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45 (1)
布桑城的陽春三月,街頭的柳條剛剛抽出了新芽,河邊的桃樹剛剛綻開了花。空氣中散發着馥郁芬芳的味道,小街道古巷子裏都是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坐在石板上上喝一杯咖啡也好,或是邊走邊看風景也好,一切都是惬意而舒坦。
百代古典樂一百周年的紀念專輯就在這一天到了布桑宣傳。國內外的主創人員從布桑機場出來時已經到了中午,記者招待會的主辦方安排他們入住了香格裏拉。
孟遠從随身的行李包裏,拿了一件齊膝的小黑裙,搭了條珍珠項鏈,随行的意大利小帥哥朝她吹了個口哨,用生硬的中國話調戲她:“嗨,美麗的姑娘,今晚有人陪麽?”
孟遠只是笑笑:“妮娜讓我好好看着你,命你不準多看中國美女一眼。”
菲諾大叫:“遠遠,你真沒有情調!”
孟遠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馬上就要到十一點半了。連忙不再跟他開玩笑:“我要去參加好朋友的婚禮,今天中午就不跟大家吃飯了。”
回國之前,宋天真給她打了越洋電話,下達要求必須在3月16號這天回國,參加她的婚禮,不然朋友都沒得做。
幸好專輯在中國發布的日子在三月初,孟遠正好能趕回來。宋天真結婚的酒店也在香格裏拉。二樓的一個宴會廳,孟遠上來之後看見宋天真将來的老公沈溥在門口迎賓。
孟遠不是不知道他們倆的結合完全是家裏的意思,吃了一頓飯相親的結果。
沈溥的臉色很平淡,絲毫也沒有什麽喜悅的樣子。他在看到孟遠時候,向來誇張的他也不管這是他的婚禮,立馬就問:“你來幹嘛?小爺我什麽時候給你發請帖了?”
旁邊的人都面面相觑,新娘子宋天真聽到這動靜,立馬從另一邊奔過來,對着沈溥解釋道:“遠遠是我專門打電話請過來的。”
沈溥似乎很不滿意她這個行為,嘀咕了一句:“賓客名單都準備好了為什麽還要變?真是麻煩。”
宋天真笑笑,也沒讓孟遠簽字,直接将她拉了過來:“遠遠,我們這邊走。”
“意大利的東西還吃得慣?”宋天真笑眯眯地問她。
孟遠看她今日大婚,潔白的婚紗将她襯托得美麗非常,她總過是很高興,雙頰是自然的淡粉色。
“還好。”孟遠回握了她的手,跟着她進了新娘房,在門口的時候,孟遠握住了宋天真的手,慢慢說道:“天真,你總是要比我聰明,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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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真身子微微一顫,她曾經跟孟遠分享過一個心底裏的小秘密。她知道孟遠是過來人,她點了點頭:“遠遠,謝謝你,我會幸福的。”
房間裏坐了個小孩子,看見宋天真之後,猛地撲過來:“天真阿姨,你今天真好看。”
宋天真摸摸他的頭,孟遠又聽到這小孩問自己:“阿姨,你是天真阿姨的好朋友麽?”
孟遠點點頭:“是的啊,我叫孟遠。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孩子從宋天真的懷裏下來,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本正經的介紹自己:“你好,我叫周唯一。我爸爸是周恪初,是沈溥叔叔的好朋友。”
原來是周恪初的寶貝兒子,孟遠顯然忘了當初在霍明朗辦公室裏發生的那一幕,又問他:“那你媽媽呢?”
小孩子眼神“忽”地就暗下去了,嘴角下垂:“我沒有媽媽。”
孟遠看見他可憐兮兮的小樣,心裏微微嘆了口氣,轉移話題:“你今天是來當花童的麽?”
他點了點頭,稍稍過了會兒又笑了:“阿姨你真漂亮。”
孟遠第一次被一個小孩子誇漂亮,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正當這個時候,就聽見了敲門聲,小家夥連道:“我來!我去開門!”
“孟遠!你回來了?”進門來的是霍明朗,她拍了拍周唯一的頭,徑直問孟遠。
周唯一的頭突然低了下來,朝着宋天真說了一句:“天真阿姨,我去外面玩了。”
還沒等宋天真答應,就看見周唯一蹿了出去。
霍明朗不甚在意,只是問孟遠:“專輯還成功?”
