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棋
頂着豔陽天,江月歡歡喜喜地牽着她的小白馬回到了府衙。祁璟等人還有事要商議,便打發她一個人回了後院。
得以跟着祁璟馳騁一陣,江月但覺自己渾身的骨骼都得到了舒展,走起路來挺胸擡頭,纖長的玉頸抻得倍兒直,像是一只驕傲又自矜的孔雀。
她本就學過舞蹈,身材姣好,這樣一路走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時天光大亮,江月心情舒暢,饒是院中仍然是那些神色各異的大老爺們兒,她也沒什麽懼意,笑嘻嘻地就回到了自己的那一進院落裏。
“兩位大哥早。”江月朝門口戍守的二位兵士打了個招呼,也不管人家理不理她,兀自邁過了門檻。
她下意識地擡首扶了扶自己的發髻,想到馬上要見到阿古,不知怎麽,心裏就生出了一些竊喜,歡喜之下,又有些小小的畏懼……自己剛剛騎馬帶風,頭發可別亂了才好。
正琢磨着,她伸手敲了敲西廂的門板,揚聲道:“阿古,我回來啦。”
“我在這呢。”
江月循聲回頭,原來阿古一直便坐在正房前的臺階上,只是她沒注意到罷了。江月輕巧邁過了回廊的長椅,直接從臺子上跳了下來,蹦了幾步跑到阿古面前。“怎麽在這裏坐着?地上涼,咱們到屋裏去……還有吃的嗎?我快餓死了。”
她伸手去拽阿古衣袖,要照往常,阿古自然不必等她來拽,早已跟着起身往裏去了。可今日,他卻是一動不動地在原地坐着。江月察覺不對,松開手,疑惑問道:“阿古,怎麽啦?”
阿古掃了她一眼,淡淡“哼”了一聲,只是兀自坐着,一言也不發。
看到阿古沉着一張臉,江月立時明白過來,她忙跟着蹲下,“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是跟将軍出去巡城了……他也是臨時決定的,是我忘記告訴你一聲了,你別惱呀。”
江月對祁璟滿心怯意,可待阿古便全然不是如此了。她每日大多時間都由阿古相伴,兩人早已熟悉。阿古嘴甜,偶爾蹦出幾句話來,總能哄得江月心花怒放。江月覺得他是個簡單直白的人物,不像祁璟那般脾氣莫測,因而把他當作了唯一的朋友。
此時見朋友懊惱,江月自然好生哄勸,也不端着,直咧咧地道:“對不起啦,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我一定盡快告訴你……今天叫你等久了吧?”
被江月這麽一陣哄,阿古就是鐵石心腸,也總該心軟。果然,他微微擡首,頗有幾分委屈地解釋:“我不是生氣……我是,我是擔心你。一早起來就沒了人影,問旁人也沒人瞧見你,偏偏将軍還不在,我……”
江月一愣,又是連聲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罷了罷了。”阿古好脾氣地擺擺手,從容站起身來,“幸虧我去問了馬夫長,他說你一早和将軍來牽了小白馬走,我這才放下心。早飯都涼了,你進去歇一會,我去熱飯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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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便繞過江月,欲往外去。
江月猶不放心,追上兩步,懇切問道:“你不生我氣了?”
阿古一笑,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不生不生,快去洗手!”
江月也不惱他的冒犯,猶自兩臂高舉,故作歡呼狀,三步一跳地回了房中。
等阿古端了熱粥小菜過來時,江月已經重新紮了頭發,兩個麻花辮兒搭在肩上,整個人全無大家閨秀的氣質。阿古司空見慣,早沒了當初的訝異,一面催着她用膳,一面問道:“巡城好玩兒麽?都去哪裏巡了?”
江月餓得厲害,只因阿古盯着她,一時不敢狼吞虎咽。“我不懂他們的規矩,只是騎馬跟着而已,倒談不上好玩……去了哪裏也不記得了,不過以後去的時候,我可以注意些,回來講給你聽。”
阿古包容地笑笑,點頭稱好,不無豔羨地道:“這下你如意了,将軍親自帶你出去逛,可比跟我在這裏呆着有趣多了。”
江月翹起筷子,作勢要打阿古,“胡說什麽,跟你呆着也有趣呀,你跟我師兄真像,慣會說讓人難受的話,偏偏還奈何你不得!“
“你師兄?”阿古挑眉,江月自知說漏了嘴,臉上有些讪讪,并不詳說,只打岔道:“你若是羨慕我,趕明兒也去求将軍帶上你得了!”
