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突襲
阿古聞言微怔,又端詳了一陣垂在天邊的紅日,繼而道:“看不出有什麽新鮮來,你是大家閨秀,想必因為讀的書多,方能品味其中妙處。”
“才沒有呢。”江月也不惱他直白,仍是笑吟吟的模樣,開口正欲解釋自己家境不好,并沒上過學,卻又想起如今不似原先身份,只能換了說辭,“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說我能讀過幾本書?”
阿古見她歪着腦袋與自己說話的模樣,又嬌又俏,不免怦然,直勾勾地望了江月許久。
江月被他盯着,先前不覺得有什麽,兀自回過頭,遠眺落日,心曠神怡。但過了半晌,卻始終覺得那兩道目光落在自己面頰,臉上登時發熱,斜睇阿古一眼,嗔道:“太陽又不在我臉上,你總看我做什麽。”
阿古性子直爽,被江月這麽嗔怪一句,喜上眉梢,脫口便答:“太陽在你眼睛裏,自然要看你。”
他此話出口,猶覺不夠描述心中所想,不由又添一句,“我覺得你比太陽好看多了。”
江月雖然知道自己容貌清秀,過去在雜技團中也算是女演員中拔尖兒的了。只團中師哥師弟都待她像親人一般,從不曾有異性這樣直白地誇過她。江月霎時羞了,面如錦霞。
偏她還要強作鎮定,故意朝阿古一笑,颔首道:“算你有眼光。”
阿古瞧出江月眼裏散發的歡喜,心中跟着高興,頗含幾分傻氣地朝江月露笑,不再多話。
兩人同賞夕陽,心中寧靜,便是時光溜走,也不覺得有過半點浪費。
晨光熹微,秋霧朦胧。一長串馬蹄踏破了拂曉時分,寧靜的漠水。
漠水夏日成溪,冬日幹涸。祁璟催馬而來,把已經所剩無幾的漠水濺得四散,也驚醒了一衆栖枝而眠的雀兒。
他行得不快,身後将士能夠從容跟随,陸閱山即在他身側,頗有幾分擔憂地問道:“将軍,您的腿還好嗎?”
“沒事。”祁璟依舊神色淡漠,仿佛那正在流血的傷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陸閱山皺眉,低聲咒罵:“這幫薩奚鞑虜!也忒沒有自知之明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們要傷我,箭自然會朝我的馬來,這本沒有錯。”祁璟話音方落,突然勒住馬,眉頭微蹙,打量着相隔不遠的大魏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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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閱山沒有察覺他神色上的變化,猶自道:“那這一箭射得也太不準了!馬沒射到,人沒射死……”
說到這,陸閱山自知失言,讪讪一笑,不再多話。
祁璟似笑非笑睇他一眼,心知這個多年相随的侍官本性如此,快言快語,因而并不責備。他正要說些什麽,餘光卻觑見先鋒兵飛奔而回,他轉過首,沉容以待。
“将軍,不好了!”先鋒焦灼急迫,喘息急促,胸口起伏,“那一隊咱們沒追上的殘兵,闖到咱們大營裏來了!”
祁璟心道果然,他适才數了一下,飄着的軍旗只有七面……定例該是八面旗幟,其中總有一面是由值衛所舉,流動換崗。今日短了這一面,必定是有人來襲,否則,絕不會倒下。
他神色一肅,輕斥先鋒,“區區幾個殘兵敗将,能有什麽不好的?”
先鋒一凜,抱拳稱是。祁璟沒再訓責,只是輕飄飄地道:“走罷,薩奚七豹,那裏面便占了三個,殺了他們,替咱們兄弟報仇!”
言罷,黑馬奔出,其餘将士激憤叫嚷,立時跟上。
今日來攻部隊,原已是祁璟的手下敗将,費了千辛萬苦,方從祁璟追擊下逃脫。他們本想趁祁璟大軍凱旋,先一步攻下營帳,即便不能,燒了他們糧草也好。
只是祁璟神機妙算,竟早有此防備。領軍殺回的時候,他們也不過剛到不久。
祁璟人多勢衆,加之群情激奮,不用多久,便将這一小撮人輕松擄獲。
他居高臨下地勒馬逡巡,冷峻地眼光落在俘虜身上,不發一詞,竟也讓人心驚膽戰。
祁璟正猶豫着要如何處置他們,卻見陸閱山突然過來,附耳貼道:“将軍,董姑娘和阿古不見了。”
“原沒想到,你還會跳舞。”這是江月第一次在林子裏練早功,阿古看得目瞪口呆,不免出言稱贊。
江月笑嘻嘻地用餘光掃他,頗為得意,“你沒想到的事情多了,以後有機會我再表演給你看。”
她收勢,湊到阿古身邊。阿古忙遞出汗巾,任她拭去額上細密汗珠兒,繼而又将披肩遞上,叮囑道:“剛出了汗,別吹風,小心着涼。”
“多謝。”江月眉眼彎彎,一輪初陽籠罩在她身上,映着整個人都有着淡淡的金色光圈。
阿古神色寵溺,江月由得他這樣癡癡地望着自己,也不阻攔,只猶自享受着身體舒展後的惬意。
然而,總有一個人,在江月最不會料到的時候出現。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将軍?!”