“在國外發布的時候,發燒樂迷都很喜歡。中國的首發地申城,賣得也很好。這次來布桑,希望也能不錯吧。”
在意大利的這半年裏,孟遠也跟霍明朗經常聯系,她知道孟遠一天到晚要麽在錄音室要麽就在家裏寫曲子,偶爾去羅馬走走,日子充實惬意。
霍明朗看孟遠臉蛋圓潤了些,大概是在意大利待久了,穿衣服也挺有歐洲味道。她難得笑了笑:“你爸媽在美國也挺開心。”
“也時常電話或者郵件,他們這次去了芬蘭做學術交流,大概到今年六月份會回學校。”
他們都很有默契,誰都沒有提到蔣勘正。
很快婚禮就開始了,孟遠被安排在和霍明朗一桌。在這個能夠容納一百桌的大廳裏,孟遠并沒有看見蔣勘正。他們這桌都是女方的至親好友,大部分都是宋家的人,也包括了宋天真常年待在英國的姐姐。
孟遠坐在這個位置,足以看出宋天真對她的态度。
婚禮主持人插科打诨,笑眯眯地逗着兩個新人。宋天真都沒談過戀愛就結了婚,被有些話逗得臉色通紅,沈溥倒是神色如常,淡定地不得了。
大概婚禮進行到中間的時候,該是新郎帶着伴郎敬酒的時候了。首先第一桌,就是女方這了。沈溥後面跟着沈家的幾個兄弟,還有一個周恪初。
沈溥禮數倒是足,喝多少一點也不含糊。周恪初眼神淡淡,卻對着霍明朗說道:“霍醫生,待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霍明朗喝光看了杯子裏的酒,沒有發話。孟遠明顯看到周恪初咬了咬牙。
沈溥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大結婚的,新郎官喝得都眯起了眼,打了好幾個酒嗝。
宋天真臉色白了白,可是立馬臉上又堆起了笑容。
孟遠嘆了口氣,沈溥回到了主位上。就在這婚禮快要結束的時候,蔣勘正來了。
明明陽春三月,大廳裏空調打得也十足,他卻捂得嚴嚴實實,穿了一件手工風衣。他從門口,穿過一個一個的座位,還是來了。
時隔半年,還是見到了他。
沈溥見到高興得不得了,猛拍他的肩膀:“阿正!小爺沒白跟你光屁股長大!”
他抓起酒杯想給蔣勘正倒酒,可倒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拍了拍頭:“哎呀,你看小爺這記性,算了,這杯酒我幹了!”
蔣勘正卻把他的酒杯攔了下來:“今天你結婚,說什麽我也得喝一點,你放心,少喝一點我死不了。”
說完,蔣勘正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周恪初皺了皺眉頭,但也沒說什麽。
喝完了酒,蔣勘正好像很累的樣子,坐在了椅子上神情淡淡的。
孟遠低了低頭,從蔣勘正進來的那一刻。在意大利的那些夢仿佛又一刻在她眼前出現,在夢裏,蔣勘正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結局。
有時候,他會控訴:“孟遠,你真狠心。”
有時候,他又說:“孟遠,我是真的喜歡你。”
霍明朗看到孟遠這幅模樣,知道再隐瞞也沒什麽好處,便跟她實話實說了:“蔣勘正二次手術,癱了左邊一半身體,這半年一直在做理療和康複訓練。他意志力很高,比平常人要好得快,但是你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還是不能累,一旦累了,左邊身體就會癱軟。”
孟遠終于又擡頭,看了他一眼,蔣勘正坐在位置上。她看到他悄悄的摩挲着自己的左手。
大概是因為剛剛開車來,趕得及,受累了。他累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當中又出過一次大事,不過倒因禍得福,事故過後,能說話了。”
孟遠聽到自己問:“什麽事故啊?”
