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
賓利頗具勇氣, 直接說出了對明頓先生與羅曼夫人兩者關系的猜測。即便他知道乘坐熱氣球的實情,卻多少也信了報紙上兩人的緋聞報道。
對此,瑪麗沒有絲毫被冒犯或覺得無奈,反而很欣慰世上還是正常的普通人比較多。
“謝謝關心, 但您誤會了, 我和羅曼夫人其實并不熟。”
瑪麗心平氣和地說解釋, “只是恰好一起處理了某些事, 恰好去了一些地方。如我所言,例如此次共同出海,因為我們都想要去探索未知。”
瑪麗的話說得非常真誠, 不摻一絲虛假信息。
賓利暗暗松了一口氣, 卻不知為何有點遺憾。
咦?不對, 他為什麽要松一口氣?像是下意識認為明頓加羅曼的危險指數會爆表,而兩人沒有戀情就不可能一直成雙成對出現, 美國就安全了?
更不對的是他為什麽又有點遺憾?難道他的潛意識很看好這一段感情,還是因為沒有更多的八卦可以圍觀而失望?
雖然賓利盡可能地掩飾內心戲,但瑪麗豈會沒有看出一二內情。
瑪麗忽然笑了, “賓利先生, 您的好意, 我心領了。雖然您做不成我的戀情顧問,但将來您有需要, 我可以出謀劃策。”
後半句:一定幫你制造戀情圓滿之路上的重重考驗。
賓利端起咖啡杯,有些心虛地喝了一大口,掩飾住他奇奇怪怪的想法。“哈哈哈!好的。您的建議一定都有用,到時候還請別嫌棄我的小麻煩。”
“怎麽會呢,您從來都與小麻煩無關。”
瑪麗暗道賓利幾次出現都伴随着大.麻煩,可承諾為他戀情提供獻計應該不會反受牽連吧?自己也就是單純想找點樂子而已。
有些直覺一閃而逝, 沒有再多加關注。
二月下旬,賓利登船返回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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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順路去紐約港送了一程。
說了順路,就不可能是因為不舍賓利離去,而是前往曼哈頓最南邊的克林頓城堡。
1870年,移民美國遠不似後來要辦理重重手續,只要能到達美國就行。
現在沒有移民法,只要前往克林頓城堡注冊,花錢辦一些非正規的手續就可以了。①
瑪麗來此,是為了落實一個身份「瑪麗·B」。
誰是「瑪麗·B」?
話說明頓先生抵達美國波士頓後,他找回了部分被活埋而缺失的記憶。不久之後,他遇上了一位B小姐。
B小姐自稱是「瑪麗·B」,她沒有了以前的記憶,而腦海唯一記得是去年的春日夜晚被一個惡徒綁架了。半路幸運地遇上了見義勇為者,那位先生讓她趕快先逃。
逃到哪裏去?
B小姐慌不擇路,在荒野迷失了方向,最後失足落到了水中。等到再清醒,是被沖到某一處荒岸,除了名字與遇險之夜的零碎畫面,其他都記不清了。
要去「美國·波士頓」!
