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66
紐約, 1870年的聖誕夜,雪比去年更冷了一些。
“明頓先生,外面來了一位訪客。“
女傭敲響了書房的門,“是之前來拜訪過的梅麗莎小姐。”
“她來幹什麽?”
瑪麗頭也不擡, 繼續翻閱着大部頭文獻。書桌的另一端放着《紐約日報》, 正是報道了珍珠號游輪的兇殺案, 明晃晃地的大标題『羅曼夫人遇害身亡』。
德魯與克麗絲已經入獄, 貝利帶着貝妮前往英國找傑基爾醫生開始治療。
梅麗莎沒有預約突然上門,哪怕她是有事相求,但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人, 是不必浪費時間和她見面。
女傭躊躇着回答, “梅麗莎小姐說是應您之邀來共度聖誕之夜。明頓先生, 我,我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這次, 瑪麗擡頭了。
她邀請梅麗莎共度聖誕?荒唐!這樣團聚的夜晚,她只想獨自安靜度過。如果非要邀請一個人共度,也絕不會是梅麗莎。
而且什麽叫做梅麗莎不對勁?是連女傭都能看出的不對勁。
瑪麗站了起來, “哪裏不對?”
女傭也不确定, 但牢記在此做工的規矩, 凡事必須要實話實說。“我覺得梅麗莎小姐,像是用女主人的語氣在和我說話。”
啊?
瑪麗也難免發愣, “你的意思是,梅麗莎認為她是這裏的女主人?”
女傭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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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卻越發迷惑,究竟怎麽回事?側頭掃了一眼桌上的報紙,再次看到『羅曼夫人遇害身亡』的标題,心中隐隐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原本以為這是‘羅曼夫人’自導自演的金蟬脫殼,可演出會不會遭遇了不可測的意外。
意外與明天, 誰來得更快?
比如投機商威爾,如果沒有遭遇紮耳怪,他會成為19世紀70年代的一位風雲人物,攪動美國黃金市場。但威爾被連環殺手謀殺了,驚天動地的黃金浩劫大案胎死腹中。
威爾如此,其他人呢?
大風大浪闖過去了,會不會在陰溝裏翻船?
瑪麗克制着鮮有出現的焦躁情緒,加快了腳步從朝樓下客廳走去,
不會的,不會那麽靈驗,曾經的戲言‘羅曼夫人在美國的運氣不太好’,難道成真了?
客廳裏,梅麗莎下巴微揚。她環視着這間房的布局,對幾處的擺件露出了厭惡的神色。當聽到腳步聲,她見到來人就嬌笑起來:
“親愛的,你快把那些法國燭臺扔掉。我不喜歡巴黎制造的東西,羅曼死了,德魯被關進去了,我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宣布在一起了。”
客廳門口,瑪麗的腳步一頓。今天再見梅麗莎,這個女人的神情與以往截然不同。
根本沒有閑心去打趣叫誰親愛的,那種不詳的感覺愈發強烈。不過瞬間,她已經想到了某種非常不妙的猜測。
這一刻,瑪麗卻瞬間露出了優雅的笑容,更是親昵地叫着梅麗莎的名字。
“琳達,你怎麽來了?外面在下雪,為什麽不等我去你家,路上凍到就不好了。”
瑪麗的語氣似是責備,更多卻是滿滿的關心。
“你着急什麽,是要告訴我什麽好消息嗎?比如你瞞着我做了什麽令我驚喜的事。”
梅麗莎的神色越發愉悅,“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察覺。我們是如此默契,心靈相通到不需要言語。是的,我花了幾乎全部的積蓄雇傭五名黑手黨,他們一定會在珍珠號靠岸前槍殺羅曼。
今天的報紙刊登出了結果,果然這一筆單子成了。親愛的,你不用擔心以後再被那個老女人糾纏了。”
表面上,羅曼夫人的年齡也就三十左右,魅力正當時,哪裏老了?