霍明朗聳聳肩:“不知他發什麽瘋,跑到國外待在雪地裏一夜,後來被人發現在國外當地就醫的。也不知道他去的哪裏。”
孟遠的心漸漸地,漸漸地沉了下去。
意大利聖誕節那一天,威尼斯似乎到處都是戀人的氛圍。于是她一個人去了羅馬,在羅馬的電影院裏看了部老電影,王家衛的《藍莓之夜》。
諾拉·瓊斯和裘德·洛,孟遠都很喜歡的兩個人,她看着電影的伊麗莎白成長,然後得到真愛。在聖誕節那一天沒出息地為一部看了好幾遍的電影哭了。
大概是她得不到,所以總覺得旁人特別幸福。
第二天她回到威尼斯的時候,威尼斯整個被大雪覆蓋,美麗的水城籠罩在一片白色中。
有個鄰居笑眯眯地逗她:“遠遠,你的追求者真有毅力。昨天在這裏站了一夜。”
孟遠以為是那個音樂學院的無聊小男生,知道他早上走後便不甚在意地繼續去工作了。
孟遠朝蔣勘正看了一眼,那一個晚上,可能是他麽?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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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勘正似乎感受到別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這半年來總會有人以這樣或那樣的目光來看他。他素來只是淡着一張臉,連一眼都不會看別人。
他又鮮少說話,沈溥是喝了酒就人來瘋的個性,瘋瘋癫癫地拉着他說道:“哎,當時特麽真是吓死小爺我,你以後能不能別這麽幹了?你要是死了,我以後找誰喝酒?”
蔣勘正“嗯”了一聲,擡眼瞄了瞄他:“你還是去洞房吧。”
他這一發話,周恪初笑得像個狐貍一樣,盡職盡責地像個伴郎,抄起沈溥的胳膊,對着宋天真問道:“你說,放哪?”
宋天真紅了臉,惱羞成怒:“你們有完沒完。”
新娘子逗笑了幾桌的賓客,蔣勘正也微微勾了勾唇角。他不經意地掃了掃女方的那桌,看到孟遠低下了頭,接了個電話,從位子上悄悄站了起來,從偏門走了出去。
蔣勘正臉上的笑慢慢地隐在了嘴角,他掏出自己的手機,從桌子底下“咔嚓”一下,好像拍到了孟遠的背影。
他定着眼看了幾秒鐘,然後收了起來。
沈溥和宋天真被一群人哄着進了酒店的房間。大概三分鐘過後,蔣勘正立馬起身跟孟遠從同一門出去了。
側門出來只是一個安全通道,狹窄的空間裏,孟遠站在樓梯口,對着電話在用法語說好的,我明天過來。
法語是通用語言的國家有那幾個呢?法國、盧森堡、摩納哥、比利時……世界那麽大,她到底要去哪?
蔣勘正站在孟遠的背後,手機上是她的背影。
孟遠終于打完了電話,終于轉過了身。
“工作很忙?”
孟遠點點頭:“法國那邊也要發行,百代還是希望原班人馬一起過去。”
“我買了那張專輯,裏面好像有你的一首曲子。”
“是”孟遠笑笑:“小提琴協奏曲,《目光》。是別人賞識。”
蔣勘正見她形容淡然,目光沉靜,站在他面前,即便身高足足矮了他二十多公分,卻十分篤定。
“國內媒體十分想采訪你,這家專輯的作曲家只有你一個是中國人。”
他又看見孟遠仰起頭,就那麽看他一眼,便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揪住他的心。
孟遠問道:“去年的聖誕節你去意大利了?”
蔣勘正下意識就想要搖頭說不,可是他想到周恪初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孟遠可以對所有人心腸硬,唯獨對你就要心軟。”
他點了點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十分平淡敘述着當時的事,就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
“你一個人在國外,我不是很放心,聖誕節想給你一個禮物,沒想到等了你一夜也沒看見你。”
他絲毫沒提,那天威尼斯下了大雪,他站在她家公寓的門口,一直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因為大雪,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又豆漿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很難分清哪個是黑頭發黃皮膚的孟遠。
他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盯着,差點被人當做變态。
蔣勘正從傍晚剛開始下雪的時候一直等在第二天淩晨,他半條腿都蓋在了雪裏,依舊沒有等到孟遠。
孟遠聽了他的話,手漸漸發起抖來,她嗫嚅着問:“是什麽禮物?”
