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月當空(十四)
“她是誰?”
面對府中突然多出的一人,元木臉色十分不悅。
“她叫丁香。”沐瀾将小姑娘拉到她身邊,介紹道:“她今年才十三歲,便無家可歸了。”
元木看都沒有看她,依然皺着眉頭。于是,沐瀾又接着哀求道:“這孩子身世可憐,你就發發善心留她在府內做事吧!”
元木依舊是沉默,沐瀾以為他是怪自己擅作主張,便打算将丁香的遭遇說的再凄慘些:“你不知道,我剛遇見她時——”
“讓她住西苑。”
元木打斷了她,撂下這一句便揚長而去。
沐瀾:……這是默許了吧?就知道他是個面冷心善之人。
她心道雖然西苑遠了點,但元木總算是答應留丁香在府中了。
寒風瑟瑟,轉眼已經入冬。
院中的落葉已被丁香打掃的幹幹淨淨,遒勁的參天大樹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蜿蜒着伸向高處。
沐瀾來到長安已經一個多月了,估摸着媚娘和楊氏也應該早已到來。她讓丁香留在家中自己打發時間,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楊府。
聽到敲門聲,楊家家仆急忙前來開門。
“請問府上有位叫武媚娘的姑娘嗎?”沐瀾站在門外問道。
家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找她有什麽事?”
“我叫沐瀾,是她的朋友,想找她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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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一下!我去通報。”
大門再次被關上,被拒之門外的沐瀾有些失落,卻也在意料之中。回到娘家的楊氏定會将女兒照顧好,看樣子自己以後無須擔心了。
不一會兒,大門再次被打開,來的卻不是家仆。
“沐姐姐!”媚娘飛撲着跑進她的懷裏。聽下人說門外有個叫沐瀾的女子要見自己,媚娘立馬丢下手頭正在看的書,跑出來迎接。
她上前一把挽起沐瀾的胳膊:“姐姐我們快進屋聊吧!”
沐瀾臉上盈着笑意,媚娘的小臉蛋圓潤了些,看樣子在楊家生活的很好,個子也竄的很快,都快到自己的脖頸了。
媚娘将她拉到屋中坐下,讓一旁的小丫鬟給她沏了杯茶。
“聽人說姐姐被壞人擄走,我都快擔心死了。”媚娘皺着眉頭道,又想到什麽似的:“姐姐是怎麽來到長安的?”
沐瀾淺嘗一口杯中之茶,微笑着道:“那賊人将我擄來長安便想将我賣給富貴人家,我趁他不意,逃了出來。前陣子已經托人給賈老爺送家書回去了。”
寄家書之事不假。那日她被元木擄走,賈固怕也是十分擔心,她專程以元木的名義給他寄了封信,告知他一切安好。
沐瀾的言語中似乎并無纰漏,媚娘了然的點了點小腦袋。
“那姐姐你現在住在哪裏呀。”她提議道:“要是沒有地方住可以住在我們家。”
沐瀾笑了笑:“我在這裏遇到一位老朋友,現在借住在他那裏。”
“那沐姐姐你打算在這裏長住嗎?”
沐瀾點頭,“嗯”了一聲。
“太好了,那我們以後又可以經常見面了!”媚娘開心的笑了起來,還像個孩子一樣撒着嬌,抱着她不肯撒手。
沐瀾摸了摸她烏黑滑潤的秀發,心裏也是十分高興。
她覺得用不了多久,任務就可以完成,自己也能回到現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荊州城三人組的賈夫人已被丁香替代,卻依舊是形影不離。
沐瀾偶爾也會想起賈夫人,不知她是否承受住了打擊?會不會經常想念自己……
還有岑公子……
不禁感嘆,對他們的愧疚,怕是一直會深埋在心裏了。
丁香這個小丫頭,可能是從小便嘗盡了人間冷暖,一有人真心待她好,她便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人也聰明伶俐得很,自知不能白白住進元府,于是主動做起家務事來。
自打她來到元府,便一刻也停不下來,不僅将府內裏裏外外打掃的幹幹淨淨,還主動承擔起了舉炊之事,沐瀾終于不用再忍受元木做的清淡無比的白粥饅頭了。
丁香和媚娘年齡相仿,兩人整日有着說不完的話題。
今日,沐瀾去楊家接走了媚娘,準備一同去集市上給丁香置辦些新衣裳。為她選了幾款簡單素淨的布料,丁香便被老板娘拉到一旁量尺寸去了。
這間裁縫鋪子新潮的很,不僅有傳統的唐朝男女服飾,就連胡服之類都應有盡有。
沐瀾在男子裝束區流連忘返,想到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看到作男裝打扮的女子,頓覺新奇的很。一時興起,竟也想做上一套。
她正在聚精會神的挑選着布料,猶豫着是選左手邊的純白色,還是右手邊的素青色好。
“元兄喜白,還是買白色吧。”
聽聲,沐瀾回過頭,李德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邊,笑的一臉戲谑。
“不是給他買的。”沐瀾反駁道:“是給我自己買的。”
李德謇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倒不是因為她要為自己置辦男裝,畢竟在唐朝,女子着男裝十分常見。而是她恰好選了兩個元兄偏愛的顏色,卻不是為他買的衣裳。
不知為何,方才聽到李德謇的話,本就更偏愛白色的沐瀾突然就不想買它了。她将手中的兩塊布料放下,反手拿起一旁繡有蘭花暗紋的大紅色绫布。
他元木不是喜歡白色嗎,她非要買個鮮豔的顏色亮瞎他的眼睛!她将布料遞給老板娘,量了量尺寸後,交給夥計做衣服去了。
她轉過身來,冷不丁瞧見初次見到媚娘的李德謇竟欲向她做躬身之禮。但只是略微彎了彎腰,便立刻直起身來。
沐瀾以為自己看錯了,并沒有在意。
“衣服做好還需要些時辰,我們去別處逛逛吧。”
她剛要跟李德謇告辭,卻聽他說:“我今日無事,帶三位一起去戲樓聽歌舞戲如何?”
