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秦朗再一次頭也不回的上了大巴。
海鷗在我的頭上踩來踩去,我卻不敢像往常一樣把它一掌拍開。
如果不小心拍死了,我一個人活着該有多憋屈?總要找個伴,陪我渡過這漫長的歲月。
總之我的生活回到了秦朗來之前的軌道上。巡視,報告,罐頭,間歇性的娛樂。以及每年12月5日如約前來的巡視官。
只是,這些人之中,沒有秦朗。
他再一次消失在了Atlas聯盟的廣袤領土中。
曾經對秦朗極其失望的三個月裏,我無數次怨恨他沒有履行約定,将我留在無垠星際這端,也曾幻想再次見到他時該如何報複。但見到本尊以後,卻只有純然的依戀。
同樣,即使秦朗再次令我失望,獨自離開了A-109-352,最後我也許還是會原諒他。
只是不知道這次要等多久。
在這等待中的某一天,我發現了前任衛星守衛者埋藏的時光膠囊。
其實,膠囊內只有一本日記。據說前任是投水而亡,斯人已逝,我這麽做也不算侵犯隐私()。只是,這日記內的信息敏感到我連記錄下事發這天的日期的勇氣也無。
在這個時代,聯盟已有數以十億記的改造人,他們被當做廉價勞動力輸出到前線,但明面上仍享受和自然人同等的待遇。前任的日記中記載的,正是這平靜表象下的龃龉。
如同秦朗所說,被迫駐守在偏遠衛星上的守衛者極易出現精神紊亂。一方面是因為改造人較弱的體質,另一方面也是由一道接一道,似乎永無止境的駐守令所致。
而令我深感恐懼的,是日記中所記載的,聯盟對于已經失常的守衛者的處置辦法。廣為流傳的“守衛聯盟,衣錦還鄉”其實是聯盟的安撫政策,凡是被判定無法承擔守衛責任的士兵,都将送往各大聯盟交戰最激烈的區域,成為沒有自由意志的誘餌,落得被敵對聯盟轟成原子的下場。
美曰其名,“廢物利用”。
而自從這位前輩在某位巡視官的遺落的随筆中發現這一驚人事實後,他就在不斷地尋死。
回鄉無望,又不願淪為草芥,只得自行結束生命。
而秦朗,應該也是因為知悉這一尴尬局面,才否決了我的荒唐提議。
我錯怪他了。
果然,誰會穿越大半個聯盟疆域,到一個十八線衛星來騙炮。
自此,我曾引以為豪的守衛者身份成了令我厭惡的存在,而一年後,海鷗的死亡更是雪上加霜。我恍惚了好一陣,若不是擔心終端對我的工作不滿意而把我扔去當炮灰,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我得好好活着呀。我要等秦朗。
還在軍校學習的時候,我對教科書上的時間跨度十分敏感,星際戰争的爆發與結束,重大科研項目的持續時間,我都能如數家珍。然而,當我自己處于歷史洪流中時才知道,時間跨度對當事人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當你在等待一個未定的目标時,你永遠不知道要等多久。
所以,直到一架單人飛行器再次墜落在沙漠中時,我才慢悠悠地算出,我tm等了秦朗多少年。
從星際歷3169年2月13日到3219年8月7日,好家夥,50年啊。
可是,頭疼地站在飛行器殘骸旁的軍官,看起來還是當年的模樣,我恍惚間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又或者,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海市蜃樓?
我掉轉頭,往駐地中心走去。
“诶~葉寒,等等我!”
幻覺?
可是搭在我肩膀上的胳膊很沉,捏一下他還會叫疼。
他說,“你怎麽不說話?”
我緩慢地轉向身旁俊朗的青年,對方也報以溫暖的微笑。
我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揚起了腱鞘炎未愈的手,“你還曉得回來!”
最終,還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秦朗把打到脫力的我扛回了駐地。
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衰退的除了體力,還有我曾引以為傲的記憶力。
壁爐,毛毯,熱飲,這熟悉的場面讓我驚疑這是我混亂的大腦制造出的幻境。
哦,除了秦朗。上一次的他只是斷了腿,這一次則是被我打成了豬頭。
秦朗借着壁爐的火光,細細打量着我。
“看什麽看?”我惡狠狠地問道,臉別向一邊。
“我在想,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五十年!”
“這麽久啊……”秦朗摩挲着泛着胡渣的下巴,“不過你沒怎麽變呢。”
秦朗也是。“當初你說自己到了三十五歲的時候會變成大叔,現在都八十七了,返老還童?”