蔣勘正忍不住一下子拉住她的手,想帶她出去:“‘紅寶石’進行公開拍賣,機緣巧合,我就拍了下來。想給你做聖誕禮物。”
他不會告訴她,為了聖誕節能親自将禮物送到她手裏。他從醒過來的那一刻就進行每天7個小時的高強度練習,有時候連醫生都阻止他,說其實這樣反而不好。
可是這是唯一的辦法啊,要是讓他躺在床上,那希望更渺小。
這個禮物對于孟遠來說,确實足夠吸引人。價值500美金的“紅寶石”應該是這個世上很多小提琴演奏家夢想的樂器。
孟遠的右手被蔣勘正拉着,跟着他往外走,跟着他到了停車場。
蔣勘正拉開車門,孟遠卻搖了搖頭,她走到這裏已經花光心底的那點念想。
她此時此刻,心中酸澀異常,而這酸澀中帶着點點害怕。她怕只要跟着蔣勘正走,她便要打回原形,成為從前那個孟遠。
蔣勘正臉色白了白,他走得有些急,便倚靠在車門上,自嘲地笑笑:“是我壞你的規矩了。你當初說過,不想再見到我。”
孟遠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遞到了蔣勘正的面前:“阿正,你看,我左手受傷很多年,沒有身體條件再拉小提琴。”
蔣勘正心裏一涼,語氣沉沉:“是我欠妥,對不起。”
他知道孟遠即便不再拉琴,其實對琴的喜愛也應該不會少一點。但是她這麽說,就是拒絕。
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怎會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蔣勘正放了手,又問她:“你去哪?我送你,好麽?”
他換了輛沃爾沃,大概是因為安全系數高。
孟遠還沒做出回答,蔣勘正突然将她圈在了懷裏,一個轉身擋住了外面的視線。
“卡擦卡擦”的幾聲閃光燈的聲音,孟遠立馬明白怎麽回事了。
“怎麽會有人拍我?”
懷裏孟遠身上的味道跟半年前在電梯裏一模一樣,蔣勘正低頭看了看她。膚白如瓷,眉頭輕皺。
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神态,竟覺得幾分可愛。
“前幾天一家財經周刊要我做專訪,我回絕了,這次他們記者真的絕了,死活纏着我不放手。”
“不過……”蔣勘正彎了彎腰,與孟遠貼得更近了:“也有可能是拍你的。你足夠神秘,得到這一家獨家,能夠養活一個月。”
“可我又不是明星。”
蔣勘正搖搖頭:“可別小看布桑人對于古典樂的認知度。你當年的一張照片不是上萬價碼?”
孟遠抿了抿嘴:“先送我走。”
蔣勘正立刻打開了車門,甚至妥帖地側身來替她系好安全帶,這才發動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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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勘正雖然發動了車子,但是卻沒有開。孟遠看着後視鏡裏那些舉着長鏡頭單反相機帶着鴨舌帽的記者越來越近,不禁問道:“怎麽了?”
蔣勘正吸了一口氣,他手指有些發僵,臉上出了點細汗。頓了一會兒才回道:“遠遠,我有點累,你稍等會兒。”
他還是穿着那件長款的風衣,車裏打了空調,孟遠側過頭看見他額上和側臉上通通冒出虛汗。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還是抖的。
孟遠想起霍明朗在婚宴上對他病情的形容,看到真實情景總會對什麽叫半邊癱瘓深刻體會。年少時蔣勘正風姿無雙,站在學校領獎臺上面帶笑容,讓無數女生心動。成年後蔣勘正事業有成,人前人後無一不是旁人嫉妒的對象。
他這小半輩子過得順風順水,唯一挫折便是她孟遠。
“阿正。”孟遠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發顫的手,掌心一片涼意,她一字一句慢而緩地說道:“這半年我在國外想了很多,我曾經做事偏激而固執,用了不正确的仿佛去接近你。你難怪要讨厭我。”
孟遠笑了笑:“我在意大利的鄰居,是一對結婚五十年的夫婦。他們告訴我五十年裏兩人很少吵架,因為他們是同類人,知道對方要什麽想什麽。”
“可是,阿正,我跟你不是一類人。”
蔣勘正知道她又要說什麽了,吸了一口氣,狠狠踩油門:“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先走再說。”
“我拉不了紅寶石,也算是我年少無知的代價。”
沃爾沃一下子開出了地下車庫,蔣勘正終于轉過了頭,看着孟遠說道:“你還是要走?連一個機會都不給?”
