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調離
祁璟臉上有幾分孤絕,他此時單膝跪在床沿,棱角分明的臉龐,讓人猜不透這些印記,究竟是他在怎樣的打磨後方形成。
江月坐直身子,揉開了祁璟額間緊蹙的“川”字,“郡主的話有幾分可信尚不得而知,她從未和我提起過與你有關的事情,今日話起突然,又是挑撥你我,朝廷上未必當真有這樣的傳言。”
她本意是寬慰祁璟,說到這,忍不住略生委屈。素手拂過男人側頰,繼而停在他沾了秋風的袍子上,“将軍,江月心小,也許容不下與人分享愛人,但也絕不至在這麽大的事情欺瞞于你。郡主今日所說之事,我當真毫不知情。”
祁璟聞言方是一愣,女孩聲音娓娓,只有辯解,卻無抱怨之意。他怔怔望了江月一陣,忽然伸臂把江月緊緊攬入懷中,喚了一聲,卻又啞然住口。
事發突然,祁璟先是震驚,繼而又為“軍戶賤民”四字所刺,羞憤難當。他是時勢造出來的英雄,既沒有武将家底,更沒有功勳祖上,能以廿四之齡成為一軍主将,不僅僅因為他立功諸多,更是因為朝廷為了打壓兩位副将而不得已地調和。
兩年時間,他用最大的努力贏得全軍上下的信服和兩位重權在握的副将的配合,如今在安如郡主口中一筆勾銷,祁璟怎能不憤?
可是他竟然這樣輕信了郡主的話!
輕而易舉陷入她話裏的險境,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思維去看待江月。
幸好他只是慶幸江月對自己的在乎,不曾加以怪罪,否則二人生隙,才是當真讓郡主得逞。
“對不起。”良久,他的聲音在江月耳畔響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裏,那樣的情形下……幸好郡主沒有對你怎樣。”
江月嘆了一聲,伸手擁住祁璟,“我不害怕自己面對未知,我害怕的是你不相信我。将軍……”
你是我遇到最值得欽佩的将星,就算不能擁有你,我也不會讓你隕落。
“這是去年的,唔,這個是三月的……”
江月低頭翻看卷軸,一一确定時間,将祁璟這近一年堆積的文書、指令分箱裝斂。
過去只有數十人的府衙今日近有百來位士兵頻繁出入,人影不斷。好在訓練有素的軍士不似等閑家丁,他們秩序卻依然井井有條,動作迅捷利索,也嚴守長官命令,減少一切不必要的響動。
這是中秋的前一日,祁璟決定整兵離開夏州,将大部隊挪至毓關,只留下少數部将,作為戍防。大軍重心挪移,決策中心自然也要随遷。不過,因為夏州城裏尚住着一個讓祁璟百般忌憚的人物,因此下了嚴令,低調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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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薛徽推開門,領進了三個戍衛。江月擡頭望了一眼,不多拘禮,指着對面的箱箧,解釋道:“這兩箱都是幾年前的,先搬走吧,這一箱是近三個月的,記得放在最上面。”
不等薛徽吩咐,三人已分別上前,扛起箱箧,轉身朝外走去。薛徽仍在原地,默默地等江月裝點好最後一摞文書。等了一會兒,江月終于收拾齊全,她忍不住擊掌,暢抒一笑,“完工,來搬吧。”
只剩最後兩擡,江月也不猶豫,卷起袖口,伸手去搬離自己較近的那一個。
薛徽本已彎下腰,見江月有動作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江月擡得有些吃力,兩臂緊緊摟着箱子,還要踮腳用膝蓋撐住箱底。感觸到薛徽的目光,江月頗覺尴尬。“快走啊……我、我可堅持不了多久。”
江月搬的這個箱子裏還有幾本書冊,重量不容小觑。只是她既已攬了過來,再放下未免顯得嬌氣。
薛徽看着她吃力的表情,饒是素來寡言,也不由得多了句嘴,“屬下可以再來一次。”
他是近些時日剛提擢到祁璟身邊做事,既不如陸閱山與祁璟親近,也沒有他的圓滑,平素話比祁璟還少,甚至幾次被陸閱山戲稱木頭。
江月知他話雖短潔,然則卻像陸閱山一樣,覺得自己身嬌體貴,本不該吃這些無謂的苦。
她淡淡一笑,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亦是簡短道:“走吧。”
薛徽又看了眼江月,沒多堅持,轉身邁出了屋,領着江月從側門出去,抱箱裝車。
