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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狹路相逢” (18)

叩擊。

“想要?”他啞聲問。

她咬唇不語。

“想要就求我。”

她寧願去死。

他卻在厮磨片刻後毫無預兆地探入,幸而尚留一絲理智,只進入一半,随即開始緩緩抽動。動作幅度不大,卻足以讓兩個人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此,同時呻/吟出聲,很快便大汗淋漓。

随着他刻意放緩的節奏,微涼的皮帶頭打在她的髋骨上,一下一下,微疼,卻沒人理會它。

到了動情處,他兩掌托起她的臀,讓她大半體重懸空,卻不往自己身上壓,只是大力地揉捏,粗暴至極,似乎要将這皮肉揉碎。

熟悉的強勢的氣息撲面而來,像重型車的輪胎,碾壓着她的每一根神經,這些時日的別扭,似乎也漸漸被他兇悍的力道拉平,捋直。

白露的眼睛終于适應了黑暗,看到周圍影影綽綽,那靠着牆的巨大書架在晃動,好像要倒下來,一本一本統統砸向她的面門。天地傾斜,她感覺到自己開始旋轉,頭暈目眩,某一點的知覺卻清晰如斯。

……

結束後,兩人側躺在地毯上喘息。

各自默默地平息着這不同以往的、由內而外的震撼。程彧自身後貼過來,溫柔地問:“冷不冷?”

回答他的是微微的顫栗。

他脫下自己身上半濕的襯衣蓋住她身體,摸索到遙控器,調高了空調溫度。幾步之遙就是卧室,卻不想動,或者是幹脆忘了。

白露睡足一整日,此時雖然疲憊,在黑暗中卻越來越清醒,而且能感覺到身旁的人也是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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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的餘韻漸漸散去,被暫時轉移的主題再次回來,被歡愛氣息稀釋了的悲恸一點點彙聚,最終濃稠地籠罩在兩人上方。

她聽到身後人因沙啞而更加低沉的聲音,“你相信有天堂嗎?”

她微愣,随即答:“我不是基督徒,不過,我覺得,好人去的地方不會太差。”

他自嘲般一笑,“那還好,我媽除了生了我,這輩子沒做過一點壞事。”他頓一頓,又低低地說:“我爸也是個好人,可惜,在我十三歲那年就去世了。”

白露心跳一滞,十三歲?

那是個什麽樣的年紀?

她想到自己,那時剛上初中,晚自習歸來,她爸提着手電去接她,雖然物質匮乏,但她的家始終是完整的,所以她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過得簡單而滿足。

外面雨聲漸小,淅淅瀝瀝,如泣如訴。

這樣的夜晚,這一室頹靡的空氣,竟讓人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

程彧坐起,伸手摸到煙盒,叼了煙在嘴裏,點了火才想起她的身體,忙又熄滅。

她卻輕聲說,“想抽就抽吧。”

他心裏一熱,卻扔了煙和打火機。

沉默了一陣,他低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爸他,不是生病,也不是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

“被他最信任的人,跟他出生入死、被他視如兄弟的好戰友。”

“僅僅是為了一筆錢。”

“害死他一個人不夠,為了杜絕後患,還來滅我們母子的口,一把火把我們家燒了個精光。”

他一句一頓,每一句都推翻前一句的震驚程度,可聲音卻偏偏平淡的像是講別人的故事。

白露聽得心驚,不由裹着他的襯衣坐起來。

然後看到他赤/裸的脊背,因為有汗,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咫尺的距離,卻感覺到他離得很遠。

也許此時,他已在回憶裏。

她仿佛能看得到他後背那兩條強健有力的肌肉,在說話時微微顫動。

“很長的時間裏,我都想不通,到底是什麽樣的誘惑,能讓人連生死情都可以罔顧,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泯滅掉。”

“直到有一天,我也為了錢,為了賺到足夠讓自己翻身的錢,而去做一些不得已的事,這才體會到,這個東西,果然能腐蝕人的心性,讓人變成魔鬼。”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由冷漠變得嘲弄。

白露心頭一跳,他,他這是在承認,自己的确做過那些違法的事嗎?