這些卻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那個人是否完好無損地活着,萬一……
瑪麗壓下了萬一的那種猜測,仿佛旁若無事地走向梅麗莎。每走一步,笑容就更溫柔一分,眼中充滿了寵溺。
此刻,心底卻已經閃過三四套方案。
否決了把梅麗莎扔進大西洋喂鯊魚的計劃,這種死法太痛快了。不如成人之美,将她送到牢不可逃的精神病院讓其‘安享餘生’。
“琳達,我的好姑娘,你真是冰雪聰明。”
瑪麗邊說邊伸出手,撫上梅麗莎的頭發,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撫摸着,目光卻掃過梅麗莎纖細的脖子。多麽脆弱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扼住就能讓人窒息而亡。
不,做人不能這樣暴力。
讓梅麗莎死得太快是便宜她了,何況要讓她交代清楚來龍去脈。
瑪麗溫和地追問,“你是不是還做了別的事?貝利家的那群蜘蛛,也你引去的對不對?”
梅麗莎看着近在咫尺的明頓先生,感到頭上那只手溫柔缱绻地撫摸,鼻尖更能聞到這人衣服上淡淡葡萄柚香。
她情不自禁地紅了臉,又是頗為自傲地點頭。
“是的,我更換了貝妮屋裏的蠟燭,裏面有引誘蜘蛛的香味。而在貝利找人來調查前,我就又把蠟燭換了回來。”
原來如此,整個案件中缺失的一環終于補上了。
德魯沒有蓄意投放蜘蛛,但爬上貝妮房間的蜘蛛并不是大自然的巧合,世上沒有太多的巧合。
瑪麗已經猜到了梅麗莎此舉的原因,“你吃醋了,因為我在宴會幫貝妮說了幾句話。羅曼說感到離開宴會時背後有一道目光,而且家附近的垃圾站遭遇了火災,都是你做的。”
“你最懂我了。對,那些都是我做的。看在貝妮是我朋友的份上,我沒有要她的命,只是用了些蜘蛛吓吓她。”
梅麗莎毫不猶豫地承認,“可惜,羅曼那個人太無趣了,沒能找到她外洩的私人物品,沒能提前确定她的弱點。不過也沒關系,反正現在人都死了。”
說到這裏,梅麗莎目光灼灼地問,“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的後續。既然礙眼的家夥都除了,我們應該在明天公布戀情。
去年全世界都是你和羅曼一起坐熱氣球的緋聞,還有上周你發表了一篇論文竟然聯名了羅曼,應該向人們澄清了女主角搞錯了,一直都是我才對。”
梅麗莎強調:“我,琳達·梅麗莎,才是那個M;&L轟動愛情故事裏的L。”
“當然,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要說清楚。”
瑪麗确定了梅麗莎有病,是一種非常嚴重又非常罕見的精神疾病——被愛妄想症。
上輩子,1981年發生過一件震驚美國的大案,時任總統裏根遭遇暗殺,就是被愛妄想症患者所為。約翰·辛克利愛上了女明星朱迪·福斯特,為了引起其注意,做出刺殺裏根的瘋狂舉動。
被愛妄想症很少見,所以對這種病的研究也不全面。
目前,僅知患者自認與另一個人相愛,他們幻想的愛戀對象通常社會地位不俗,或是有着較高的名氣。
在患者看來,無論幻想的戀人做了什麽,都能被視作是傳遞愛意的舉動。