在心裏埋了多久的話,終于說了出來。車子開到了路上,香格裏拉離他們越來越遠,車窗外三月份布桑城的午後陽光慢慢撒到蔣勘正消瘦不少的側臉之上。
浮光掠影,心思全部鋪成在面前。
他臉上雖然表情風輕雲淡,但是眼裏忽明忽暗的神色終于出賣了他。
孟遠的手心漸漸溢出了細汗,她喉嚨發癢,一股酸澀。
“我……”她垂了垂頭:“今晚在布桑開完新聞發布會,明天我就飛法國。”
“好。”蔣勘正僵硬地點點頭,緩了一會兒又問:“我能不能送送你?”
孟遠那顆浸泡在酸水裏的那顆心又開始沉沉發痛,她搓了搓手:“你第二次手術,我收到消息,但是沒有去看你。”
“不要再說了!”蔣勘正突然高聲打斷她,他一個轉彎,狠狠打方向盤,上了現代大道:“不要再說了。”
孟遠轉過了頭,側着臉靠着窗,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曾經最想得到的東西如今擺在她面前,可是她說了不。因為實在從前太難受,所以現在太害怕。
害怕只要回頭,便又要失去自我,一無是處,成為某個人的附屬品。
于是寧願不要去碰,寧願走開點。
車子在變換了幾個車道之後,後面跟着的記者終于被甩開。
車廂裏陷入尴尬的沉默中,蔣勘正從置物櫃裏翻了一會兒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孟遠。
是潤喉糖。孟遠頓了頓,只聽得蔣勘正沉沉的聲音傳來:“剛才聽你又要咳嗽,吃這個可能會好受點。”
他一邊說一邊一只手合上櫃子,正巧要換道,“唰”的一個不小心,反而将櫃子裏的東西都扯了出來。
一盒接着一盒的潤喉糖落了下來,孟遠眼眶越發地紅,什麽時候他也備這些東西了?蔣勘正卻突然怕孟遠發現這些,連忙去抓那些潤喉糖,匆匆擺回櫃子裏。
孟遠從車座中間撿了一瓶藥,是剛才跟着那些潤喉糖一起掉下來的。藥瓶上熟悉的藥品名讓她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那是她常吃的治療支氣管炎症的藥。
誰也沒說話,蔣勘正只是從她手裏接了過來,放了回去。
小夜曲的聲音從孟遠的手提包裏傳出來,是一同來布桑的同事電話。
菲諾還是用他生硬的中國話問她:“親愛的孟遠,你何時回來?我們要出發去會場了。”
新文發布會在布桑藝術中心舉行,正好在現代大道上。于是孟遠邊回答他:“我自己過去,會場上見!”
挂了電話,蔣勘正便問道:“會場在哪裏?”
“藝術中心。”
就在前面,蔣勘正卻開了導航,可是一會兒他又關了。想把她留住,可是只能放她走。
到了藝術中心,孟遠下了車,對他說了聲謝謝。蔣勘正立在原地,沒有動,看着她的背影。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三分鐘之後,孟遠已經上了電梯,消失在他眼前。他沒有動,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
竟然是周恪初,他笑着問:“居然敢從沈公子的婚宴上逃出來,你不怕被他唠叨死?”
“那你身為伴郎怎麽逃了出來?”
周恪初臉色沉了沉,緩緩說道:“你還有事沒?我開你車回去,順道把你送到醫院裏。”
蔣勘正終于回過了頭,在陽光下,臉上竟然透着一層光,仔細看才知道那都是汗。
周恪初一把扯過蔣勘正,蔣勘正的身子一軟靠在了他身上,被周恪初拖進了車裏。
他們往回走的時候,迎面看到了霍明朗的那輛黑色雪佛蘭。周恪初彎了彎腦袋,沒想到霍明朗“蹭”一下就過去了,根本就沒有發現他。
蔣勘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到周恪初臉色立馬陰了下來。他閉了閉眼,吶吶道:“老周,我看唯一今天在婚宴上噘着一張嘴,連最喜歡的芝麻酥都沒碰。”
小孩子的喜怒哀樂總是那麽明顯,周恪初狠狠地握住方向盤。
“真狠心。”也不知道是說誰。
蔣勘正卻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
很快,周恪初将他送到了醫院。醫生檢查了一番,說是沒有大礙,只是累着了。
哪知道還沒到晚上,公司裏就來了人。蔣勘正還沒醒過來,就被秘書吵醒。
一堆文件還沒有簽字。
小秘書還在他耳邊報着近期公司的一些重要活動和項目。
蔣勘正有點心不在焉,看了幾次表。
小秘書翻了翻白眼:“總裁,夫人的發布會已經開始了。”
“哦。”蔣勘正擺了擺手:“你繼續說下去吧。”可是還沒等他說上一句話,蔣勘正又突然變卦:“算了,今天就這樣吧,我明天回公司處理。”
小秘書走後,蔣勘正靜了大概一分鐘,想了想,還是拔了手上的輸液管。披了風衣,走出了醫院。
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他越走越快,只希望在結束前趕到那裏。
夜晚,路上的霓虹燈照得路面就像是染上了一層彩色的顏料。蔣勘正一路加快速度,即便被拒絕地那麽徹底,居然還是想要去看最後一眼。
可是到了藝術中心門外,望着高聳的大樓。他腳下發憷,蔣勘正不禁笑了笑,快要三十年,他竟然也有發憷的一天。
他從車裏出來,進了門,在大廳裏來回踱步。明明三層上熱鬧的聲音都能傳出來,明明知道孟遠就在幾步之遙。
保安走過來,奇怪地問他:“先生,能有什麽幫您的麽?”