接着又聽他笑了下,聲音漸低:“告訴你一個秘密……”

白露一顆心提至咽喉,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聽這個,可他的聲音卻徑自繼續,說出的內容更是讓她深感意外——

“我現在的這張臉,不是我原來的樣子。”

程彧說完緩緩回過頭,看着她,盡管沒有光亮,還是能看到她眼裏的水光,能想象出她那不染塵埃的眼睛此時何等的驚駭,或者還有別的。

他轉過頭去,緩緩繼續:“當年那場大火,我和我媽死裏逃生,代價之一,就是我的半張臉……

我頂着那樣一張能吓哭小孩子的臉過了好幾年,那段日子裏,我憤世嫉俗,心态極端,覺得做好人就是任人欺淩,拼命想當壞人,壞人可以為所欲為,不受條條框框約束,有仇報仇。”

他戛然而止,雙手向後,撐着地板,仰起頭。

白露看到,在他太陽穴到鬓角處有一道晶瑩。

原來他并非語氣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動于衷。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一條晶瑩源源不斷地流動,如一條涓涓溪流淌過她的心畔,她輕聲問:“那,你報了仇了麽?”

程彧沉默一瞬,平靜道:“報了一半。”

她不太明白,一半是個什麽概念,見他似乎不願多說,她也不追問,隔了會兒忽然想起:“這就是你說的‘心裏裝的太多的東西’嗎?”

他似乎回憶了一下,這句話的出處,然後答:“是。”

“不過我那時之所以會忽略靜姝,”他頓一下,解釋道:“就是‘她’,在我當時的認知裏,是因為一心複仇,但後來想想,不止這個。

那時太年輕,有遭遇挫折時的浮躁,也有面對挑戰時的躍躍欲試,随後的一點成功又激起更大的征服欲。除了要報仇,我也有着大多年輕人的所謂夢想,渴望在事業上有所建樹,渴望站在財富和權力的頂端……”

他輕輕嘆口氣,“被越來越多的欲/望所驅使,在新的角色面前的迷失,一時間在諸多選項上失去平衡。”

程彧說完看向她,“很枯燥是不是?”

白露聽得入神,認真解讀着每一句話,此時搖搖頭,雖然這都是她從未接觸甚至想象過的,但她能理解,男人女人的追求本就不同,何況這樣一個聰明而又強悍的男人,自然不會滿足于随随便便庸碌無為的人生。

只是,她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那,剩下的一半,你還要繼續嗎?”

程彧似乎有些驚訝于她的問題,随即了然,她一向如此,看似懵懂含蓄,但對于自己上心的東西,素來直接得毫無顧忌。

在他剛剛看似繁雜龐大的話題裏,若用時間劃分,只分為過去和未來,而她的關注點很理性,尤其是在剛經歷了一番意亂情迷後仍能夠如此——這是一種智慧,正因如此,他從未小觑過她。

可此時,這個問題卻讓他有些許的踟蹰。略一沉吟後他答道:“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終。”

白露心中一沉。

何時升起的期望,自己竟沒意識到。

“如果,如果還要付出代價……”她試探地問。

他不以為意道:“任何事都要有代價。”

她看向他,猶不死心,“那如果,會傷害到別人……”

他倏地望過來,在黑暗中直視着她,“你指的別人是誰?”

白露語意一滞,垂下視線。

程彧拉起她置于膝頭的手,輕輕握于掌心,“我跟你說這些,就是讓你知道,過去犯的錯誤,只要是我意識到的,反思過的,就不會再犯。

至于以後,該如何取舍,我會有新的考量。

你不用擔心。”

他手心的溫度讓人安心,這一番獨白真誠、坦率,讓人感動,同時也讓她憂心。

他還是放不下。

恍惚中白露想透一個道理,性格決定命運。

中止這一沉重話題的是一聲咕嚕叫,來自于某人的胃。

白露回過神,作勢起身,嘴裏說:“我去做飯。”

被他握着的手卻沒放開,反而因她的抽離而握得更緊,她跪坐在他身邊,語氣放緩:“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程彧想了想說:“最近的一次,好像是兩天前。”

