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在陽臺上,她緊緊攥着剛通完話的手機,與江晚姿的那則通話記錄持續時間是一分半多,而她的心跳劇烈跳動的時間還要更久,像是應和着遠方點亮萬裏夜空的煙火。
一簇簇,一聲聲,她覺得眼下自己也快上天了,太開心了——
通話結束之前,尤映西稍微有些猶豫的詢問:“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尤映西想,她是不是要的有點多?明明打電話之前真的只是想跟江晚姿說聲新年快樂,可是一聽見她的聲音便有些忍不住,想要離她的生活更近一些,尤其想到她本來就不是江市的人,很有可能過不久就要走了,千萬千萬,不要只是過客。
她緊張,從外套裏拉扯出能蓋住掌心的睡衣衣袖,輕輕捏着一角,上面印着的無辜小貓生生被擠出幾道褶皺。
江晚姿遲了兩秒沒回答,尤映西又搶着道:“不可以也沒關系的。”
“當然可以。”江晚姿在床上曲起一雙長腿,變躺為坐,她低頭,将通話挂在後臺,點進微信,“你的微信是號碼嗎?”
“我加你。”
這樣一來,省略了尤映西加她微信還要等她通過申請的流程,江晚姿聽出來了,她有多心焦。
好友申請發了過來,尤映西很快通過。
江晚姿的微信名很簡單,沒有時下流行的花裏胡哨,沒有使用不知所謂的符號。去了姓,晚姿二字。與貼合她冷淡氣質的名字相比,頭像要鮮活許多,是一只擡起貓爪觸摸鏡頭的英短藍白,歪着頭,藍色的一雙眼盡顯天真。
尤映西忍不住問:“是你的貓嗎?”
“嗯,叫煙煙。之前沒帶過來,我讓燕京的朋友幫忙照顧它,但她有鼻炎,對貓毛過敏,準備這兩天從她那兒要回來。”
江晚姿也在查看尤映西的微信,沒什麽有意思的內容,想來是俞淑容躺在她好友列表的原因,朋友圈大半是學習,翻到其中一條她手指頓了頓。
不禁笑道:“要開學了啊你?”
是江市一中公衆號的放假通知,發布于半個月之前,要是連着開學之前還沒過完的這幾天,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天左右。
尤映西先後轉發了兩次,第一次是一個加油奮鬥的表情,第二次是卧槽你幹脆別放假好了!
可想而知第二條屏蔽了什麽人。
“……你真的好煞風景。”尤映西咕哝道。
還有更煞風景的。江晚姿笑着問:“作業做完了嗎?”
尤映西要到微信的那點高興勁兒立馬蔫了大半:“沒……”
“唉,好啦我走啦,我去做作業。”
江晚姿:“等一下,回來。”
尤映西:“怎麽了?”
“記得收壓歲錢。”
江晚姿一個多小時以前才在平時被她屏蔽的家族群裏挨個兒給小輩發壓歲錢,她這輩的哥哥姐姐大多結婚了,生下一兒半女,正是為養兒育女忙碌的年齡。她算是這輩裏面歲數小的,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給人發壓歲錢,以前都是收壓歲錢的那個。
挂了電話,不到一分鐘,尤映西發來三個問號:???
江晚姿:?
尤映西已經從冷風嗖嗖的陽臺回了卧室,她坐在厚實的地毯上,對方發來的不是紅包,因為微信的紅包裝不下這麽多錢,橙色的轉賬圖标裏,她數了數,一開頭的數字,後頭四個零。
哭笑不得,尤映西戳着鍵盤,為難道:太多了。
江晚姿的眼睛不由困惑地眨了眨,不是她擺闊,而是她從小到大收的壓歲錢沒有少于這個數的。
窗外煙火将熄,江月懸天,月光漫漫照進屋裏,在她身後布下一片不甚規則的光影。在喧鬧的除夕夜,難得的寂靜,江晚姿想了想,重新發了一個不那麽令她有心理負擔的一千元,敲下回複:
之前那個不收的話,明天自己會退回來。
尤映西打了個好字,還沒發出去,對面又發了一句:好好學習,好好長大。
好好學習,熟的不熟的長輩都對她說過,随口一句的敷衍。
好好長大,唯獨這句囑咐她頭一次聽見,輕輕念了一遍,眼睛忍不住發酸。
尤映西不知道別人的長大是怎樣的,但她的長大是無法存續的兩截。前面一半有尤伊暖無微不至的呵護,可能要比一般的小孩兒還要更幸福。後面的一半從十二歲至今,一夜之間,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地成長,她表面是走在令旁人欽羨無比的花路之上,光鮮亮麗,實則周圍全是荊棘與懸崖。
堪稱漫長的幾年,她被人觀賞,被人聞嗅,被人采撷。
只有江晚姿知道這是一朵頂開碎石綻放的花,堅忍與荏弱共存。細細嫩嫩的花莖,在風雨中顫顫巍巍,石頭供給不了多少養分,陽光還要擠破頭去搶。
成長不易,望你好好長大。這是尤映西收到的最溫柔最戳心的一句新年祝福。
尤映西趕在開學之前将智齒拔了,吃了幾天味如嚼蠟的流食。
初七一過,江市一中的高二高三年級紛紛開學。
補習班的上課時間随之變成周六,畫室是周一至周五的晚自習還有周日。
初八那天算是個長假過後的收心日,早上開了個班會,無非是例行的收寒假作業以及語重心長地叮囑,接着大掃除,下午自由活動,住校生可以收拾宿舍,晚上上自習。
尤映西撿了個便宜,她不住校,晚上也不上自習。
另外兩個要上自習的唉聲嘆氣了一路,陶歡歡剛做的美甲還被班主任陳倩當作反面案例全班批評,順帶表揚了前不久榮獲油畫大獎為學校争光的尤映西。
坐在窗邊的尤映西臉上是女神一般溫柔謙遜的笑容,闵又年早已對她這兩年來在兩幅面孔之間的反複橫跳麻木了,覺得陳倩要是知道尤映西私底下跟她們也沒兩樣的那一面估計要氣吐血。
“說真的,你這打算裝到什麽時候啊?”