B小姐在失憶的無助惶恐中認準一個目标地,因為她只記得見義勇為的先生攜帶的行李箱,上面挂着一塊銘牌刻着那行字。
找到好心先生,或許就能找回記憶。
B小姐找了打字員的工作,快用了一年時間湊足了足夠的錢從英國前往美國。哪怕知道此去渺茫,但還是固執地試一試。
随後有了曼哈頓的偶遇。B小姐認出了明頓先生,訴說了那一段遭遇。
原來,明頓先生去年被兇徒抓入三角地下室活埋的前因,就是因為他不幸地被兇徒制服。由于明頓與B小姐兩人生日相同,他就成了B小姐的代替品被活埋。
以上,是瑪麗編造的原身失蹤之後經歷。
必須早做準備。
假設将來她與原身的家人相遇又不打算相認,但被推斷出三角石室棺材裏埋的本該是瑪麗·班納特,就要有一段合理的說法。
至于原主的家人問及B小姐的去向?可能是因病不幸在美國去世了。
算來,轉眼也有十個月了。
瑪麗在這個世界重生,從倫敦到美國沒有停止關注報紙新聞,但一直沒有見過任何與原身有關的尋人啓事或布告。最初不曾繼承原主的記憶,後來也未有半絲閃現的跡象。
作為借屍還魂者,瑪麗能做的是不忘追查謀害原主的兇徒背後是否存在一個組織團夥。
這不僅僅是為原主尋找真相,更重要的是她覺得挺有意思。
比如謀害原主的兇徒依照走馬燈數作案,比如鑽石號謎語「4,#」推導出「女巫鎮,∞」,比如黑砂島的變身藥劑,都是看似風平浪靜世界下的暗流洶湧。
這些暗湧有一個相似點,案件所涉及的知識都不為如今普通人所知。
換言之,破譯走馬燈數、解開鑽石號的謎題、制作奇異藥劑等等,它們都不屬于常識範疇。只有極少部分人群有涉案的可能性,正是鑽研高深或冷門知識的那些人。
為了探尋暗流的來源,也為了增加見識拓寬人脈,是時候去讀一讀大學。
瑪麗并不打算在美國留四年,更需要相對寬松學習環境。雖然不多見跨國聯合辦學,但凡事總有意外。
綜合衡量這個世界19世紀時期不同大學的情況,最終選定了紐約市的C大。它有不少與歐洲大學的聯合辦學項目,也有不少社團組織。
盡管瑪麗辭去大英博物館的兼職工作,但她沒有中斷與研究室幾位教授的聯系。
何止是學校所需的申請推薦信不用愁,更是經由喬治教授的私人引薦,讓她順利拜訪了C大數學系的老師們。
時下,名校大學生多數是家境寬裕的真才實學者。
極端例子也有,像是生活困窘的天縱之才,像是不學無術的權貴之後。
瑪麗自認屬于非常正常的範疇。雖然給不出此前就讀中學的學歷證明,但感謝這個時代聘請家庭教師授課亦是常态,只要通過入學考核就行。
學校不進行統一考試,C大數學系要求選擇回答某些論述題就行。
瑪麗在此方面頗為謹慎,越是掌握超越時代的知識,越是要注重分寸。
上輩子,她去華爾街工作前,在校時博士的研究方向是前沿物理學領域,當然也精通數學。
一百五十年多年的時光間隔,科學理論發展有細微偏差的平行時空,她從未想過讓某些理論提前問世。
俗話說,領先半步是天才,領先一步是瘋子,領先的再多幾步就要變成先烈。
哪怕某些時候也唯恐天下不亂,但蠢蠢欲動的因子終是被理智克制。
入學考核選題找一個普通的切入點,随便寫寫一些對于概率論的思考就好。無需參考書目,都是自己的理解與認知,在這個時代也找不到前人的論着。
會否考核不達标,無法成功入學?
