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壁爐,毛毯與熱可可
雨,不斷落下,滲進大地,流進衣領。草原上蒸騰着半人高的霧氣,把我們籠罩在內。
秦朗看着山壁,不敢說話。
這麽淋雨也不是個事。“回去吧。”我終于開口。
“……回哪兒?”
“駐地中心。給你開個罐頭。”
“什麽罐頭?”
“你猜?”
中心是個蛋殼一樣的建築,伫立在平原中央。進門的時候,我把能源供應掐斷了。
現在,不論我和秦朗做什麽,終端都無法從監控器裏看到 = =+ 。
秦朗放下帶來的大箱子,熟門熟路地找到毛巾,把我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我從毛巾裏探出頭,仰頭望着他。
真好。他還是來了。
秦朗擦着自己的濕發,也低頭望着我,微微笑着。
真好。
我們升起了壁爐。濕衣服甩到一邊,端着熱可可,裹在一張大毯子裏,坐在地上,在壁爐前說着話。
木柴燃燒時發出“噼啪”的聲響。火光和熱度令人昏昏欲睡。
“腿怎麽傷的?”
“Bias聯盟攻擊了我所在的運輸機。無妄之災。”秦朗嘆氣。
“疼嗎?”
“快好了。本來家裏人扣着我,不讓下床,等我找到機會趕過來,已經是二月了。”
“這次呆多久?”
秦朗轉着杯子,“24小時。葉寒,我是以巡視官的身份來的。A-109-352周邊是敏感區域,我只能借二次視察的名義,短暫停留。”
24小時。一天。尼瑪。
沒有時間了。
“秦朗,你來晚了。”
“對不起……”
“腿還瘸了,力不從心。”
“(^_^;) ?”
“所以,這次輪到我上你了。”
“(^_^;)葉寒……”
我啪啪啪地拍着行軍床,“過來。”
“等等等等,葉寒,我腿疼。”
“我說過了,我這一年學了很多,不會弄疼你的。多謝你提供的視頻教材。”
秦朗不再争辯,直接壓過來,給我一個缱绻又帶着安撫意味的吻。“葉寒,我想上你。”
上下倒真不是個問題,我也不過是逗逗他。我順勢躺下,支着頭,笑得可惡,“秦朗上尉拖着殘腿,不遠萬裏趕來上我,受寵若驚。”
秦朗也笑,純良得不行。他站起身來,因為腿疼皺了一下眉,跌坐在轉椅上。“其實也有辦法。”
“悉聽尊便。”
秦朗雙手搭在扶手上,垂眼望着我。遠離了壁爐這個光源,他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坐上來,自己動。”
蛇精病。
可是我就是喜歡這個蛇精病。
腿受了傷,別的地方還是完好的。
我背對着秦朗坐下,卻被他扳過來,執拗地要看着我做。
“傻不傻,扶手怎麽辦?我腿擱哪兒?”
秦朗沉默迅捷地咔咔卸下扶手,把住我的後腦勺把我拉低。
君子不欺暗室,小人欲蓋彌彰。
賢者時間,總會帶來一種負罪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來逃避這種副作用。有些人變的話痨,有些躲到陽臺抽煙,還有一些則埋進被子裏裝睡。
我鮮少有這種經驗,無從排解,不禁惶惶無措,腦子裏一團亂麻。
鬼使神差地,我對秦朗說,“我們結婚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好嗎?”
秦朗則是睡眠派,迷迷糊糊地,“嗯?你說什麽?”
我重複了一遍。又說,“我想好了,你先證明我精神有異,無法再擔任衛星守衛者,然後我找機會調到首都,然後……然後,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許久沒說話,再開口時,語氣少有的嚴肅,“葉寒,我将會成為你的配偶,這是一個承諾,”他執起我的手,親吻指尖,“但現在不行。我有一個不能向你說明的理由。”
我覺得我遇到了《知音星際版》上說的感情騙子。
我鼻頭發酸,生怕一說話就帶出哭腔,只能睜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黑暗的房間裏很安靜,秦朗的呼吸聲近在咫尺,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是那麽遠。
第二天,秦朗把帶來的大箱子打開,裏面裝着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釀酒機。畢竟是違禁物品,可別讓人看見了。”秦朗把微型機器藏在倉庫的角落裏。
可是,A-109-352上哪有其他人呢?這是不是代表,下一年的巡視官,不會是秦朗?
