她襟領扯開。
“啪嗒”
玉韘掉出,在地上滾了幾滾。
衆人目光都聚焦在男人的亵玩和女人的掙紮之上,唯一注意到這個細微之處的,便是帖穆爾。
江月這才伸手去護胸口,雖然為時晚矣,卻業已是盡力逃開身後人的侵犯。她先前小打小鬧地掙紮,早讓男人放低了警惕,此刻江月身子急轉,擡腿便往對方身下踹去。
雖沒有十成十的準頭,卻亦是成功逼開對方。
她身子一彎,趁人不經意撿起了地上玉韘,躬身抱住自己。
旁人只當她是驚吓之中的自衛,然而帖穆爾已徹底看清她手中東西,和江月用意。
不等那男人氣急敗壞再近身上前,帖穆爾自是站起身來,忽然道:“說起來,近日守城之功,臣還沒向王上讨賞……這女人有趣得緊,王上索性将他賜給臣得了。”
薩奚王偏首,說了兩句薩奚語。帖穆爾輕作一笑,“等臣膩了,自然還會送她去做‘兩腳羊’……魏人愛說有福同享,想必就是這個道理。”
廳中因為帖穆爾的打斷,已不如适才熱鬧。
帖穆爾繞過桌案,走到正中拉起江月,朝諸人一禮,以薩奚語道別。接着,他打橫扛起江月,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離開大廳。
夜色茫茫,這樣無邊無際的黑暗,終于給江月以短暫的安全感。
被帖穆爾帶回她一早被關起來的那座府院,江月才發覺這應是他的府邸,迎出來的婦人則是他的妻子。婦人心寬體胖,帶着和顏悅色的笑容,像是很高興丈夫的早歸。
兩人對答幾句,帖穆爾方扛着一言不發的江月往正房去了。婦人未再打擾,猶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帖穆爾把江月放到地上,認認真真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蹙眉問道:“玉韘呢?”
“那是阿古留給我的,我不能給你。”
江月心知帖穆爾誤會自己曾與阿古私定終身,與其勉強解釋清楚,倒不如趁這段關系,先竭力自保。她愈是對阿古表現出不同尋常的重視,也許帖穆爾待她,愈能有幾分憐憫之心。
果然,她言辭雖然生硬,帖穆爾卻不曾怪罪。“你……讓我看一看,我不會搶走的。”
江月只仍作不甘,攏緊拳頭,“我憑什麽相信你?”
帖穆爾聞言,竟當真仔細思索起來。他神色狠厲時,固然可怖,然而平心靜氣待人時,卻也如阿古一般單純樸實,不耍什麽花槍。
過了片刻,帖穆爾從懷中摸出了一把短刀,刀柄上嵌了顆紅寶石,刀鞘已是鑲金鎏銀,精致非常。他拔出刀來,握着刀刃,将刀柄一端遞給江月,“你拿着,抵在我喉嚨上,若是我不還給你玉韘,你一刀刺死我就是。”
帖穆爾神情認真,不像作僞。江月略一猶豫,先握住刀柄,以利刃貼在帖穆爾頸間動脈上,接着,攤開手心,露出玉韘。
“這真是阿古給你的?”帖穆爾小心翼翼地拾起玉韘,一雙清澈的瞳仁裏,不乏緬懷之情。江月不敢有片刻松懈,繃緊了精神答道:“不然我怎麽得到的?這是他……臨走前,給我的。”
她頓了頓,當真想起了那日情形。“他說這是他亡父留給他的,還問我肯不肯和他去他的家鄉。”
帖穆爾盯着那玉韘,反問道:“你答應他了?然後又負了他?”
江月一滞,想撒謊,卻說不出口,“他沒告訴我他是薩奚人。”
帖穆爾緘聲,俨然有幾分理解之意。
兩族對峙,他也不曾料想弟弟口信裏交代的女子,竟是一個魏人。然而,百姓總都是無辜的,他努力抛開成見,想替弟弟照顧好他的心上人,誰知,對方卻不領情。
“那如果他不是薩奚人呢?你會跟他走嗎?”
江月手微微一顫,彼時,她尚誤會着祁璟,兩人遠沒有今日這般感情。扪心自問,倘使事情真會有另外一種可能,她大概……“會。”
帖穆爾略露釋然之色,将玉韘還給江月。“既然是他給你的,你就留着吧。”
江月亦是收刀,同樣握住刀刃遞給帖穆爾。
帖穆爾挑眉掃了她一眼,忽又問道:“那阿古有沒有告訴你這玉韘是做什麽的?”
他玩味地收起刀,指腹緩緩摩挲着紅寶石,審視的目光凝在江月臉上。
江月泰然自若,“沒有。”
“沒有就好。”帖穆爾重新将刀塞入懷中,“看在阿古的份上,你就留在這裏吧,等擊退魏軍,我就與你同房。”
他毫無波瀾地說出“同房”兩字,像是一件譬如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情。江月杏眼圓瞪,脫口問道:“為什麽要同房?”
帖穆爾立起身,耐着心解釋:“你既和阿古沒有孩子,我身為他的兄長,理當替阿古延續香火。你放心,孩子我會替你撫養,長大後,屬于阿古的東西我也會全部留給他。”
江月心跳猝然加快,她手指微松,那玉韘徑直落了出去。帖穆爾極快地接住玉韘,面有幾分不悅,将它重新塞到江月掌心,“拿好了,這是阿古的東西。”
“我……我已經是大魏主将的人了。”江月讷讷,不知該用什麽的語氣勸服帖穆爾。
帖穆爾隐有幾分鄙夷,像是強自抑仄心頭的不屑,冷淡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吧。”
因為阿古的關系,帖穆爾沒再讓人把江月關起來,相反,他還讓他的妻子替她安排了一間寬敞的屋子。帖穆爾的妻子叫嘉圖瑚,她不會說漢語,與江月的溝通極為困難。
就在江月準備放棄交流的時候,嘉圖瑚帶來了一個更年輕的女人。
是個漢人。
她身姿較江月豐腴許多,頭發像嘉圖瑚一樣先梳成辮子,再盤成一圈。白皙滑嫩的肌膚昭示着她享受着較為優渥的生存條件,然而,她望向江月的眼神卻不乏敵意。“我叫盧雅,是帖穆爾将軍的侍妾。”
警告一樣的口吻。
“我叫江月。”
盧雅轉過頭朝嘉圖瑚說了幾句話,嘉圖瑚溫和一笑,伸手摸了摸江月的頭頂,“月。”
江月勉力彎了彎嘴角,卻實在難以逼自己做出與她一樣友好的姿态。
盧雅開始在江月與嘉圖瑚之間扮演起了翻譯的角色,她替嘉圖瑚把帖穆爾的家庭介紹了一番。
江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她雖要與帖穆爾有夫妻之實,卻在名義上是阿古的妻子。因此,嘉圖瑚是她的嫂嫂,而盧雅,則完全不具備與她一樣的身份地位。
“十月廿七,你與将軍同房。”盧雅面無表情地交代,甚至還有些嫉妒,“此後每逢二、七之日,就由你服侍将軍……直到你早日生下阿古弟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