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蹊跷
祁璟與郡主很快便談妥了交糧事宜,這是安如郡主第二次踏入府衙,一如既往的華衣錦服,從容自若。
“将軍識得大體,倒讓安如刮目相看。”郡主輕笑,端茶呷了一口,“那咱們便說定了,董姑娘明日一早來我府上,我自會當着她面寫完書信,再請将軍将此信送往雍州。屆時,自然有人押糧,替将軍送至。”
祁璟和郡主同時望了眼江月,半晌,祁璟颔首,“每日晚膳前,我會派人去貴府接董氏回來。”
郡主不置可否,兀自揚眉,“既如此,安如先告辭了,将軍這裏的茶味道甚好,明日記得讓董姑娘捎些給我。”
言罷,她施施然起身,攜了婢女一同離開。
江月松了口氣,忙走向祁璟,“将軍,有了糧,你便可以放心與薩奚宣戰了。”
“江月,我到底還是……”祁璟生出幾分自責,滿面俱是愧疚之情。
江月伸手撫開他眉央褶皺,低低道:“你也看得出,她這樣為難你,恐怕意不在我。我白日跟在她身邊,沒準能察覺出什麽蛛絲馬跡。倘使能看清這郡主究竟想做什麽,于你也是好的。”
祁璟拉下江月柔荑,攏在掌心,臉上愁色半分未減,“你也不必刻意打探,安如郡主竟有本事壓制轉運使,背後料不僅僅是過去小秦王之勢才對。有些事情,知道多了,未必好。”
“我省得,你放心。”江月未多辯駁,只是順從應下了祁璟的話。
八月初五,祁璟親自送了江月到郡主下榻之處。一個略見年長的女人守在門口,見了二人,從容上前,“奴婢見過祁大将軍。”
祁璟不曾下馬,只望着江月自己躍下小白馬的馬背,“你回去罷,不必管我了。”
“嗯,你自己小心,晚上我讓薛徽來。”祁璟勒馬退開兩步,冰冷地目光掃過那年長女人的臉,又道,“轉告你們郡主,若她有半分閃失,我斷不饒她。”
言罷,祁璟兀自策馬離開,那匹送江月來的小白馬乖覺跟在祁璟馬後,一路往城外去了。
此地原是江月與薛徽兩人齊力布置,是以江月并不陌生。此時,郡主正在書房裏,江月随着那女人邁了進去,學她的模樣行禮,“郡主萬福。”
“董姑娘來了?”郡主擡眼,朝她淡淡一笑,“領你進來的是朔姑,她一向打理我身邊繁冗事宜,日後你随着她做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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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心知人在屋檐下,因而也不多拿喬,低眉稱是。
郡主睇了眼江月,又問:“我還不知你名字,左右咱們這裏都是女兒家,你也不必忌諱了。”
“我叫江月,江水的江,月亮的月。”
郡主若有所思地深凝她一陣,半晌方重新接上話,“名字不錯,你過來,信我已經拟好,你瞧瞧有什麽疏漏,若沒有,晚上便給你們将軍送去吧。”
江月并沒動,只是謹慎道:“我不懂軍務之事,看不出疏漏與否,郡主還是需等我将信帶回府衙,由将軍自己定奪。”
郡主聞言,忍不住一笑,“你倒是滴水不漏,不過,我瞧着你們将軍看重你,想來你覺得沒問題,他也不會不滿吧?”
江月直直地望着郡主,她眼神并不澄澈,像是藏了許多秘密與故事,江月識人不多,一時拿捏不穩這郡主在想什麽,只能挑着不甚明朗的字眼作答,“将軍向來公私分明,不會因自己個人喜惡,影響正經事情的。”
“啧。”郡主搖了搖頭,眼底閃過複雜神色,說不清是欽佩,還是鄙夷,“倘使他能公私分明,何至于現在才送你來我這裏?依我看啊——”
一頓,郡主揚起笑來,“祁将軍還是性情中人。其實,你是她的侍妾罷?”
江月蹙眉,下意識反駁,“不是。”
郡主面露不屑,擺手道:“你過去身份矜貴,如今做了這樣的事情,難免不願承認……可畢竟物是人非,我倒勸你,別再端着這樣架子害人害己了。”
她說到此處,話鋒驟然停住,像是不願洩漏什麽似的。“罷了,這信你拿回去呈交将軍罷,若他覺得不滿,自己來找我就是。”
江月滿心狐疑地接了信,她眼風一渡,恰見上面首行字句是——守成先生。
方守成?
這信是寫給他的?