蔣勘正搖了搖頭,沒有人能幫他。他站了一會兒,終于走向了電梯。
到了三樓,發布會已經進入了尾聲,他從側門進了去。看到孟遠坐在主席臺上,側臉安靜,帶着得體的笑。
這半年,她确實變了很多,變得平和,變得更加會做人了。
因為這一群人之中只有孟遠是中國人,媒體自然親睐她,問了好多近乎誇獎她的問題。
什麽孟遠小姐您身為百代古典樂百年唯一參加的亞裔作曲家有什麽感想麽?又或者是孟遠小姐您對于《你》成為國內大熱曲目有什麽想法?
蔣勘正看到孟遠都回答地很得體。
而媒體中突然有一個年輕女人站了起來,發問:“孟小姐,您曾經是城內某高幹子弟的妻子,但是突然離婚,而據說您前夫的初戀死于非命,這件事,跟您有什麽關系麽?!”
主辦方的主持人一看勢頭不對,連忙道:“不好意思,今天是專輯發布會,私人問題不便回答。”
可是那個女人不依不饒:“孟小姐,你不回答難道是默認?!”
場內頓時有幾個人附和:“對啊,回答一下呗。”
孟遠握住了話筒,沒想到時隔半年還是有人将秦願的死提到了臺面上。
她一時愣住了,想了一會兒才道:“據我所知,你口中的秦小姐應該是事故身亡,警方早就定案。”
“不!”那女人一笑:“有消息稱那事故是人為,只不過被掩蓋真相,牽扯之人甚至是當權者!”
如此咄咄逼人,孟遠還沒作出回答,就見蔣勘正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似笑非笑,聲音足夠清晰:“這些消息,這位小姐,可有證據?都是據說,是想收律師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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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方也不是吃素的,立馬有人十分有眼色把那個女子請了出去。蔣勘正朝孟遠笑笑,孟遠愣了愣,他身上還是裹着那件長風衣,因為室內空調打得很高,包括媒體在內所有人都只有他穿地很單薄。
這樣,蔣勘正顯得十分突兀,不過他從來不為這種事情費心,看到主辦方将搗亂的人請出去之後,又坐了下來。
經過這樣一鬧,媒體即便給了面子沒有往下追問,但是誰都聞到了頭版頭條的味道。
很快發布會就結束了,同行的老外都收到了明天要去法國的消息,菲諾笑眯眯地指着跟在不遠處的蔣勘正,問孟遠:“你要一起去麽?”
“百代的意思是讓我們全體都到法國,我怎麽可以不去?”
“那他呢?”菲諾好奇。
孟遠停下了匆匆的腳步,菲諾瞥她一眼:“快去吧,搞定你的追求者。”
她站了幾秒,轉過了頭,菲諾看着好笑,世界上還有這麽別扭的愛情。他站在那裏看好戲,不過只消了三分鐘不到,孟遠就回來了。菲諾看到那個穿着風衣的男人,在亮堂堂的大廳裏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喂,你不用這麽絕情吧?意大利的帥哥拒絕不少,中國帥哥你也看不上眼啊?”
