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帥印
“你這是何意?”
“你不覺得深宮中的我終究還是比不得昔日的我,少了魄力,倒是多了不少猶豫。我裝傻了太久,也該停止了。”
她看着他淺笑盈盈,可分明那笑容都是哀涼。
她嘆了口氣,朝房內走了進去。
既然我做的孽,我也定會解決。
殿堂前,她退下了鳳袍,着一身戎裝。
正如他初見她時那般,目光堅毅,不卑不亢。
“如今前朝與西邦勾結,臣身為南國子民,邊家兒女,請纓赴前線。曾經皇上立下聖旨,若臣有一天擇将領之位便可摒了皇後之位。求陛下廢後,臣本就戎馬出生,願赴戰場,誓死效忠南國。”
殿中嘩然,衆臣子看着皇後娘娘皆無不驚訝的。
好好的皇後不做,竟又奔赴那前線,一則覺得這皇後當真是有一顆精忠報國之心,一則是确實不解,她為何非要如此。
可更讓衆人覺得有些膽顫是那位龍座上九五之尊帶着些怒意的模樣。
還有那廢後的诏書,這又是怎麽回事。
可看着沈宣沒有否認且有些訝異的模樣,再加之早前也聽過不少二人不和的傳聞,大抵這份诏書也是沈宣親筆寫下的無誤了。
邊江兒依舊泰然自若,又仿佛回到了昔日那般光彩時候的模樣,可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多了不少疏遠。
他看着她,只覺得心中委實堵得慌。
不,他不想她去。
可她恨他,若依她的性子,不讓她去,她可能會更恨她。
但他還是不願意讓她前去。
沈宣緩緩的開了口,“成家公子視皇後如長姐,如今身染重疾,皇後且留在宮中做個照應。廢後之事,他日再議。”
邊江兒默言,只是看着沈宣,眉眼清冷。
“他如何了?”沈宣看着床榻上的小阿成擔心的問了出口。
可沈昱卻搖起了頭來,“毒入膏肓,難啊。”
“你不就擅長這醫術?”他看着沈昱有些着急了起來。
可此時沈昱還改不了輕佻的模樣,“你這話說的,我琴棋書畫樣樣擅長,醫術不過就是個業務愛好罷了。”
沈宣冷着臉,“總之,不惜一切,你一定要救活他。”
沈昱不滿的嘆了口氣來,“你當時用這個理由不就行了,怎麽非要當着她的面去維護孟傾城,你也知道,她這個人向來重情重義。”
“朕只是看着她為別的男人擔憂有些煩躁罷了,況且不論如何,孟傾城曾救朕一命,朕應該還她。”
“果然還是恩情,那你就該和她說清楚,你這越說不清楚,她心中越是糊塗,現如今,那孟傾城你準備如何處理?”
“朕會差人将她送去了烏山,至此之後,生死由天。”他冷聲說道,他已經仁至義盡,對她做到該做的了,
也該到此為止了。
終于,他要結束了。
沈昱有些感慨,“其實,江江她......”在沈宣的眼神壓迫下,他還是改了口。
“其實皇嫂她她不需要依附別人,她一個人也能做的很好。她要的也不是你視她若珍寶,只是求個真相。”
沈宣默默的點了點頭,“等他醒了之後,朕親自找她解釋清楚。”
可就在此時,宮人慌慌張張的從門外跑了進來,“陛下,不好了。”
“陛下,皇後娘娘她消失了。”宮人跪在地上,将诏書奉了上來,“娘娘留下這個之後就消失了。”
那個是,廢後的诏書。
心中郁結,他拿起诏書悵然若失。
他忘了,她始終是她,謀劃在前,成事在後。
還有那封書信,字跡娟秀,“此仗,臣定赴盡全力給陛下一個交代。臣去意已決,陛下切勿阻撓,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喚自己臣,她又将自己擺回了曾經的位置。
看樣子她時鐵了心的去打這場仗了。
她雖看似深明大義,可她那倔脾氣也算是随了她爹爹,她認定的一定會做到底,無論生死。
心中疼痛難忍,沈宣跌在了地上。
“陛下,您沒事吧?”