聽到她微不可聞的吸氣,他輕輕松手。

白露從冰箱裏拿出一塊牛肉,放在砧板上,然後執起刀,從邊緣開始,一刀挨着一刀落下,切出均勻細致的肉絲。

然後再切成碎末。

手上動作飛快,一不留神,切到一小塊指甲。

她放下刀,開始溜號。

上一次做這些,是幾天前,為他的母親包餃子……

再往前一次,卻一時記不起,至少有一年多了。

她不禁翻手看向掌心,然後微怔:從小就做慣各種粗活,她的手心一直有着薄薄的繭,如今卻不見蹤跡。十指纖細如削蔥根,指甲圓潤有型,手背柔滑細膩的觸感更是讓她愣神。

她的手變得矜貴了。

矜貴的又何止是一雙手。

優渥的生活像上好的牛奶,從內到外的滋養了她的人,甚至她的人生。

盡管她有意抵制,可就如她對那個人的抵制般,在抵制中漸漸适應,最後欣然接納,此時方才明白,有些給予,就像雨露之于幹涸龜裂的土地,除了吸收,只能吸收。

腿間似有一陣涼意。

她趕緊收回心神,繼續手上的動作。

程彧沖了澡換了睡袍,然後循着香味兒走向餐廳。

經過廚房時腳步一頓,橙黃暖光下,他的女人正在清理竈臺,手裏動作麻利,細致,對衛生的要求不啻于他。她忙完轉過身,看到門邊的他,目光裏有一瞬的不自在,兩手在衣擺上抓了下。

他當沒看到,轉身率先走向餐廳。

餐桌上擺着兩碗——程彧微愣,這是疙瘩湯?

白露在對面坐好,拿起勺子輕輕攪動,謙虛道:“不知道和不和你胃口,湊合一下吧,明天周姐就該回來了。”

程彧沒說話。

碗裏的面疙瘩拉成棉絮狀,泛着碎肉末和青菜絲,還有星星點點的小蔥末。他嘗了一口,細細咀嚼,下咽時暖意浸透食道。

擡頭對上她略帶期待的眼神,他笑下,點點頭。

白露這才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低聲說:“這個養胃。”

程彧心頭一暖。

被虐待了幾天的胃似乎在小聲應和。

又聽她似随意道:“你要不要開下手機?小童和你秘書都在找你。”

他慢條斯理地吃了兩口,看向窗外,夜幕漆黑,如絲細雨輕輕落在窗上,這夜色和雨聲襯得室內更加安逸,溫暖,奢侈。

他淡淡道:“等天亮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撒花留言的朋友,(特別感謝幾位挨章打分的小盆友,辛苦辛苦)我不是中國好作者,卻有你們這些中國好讀者熱心支持,何其榮幸!

明天晚八點,

衷心建議大家把我說的時間往後撥半小時到一小時,免得刷新費流量,食言我也很無奈,但是最佳狀态這個小妖精,總是踩着點來,我鬥不過她。。至少在這個文完結前我倆只能如此這般相愛相殺了_

☆、44

一場秋雨一場寒。

纏綿數日的連雨天似乎憋足了勁兒要讓這座城市提前入冬。

宋明亮放下行李箱,上樓,敲響書房門,聽到裏面一聲低沉回應後推門進去。

書房十分寬敞,是家裏最闊氣最奢華的一處。奢華的不是它的擺設,而且靠牆一排的博古架,那裏收納了他父親畢生的藏品。

宋父站在窗前。年近六旬的老人,體格硬朗,沒有一根白發,保養極佳的手背在身後,只是此時身上似乎帶着一股淡淡的愁緒。

“回來了?”

“是,剛下飛機,手術很成功,您可以放心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的姐姐宋明蘭,先天性脊椎疾病,從小到大飽受病痛,這次經人引薦,接受了世界頂尖專家親自操刀的矯正手術。

宋父長籲了一口氣,“那就好,等到了下面見着你媽,我也有個交代了。”

宋明亮眉頭一挑,“爸,好好的怎麽說起這個了,這次體檢沒問題吧?”

“沒事,只是到了時候閻王就收人,我們這一茬,這些年陸陸續續的,已經被收走大半了。”

宋明亮不知父親為何忽然如此消極,視線掃向一旁的桌子時,看到一張黑白照,四個年輕男人,身上軍裝半舊,臉上笑容明朗。

“您又在看這個了?”