這種擔憂,連0.00001秒也沒有出現過。如果真的發生,那種識人不清的學校不去才好。
瑪麗遞出了小論文,悠閑自在地等入學通知。
在波士頓新家享受了十幾天的平淡生活,接到了紐約日報記者韋斯萊的邀請前往紐約,那位社會新聞記者想要搞一場大的。
1870年3月31日,紐約,多雲轉晴。
兩人相約三一教堂門口見面。
三一教堂在華爾街的起始位置,它像是金錢沙漠中的一片綠洲。
事實上,紐約的華爾街很短。全長不過三分之一英裏,卻成了美國金錢味道最濃郁的地方。
哪怕身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此處遠不似一百多年後是世界金融中心,卻已然彌漫着紙醉金迷。
混亂與瘋狂,是華爾街最真實的标簽。
即便有目前全紐約最高的地标建築三一教堂矗立在街巷入口,但上帝仿佛不在服務區,無法規勸身在華爾街的人們不要放縱心中的欲望。
誰都希望通過金融操作一夜暴富,但金融指數的起起伏伏只掌控在少數人的手裏。
舉個例子,去年剛剛結束了長達兩年多的美國伊利鐵路控制權争奪戰。②
那場圍繞着美國陸運交通權的戰争之激烈,是從公司之間的金融戰演變成為了司法戰。比如一支新股發行如何才算合法,這在《證券法》尚未問世的時代是一個尖銳的大問題。
卷入此戰的絕不止經紀人、證券商、各大公司,還有政客與法官們都為自身的利益而戰。
正如英格蘭《弗雷澤雜志》所言,紐約有一個獨特傳統,想打贏一場官司不只要花錢請好律師,更要花錢‘聘請’暗中值得信賴的法官。③
一只股票的漲或跌,誰能擁有聚寶盆般的鐵路控制權,它并不是簡單的商業行為。比如賄賂法官,從司法層面推出法條,或遏制或幫助某一方勢力獲勝。
由此可見,這個時代的商、政、司法幾乎無處不腐敗,公平交易從不存在。
當下,沒有投資,只有投機。
華爾街每天上演着天堂地獄來回橫跳的現實,多數人的錢包并未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偏偏絕大多數人一旦踏入此地,直到傾家蕩産都沒有想過及時止損。
去年,一場鐵路股票權大戰終在精疲力盡時結束。
有的人成為資本新貴呼風喚雨,有的人一貧如洗再無翻身之日。
“下午好,明頓先生。”
韋斯萊記者熱情地招招手,神采奕奕地根本看不出曾經遭遇過棺材活埋之災。
瑪麗微笑點頭,“有段時間不見,您看起來一切安好。”
“當然,揭露赫爾墨斯社的造假團夥能讓我開心好幾個月。”
韋斯萊記者再次感謝了救他于死神之手的恩人。“明頓先生,今天我還能站在教堂前,一是感激上帝保佑,二就是感謝您及時施以援手。我一直想要送上誠摯的謝意,最近終于找到了一個好機會。”
一個多月前,為明頓先生匿名刊登乘坐熱氣球注意事項的稿件,那根本算不上謝禮。如果要以發行某類文章作為謝禮,那必須要牽線搞一個大的才行。
韋斯萊直說來意,去年結束的鐵路金融戰給華爾街的沖擊非常大,大到讓混亂不堪的華爾街都意識必須要做出一些改變。
“紐約證券交易所與公開交易所,兩者有了合并的明确意向。此後便于制定華爾街的監管條例,不能讓投機商們再像以前那樣随意操縱市場。”
抓住時機,此時正好讓人們更直觀地意識到華爾街此前有多亂。
“趁着改制的風口,不妨寫一本相關論着揭露華爾街的過往。要知道,此前可沒有一本相似書籍問世。”
韋斯萊知道不僅是他會萌生此類想法,總有些膽子大的人敢于說實話,但別人不似他已經找好了發行渠道。“我第一個就想到了您,智慧、勇敢、善良,您可能有興趣成為主筆者。您覺得呢?”
兩人并沒有找一家咖啡廳坐下來商量,而是站在三一教堂之側的馬路上直接聊了起來。
瑪麗覺得這個地點選得好。
所謂隔牆有耳,不如站在馬路上商議,來往人員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根本聽不到他們低聲交談的話。
此刻,瑪麗看向沐浴在初春陽光下的三一教堂。甚是懷疑韋斯萊究竟是來送謝禮的,還是來給她挖大坑的?
借着熱氣球緋聞,她也算名聲大噪。那只是以娛樂新聞的當事人身份,與以華爾街混亂實況的揭露者是兩回事。
“我并不享受出名的感覺。”
瑪麗可沒說假話,“能夠偵破那場造假案,最該感謝的是波士頓商界衆人的齊心協力,沒有讓劣幣驅逐良幣。”
韋斯萊記者臉色一苦,“難道您對撰寫《華爾街金融亂局實錄》沒有半點興致?”