“董姑娘?你怎麽過來了?”陸閱山偏首的工夫瞧見江月吃力地跟在薛徽身後,忙不疊上前幫忙接過,略帶幾分責怪地瞥了眼薛徽,接着親自把箱子放在車上。
這些文書大多都是機要,沒有江月之前,都是祁璟親自挑選人手,盯着裝車押解,而由陸閱山負責整理。今次添了幫手,祁璟得以從瑣事裏脫身,先一步離開夏州,前赴毓關。
臂間壓迫驟失,江月忙揉了揉腕子,繼而放下袖口,“反正就這一擡,是我堅持要給薛徽幫把手的。”
斜睇薛徽,又是一笑,“他想攔我來着,沒攔住。”
江月知道陸閱山脾性,唯恐自己好意反給薛徽添了麻煩,不免多解釋一句。
陸閱山果然釋懷,沒再多言,只是再次點裝箱箧,忙了開來。江月回身,正欲去收拾自己衣物,卻發覺薛徽始終盯着自己。而等她頗感疑惑地再次回望,薛徽已是別看目光,面色沉靜,恍若适才只是江月自己的錯覺。
入夜,大軍開拔入毓關。
自從上次郡主宅邸上不歡而散,祁璟便不許江月再去,安如郡主倒也一直沒來索人。然而因為擔心郡主又鬧什麽幺蛾子,江月仍是等最後一撥辎重離開,才騎着小白馬随上,來到毓關。
甫入營地,祁璟便用一個鬥篷将人整個籠住,“你再不來,我就要離營親自去接你了。”
清冽月光下,祁璟面容模糊,然而,突如其來的溫暖卻讓江月心裏十分踏實。江月松了缰繩,任飼馬軍士上前将小白馬牽走,伸手握住祁璟,抱歉一笑,“你別怪我自作主張,我實在是擔心郡主察覺咱們風聲,有我在,興許還能斡旋一陣。”
祁璟無奈地搖了搖頭,牽着江月往兩人帳中走去,“你也太謹慎些。”
“不,我是實在怕了這個郡主。”江月悠悠輕嘆,忍不住蹙眉,“郡主不肯走,我總覺得奇怪。那日你……以她的性格,早該一走了之,借以報複咱們。怎麽這麽多日,反而沒有動靜呢?”
祁璟掀開帳子,讓江月先一步進去,“也許是暗中行動?你怎麽想?”
因是臨時駐紮,營帳裏極為簡陋。江月深吸一口氣,果然都說由奢入儉難,在雍州時覺得夏州已經很湊合了,住在這山谷裏,才更是勉強。不過,艱苦歸艱苦,有身邊人相伴,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江月收起臉上驚愕,回身同祁璟繼續道:“我不是說過她出入頻繁?你說,會不會她在夏州有什麽認識的人?她丈夫也好,你我也罷,沒準都是她掩人耳目的借口?”
祁璟嗤地一笑,搖了搖頭,“夏州割讓薩奚的時,郡主恐怕還不會說話呢,能有什麽認識的人?”
江月微愣,她倒是忘記這一層。被祁璟輕巧否決,江月不免悻悻。
祁璟觀她神色,又是歡喜又是愛憐,他伸手捧起女孩兒臉來,出言安撫,“我知你是替我思慮,不過眼下只要咱們把這仗打好,什麽事也不必多慮……”
他眼中忽地異色一閃,認真低下頭,“江月,你願不願意嫁我?等咱們勝了,我便娶你為妻,好不好?”
出征在即,江月已是滿心擔憂。驟聞祁璟此語,不多猶豫便應了好,“你得平平安安的,我可只喜歡常勝将軍,要完好無損的将軍。”
祁璟伸手擁住她,湊近江月唇畔落下一吻,“別怕,這一役我早在多年前便設想諸多,并非沒有準備。”
“可畢竟……”太過匆忙。江月心知緣由,這是他不得已做的決定,自己除了支持,也別無選擇。“不過我相信你。”
她揚起笑容,滿是親昵。
這一個中秋,整個大軍的氣氛都帶了些肅穆。雖是團圓之節,身在異鄉不說,他們卻還要面臨強敵,能否生還尚是未知,誰還有心情慶賀呢?
盡管如此,祁璟仍然讓人點燃篝火,将士圍聚,暢飲高歌,以纾胸懷。
祁璟回來的時候身上酒氣濃重,江月蹙眉接過他遞來的佩劍,一面挂好,一面去替他倒水,“這是喝了多少……你可還清醒?”
她一面問,一面用餘光打量着祁璟。他仍是面不改色,步伐沉穩,只是一雙眼比平時都清亮,炯炯帶神,像是嵌進去一顆琥珀,帶着誘人的光澤。
而他的眼神,則始終追在江月身上。
直到江月遞出手中的杯碗。
祁璟沒去接碗,只趁勢握住江月腕子,一扣一拽,一個簡單的擒拿手勢,将人拉向懷裏,“江月,你不記得了嗎?”
碗已砸在地毯上,水洇濕一片。
“今天,去年……”他言辭含糊,低頭猛地吻住江月,來勢洶洶,帶着強烈的占有欲。江月推搡兩下,祁璟反倒将她擁得更緊,直到他得了暢快,才松了對江月的控制,撫着她不算豐潤的唇,猶自喃喃:“你來到我身邊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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