“他是我前夫。”孟遠緊了緊身上的外套:“不是追求者。”
菲諾聽了眼皮一跳,“哦哦”了幾聲,大概覺得太過隐私,也不敢開玩笑了,只是回頭看了蔣勘正一眼,沒想到那男人還等在原地。
孟遠拿起手機給霍明朗打了個電話,打算跟她說一聲自己又要出國,可是沒想到霍明朗的電話百年難得一遇沒有接通。
蔣勘正看孟遠走遠,苦笑了一下,她剛才跟自己說謝謝。
真是見外,滋味還真不好受。
孟遠當天晚上就飛了法國,所以她也沒看見第二天的八卦小報。小報的标題很聳動,內容則極盡八卦津津樂道将孟遠、蔣勘正、秦願以及傅家琪的關系寫得吊人胃口。
蔣父北上開會,家裏只剩下蔣母一個人,蔣勘正車禍過後不是醫院就是回家屬樓。蔣家不可能有這種報紙出現,所以在第一時間蔣勘正居然還沒收到消息。
直到第二天沈溥賤兮兮地打電話給他:“阿正,我結婚都沒有這麽大頭條。你倒有本事,嘿嘿。”
這年頭總有些報紙拎不清,為了銷量,就敢觸黴頭。
蔣勘正立刻讓管家送了那份小報過來。
那小報沒有寫四個人的名字,但是只要是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這是寫誰呢。更何況,上面更是将孟遠的曲子拿了上來說事,隐晦點出孟遠能夠出人頭地,還不是依附傅家琪,而傅家琪為了孟遠,更是甩了秦願。
暧昧加上刺激的死亡色彩,寫這篇文章的人還真是天馬行空發揮想象力。
沈溥不知死活又致電來:“你打算怎麽辦?你看看,你這半年不出現在報紙上了,大家都想你了。”
蔣勘正哼了哼:“我看你是新婚之夜欲求不滿,這會兒人來瘋,是吧?”
要是以前,沈溥肯定會呵呵回他:“你管小爺我!”可是沒想到,這次他“啪”一聲直接挂了電話。
宋天真笑眯眯地望着他:“你怎麽了?”
沈溥看都不看她一眼,抓了桌上的鑰匙就走人了。很快,庭院裏就傳來車子啓動的聲音。
蔣勘正立馬到了公司,這半年公關部看來是太閑了,居然讓這種東西流了出來。
經理被他叫了上來,蔣勘正問他:“我是不是給你的薪水太高了?”
經理額上冒着冷汗,實現觸及到他手裏的那份報紙,連忙道:“總裁,我這就去處理。”
“處理完這件事,你就自動請辭吧。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第二次了,我不需要在一個地方重複犯錯誤的人。”
下午的時候,新聞已經被壓了下來,報紙在布桑城已經全部清空。
可是就在這件事過去兩天之後,蔣勘正身邊的小秘書臉色不大好地給了他一個網址。
蔣勘正點開之後,發現了這樣一則新聞:年輕小提琴大師新女友現身,巡回音樂會兩人親昵羨煞旁人。
照片裏,傅家琪還穿着音樂會上的燕尾服呢,卻已經細心地給旁邊的女人披好外套,又給她緊了緊衣服。
不得不承認,抓怕地真是好,看上去真的像是兩個甜甜蜜蜜在一起的人。
蔣勘正坐在這座城市CBD的高樓中,站起來踱步到落地窗前,三月份布桑城溫暖而美好,連空氣裏都帶着花粉的甜蜜香氣。
真是一個戀愛的季節,他整張臉一分一分冷下去。
照片上的女人,跟他糾纏了将近十年。他顫着半邊身子,手中的咖啡杯一下子就從手裏“啪”的一聲被他擲到了牆角,四分五裂的清脆聲響清晰傳到他耳朵裏。
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樣,“啪”一下裂了開來。
小秘書顫顫巍巍地叫他一聲:“總裁?”
蔣勘正沒有說話,一直盯着窗外,腦子裏洶湧翻滾而至是他幾次偷偷飛到威尼斯看到的情景。
那時候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只是太想她,她氣管有沒有好一些?她還吃得慣國外的東西麽?她到底好不好?
太煎熬,于是即便坐着輪椅也要遠遠看她一眼。甚至好幾次看到浪漫的金發男人向她求愛。
當時,他沒有上前一步。因為他骨子裏還是有這種自信的,孟遠雖然不再喜歡他,但是也不會喜歡別人。
可是,當男主角變成傅家琪的時候,蔣勘正突然覺得像是有人朝他的心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