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徐念:“這名字怎麽不好了?”
她差不多大尤映西一歲,快成年了,其實這歲數還是小。但她從小沒爸沒媽,寄養在叔叔家裏,辍學以後出來自力更生,除了涉黃涉毒,什麽都幹過。臉上化着妝,人生閱歷又長進骨子裏,別人都以為她二十好幾。
徐念摟過阿飛的肩膀,在男人黝黑的臉上啵了一口。
“萬念俱飛。”她一字一頓,“徐念的心裏一萬個念頭都是阿飛。”
阿飛腼腆地笑了笑。他在徐念的朋友圈裏風評很好,二十出頭的男人,與徐念的年齡差不是很大,還恪守着徐念沒成年的事實,沒做出格的事,親吻都是徐念主動的多。
旁邊有個男的與阿飛碰了下酒杯:“漂亮呀,嫂子說得好。”
這個男人是阿飛以前的哥們兒,舊城區那片改造好了,他沒處去,聽說阿飛發跡了,便來混口飯吃。
徐念見他眼神不老實,在喝着酒的尤映西臉上來回逡巡,抄起酒水單子往他臉上一蓋:“去去去,別打我姐妹主意。”
徐念打發他去舞池那邊看場子,裹着包臀裙的屁股坐在尤映西旁邊的凳子上,将一盤堅果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別光喝酒呀,不要錢啊?”
“你不是老板娘嗎?”尤映西看了她一眼。
徐念這間酒吧花了大價錢請人來設計裝修的,燈光效果很好,牆燈都裝的是具有漫射效果的燈具,這片分區主要是喝酒,沒舞池那邊那麽吵。
尤映西化着妝,勾着橘紅色的眼影,還閃着金粉,眼尾被吊上去幾分,多了幾分乖戾,平時那點清澈剔透又還在,一時糅雜了多面的風格,還不突兀。
徐念有時候見她這樣還怪別扭的,覺得她像人格分裂,但自己天生就會被這樣的人吸引,成為好朋友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尤映西像阿飛一樣,不管外表怎樣,相處的時候總能被她滿腔的善意感染。
初中的時候她倆是同桌,徐念一開始只覺得完了,她在學習上很笨,要是同桌是個差不多的,她還能得過且過,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樣。但分個學霸過來,豈不是要她羞愧而死啊?
再說,這位學霸還那麽寡言,天天埋頭做題,書呆子一樣。明星啊小吃啊游戲啊,她會感興趣麽?
徐念覺得日子一定會很苦,黃連都自愧不如的苦。
哪知道尤映西不嫌她笨,教她做題,她回答不了的問題旁邊會遞過來答案。徐念慢慢發現,不只是對她,尤映西對周圍的人都這樣,平時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但遇到能幫的忙總會幫。
但幫完就完了,沒想着要與對方深入下去成為朋友。是徐念貼上去的,她喜歡光源,才那麽喜歡阿飛,阿飛是小太陽。至于尤映西這一束光,虛假的,她走不出無邊的黑暗,只有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餘下的都是灰燼。
徐念第一次知道尤映西家裏的事是在初二的時候,她從學校退學,在叔叔家裏的煙酒店幫忙。出事的那天,叔叔喝醉酒,要哄她上床,徐念不肯,要往外逃,店裏用的卷簾門生鏽了,在半空卡住。
男人不管不顧,拖着徐念的頭發往屋裏的深處走,尤映西鑽進卷簾門裏抄起櫃臺上缺了只胳膊的招財貓砸向男人,男人一個踉跄松開了手,徐念與尤映西一起逃了出去。
她們很怕,不知道去哪兒,小巷口有個公交站,兩人搭車上去。徐念揣了一兜打工掙來的硬幣,到站了又換乘。漫無目的的逃亡,她對以後的人生忽然也失去了希望。
尤映西頭一次做這樣的事,她手心還在發涼,徐念靠在她的肩膀上,心安地閉着眼:“你要是個男的,我可能會忍不住喜歡你。”
尤映西笑出聲:“有病,言情小說看多了吧你。”
“沒有,你真的很好。”徐念說的真心話,見到尤映西的那一刻,她差點兒都要哭了。
尤映西搓了搓手指,那裏有一道被劃開的傷口,不深,血都是在表面,她壓着那道傷口感受着疼痛,低着頭:“要是真有那麽好,怎麽他們都不喜歡我。”
徐念睜開眼:“誰啊?”