“真好。下次來的時候,可以喝到今年釀的酒了。”
下次。下次是什麽時候?
秦朗繼續尋寶,“這個好。”
我接過竹制的長竿,“老頭樂?”
秦朗“嘿嘿”地笑着,似乎覺得自己很周到,還有點幽默。
可是我心裏難受極了。我把老頭樂放在一邊,抱出箱子裏的一疊書。“劇本?”
“還有縫戲服的布料。你現在還排話劇嗎?”
我點點頭,翻着《哈姆雷特》,忽而笑了。秦朗不明所以,陪着笑,看起來傻兮兮的。
“秦朗,我們去海邊吧。”
劇場一號還和去年秦朗來時一樣,只是落滿了灰塵和羽毛,得好好打掃一番。飛揚的微塵被氣流攪動,仿佛靜止的時間在我們踏入劇場的那一刻,重新開始流動。
我豢養的海鷗從隐蔽處飛出,沖進秦朗懷裏,把他撞得一趔趄。我拄着吸塵器,在一旁笑得不行。
一人一鳥敘着舊。秦朗問我,“怎麽想到養鳥了?”
“想養就養了呗。”
他颔首,“也好。有個伴總會有趣一些。”
是啊。本來打算炖了吃的,現在想想,還是留着吧。
秦朗的腿不能久站,不一會兒坐到了裝戲服的罐頭箱子上。我默記完臺詞,披着一件灰撲撲的袍子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張紙,“喏,你也說一句,就這句。我一會給你手勢。”說完,跑去開啓了錄影。
秦朗尴尬地起身,“我演不好……還有,Ophelia是什麽鬼……”
我沒理他,示意噤聲。
這場戲,十分短。我的角色,是發了瘋的奧菲利娅。掃了秦朗一眼,我開始瘋瘋癫癫地繞着舞臺跑,邊跑邊唱:
“To-morrow is Saint Valentine's day,(“情人節就在明天)
All in the morning betime,(我要一早起身)
And I a maid at your window,(到你的窗前)
To be your Valentine.(來做你的戀人”)
Then up he rose, and donn'd his clothes,(然後他起身,披上衣服)
And dupp'd the chamber-door; (打開了房門)
Let in the maid, that out a maid (她進去時是個姑娘)
Never departed more.(出來則成了婦人)”
第一段完,我在秦朗面前停下。他呆呆地站着,好一會兒才撚起紙條,念出了國王克勞狄斯的臺詞:“Pretty Ophelia……”
我笑了。轉着圈,“Indeed, la, without an oath, I'll make an end on't (真的,不用發誓,我會把它唱完的):
By Gis and by Saint Charity,(耶稣啊,神聖慈悲啊,)
Alack, and fie for shame!(這種事實在可恥)
Young men will do't, if theye to't; (年輕男子只要有機會,便一味糾纏)
By cock, they are to blame.(只能怪他們管不住自己的下身)
"h she, before you tumbled me,(她說,在那事之前)
You promised me to wed.(你曾答應過會娶我)
(He answers,)(他說)
So would I ha' done, byyonder sun,(我發誓會這樣做的)
An thou hadst note to my bed.(奈何你如此輕浮)(注)
唱完了,我把戲服甩開,跌坐在地上。海鷗一蹦一蹦地跳過來,踩着我的肩膀。身後秦朗的拐杖敲在地磚上,發出“篤、篤”的聲響。他顫巍巍地坐下來,半晌才開口。
“葉寒。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想理他。
“葉寒,我喜歡你,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戀人,我有身為聯盟軍人的職責,還有不能說的苦衷,這些,都是我們之間的阻礙。”
我沒有回頭,只盯着秦朗撐在我身側的手。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撐在地上的時候青筋隐現。
“但是,當我除去這些障礙後,我就會來到你身邊。相信我。”
上一次相信他的時候,被放了三個月的鴿子。
所以,主啊,快收了這個騙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 原文選自“The Tragedy of Hamlet, Prince of Denmark”,譯文參考朱生豪版《哈姆雷特》。
2. 奧菲利娅唱段請參考各版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