江月放下汗巾,方轉過身來。祁璟與江月見到的大多時候是一個表情——愠怒、隐忍,眼有寒光,這讓她又想起那天早上,來自異性的帶着占有欲的威脅。
江月手指都生了顫抖,沒有人知道她做了多少天的噩夢才将平複了那種悄然生長的恐懼。在陌生的時代、陌生的環境,連一個可以傾聽她的人都沒有!她一個人躺在帳篷裏,男人的腳步聲徘徊在外,每一個靴子壓彎草兒的聲音,都踩在她心上,是威脅,更是壓抑。
她每一天都盼着能看到朝陽的升起,唯有天空的遼闊,方能撫平人內心深處最可怕的記憶。
此時,阿古面向祁璟單膝而跪,拱拳行禮。江月卻是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觸怒祁璟,再惹禍上身。
阿古伸手拽了拽江月衣角,示意她不要再違拗。然而,江月只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疏離之意,溢于言表。
“你和阿古在這兒做什麽呢?”祁璟聲音低沉,簡單一個問句,都能帶出諸多責怪意味來。
江月努力抑仄聲音中的顫抖,簡明扼要地回答:“看日出。”
祁璟登時大怒,“我幾時許你離開營帳了?還來這麽遠的地方!”
江月厭惡之情油然而生,第一次兩人相撞時,對方的蠻橫,第二次無緣無故地被他驅趕,第三次他為一句無心之語而加以威脅,第四次他又出爾反爾,想占有自己……這樣的男人,要她虛與委蛇尚可應付一二,獻上身體,那是想都別想!
羞憤的情緒湧上大腦,江月想到的只有一個“逃”字。她不是沒謀劃過,聽阿古說,順着漠水一路向東南,就能進入雍州地界。她此刻有良駒,疾奔一日,總也能摸到村莊人家……反正祁璟不能丢下所有,直接來追,拖延個一時二刻,未必不能甩掉他。
江月緩緩往後退去,直到靠在樹上,想要不動聲色地解開拴馬的繩索。
這點小動作如何能瞞得過祁璟的眼,他眉峰一簇,趁其不備,突然伸手,撈在江月腰上,打橫将人高抓起來。
祁璟動作迅捷,兩手抱住江月,翻身躍上馬背,疾速向軍營馳去。江月的驚呼,随着風聲,漸漸淡了。
而阿古立在原地,忽然意識到江月适才想做什麽……她想逃?
陸閱山見祁璟回來,忙是迎上,“人找着了?将軍的傷不要緊吧?屬下已經傳了軍醫……”
他話說到一半,已然注意到了那個趴在馬背上,十分狼狽的江月。再觀祁璟臉色,陸閱山知趣地閉嘴, 半晌道:“屬下先去打發了軍醫。”
祁璟躍下馬,受傷的腳驟然持重,他眉峰不經意地一皺,很快便又松開。
他打橫抱着江月,擡腿徑往自己帳中走去。幾個等候的軍醫得了陸閱山傳令,紛紛退出,正與祁璟打了個照面。誰知,祁璟理也不理,兀自繞開衆人,走到最裏間。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
江月被馬颠得難受至極,好不容易坐下來,下意識彎了身子,倒在榻上。而她雖然難受,卻一聲不吭,猶自壓抑着胃中翻牆倒海的嘔意。
“既然我之前沒說,今日補上也不遲。以後,沒有我的許可,你一步也不準離開營帳。有什麽需要,讓阿古替你去弄。”
冷冰冰的聲音從江月耳邊響起,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若有違抗,杖責二十。”
江月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無聲地抗議着。
祁璟自然也沒有漏過她的動作,纖纖十指,絞着那一層布,無端讓他想起那一個尴尬的早晨。他初醒時,是被兵士地輕喚吵起。身邊的女孩兒睡姿不甚雅觀,被子纏在腰間,兩條長腿□□着,成了早晨一道極誘人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