哪怕雙方根本不認識也沒有接觸,但患者只需通過報紙媒體看到另一方的消息,就能将其視為某種示愛的表現。
非常荒謬,卻是精神病人的邏輯。
一旦患病,患者的行為難免怪異,常見症狀包括跟蹤他人。卻也不排除一種可能性,患者自行設定了一種情景。
像是梅麗莎設定了與明頓正在進行一段地下戀情,她一定要成功扮演好德魯的未婚妻角色,直到将德魯送進監獄為止。
無疑,梅麗莎演得非常好。
如果這個時代有奧斯卡評選,梅麗莎足以包攬一堆小金人獎項。
瑪麗想着,不動聲色牽起了梅麗莎的手,讓她坐到椅子上。“你說得都對,該把真相告訴世人,我更希望将你的聰明才智展示給世人。
不如從頭說起,你得告訴我是具體怎麽制造珍珠號兇殺案的?又聯系上黑手黨?有沒有憑證?我要好好記錄這一段愛情故事。親愛的琳達,說吧,我喜歡聽你說。”
梅麗莎聽到這一句‘我喜歡你’,眼中更迸發出無限的愛意,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像是她全心全意幫着一起破案,像是她閱讀了德魯的四本羊皮筆記但遺憾地只謄抄了一本,像是如何确定羅曼夫人的航程而安排了殺手等等。
瑪麗越聽,神色越顯柔情,更是讓梅麗莎把所知的羊皮筆記本內容都複述出來。
對比此前德魯的描述,梅麗莎的認識深刻多了。她甚至提到利用筆記所述成功地控制了情緒,這也是她成功演戲的訣竅。
直到客廳的煤油燈即将燃盡,這一番看似溫情脈脈的談話才結束。
“好的,我都記下了。”
瑪麗站了起來,更是牽着梅麗莎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來。“聖誕夜,本來該是我去找你,一起去一個好地方。但現在時間不早了,琳達,你可以不回家嗎?”
“當然不必回家,反正父親不會管的。我想和你一起,這次是連女仆都沒帶。”
梅麗莎完全不在意家裏的情況。她的母親早就死了,父親再娶之後,她和那家子人根本不住在一起。今夜要怎麽過,全憑她自己做主。
“很好,那就我們兩個,連車夫都不要。”
瑪麗将梅麗莎帶上了馬車,親自駕車駛向了一棟紅房子。那裏人煙稀少,房價非常便宜,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小倉庫。
下車時,梅麗莎被要求暫時蒙上眼睛。“還要蒙眼睛啊?那我怎走路啊?”
“我牽着你,絕不會讓你摔倒的。”
瑪麗頗有耐心,将人帶入紅房子,然後走向了地下室。随即把梅麗莎按在一張木椅上。“好了,很快就能睜眼了,不如倒數十秒。”
“是什麽那麽神秘?”
梅麗莎狐疑着,但很快又笑了,該不是明頓先生要向她求婚吧?
但在這種地方求婚,地下室潮濕的味道很不好聞,她才不會輕易答應求婚。一定要換一個地方,比如将紐約最豪華的酒店包場才行。
盡管如此,梅麗莎還是倒數了起來,“十,九……”
倒數時,聽到窸窸窣窣地聲響,似乎身前有什麽東西滑過。
“三,二,一。我要掀開眼罩了。”
梅麗莎正說着,卻突然感到四肢一緊,她的手腳被綁在椅子上沒有辦法動了。
“親愛的,你在幹什麽?你猜到了是不是?我不想在這裏答應你的求婚,你就要逼我就範是不是?不,我偏不。”
求婚?