看着沈宣,沈昱幽幽開了口,“皇兄,你是當真喜歡她嗎?”
現在想來,他待她一直都是不同的,只是這個思緒一直藏在心中,現在才發現罷了。
他不是不喜歡她,而是他不知道他又那麽的喜歡她。
愛她至骨,恨不得将她綁在身邊。
三軍面前,她手拿長戟,着一身戎裝,騎着駿馬與邊虎還有邊易川并肩而立。
終于那位英姿飒爽的邊小大統領又回來了。
她目視前方,眉眼清冷,那骨子裏都透着英氣。
這一戰,必要分個勝負。
“陛下,您沒事吧?”李安着急的侯在一旁。
這又是何苦呢?
沈昱站在一旁,默默的嘆了口氣,“你明明也中了寒毒,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挺到現在的。”
烏山那一回,他以為只有江兒中了寒毒,卻沒有想到他竟也一樣。
只是這麽久以來,他一直忍着,直到今日。
可沈宣就好像全然聽不到他說的話一般,跌跌撞撞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皇兄,你可是要去前方?”沈昱直接問出了口。
他不見回答,可是看樣子确實是這個想法。
可若是他當真去了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她是什麽樣的人,你可清楚?”沈宣直接開了口。
“朕至少可以護着她。”
沈昱笑了起來,“皇兄,她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攔着她,如果你去了,反而是她的阻礙。這一戰未必她就會敗,你為何就不能相信她一回?”
見沈宣沉默,他又繼續說了起來,“她失望的不單單是你不信她,還如此将她禁锢在宮裏,她不是金絲雀,她該是翺翔天際的雄鷹。”
他不過想的就是能讓她周全罷了,可她卻不是這般想的,她想着的是她作為南國的子民,想的是能夠換來天下太平。
她和別的女子不同,不惜轟轟烈烈,不顧生死。
“陛下,不好了。”門外的公公趕忙走了進來,滿是慌張的神色。
沈宣冷眼看着面前之人,直接開了口,“發生什麽事了?”
“孟妃娘娘和瑩貴人争執起來了。”
聞言,沈宣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他想着女人打鬧的樣子,眉頭皺的更加緊了起來,他委實沒有和這些女人再多費口舌的心情,哪知她們二人竟跟着一同闖了進來。
“求陛下為臣妾作主。”那孟傾城又是那般嬌媚的模樣,看着沈宣楚楚可憐。
沈宣還是有些于心不忍,“發生何事?”
見他如此,孟傾城更加的得意了些。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明,那李瑩便直接開了口,“她根本就不是孟傾城。”
她知曉她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沈宣也對她從未有過任何的感情。
可她進宮來如此之久,被孟傾城欺負了那麽久,就算死,她也不會輕易的放過她。
她不是孟傾城,沈宣有些震驚的看着她們。
連孟傾城也慌張了起來,她沒有想到過原來李瑩竟然也知曉。
“真正的孟傾城早就死了,她是少主尋來的替身,只因為和孟傾城生的一模…..”
孟傾城慌了,她提劍就刺向面前的女子,那鮮血在她臉上濺了開來。
她跪在沈宣跟前,“陛下,她是孟子義的人,這些都是她陷害臣妾的,臣妾一心只喜歡陛下,又怎麽可能騙陛下呢?”
沈宣緩緩的開了口,“孟子義不是你的皇兄嗎?”
