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日月當空(十五)
将媚娘送到楊家後,回到元府中的丁香和沐瀾各自回了東西苑。
天已漸漸變暗,沐瀾路過元木門前時,往裏瞧了一眼,屋內并無光亮。
這些日子,元木經常不在府中,不知道整天都在忙些什麽。
不過他也确實沒有義務同她講。
鬼使神差般,沐瀾漸漸走到門前,将耳朵湊了上去——
屋內毫無動靜,看樣子确實沒有回來。
她輕輕推開房門——
沐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元木該不會是偷來的宅子吧!
這間屋子裏的陳設簡單的不行,只有一床,一桌,一方凳而已。想到他之前連二十文錢都斤斤計較,又聯想到平日喝的稀粥饅頭,越想越有可能。
一時入神,竟未留意到身後有人靠近。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擒在手中向後一拗,骨骼發出一聲巨響,又猛地被按住了肩膀,身子瞬間彎成了九十度。
“誰!”她吃痛,大叫道。
身後之人聽到她的聲音先是一愣,随即便放開了她。
沐瀾揉着酸痛的肩臂轉過身來……
瞧見她的裝束,元木一臉的難以置信,眼中閃過一絲慌張,轉眼便逍縱即逝。他入鬓的細眉皺在了一起,問:“你怎麽穿成這樣?”
沐瀾怒氣未消,撇嘴道:“小爺高興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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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木望了她一會,又匆匆移開了目光,側身背對着她,厲聲道:“簡直胡鬧!”
見他神态異常,沐瀾悄悄繞至他身前,竟真的發現他面頰有些微紅,方才還以為是夜色昏暗自己看錯了!
她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沐瀾暗笑道。
暫時忘記了身上疼痛,她假意清了清嗓子,裝作男子樣,擡起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揚,邪笑着問:“元兄,可是有龍陽之好?”
元木低頭望了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又垂眸望向她,面容鎮定,白玉般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兩頰微微泛起的紅暈出賣了他。
四目相對,一時無話,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竟是沐瀾先裝不下去。她收回調笑的目光,放下手臂,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元木突然動作,猛的一下攜過她的腰間,将她拉至胸前。
沐瀾毫無防備,一頭撞進他的懷中,鼻頭吃痛的向後一仰,松松垮垮的冠帽瞬間滑落在地,如瀑般的烏黑發絲盡數飄落在她身後。
待緩過神來,拼命推拒着面前堅實的胸膛,可他絲毫不為所動,她費勁力氣才将将挪開了半寸。
肩膀又在隐隐作痛,她面色微愠,小聲喘着氣,蹙眉擡起頭來。
元木線條流暢的下颚與方唇就在眼前,往上是他高挺的鼻梁,再往上便是他五官最驚豔之處,一雙深不可測的桃花眸。
若是平日,她自是願意好好欣賞一番,可現在只覺自他身上傳來的壓迫感,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他低眸望向她的眼神暧昧莫名,唇線清晰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薄唇輕啓:“我好不好龍陽,你想知道嗎?”
元木平時冷心冷臉的,沐瀾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情,不由得晃了神。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
元木身體傾斜的幅度越來越大,面龐越貼越近。兩人的鼻尖間隔不到半寸,驚覺異樣的沐瀾突然擡起一只手來擋在了中間——
趁他力道松懈之際,又猛的将他一把推開,兔子般飛奔着跑回了隔壁。
回到房中的沐瀾,往緊閉的門扉上重重一倚,驚魂未定的摸着胸口,心跳的厲害。
低頭忘了眼自己的裝束,三兩下便将圓領長袍脫去,憤懑的扔到了地上。
這衣服以後還是不要再穿了,保不準哪天元木就突然獸性大發了!
她重新換上女子的襦裙,躺到床上,為自己按摩着酸疼的肩頸和小腿肚。心中默默将元木列入了危險人物名單,告誡自己以後可千萬離他遠點兒。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又是一年春節到,這還是沐瀾第一次在古代過春節。
本該是舉家歡慶的團圓佳節,可在沐瀾前二十二年的人生當中,卻是最難熬的一天。
看着大街上闊別多日,終于再次相見的家人、情侶們面上流露出的喜悅之情,沐瀾心中是羨慕的。
自己是孤兒,每到除夕夜,她都會去超市買一大堆零食,獨自一人待在家中度過這煙火燦爛,炮竹震天的節日。
春晚的主持人早已換了一撥又一撥,但節目還是一直延續了下去。随着科技的發展,沐瀾的同齡人早已不再看春晚,只有她依舊還保持着這個習慣。似乎這有這樣,才能讓她感到一絲節日的溫暖。
而今年不一樣了,雖然她還是只身一人,但有了丁香的陪伴,瞬間有了過節的氣氛。
在唐朝不叫“春節”,而叫“元旦”。歲餘當天,家家戶戶都豎起幡子,貼上春聯,鄰裏街坊互相道着“萬歲”。
沐瀾不止一次贊嘆丁香真是個田螺姑娘,一個人在夥房哼哧哼哧的忙了一下午。她中途幾度想去幫忙,卻都被她趕了出來。因為她廚藝不精,總是多鹽少糖的,丁香笑着打趣她是“好心做壞事,越幫越忙”!