“啊,我被凍成冰棍了,凍了幾十年。”
“……”
“所以不得已,讓你等了這麽久。對不起。”
“……我知道了你說的那個苦衷。”
“?”
“關于守衛者遣返……的那件事。”我隐晦提醒他。
秦朗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卻并沒有詢問我從何處得知。
談話就這麽轉向了我們的未來。我的觀點是,既然我不能回到後方,那麽不如把秦朗留在A-109-352上,唔,就說飛行器墜毀事故,死無全屍。
秦朗苦哈哈地附和我所說的一切。我這才注意到,秦朗的眼角邊,也帶上了細微的紋路,随着微笑,一次次如河流般向下游延伸。
而秦朗眼中的我,應該也是這樣。
我們都老了。
到了晚飯時刻,喝完了前些年釀的酒,秦朗才支支吾吾地透露,一小時後有流星雨。
我确實是不知道,而流星雨雖不少見,但秦朗出現後,我恨不得一天24小時把他栓在皮帶扣上,所以他想去看,我也安靜地跟着。
草原上的風很小,入夜後的溫度也十分宜人,我和秦朗仰面躺着,閑适地說着話,眼前是塵埃一般的衛星群。
這應該是我和他之間最純潔的一次談話了,以前都是說上兩句就開始約,年輕就是體力好。
據秦朗稱,他被凍了幾十年,再醒來時竟然成了家族裏輩分最老的成員,于是當即利用職權通過了一系列法案,那些顯得比他還老的子侄們只能在背後磨牙。
“那你一開始為什麽會被凍住?”我不解。
“因為那些法案呗。”
啧,還賣關子呢,不想說算了。
我能講的就不多了,只有少年時的事能拿出來說一說,結果秦朗這才想起來,他被解凍後,曾去我的家鄉拜訪過我的親人。
“你的小侄子已經同意把你嫁給我了。”秦朗喜孜孜地向我邀功,只得了我一個巨大的白眼。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小侄子會覺得我是在下面那一個?我早晚要反攻的好不好?!
就在我按着秦朗的小腹準備就地正法的時候,秦朗指着天空叫道:“看!有流星!”
哦?當我傻的啊!
秦朗抓住我毫無防備的腰,一使勁把我轉了過來,“你看!”
哦?還真是流星啊。
我就這麽躺在這個肉墊上,耳邊是秦朗平穩的呼吸聲,眼前劃過了一顆顆塵埃大小的亮斑,從開始的兩三顆,逐漸變成了數百顆流星相攜下落的壯觀場景。
不對。
這不是流星。
天上的星星,正在墜落。
準确地說,是A-109的衛星群,正在隕落。
“這,怎麽回事?”我猛然坐起,狠掐身下人的胳膊。他是不是又在騙我?
“啊……我也許,大概,應該是忘記說了……最近Atlas受到其他幾大聯盟的聯合攻擊,也該打到A-109附近了……”
我覺得背上冒出了冷汗,心中盡是絕望,顫巍巍地直起身來,“那駐地的軍人呢?聯盟就不管了嗎?”
“葉寒,你知道的,把這麽多軍人一一收回是項十分艱巨的任務,更何況首都收到這一軍情時,已經沒有将守衛者遷出打擊範圍的時間了……”
“所以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我指着還在不斷隕落的星群,質問秦朗。
秦朗眼中透出了無奈。他包住我不斷顫抖的手,把我拉到他身邊坐下。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A-109-352上沒有飛行器。秦朗來時乘坐的那架已經墜毀了。而即便衛星上留有能帶我們離開的交通工具,按照沖擊力場的推進速度,我們也難逃一死。
知道了這一後果,還忙不疊地趕來,秦朗真是個傻缺。
秦朗卻依舊笑得沒心沒肺,“怕嗎?”
我瞪大眼望着他,他眼中的溫和的笑意不變,一如初見時的那樣。
不知怎麽的,先前還令我四肢冰冷的恐懼,被秦朗手心的溫暖沖刷得幹幹淨淨。
“怕啊。”我把他的手放在手邊,輕輕地印下一吻。“你總是瞞着我,幸好我沒和你登記,不然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
秦朗的笑容一滞,“悔婚不太好吧。”
“我這是及時醒悟,知音星際版說不定還要給我樹典型呢。”
就這麽說笑着,秦朗忽然面容一肅,把我拉進他的懷裏。
伴着他胸腔的震動,我聽到了一聲極小聲的“我愛你”。
我伸直雙臂回抱他,嘴唇微動,可我知道他聽見了。
我的愛情,伴着3269年最壯觀的流星雨,降落在A-109-352這顆小小的衛星上。
【喜歡BE的話,在此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