“今天是你王叔的忌日。”

宋明亮撇撇嘴,“他那是死于非命,算不得數的。”他對這個財大氣粗的叔叔印象并不佳,聽說是什麽錢都賺手段頗狠辣,橫死在自家豪宅,至今都沒查到兇手。

宋父嘆氣,“不管怎樣,人是沒了,我們這四個老戰友,也就是剩下兩個了,昨晚我還夢見我們在中/越邊境的叢林裏并肩戰鬥……”

那段戰火彌漫的峥嵘歲月,如今回想起來,只剩下對那時年輕面容下淳樸的心靈的緬懷。他發完感慨,一回頭,正好看見兒子臉上的踟蹰之色,不禁問:“還有什麽事?”

“爸,我想和飒飒結婚。”

“哦?”宋父揚眉,“她同意了?”

“暫時還沒,我想請您出面,跟羅叔叔談談。”

“飒飒可不是那種能聽從長輩安排的孩子,你不是等了她這麽多年,怎麽沉不住氣了?”

宋明亮眉頭輕蹙,以前她是心裏有別人,現在那個人跟她已不可能,可她還是不肯接納他,人生苦短,他不想再做無意義的等待了。

知子莫若父,宋父略一沉吟道:“有空我會跟你羅叔叔提一提,不過這種事還得靠你自己努力。”

“我知道。”

機會說來就來。

宋明亮的忠誠守候讓他在第一時間得知羅飒生病。

急性盲腸炎,不算嚴重的病,但也足以在短期內剝奪病人的自理能力。

羅飒躺在病床上,看着男人忙前忙後,襯衫皺巴巴,臉上也帶着憔悴,跟平日斯文整潔的形象判若兩人,她忍不住問:“我對你那麽差,你怎麽從來都不記仇?”

宋明亮苦笑,“我這輩子永遠都做不到的兩件事,一個是記你的仇……”

“另一個呢?”她問。

他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不愛你。”

羅飒一時無言。

“好了,不說這個煩你了,你養好身體最重要,我回去給你炖點湯。”

他說完就往出走,清瘦的背影略顯孤單,羅飒心底忽地一酸。

這個人,從十幾歲就一直追随左右,長大後,她的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他身邊總是空着,有老同學甚至打趣他取向有問題。她習慣性地忽視他,可是當自己在另一個人那裏被忽視後,她才意識到,這份情有多可貴。

她叫住他,“宋明亮,你願意給我點時間嗎?”

男人驚喜過望,點頭道:“我有的就是時間,一輩子。”

寬敞的高幹病房裏擺滿同事朋友送的禮品,次日程彧也派人來探望。看着碩大的花束和果籃,羅飒在短暫的悸動後,心裏一寸寸變涼。

他竟連看都不願來看她一眼。

這段感情,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他從來都是隔岸觀火,從未入戲過。

然後,她竟慶幸在意識到這個前,就答應給宋明亮機會,這樣還不算輸得太狼狽。

羅飒不知道,她心存怨念的那個人,剛經歷了喪母之痛,正在默默地舔舐傷口。

程母“三七”前一日,白露買了各色彩紙,按照從電腦查出的方法,折了一堆小玩意,彩色的沙發,床,電視機,花花綠綠擺在地板上,俨然一個房間的模型。

程彧看到,感動之餘問:“這個能收到麽?”

“心誠則靈。”她拿起一張紙遞給他,“你也做幾個表表心意,我教你,不難的。”

程彧學她的樣子盤腿坐在地板上,略微笨拙地折了一朵花後,踟蹰道:“我媽下葬的地方,離這裏很遠。”

白露卻不以為意,“在十字路口也可以,只要方向對就行,燒紙時記得解釋一下。”

看她深信不疑的樣子,程彧心頭掠過一層暖意,又拿起一張紙,随着她的動作專注地折疊。

一周後羅飒出院,宋明亮每天到她公寓給她做飯。

住院幾天,她的胃被他養叼了,外面的東西還真吃不慣。誰能想到,這個養尊處優的官/二代,不僅是個宅男,還一手好廚藝,她是不是該給他加點分?

飯後他又自覺去洗碗,打掃房間,像個盡職的小媳婦,全部忙完後他收拾要走。外面正下着雨,羅飒從窗邊收回視線說,“別走了。”

晚上自然睡到一張床上。

宋明亮規規矩矩躺好,輕快地嘆息一聲,仿佛這樣就很滿足,讓人聽了有點心酸。

到了後半夜,開始打雷,羅飒往他懷裏依偎,他笑:“你還怕這個?”