現代送餐業務發達,從未下過廚房的沐瀾對做菜确實是一竅不通,也只好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退到一旁給她打打下手。
除夕夜,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沐瀾饞的口味都要流出來。她等不及就要嘗一口新鮮出爐的清蒸鲈魚,卻被丁香攔住。
“姐姐,吃其他東西之前,可要先嘗一口這個。”她指着不遠處一個元寶狀的東西說道。
“這是什麽?”沐瀾拿了一只起來,裏面有餡兒,看起來是個餃子。
“它叫‘湯中牢丸’。”
名字倒是稀奇得很,沐瀾小口嘗了一個——
就是個餃子嘛!不過确實好吃得很。
“元兄,今日可有口福了。”
門外出現了一青一白兩道身影,李德謇見到滿桌豐盛的酒席,笑着道。
他們可真會挑時間,不過幸好讓丁香多做了份量,四個人吃也是足夠的。
李德謇将手中提着的酒壇子往桌上一放:“沐姑娘,除夕夜,可少不了這‘屠蘇酒’啊。”
丁香突然驚呼了一聲,她竟把這麽重要酒品給忘了!
四人在席間入座,丁香去夥房拿來四只酒杯,為他們各自斟了酒。
元木就坐在沐瀾旁邊,沐瀾心中還記恨他那日的孟浪舉動,并不想搭理他。她自顧自的吃着面前的食物,假裝他不存在。
突然,碗中多出一只剝了皮的大蝦仁。
她驚訝了片刻,但立即反手用筷子将彎曲的蝦仁夾起,放回元木的碗中。
“無功不受祿,要吃我自己會剝。”
看也沒看他一眼,又擔心自己是不是說的有些過分了,沐瀾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面前的鲈魚。
元木的手僵了片刻,但貌似并沒有在意,拿起一旁的濕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也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倒是李德謇見二人間氣氛怪異,深感莫名。于是端起面前的酒杯道:“沾了元兄的光,多謝兩位姑娘款待。”之後便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放下了酒杯,嘴角揚起笑意:“這酒雖是藥酒,卻香醇的很,各位也快些嘗上幾口吧。”
聽了他的話,沐瀾望了眼面前的酒杯,猶豫了片刻後,将它端起,用唇瓣在杯沿小口的抿了一抿——
初嘗只覺清淡如水,再一細品,辛辣感頓時湧上喉頭,沐瀾不禁悄悄吐出了舌尖。
李德謇見此捧腹大笑:“看沐姑娘平時豪爽的樣子,竟然不會喝酒!哈哈哈哈……”
沐瀾斜了他一眼,想要證明什麽似的,賭氣般的将一整杯酒飲下肚,被辣的直咳嗽,眼角留下幾滴淚來。
另外三人見此皆是面上一驚。
丁香連忙從她手中奪下了酒杯:“姐姐,這酒烈的很,喝這麽急作甚!”
果然,片刻後,沐瀾便覺天旋地轉起來。好在方才已經吃好了年夜飯,在肚中還可抵消點兒酒氣。
可待酒勁漸漸上來,沐瀾只覺頭昏腦漲,白瓷般的面龐頓時從臉頰紅到了脖頸,坐也坐不住,就要往一邊歪倒下去。被元木一把拖住了身子,倒在他身上,再不省人事。
“元兄,看來以後還是不要讓沐姑娘飲酒了。”李德謇手中舉着杯盞,戲谑的笑道:“這一杯倒之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其實,以沐瀾兩瓶啤酒的酒量,一杯屠蘇酒下肚應該不至如此。只是她方才喝的太急,酒氣直沖腦門,這才沉沉的暈了過去。
元木沒有應他的話,将沐瀾從凳子上打橫抱起。
“我送她回去。”
幾句話打發走了李德謇,又囑咐了丁香幾句,抱着沐瀾徑直向東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