那倒也未必。
瑪麗尚未深入這個時代的華爾街,盡管股票報價機發明者的稱號,已經讓她為這條街上的大多數人所知。
這會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深入勘察一番也不是不行。人無橫財不富,她自認庸俗地也要投機幾把,也可以順帶寫一寫考察實錄。
“書,不是一朝一夕能寫成的,總要實地考察操作才行。”
瑪麗随即提出最重要的要求,“但有一點是前提,我不想透露真名。韋斯萊先生,您出面作為我的全權代理人,而我只留一個代號「M」,可以嗎?”
做人為什麽要那麽低調?
韋斯萊很是疑惑,從年齡上來看他比明頓先生大十歲,猶記當年不滿二十的自己非常張揚。
哪怕不太理解,他還是點了點頭,“好吧,尊敬的M先生,這是微不足道的小要求,我毫無異議。”
“如此就好。”
瑪麗裝作沒看出韋斯萊的不解,她不是故意低調,只是不想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畢竟,套麻袋這種事只能她對別人做,絕不能發生角色颠倒。
揭露行業弊端,必要進入其中。
韋斯萊認識幾位品性尚可的證券經紀人,就将明頓先生介紹給他們成為客戶。
瑪麗開始了混跡華爾街的日子。這個春天,她身處浮華世界,目力所及皆是金錢海浪洶湧翻騰。
入夜後的每場燈紅酒綠,人與人的相識往來與感情相合無關,只與能賺取多少利益相關。
意料之中,雖然同在紐約,瑪麗卻沒有再遇到‘羅曼夫人’。
她有種直覺,那位喜歡安靜獨處而厭惡東奔西走,如無必要并不可能出現在各種酒會上。
未能再遇,或許是好的預兆。代表着紐約維持着一定程度的風平浪靜。
此時,紐約C大·數學系辦公室,卻是掀起了一股驚濤駭浪。
“上帝啊!為什麽我會時隔兩個月才看到這篇小論文?哦不,它絕對不小,一定會震動數學界。”
格林教授審核着一堆大學入學申請資料,萬萬沒有想到,其中的一份有關概率論的論述答卷竟然讓他拍案而起。
十九世紀中後期,概率論的發展在統計物理學中突破了古典意義,可是有關它的公理化體系并未成熟,遠遠落後于數學其他分支。
眼前!手中!
格林教授緊緊攥着手裏的這篇小論文,讓他窺見了概率論公理化體系建成的一種可能性。
這是誰寫的?
它居然出現一位本科申請者的論述題回答中!
格林教授迫不及待地翻出了申請者資料,目光鎖死在了「馬克·明頓」那一行上。
“哦!我的上帝,是該死的偏見誤導了我。”
格林教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當然記得這個名字,是大學同學喬治推薦來的學生。
盡管明頓前來拜訪時表現得彬彬有禮,但格林教授及其同事難免有了點偏見。
因為那一則轟動世界的熱氣球緋聞,總覺得那樣高調花式追求寡婦的年輕男士不适合數學系。于是,那份申請資料被壓在了後面再審查。
見鬼的不适合!
除非這篇論述是作弊找人代筆,否則明頓再适合不過數學系,更是各大頂尖學校都要搶的人才。
代筆與否,當面一試便知。
在數學理論面前,學識的真僞性非常容易分辨。
格林教授忽然無比悔恨地喊叫,甚至引來了同事的敲門聲。
然後接二連三的驚呼聲響起,同事們紛紛表示趕快抓緊時間去抓明頓,哦不,是請明頓來面試。生怕這一位學生花落別家。
“嘿!格林,你一定不能錯失明頓這位學生。這篇小論文的風格,有沒有讓你想起誰?”
亞瑟教授說到,“還記得我的學弟莫裏亞蒂嗎?十五年前,他大學畢業時發表了震驚學界的《小行星力學》,簡直是近些年純數學的巅峰之書。”
可惜,沒有後來。
原來學界以為會多一位名垂青史的學術大師,但詹姆斯·莫裏亞蒂入職英國北部一所大學的幾年後就辭職了。
“快十年了,我聽說莫裏亞蒂成了商人,太可惜了。”
亞瑟教授搖搖頭,“這次,我希望可以見證一位偉大數學家的誕生。多麽巧合,明頓與莫裏亞蒂,兩人的首字母都是M,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