不習慣在人前示弱,但觸景傷情,尤映西難得有了傾訴的欲望。
公交車慢慢悠悠,女孩娓娓道來,夏天夜裏的風帶着冰鎮啤酒的清爽感,可是故事異常的沉重。徐念聽完久久無言,覺得互相參照之下,竟然說不上來誰更慘。
可能這個世界上幸福的人本來就少,有錢沒錢都一樣。
她們一直坐到最後一班公交車,下車之前徐念抱住了尤映西:“你姐很好,你也很好。你們是不一樣的好。她是燈,只照你,你是太陽,連我都好溫暖。謝謝你。”
酒吧的燈光照在尤映西的臉上,那點笑容都與平時不一樣,一雙眼皮飛揚着,大開大合的,是她放肆做自己才有的神情。徐念的口吻寵溺得一旁的阿飛都覺得自己頭上帶點綠:“是啊,想喝什麽喝什麽,寶貝別客氣。”
“賬記在我男人頭上。”
徐念很喜歡這麽喊,我男人。她扭了扭腰肢,見到不遠處有個女人正朝着這邊望。臂彎還搭着大衣,像是剛進店裏,被一群朋友簇擁着,打扮與氣質在人堆裏紮眼得很。
正瞧着,那個女人與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麽,那幾個男男女女也看過來,了然似的點點頭。緊接着,她直接過來了。
徐念看了看四下,也沒別人,她剛才領着尤映西進來就想好好陪陪她,這片都沒什麽人。
尤映西點了杯瑪格麗特,酒吧老板阿飛親自為她調酒,她好奇,撐着臉頰在看。徐念嘿了下,她回頭,順着徐念示意的方向去看。
是江晚姿。
尤映西眨了眨眼。
徐念:“認識啊?”
她的口吻裏帶着些不可置信,徐念好歹是這麽多年摸爬滾打過來的,眼光很毒。正走過來的這女人怎麽說呢,說她是壞人有點過了頭,但不像好人,至少不像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一眼過去覺得摸不着底,像是一層霧,讓人好奇,也讓人畏懼。
江市的酒吧很多,有名的不止這一個,怎麽這都能遇見。
尤映西遲疑地點了下頭:“嗯,算是……朋友吧。”
瑪格麗特調好了,江晚姿也到了身邊。
她外面的大衣進店之後便脫了,剛剛交給了小舟,眼下針織衫搭着襯衫,一條手臂随意地搭在吧臺上,衣領最頂的兩粒衣扣沒系,一字鎖骨露得漫不經心,反而更撩人。
江晚姿熟稔地坐到了尤映西的身邊,向徐念笑了笑:“這位是老板還是老板娘?”
徐念一愣,她疑惑江晚姿是怎麽知道的,尤映西眼皮一掀:“你猜的?”
“不然你能進來?”江晚姿有觀察環境的習慣,她剛進店裏便環顧了一圈,因為這片沒幾個人,像是有人清了場,她額外多看了幾眼。見到尤映西的時候幾乎懷疑自己認錯了人,走到近前一辨認,沒錯,就是她。
是江晚姿從未見過的模樣,使得那個時候在片場尤映西吊兒郎當的一句“我又不是好學生”一下子有了實感。
女孩的頭發沒染沒燙,紮了起來,紮的位置有點高,哥特風的發飾垂墜下來,在酒吧燈光的照射下,沒了眼睛的骷髅頭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乍一看還有些滲人。
穿的黑色吊帶裙,她年齡小,身材還未發育成熟,沒什麽胸可漏,裙子下面的一雙腿又細又長又白,白色的馬丁靴塗鴉着滴血的玫瑰,像她自己的手筆。手腕上丁零當啷地戴着一堆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
尤映西:“我可是常客诶。”
她捏着那杯瑪格麗特,将帶着鹽粒的那面轉了過來,吊着眼皮笑了一下:“你喝什麽,要不要我推薦啊?我阿飛哥的特調,味道很棒的。”
吧臺上的阿飛将酒水單子推了過來,徐念:“要酒味淡一點的還是濃一點的?”
她瞧得出江晚姿身上都是奢牌,說是将錢穿在身上都不為過,她是商人,有生意當然要做。再說,尤映西确實是認識人家的,徐念自然放下了那點戒備。
瑪格麗特的基酒是龍舌蘭,對尤映西而言可能會有些烈。江晚姿瞥了眼那杯酒,她看得出尤映西已經開始微醺。徐念期待着她的點單,哪知江晚姿只是要了一杯橙汁。
徐念答應着,但不免有些悻悻然。
“這些,麻煩送去2號包廂。”江晚姿漂亮的指尖點了點酒水單上價位很高的幾款酒,徐念喜出望外,明白這是在照顧自己生意。
她領着幾個人去了酒窖,臨走時讓阿飛幫忙照看着點尤映西。
尤映西:“你怎麽不喝酒?不是酒量很好嗎?”
江晚姿喝了口橙汁,鮮榨的,口感還行。
為什麽呢?
因為尤映西頸項上的傷痕,坐到她身邊了才發現的,像是被她用遮瑕效果很好的粉底撲了好多層,淤青差點兒被蓋住。忍不住多打量了一會兒,越看心裏越不是滋味,江晚姿自認不是容易心疼別人的人,眼下都很難體味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那天晚上尤映西說她姐姐死了,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但江晚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眼裏為何常有憂郁。女孩只言片語的吐露,未達深處,江晚姿心中的悲憫只因一時之間的共情。
月亮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怕你吃虧。”
尤映西:“……哪種吃虧?”
江晚姿但笑不語。
她撩了撩頭發,卷發紅唇,笑得風情。尤映西等不到回答,一口悶下了瑪格麗特,又點了另一杯別的。
江晚姿沒有阻止,縱容她買醉忘憂。
今夜,她可以醉。
但她不可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