她答:“小時候怕。”媽媽去世早,爸爸常年出差,家裏只有她跟保姆,她怕打雷跟保姆睡,卻被呼嚕聲吵得更睡不着。

這些年獨立慣了,此時有人依靠,方才覺得自己終究是個女人,還是需要一個懷抱的,只是,當男人在滾滾雷聲中小心翼翼地進入她身體時,她還是悄悄流了淚。

她情不自禁地想,那個人此時在幹什麽?

是不是正摟緊另一個女人,給她仗膽,給她安慰,也許,他們也在做着同樣的事。

又過了幾日,終于放晴,深秋的暖陽格外喜人,逼退了得寸進尺的寒意,也驅散了人們心頭的陰霾。

程彧終于舍得刮去跟随多日的胡子,告別頹廢形象。

難得好天氣,白露在小童陪同下出去逛街。

路過一家孕嬰專營店時,她走進去,立即被挂了一整面牆的五顏六色的小鞋子吸引住,打量片刻後,她挑了一雙粉色的拿在手裏。

軟軟嫩嫩的,像個玩具。

忍不住把手指伸進鞋子裏,在櫃臺上移動,想象着那一雙肉呼呼的小腳踩進去的樣子,不由得輕笑出聲。

不多時又進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也過來看鞋子,随口贊嘆:“這個不錯。”

熟悉的聲音讓白露心頭一跳。

她扭頭,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卷發,臉頰有淡淡的蝴蝶斑,一雙明亮的眼睛和這臃腫平庸的形象有點違和,四目相對後,女人眨了下眼。

白露收回視線。

女人看中了她手裏的鞋子,仰頭找了一圈後,惋惜道:“就剩一雙了。”

白露心裏有數,把手裏的鞋子放下,“我不要了,給你吧。”

然後轉身去看別的。

餘光瞥見那個孕婦拿起鞋子仔細欣賞,手指從鞋子裏捏出一樣東西迅速地塞進口袋,然後拿着鞋去結賬。

白露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玻璃門外,小童正靠着車打電話,眼睛看向別處。

店裏除了還有幾個顧客,各自看着手裏東西無暇他顧。

她不知所謂地擺弄着手裏的東西,直到那個孕婦在“丈夫”的陪同下走出店門,她才暗暗舒了口氣,再看這些林林總總的可愛小玩意,卻完全沒了興致。可是為了不讓外面等着的人起疑,只好打起精神挑了兩雙小鞋子去付款。

而工作了一天的程彧臨正要回家時,卻接到一個頗為意外的電話。

來自沉寂多時的白雪。

自那日接了程彧給的鑰匙,小雪就住進那棟公寓,然後去公司報道,每天安安分分地去上班。

此時,她躺在浴缸裏,一手撥着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一手握着手機半真半假道:“我想見你……你要是不來,明天這裏就會多一具屍體。”

對方竟不吃這套,一言未發直接挂斷。

她瞪了手機半晌,又編輯了一條短信:那我就打給我姐了,只是,她現在的情況,受了刺激可不好。然後關機。

半小時後,門鈴響,小雪裹上浴巾去開門,門口站着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是他的司機,男人言簡意赅地傳達:“程總在樓下。”

她換好衣服下樓,看到他的車,走到近前隔着車窗看到他在裏面打電話,面色溫柔,她能猜到打給誰,她親愛的二姐。

等她拉開車門坐進去後,那人臉上溫柔褪盡,換上疏離表情,“什麽事?”

小雪緩緩出聲:“你利用了我。”

程彧不置可否,等她下文。

“以你的眼力,那麽多天的時間,我的這點小心思恐怕早就被你洞悉了,可是你佯裝不知,縱容我走到最後一步,無非是想刺激她。你們感情不穩定,就拿我當催化劑,如果我告訴她……”

“你可以試試。”程彧波瀾不驚地接道。

她笑,“你以為我不敢嗎,就算我跟她鬧得再僵,我們終究是親姐妹,在她心裏,你的分量,”她故意一頓,“未必比得上我。這種事兒就算沒實質,也會在心裏留個疙瘩,想想就膈應……”

程彧打斷她:“她是你親姐,你就這麽算計她?”

