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誤會
祁璟是武将出身,不涉政事,雖知安如郡主背後恐有更深的勢力,但此時他有旁的考慮,自然不曾顧忌。
安如郡主似驚似恐,頗帶委屈地反問道:“如今邊境太平,安如小住幾日,可曾礙着将軍的事了?”
若在平日,多一個郡主在此與多一個平民并無異同。然而如今,祁璟想主動向薩奚宣戰,來者不善的安如郡主,便成了個潛在的威脅。
照例,祁璟駐防邊疆,大可不受君命。倘使沒有安如郡主在,只消他不失邊城疆土,怎麽打仗都是他的事情。但倘使這個與祁璟已有不睦的安如郡主奏他擅起邊釁,不論勝敗,他都難逃罪責。
祁璟凝神望着安如郡主,像是想看透她內心一般,目不轉睛。
安如郡主被他冷漠眼神所迫,對視須臾,委屈之情愈發重了。她微微垂目,避開祁璟注視,低聲道:“将軍該能想到的,子嵩走後,我一個人總是不快活的,他在邊境風餐露宿駐紮多年,我委實思念他。”
祁璟倏爾一愣,想要開口相勸,思及來意,又生生忍住。
“将軍,女兒家的心事,你固然不懂,可料想董姑娘是明白的……我長居此處,縱使為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可也有我的難言之隐。”
她說至此處,祁璟與江月不由對視。江月蹙眉搖了搖頭,向祁璟示意自己不知這位郡主要賣什麽關子。祁璟眼神一滞,轉回頭,重新道:“璟是邊境守将,只為皇上和大魏分憂。郡主心中難過,恕末将不能體諒。”
他語意生硬,可見是鐵了心要逼安如郡主離開。
安如慘淡一笑,停了半晌,方徐徐接話,“看來,董姑娘是沒告訴将軍了。”
她頓上片刻,霧蒙蒙的眼神逡巡在祁、江兩人之間,過了一陣,終不再賣關子,“上一次,将軍抱我,父親心中惱怒,回雍州後便将此事先後狀告了母親和大姐。她們二人以為将軍輕薄于我,如今已是上奏皇上,請旨加罪将軍了。”
“什麽?”祁璟愕然而立,眉峰緊蹙,端的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郡主所言父母,是章盛與其夫人,若單這二人,根本不足為懼。如今主少國疑,邵相只手遮天,以他兩家過去恩怨,章盛的話恐怕沒機會上達天聽。然而,安如郡主口中稱的大姐,卻是章家嫡女,小秦王的正妃。小秦王過逝後,太後曾親诏王妃入京安撫,秦王妃頗受太後所喜。
她若想四兩撥千斤的做點什麽,全無不成之理。
然而,江月的注意力卻并未完全放在安如郡主話的內容上,只是搶先诘問:“郡主什麽時候與我說過這些事情?什麽叫我不曾告訴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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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郡主冷淡睨她,頗帶遺憾地搖了搖頭,“你先前向我說你不是将軍侍妾,因此我才敢将這些事述說于你,沒料想,你到底是不曾替我告訴将軍……難不成,你寧可看着他受罰,也不願我嫁給他嗎?”
“你幾時——”
“我早便說過,倘使想讓将軍逃離責罰,便需得我出面向皇上解釋,然而我身為郡主,又是寡居,我自己固然可置名譽不顧,但皇家體面,是斷容不得半點損傷。因此……”郡主秀眉微挑,鳳眼斜睨,目光重新落在祁璟身上,“因此,唯有我下嫁将軍,方能解開這兩難之局。”
祁璟聞言大惱,脫口罵道:“你想也別想!”
安如郡主被祁璟此話一激,登時大惱,擡掌拍在桌子上,高聲呵斥:“祁璟,你膽子也忒大些!我堂堂大魏郡主,難不成,還會肖想你這個……軍戶賤民!”
她說出最後四字,卻是滿面發紅,“倘不是我拜托長兄故交,替你在京中斡旋,此時此刻,你早被一道聖旨押解回京了!原先是你莽撞行事,我如今替你遮掩,你倒不識趣兒了!”