瑪麗終是冷笑起來,直接用臭抹布堵住了梅麗莎的嘴。又用鐵鏈将木椅連帶人一起固定住,如果沒有外力施救,這人絕無可能逃跑。
“琳達·梅麗莎,老老實實在這裏待兩天。我保證,很快就把你送到罪有應得的地方去。”
瑪麗掀開了梅麗莎的眼罩,語氣極度平靜,平靜到了陰冷的地步。
“現在,你可以開始祈禱了,祈禱大洋彼岸的‘羅曼夫人’還好好活着,否則你會後悔你瘋得不夠徹底。”
“嗚嗚,嗚嗚——”
梅麗莎不敢置信地拼命搖着頭。
上帝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的戀人為什麽要這樣對她!究竟是哪裏出了錯?是了,一定是卑鄙的羅曼勾引了明頓先生。
“看來,你并不聽我的話。”
瑪麗一眼看出了梅麗莎的想法,“你該慶幸的,我不想親自動手,因為你太髒了。但請放心,我會為你精心挑選電療、冰水療、針刺療一應俱全的精神病院。在此之前,你也不必看到任何光亮了。“
沒有再廢話,瑪麗重新給梅麗莎綁上眼罩。
然後,迅速離開了這個不會有第三個人前來的小倉庫。
現在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火速給梅麗莎定罪,比如确保梅麗莎的餘生好好享受精神病殺人犯應有的刑罰。
更要訂一張船票前往法國巴黎,但茫茫人海應該如何去尋找羅曼夫人。
羅曼夫人,其身份肯定是假的,真實性別也存疑,國籍估計也做不得準。
法國和德國的戰況還在繼續,要怎麽确定一個僞裝者有沒有受傷,是生或死?
不知何時,聖誕夜的雪停了,天際高懸着一輪殘月。
瑪麗看了一眼殘月,郊野之地冷冷清清,仿佛天地之間就只剩她一人。去年還是兩人乘坐熱氣球逃生,今年變成獨自駕駛馬車。
她有點後悔了,應該得寸進尺一些,多探究一下羅曼夫人的真實身份也沒什麽不好,起碼能确定那個人是不是平安活着。
是的,願望如此簡單。
平安活着就好,有緣就會再見。
‘我應該要相信你的本事,你不至于落到與你的同事相似的下場。比如黑砂島上的那一位默默地死去,連一具全屍都不曾留下。去年,你去調查他的死因;今年,又有誰來調查你的遭遇?’
瑪麗默默想着,但沒有向聖誕老人許願。因為她無法确定聖誕老人是不是喜歡和人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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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1月1日。
新年伊始,英國劍橋鎮也是新年新氣象。
歇洛克沒想到這個聖誕加新年竟然過得那麽特別,向父母謊報大學有事無法回家,而在學校邊的租屋照顧傷患
——他敬愛的·據說在歐洲出差一年本該回家過節的·哥哥,居然是身中槍傷,聖誕節前夕昏迷在法國海邊。
“今天感覺怎麽樣?”
歇洛克提着新配的藥,看到邁克羅夫特依舊臉色蒼白。這人昏迷了好幾天,直到元旦才清醒過來。
邁克羅夫特笑着以示無礙,“謝謝,我好很多了。親愛的歇洛克,如果你不只帶來苦澀的藥劑,更捎來一些糖果,我覺得會好得更快。”
“是嗎?”
歇洛克也笑了,是很标準的假笑。“醫生建議養傷期間不宜攝入甜食。親愛的哥哥,我覺得你應該懂得謹遵醫囑。”
邁克羅夫特:無聊時嘗試各種亂七八糟藥劑的弟弟,居然還讓他遵守遺囑?
歇洛克無視了邁克羅夫特的腹诽眼神,抛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既然你看起來精神不錯,能不能滿足一下你弟弟的好奇心,你究竟是怎麽受的傷?”
邁克羅夫特:……
真是一個好問題,而他也不知道那些殺手怎麽會冒出來的。
唯一慶幸的是,墜海逃亡時脫掉了羅曼夫人的外套與假發。哪怕狼狽到只剩一層裏衣游上岸,但總比昏迷時被人發現是男扮女裝要好。
歇洛克眼見室內陷入古怪的安靜,偏偏從邁克羅夫特的臉上讀不出更多線索。
“Well,讓我猜猜。我無所不能的哥哥,你這一年去做了某些危險的事。我懂,工作要求保密,具體我就不問了,反正不可能是情殺就對了。
你又不是被槍殺的羅曼夫人,那位的死就很容易判斷了,極有可能是明頓先生的暗戀者做的,誰讓他們的戀情人盡皆知。你覺得呢?”
邁克羅夫特:現在,我還能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