祁璟捏着那信紙低眉沉思,江月應他吩咐,替他倒了杯水過來,遞到祁璟手邊兒,“你試試,可覺得燙。”
祁璟道了聲謝,将信紙疊了幾折塞入懷中,繼而方去接水杯,“她今日可刁難你了?”
江月搖頭,“她也沒讓我做什麽,幫忙收拾了些細瑣東西而已……”江月一邊說,一邊在祁璟身邊坐下,又是問道:“這信怎麽是寫給方大哥的?郡主也認識他?”
祁璟沉吟片刻,悠悠道:“我聽說方守成是章家小公子的開蒙先生,是安如郡主親自選他來教授章敏之的。方守成倒當真厲害,雖無官銜品級,卻結交四海重臣皇親……指不準,這一次斷糧,便是方守成幫郡主牽了線。”
江月微顯駭然之色,“方大哥飽讀儒學之書,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住在方府近一個月,備受方守成庇護。先前方守成雖鬧了樁聘娶烏龍,惹得江月祁璟二人險生龃龉,但畢竟相處良久,方守成始終持禮以待,滿口仁義道德,江月不甚信他會幫這樣一個嚣張跋扈的安如郡主。
祁璟見江月變色,也知曉自己說話太冒失了些,忙找補着,“是我失言,他是你父親的學生,自然明理,不過……”
他不禁一頓,有些遲疑未決地續道:“那日我以為你要嫁他,有些失态,踹了他一腳……我恐怕,是他夾報私仇了。”
被祁璟這麽一提醒,江月方想起舊事。“早知如此,我去向方大哥道個歉,說清原委,便牽涉不出這麽多事來了。”
“方守成肯動用這麽多關系來為難我,想必不是道歉便能了解的事。若他以你相嫁來威脅我,我又該如何取舍?”祁璟一面說,一面伸手擁住江月,“江月,那日我雖沖動,可踹他一腳,卻不後悔……他想娶你我不怪他,可他不該無視你的意思,你若當真嫁給他,一定不幸福。”
祁璟不擅表白,現下所言,已是肺腑鐘情,盡彙語中。江月知他在意自己,又處處替自己着想,不由心下一動,拉着祁璟手道:“我既遇上了你,又怎麽會再嫁給他?你安心就是。”
“江月。”祁璟一笑,貼着江月耳畔輕輕地喚了一聲,接着湊在她耳垂一吻,“看着你,我自然安心。”
如祁璟、江月二人所料,安如郡主屢加刁難,當真不是為了讨一個侍女這樣簡單。一連三四天,江月名義上雖服侍郡主,卻總被支得遠遠的,做些極為輕省的活計。郡主好似早将她抛諸腦後,全然不記得有這麽一個人一般。
而郡主本人,則出入下榻府邸頻頻,時常只帶親信婢子,換上民間平凡無奇的服飾,步下生風,瞧起來甚為忙碌。更有數次,江月見府中有信鴿飛進飛出,俨然是向外傳遞消息。
江月心中疑窦愈發多了,郡主來此地,原是悼念亡夫、攜子奠父為借口。且不說她兒子早已走了,單說郡主眼下這般忙碌,便實在蹊跷。
終于,江月按捺不住,到底是告訴了祁璟。
“我原是怕自己捕風捉影,不敢妄議,可郡主鎮日裏将我支開,避得遠遠的,實在令人納罕。”
星夜之下,江月與祁璟并辔而行。微涼的秋風拂在二人身上,說不出的惬意。
祁璟面有沉思,他亦是覺得這位郡主十分古怪,可是畢竟沒有真憑實據,祁璟身為地方守将,也奈何她不得。
江月見祁璟為難,不免寬慰道:“也許是我想多了,你大戰在即,練兵為要,先別管這些了。”
“不。”祁璟忽然斬釘截鐵地打斷,“我明日陪你一同去找郡主,是時候催她走了。”
安如郡主俨然是不曾料到祁璟會上門催她離開,祁璟與江月一前一後進了正廳的時候,安如郡主臉上有昭然的意外,“祁将軍……還真是稀客呀。”
她咬牙一笑,接着撂下了手中茶碗,神态恢複自若。“怎麽?将軍有事?”
“中秋将至,末将來請郡主回家,同親人團聚。”祁璟說得淡淡,既不威逼,也不恐吓。
郡主美目流盼,望了眼立在祁璟身後的江月,笑問道:“怎麽,是江月向将軍抱怨在我這裏做事累了,所以想催我早些走?”
江月在心裏啧了一聲,這郡主也太會歪樓了。
“末将給郡主兩日時間,第三日,末将會親自派兵護送郡主回雍州。”祁璟仍是那般輕描淡寫的模樣,但出口已是命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