祁璟被那“軍戶賤民”四字刺得愈發惱怒,他雖不善言辭,但大将風範已成,本就不怒自威,此時氣上心頭,更顯得狠厲萬分。
江月見狀,隐有預感這應是郡主自己搗鬼,她唯恐現下祁璟火上澆油,反倒于他不利,落入郡主陷阱,是以忙伸手拽祁璟袖口,示意他不要妄言。
郡主眼神清冷地掃過二人,少頃,撐了桌沿兒起身,“罷了,你們二人慢慢想對策,若非逼我即刻離開夏州,那此後一切危境,便請二位共患難了。我安如,不再多事插手。”
她趾高氣昂,當真無愧于心一般。
祁璟一滞,轉身便往外走,甚至連江月都不曾投去一瞥。
江月正要大步跟上,忽被郡主喚住。
“江月姑娘,我原也是為了你好。”她笑容已變妩媚,全不似适才神色。
江月顧不上神思郡主話中深意,只恨恨一瞪,擡步奔出門外,欲追祁璟。
然而,等她走出府門,祁璟已是猶自策馬離開,小白馬追随其後,亦不曾等過江月。
江月孤伶伶站在門口,沒由來地覺得冷了。
江月徒步走回府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她從正門邁入,幾個識得她的侍官兵士都颔首致意,江月勉力回報笑容,穿廊步向正廳。
此時,廳門緊閉,江月正欲敲門,卻被戍守的侍衛攔下,“将軍正與副将議事,姑娘過會再來罷。”
江月手停在半空,不由一怔,“将軍他……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早回來了,一回來便召集副将、統領議事,姑娘別等了,恐怕短不了。”
江月微微皺眉,她本想先向祁璟解釋自己不曾隐瞞什麽,而是郡主故意挑唆。只他現在急着議事,一時半會兒恐怕是說不上話了。“那有勞你一會轉告将軍,我有事尋他,請他忙完了,派人支會我一聲。”
“是,姑娘放心。”
江月颔首為禮,有些失神地往後院去了。
祁璟是等用過晚膳,才回到後院去尋江月。
江月原坐在廊下一邊看書,一邊等着祁璟,奈何久等人不來,她多日遲睡醒早,疲憊不堪,便靠着廊柱睡了過去。
夜風漸涼,她整個人都瑟瑟地縮着,書被反扣在旁邊,祁璟走上前,拾起書來。
虞兮虞兮奈若何……竟是《垓下歌》,當真不祥。
祁璟蹙眉将書放回原處,上前去抱江月。他手臂攬在江月頸下,觸手便是一片溫涼,再擁女孩兒雙肩,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寒意來。祁璟低低一嘆,将人打橫抱緊,擡步邁入房中。
他抱住江月的時候,江月已然有些醒了,回到比外面溫暖不少的房中,江月便徹底散了困意。然而她沒急着出聲,反倒先用力摟緊了祁璟脖子,整個人都靠了上去。
祁璟一愣,猜到她是醒了,然而步子未停,仍将人放到床上,拉了被子來替她蓋上,“怎麽在外面就睡着了?我去給你煮完姜湯,免得風寒。”
“我……阿嚏!”仿佛怕祁璟的話說得不夠真,江月情不自禁打出個噴嚏。祁璟微一莞爾,蹲身替她脫了鞋子,“先別說話了,好生躺着,我去去便回。”
江月微急,擁着被子坐起,忙是道:“你別走,我沒事,我得先把上午的事同你解釋了……”
安如郡主究竟什麽用心她不知道,但挑撥二人之意,卻是分明極了。江月旁的不怕,只唯恐祁璟當真中她圈套,誤解自己。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祁璟動作沒停,一雙繡鞋在腳踏上擺好,祁璟起身,又替江月掖了掖足下被角,“你放心,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娶她。如她所言,我是軍籍賤民,高攀不上一個郡主的。”
祁璟兀自喃喃,神色間竟有些自卑似的。
江月大急,祁璟此言,已是泰半信了那郡主,認為自己因為不願讓他和郡主有些什麽,故而有所隐瞞。“你誤會了,我根本不知道郡主說的事情!更沒有隐瞞過你!”
祁璟伸手替江月捋了捋額前碎發,溫聲安撫着,“你不想我娶旁人,我其實是高興的。你放心,我已下令,中秋翌日對薩奚開戰……只要戰火一起,朝廷也不敢拿我怎麽樣。”
“中秋翌日?那不是就剩五天了?”江月聞言駭然,再顧不得去解釋細枝末節,只追問道:“會不會太急了?倉促出兵,你可有萬全把握嗎?”
祁璟退開兩步,房中只燃了一盞燭燈,半明半暗的光映在他臉上,叫祁璟的神色顯得愈發複雜難懂,“江月,我總不能坐以待斃,要麽等人來治罪,要麽……娶郡主為妻。”
他是近十年來,第一個勝績如此突出的邊境守将。狡兔死,走狗烹。倘使邊境長安,朝廷自然肯為區區一個寡居郡主的名聲來治罪于祁璟。然而,一旦邊釁複起,祁璟之位便無他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