孟傾城愣了下來,她過于着急了。
可是此時沈宣看着她的神色已經帶着懷疑了,這麽些年她所有的美夢都碎了。
“你究竟是何人?”他看着她眼神冰冷,仿佛還帶着殺意。
她跌坐在地上苦笑了起來,“對,我不是孟傾城,我不過就是孟子義養在身邊的一條狗罷了,就因為我生的和孟傾城一樣,所以才被送到的身邊來。可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真的孟傾城你又會對她如何呢。”
她笑了起來,又繼續說道,“真的孟傾城已經死了,為了救你,被那群地痞羞辱而死。她出生尊貴,可為了一個你,将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可對你來說不過就是個過去有恩情之人罷了,你還不是嫌棄她,嫌棄她髒。”
她進宮這麽久以來,從未向這般對沈宣說過話,可這一次,卻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她。
她在沈宣面前一直佯裝自己,她可以負天下人,唯獨對沈宣,她是當真打心眼裏的喜歡。
沈宣閉上了眼,深深的嘆了口氣。
真的孟傾城已經死了,所以他最後就像個傻子一般,折騰到這個地步。
他看着侍衛開了口,“将她押起來。”
他眼神冰冷,不帶一絲的感情,就因為她不是孟傾城,所以他就再也不顧及任何的情誼。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對,我不是孟傾城,我是莫芊芊,一個下賤之人。”孟傾城笑的更邪肆了起來,她那凄厲的笑聲回蕩在殿內,“而你呢?”
“我以為陛下能懂得我們這種人的心情,可陛下果然是帝王,做事還是那麽的狠心。”孟傾城笑了起來,那時就連那笑都是如此凄美。
她做盡壞事,想的不過就是能夠一直留在沈宣的身邊,明明她有那麽多次機會朝沈宣下手,可她卻一直沒有動手。
只是因為她喜歡她,如今所有的真相都擺在了面前,她知道她的美夢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侍衛押走孟傾城後,沈宣一人跌跌撞撞的坐了下來。
看着他這般模樣,沈昱也心中十分難受。
“皇兄你沒事吧?”沈昱擔憂的問了起來。
可沈宣看着他認真的說道,“那莫芊芹還是送她去烏山。”
沈昱有些訝異,他看着沈宣有些不解,“她都已經不是皇兄要找的人了,為何還要做到如此。”
“莫芊芊她是孟傾城的親妹妹。”他嘆了口氣,直接開了口。
他知道孟傾城一直有一個親妹妹,同她生的一模一樣,可從未想過這個人居然當真是莫芊芊。
看樣子,只是他對她太過不熟悉了些。
沈宣有些吃驚,“皇兄這是什麽意思。”
“孟傾城她本就不是雲國真正的公主,她自己也一直知曉,雲國皇帝把她養在身邊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而她自幼受盡苦楚,她恨極了雲國之人,所以這也是為何朕斷不會相信她會站在雲國一方的原因。”
可現在看來,還是他太傻了些,竟被騙了如此之久。
沈昱還是不解,皇兄為了那孟傾城能夠做到這個地步,明明為了她做了不少讓他都無法理解之事。
又想起剛剛那個莫芊芊所說的話,他有些支支吾吾的開了口,“皇兄與那孟傾城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他問了出口,他以為沈宣不會回答他,可這一回他竟然真的開口了。
那些昔日裏一目目凄楚的場景就那般浮現了出來。
“朕一曾經厮混街頭的地痞竟也能搖身成為這南國最為尊貴的人,你是不是也覺得有些可笑?”