真的不會人格分裂嗎,闵又年深深懷疑。
江市放晴了幾天,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光很柔和,四周像是有層毛邊,弱化了光暈,落在對面矮一點的實驗樓上空,竟也能迎着光看,一點兒都不刺眼。
三人正往校門外走,尤映西背着的書包裏只裝着數學的課本與習題,是今晚從畫室下課回家以後要預習的內容。今天大家都沒穿校服,她也是,上身是鵝黃色的背心搭白色襯衫,下身是一條A字裙,沒過雙膝,腳下踩着黑色的圓頭皮鞋。
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朝尤映西望過來的目光都是各種意味的打量。
尤伊暖還在世的時候就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沾了她姐的光,她在初中部名聲就不小,身上光環很多,長得好看,家世不錯,光榮榜上的常客。
尤映西:“等考上美院吧。”
俞淑容的心願就是這個,等她考上美院遠離江市,她媽的病就會好嗎?她不确定,俞淑容的病情反反複複,西江藝術大學那邊也知道,但是俞淑容在設計學院裏的地位不可或缺,手上領着好幾個國家級的項目,再加上她的病情一般也要受到刺激才會複發,工作的時候精神狀态正常,所以學校一直沒有做處理。
心煩意亂,尤映西踢了踢腳邊的一塊石頭,冷不防一顆充滿了氣的籃球砰砰砰地滾落到她腳邊。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有人吹起一道看熱鬧的哨聲,那頭的人目光聚焦在白色球衣的男生身上。高二理科一班的張思源,與闵又年暗戀失敗其實是個gay的男生競争過校草,在校內論壇裏以幾票之差惜敗。
張思源愣在原地,旁邊有男生推他,看口型是在說:去啊!
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張思源喜歡尤映西,送過花,寫過情書,買過奶茶……幾乎追女生該用的法子他都用過,無一奏效。身邊的人都勸他放棄,說尤映西這朵高嶺之花真的很難摘,要不對她身邊的兩個小姐妹下手也成,長的也不差。
那顆籃球是張思源的好哥們兒故意傳飛的,幫兄弟創造接觸的機會。
張思源剛要過去,那三個女孩看都沒看他一眼,走了。籃球被路過的人無意間踢了一腳,滾進了旁邊的花壇裏。他望着尤映西纖細的背影眼神沉了幾分下去。
出了校門,陶歡歡要去美甲店卸甲,闵又年問是哪家。
陶歡歡:“常去的那家啊,春芽路那邊。”
闵又年哦一聲:“那我陪你去,那邊有個書店,我媽讓我買教輔書。”
她問旁邊挺着背走路像青松還沒從女神的殼子裏走出來的尤映西:“哎,西西你要不要一起去?好像新開了家奶茶店,店裏還有貓可以撸。”
尤映西盯着手機發消息,頭也沒擡:“不去了,我要去裝裱店一趟。”
前兩天完工的畫,她送去常光顧的一家字畫裝裱店加工,加了錢催單,聲明今天得要。
那幅畫尺寸不小,裝裱店會派車送,也有專人負責上牆。趕在今天是因為剛好俞淑容出差去了,尤莊琛也在電視臺裏,否則要是被撞見她這麽隆重地送江晚姿禮物,解釋起來也很麻煩。
而且一開學,尤映西也沒多少空閑的時間了。
在學校裏連手機都沒法用。
裝裱店的專車出發之前,尤映西發微信問江晚姿:你在家嗎?
門鎖咔嗒一聲,江晚姿提着貓包進了家門,身後尾随着的顧徐希戴着口罩都連打幾個噴嚏。煙煙困在貓包裏抓耳撓腮,很不安定。
被放出來的一瞬間便往江晚姿身上爬,被顧徐希鼻音很重地罵了句:“吃裏扒外的東西,也不想想這大半個月誰冒着生命危險喂的你。”
煙煙不搭理她,沖着主人喵喵叫着,江晚姿撫了撫它的後頸,以示安慰。另一只手從衣兜裏摸出手機,看見消息的那兩秒裏目光很柔和,回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