沐瀾征詢了媚娘和丁香的意見,她們皆表示深感興趣,于是便應了下來。
四人在二樓雅間入座,紅色楠木桌上擺放着各式瓜果,樓下紅布鋪就的戲臺上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唱些什麽。
雖然沐瀾聽不太懂,還是看的津津有味。
“沐姑娘可知這是唱的哪一出?”
沐瀾搖了搖頭。
李德謇微微一笑,介紹道:“他們這唱的是三國時期的黃忠将軍,在諸葛亮的激将之下,立下軍令狀,攻下定軍山的故事。”
他嗤笑一聲:“雖成了五虎之将,名垂青史,但是一把年紀,還在在戰場上厮殺,真的值得嗎?”
沐瀾并不同意他的說法:“人各有志,我覺得黃忠将軍為國盡忠的精神令人欽佩。”若真如他所說,那位黃忠将軍确是條好漢。
李德謇冷笑一聲:“我倒覺得他糊塗的很,本可以安享晚年,卻落得個在軍中病死的下場。”
沐瀾剛想再度開口辯駁,卻見李德謇心思早已不在戲臺上,而是望向遠處,一臉的若有所思。
許久後,他又繼續說道:“我本無心廟堂,可我父親是大将軍李靖,我又是家中長子,世人皆對我賦予衆望。”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人們總是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不是嗎?”
沐瀾覺得他話中有話,卻并沒能問出口,因為舞臺已經謝幕,樓上樓下皆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一旁的媚娘和丁香似大受感動,兩雙小手拍的通紅。而李德謇依舊盈着淺淺笑意,漫不經心的輕拍了幾下手心。
一個時辰後,四人離開了戲樓,沐瀾準備與李德謇告辭:“多謝李公子款待,今日就此別過。”
李德謇微微颔首,沐瀾帶着丁香和媚娘重新回到了裁縫鋪。
店裏夥計多,衣服很快就做好了。老板娘将沐瀾和丁香引到裏間,去試穿新衣裳合不合身。
沐瀾穿上了定做的男式圓領袍,頭上梳的卻還是女士的發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許久之後,丁香早已試完新衣,沐瀾卻還在一旁不斷擺弄着自己的頭發,口中連連嘆氣,覺得怎麽束都不對。
“姐姐,還是我來幫你吧。”
丁香看不下去,上前将沐瀾在長椅上按坐下,為她簡單箍了個男子發髻,雖然有些松松垮垮,但在戴上烏沙發冠後,還真像那麽回事。
沐瀾在心中感嘆道:她可真是心靈手巧,竟然還會梳男子的發髻!
現在她的裝束已與一般男子無異,只有臉上上淡淡的紅妝,和眉間的花钿還在告訴衆人這是名女子。
沐瀾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在紅衣的映襯下,臉龐更顯膚白細潤。她将花钿輕輕撕下,這下更像一個眉目清秀的公子哥了。
整理完畢後,她掀開門簾走了出去,鋪子裏的人瞬間齊刷刷的向她看了過來。
媚娘第一個跑上前來,驚呼道:“沐姐姐,你可真好看!”她反複打量着沐瀾的面龐,癡癡道:“你若是男人,媚娘真想嫁給你!”
沐瀾輕笑,捏了捏她光滑的小臉蛋:“小嘴真甜。”
媚娘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昂着頭拉着她向外走去:“今天我也要這長安城裏的姑娘羨慕羨慕!”
沐瀾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兩只手臂一左一右的挽着丁香和媚娘,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回家去了。
至于羨慕的是丁香和媚娘,還是左擁右抱的她,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