不,他從不覺得。
“臣弟一直以為皇兄是南國當之無愧的君主,也從未有過任何想要和皇兄争奪的想法。”
“朕知道。”淺淺的三個字。
而後,他也說起了那段他确實不想提起的過去。
“朕幼時,孤身一人,什麽都沒有,那時為了生存同地痞一起厮混,搶過銀兩,殺過人,只要能活下來,朕什麽都可以。直至過了很久,朕仿佛也想明白了些什麽,活着又有何意義呢。也是那時,朕想徹底的劃清和那些地痞之間的界限。”
這些他從未告訴過邊江兒,她自幼在邊家長大,世人對邊家都是美譽,而她就是尊貴的邊家小姐。
可他不同,他現在為帝王,可昔日裏就是一個卑微而又下賤之人。
說着他嘴角劃過一絲苦笑,“當年,孟傾城在朕最落魄時給了朕一塊饅頭。後些時候,那些地痞要和朕之間有個了斷,朕被打的半死,她為了救朕被那些人給侮辱,可她硬生生的斬斷了船上繩索,朕趴在船艙上,眼睜睜的看着她被侮辱,然後船只漸行漸遠。”
他進宮之後,差人尋過她多次,可一直都無疾而終。
後來遇見了莫芊芊,她也認了孟傾城這身份,他不敢多問她的過去。
只覺得她淪落到歌姬的地步都是他害了她,為了彌補她他有應允給她富貴榮華。
可她偏偏什麽都不要,就想跟在他身邊,做他的嫔妃。
所以不管她做些什麽,他都顯少怪罪她,只因心中對她的愧疚太深了,都不知該如何面對。
可如今看來,當年她居然被那些人害死了,權因他。
他心中的愧疚更加的深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看向沈昱,“你說,當年她能為朕做到那個地步,朕又怎麽敢懷疑她?”
其實很早前在他疑惑皇兄過去之事,江江曾經說過,“那你認為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如何能生存的下來?”
他從未想過,皇兄他的過去會如此凄慘。
可他昔日裏遭受的苦楚,又都是因為他的母後。
沈家愧對皇兄。
他對他芥蒂,對沈家芥蒂也是自然的。
沈宣沒有再開口,只是臉色越發的蒼白了起來,他站了起身,然後搖搖晃晃的又倒在了地上。
本不該如此的,可接二連三之事,卻打擊的他徹底倒了下去。
前方,戰事緊迫。
蘇護帶兵時連連敗退,就連自己的獨子都葬送在了沙場,不管如何,這就是戰場,從不會有任何的心軟。
如今邊家出征才将那蘇護打的一團糟的戰扳回了不少,只是依然很是吃力。
若只是北辰海,這場仗打起來也不會那麽吃力,可偏偏,領頭人卻是孟子義。
那人心思缜密,用兵用的極妙,對邊虎和邊易川的戰術像是早就琢磨過了,處處牽制他們。
導致這場戰打得格外艱難。
連戰三日,雙方損失慘重,可勝負依舊難以區分。
沖鋒陷陣,邊虎和邊易川都受了重傷,又是面臨這般場景,邊虎執意将帥印交給了邊江兒,請帥的文書由邊虎親筆提下。
這一戰,至關緊要。
江兒領軍時間短,章法新奇,還能與那孟子義博上一搏。
這一決定,亦是他深思熟慮後定下的抉擇。
“爹,我恐承不了這位置。”邊江兒第一次竟有了退卻。
宮中一年,竟将她所有的信心磨得差不多了。
她會至今,她全都怪自己太過自以為是,才會落得這般田地。
未抓到前朝餘孽就罷了,還終日同那些人争寵起來。
看着她那般失落的模樣,邊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勉強撐着那滿是傷口的手拍了拍邊江兒的肩膀,“我邊虎的女兒,自然比別人都好,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
她想了想,未直接應承下來。
從營中出來,她獨自一人走向高牆,眺望着遠處。
戰火連連,雙方都損。
那時,青娣也剛好走了上來。
她一心想着能和娘娘一同征戰沙場,可沒想到如今還當真實現了。
她從未想過娘娘會當真走上這條路,可她既決定了,就不顧一切的走了。
有生之年,能跟在她身邊,她從不後悔。
青娣看着邊江兒,慢慢的開了口,“娘娘,青娣覺得這帥印如今你拿理所當然,可你當真不願意挂帥嗎?”
時至今日,娘娘挂帥也不過一次而已,卻打了一場漂亮仗,如今這一場她也定能贏的漂亮。
可是,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