阿古看出江月心思,自然不會追問,只是頗溫柔地笑了笑,“巡城是大事,以我的資歷,是全然不夠跟随将軍左右的。
江月自知方才的話不甚妥當,咬了咬筷子尖兒,顯出幾分尴尬之情。
阿古仍是那副笑容,并不怪罪江月,“不過,倘使有機會,我還是會請将軍帶上我去打仗的。保家衛國,原是我們天職。”
江月被阿古的神情觸動,她來到大魏有一陣子了,雖知這場仗兩軍對壘,戰況嚴峻,可因她在大魏既沒親屬,又不熟悉,沒法子生出同仇敵忾的情緒。
如今聽到阿古這樣說,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師父來。師父年紀大,生在紅衛兵年代,是個根正苗紅的老黨.員,成天嚷嚷着若是有朝一日與日本開戰,定要抛家棄口去打仗。團裏的人聽師父念叨得多了,耳濡目染,也個個兒都是“五毛”。
阿古雖是輕描淡寫一句話,卻激得江月又想起師父,又生了對他的理解。
江月的牙齒在筷子尖兒上磨了兩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我回頭就跟将軍說,我不需要你陪我了!”
江月跟着祁璟巡了七八天的城,一直沒出什麽大事,祁璟見她每日早起,又跟着巡城,卻連一聲苦累都沒叫喊,不由有些訝異。他原先倒沒發現,這小丫頭倒這麽能耐苦?
他不知,比起江月舊日練功跳舞,不過是大半個上午的颠簸,如何能算得累呢?
這天晚上,祁璟聽了一個參将彙報,夜間雲厚,興許翌日有雨,不由得早早辦完手頭的事情,想回去問問江月,可還要跟着他們同去。他一則是當真擔心江月身子吃不住,能歇一天緩緩也無妨,二則是想用作試探,看看這妮子究竟是咬牙硬挺着,怕自己懊惱,還是當真絲毫不覺得累……
心事重重地回到後院,果不然,燈還亮着。
祁璟伸手推門,從容喚了一聲“江月”。
擡起頭來的是兩個人。
阿古忙不疊從座位上站起,行禮道:“屬下見過将軍!”
江月亦是跟着站了起來,把手中還拈着的一顆棋子丢回了棋盒裏,彎唇一笑,“将軍今日回來的好早。”
她神色坦然,光風霁月,眉眼中的笑意既是真誠又是溫柔,可祁璟不知怎麽,卻越看越生厭,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情緒沖上胸膛,讓他想要伸掌劈了這個——阿古。
奇怪,他明明惱得是江月,怎麽倒想用阿古發洩?
江月見祁璟又是沉着臉,不由惴惴,仔細想來,這幾日兩人接觸雖多,可他态度一直溫和,至少不曾對自己發過怒,那應該不是自己惹到了他?
唔……也許是打仗的事情煩的。
江月猶自給祁璟找着借口,阿古卻早已被祁璟“趕”了出去。
“在下棋?”
祁璟克制了不該衍生的情緒,找些有的沒的話來平複自己。
江月“啊”了一聲,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在下棋。”
“坐。”祁璟說話一向簡潔明了,此時他兀自坐到了先前阿古的位置上,大略地看了眼棋盤……然後皺眉,“這是怎麽個下法兒?”
祁璟能領兵打仗,圍棋自然也是個中高手,可此時見到棋盤,忍不住有些奇怪。都說“金角銀邊草包肚”,哪有不從邊上落子,全都下在棋盤中央的?
該提的子也不提……這還真是一塌糊塗!祁璟默默地把死棋提了出來,努力遮掩住心中的鄙夷掃了眼江月——虧她還是董大人的愛女!
江月見到祁璟這副表情,便已猜到他根本不知五子棋這一說。戲弄之心驟起,兩眼一彎,笑着按住了他的手,“将軍且慢,別收我的棋呀。”
祁璟只覺自己溫熱的手背上觸到一片冰涼,而冷漠無情的心,卻騰起了一股熱火。
“我下的棋和你們不同,這個叫做五子棋,另有一套規則。”她輕而易舉把祁璟手裏攥着的那幾顆棋子“偷梁換柱”一般摸了出來,擺到了自己的手心,“五子連線即為贏,不論橫的豎的斜的都可以,将軍沒玩過吧?”
祁璟仍舊是沉着一張臉,掩飾着自己的尴尬——看呀,你還妄想嘲笑董大人的女兒,這興許是京中新流行的玩法,抑或是他們書香世家才懂的絕妙。
你不會,露怯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五子棋早就被發明了,小宴只是為了督促将軍和江月發展感情,架空了這一點而已。不要誤導大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