“誰說我算計她。”

程彧眼神一凜,“算計我?你膽子不小。”

小雪小聲嘀咕,“我膽子大小,不過是根據你對她的心思來的。”

程彧聽到這句,眼神暗暗變了變,随即平靜地問:“你想要什麽?”

小雪定了定神,清晰道:“我想出國留學。”

他無聲地笑了下,“你完全可以通過你姐跟我提,如果她不同意,那我也只能尊重她的意見。至于你現在這做法,”他頓一下,“我是有這個能力,可我不是冤大頭,而且……”

他目光冷冽地掃視過來,一字一頓道:“我最讨厭被人要挾。”

幾分鐘後,那人的車子已經不見蹤影。白雪還杵在原地,一陣風吹過,後背冰涼,心中仍驚悸不已。

她知道自己不磊落,可從出生起就資源有限,哪樣不是花盡心思争來的,小到菜裏一塊肉,大到父母的關注,她早就習慣了這種思維,只要得到想要的,方法并不重要。

此時方才感到後怕,自己這哪是投機取巧,分明是與虎謀皮,那一眼,抹殺了她之前所有的心動和邪念。上樓時她的心還突突地跳,白露到底是找了個什麽男人啊,被這種人看上,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配角戲比較多,劇情需要,都集中在這了,忍耐一下,後面就好了~

明天還是這個點兒,晚八點左右,右~~~

☆、45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終于邁入冬季。

腹中寶寶将滿五個月,白露已經很顯懷了,開始穿孕婦專用的背帶褲。嘔吐等各種不良反應終于消失,吃的都能吸收,體重也噌噌上來。可是精神狀态卻大不如前,常常看着書就心思游離到不知何處去。

這天晚上她正心不在焉地看電視,程彧将一只厚厚的檔案袋遞到她眼前。

她疑惑地擡頭,“這是什麽?”

他在她對面坐下,“前幾天你妹妹來找過我,說是想留學,這裏是她需要的東西,還有支票……”

白露愕然,随即皺眉,“她找過你?她怎麽能這樣?”

程彧點頭,“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我希望這個決定由你來做。”

白露果斷把檔案袋推回給他,“不行。”

程彧挑挑眉,“你拒絕是因為不贊同她的做法,還是不支持她出國,”他頓一下,“還是單純不想欠我人情?”

白露一愣,她沒想那麽多,想了想後正色道,“她這是在走捷徑,這樣縱容下去會很危險……想要出國讀書可以自己争取機會,這算什麽?”

程彧笑笑,“想聽聽我的意見嗎?她是你的家人,真要有了‘危險’你能袖手旁觀嗎?一味縱容肯定不行,但與其讓她去別處尋求捷徑,不如在我們控制之內,适當時候給點教訓讓她醒悟,也算是盡到責任了。”

他說完将袋子推回來:“不用急着做決定,東西你先收着。”

然後伸手拉她起身,“先不說別人的事了,跟我過來一下。”

白露心事重重地跟他上樓,徑直來到走廊盡頭,他推門進去。

她一眼就看到那架黑得纖塵不染的鋼琴,就見他從角落拖了把椅子過來,讓她坐。然後自己坐在鋼琴前,從容地掀開琴蓋。

白露訝異,“你會彈鋼琴?”

程彧好笑,“不然你以為這鋼琴是留給露露彈的麽?”

白露動動嘴角,她以為是那個“她”,記得他說過“她”多才多藝,她掩飾地說:“從沒見你彈過。”

程彧點頭,半真半假道:“我一般兩年彈一次。”然後慷慨地問:“想聽什麽?”

白露再次訝異,“你什麽都會彈嗎?”

他笑,“當然不是,常見的應該沒問題。”

“那就來個搖籃曲吧。”

他一怔,“這個,我還真沒彈過。要不你給我哼一遍?我借機會學學。”

白露倒沒扭捏,清了下嗓子開始哼唱:“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棂,蛐蛐兒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兒聲吶……”

這歌是她小時聽隔壁大嫂唱給孩子的。

夏日午後,伴着各種蟲鳴,嫂子清亮溫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哼唱,仿佛暑氣都被吹散了一些。她很羨慕,羨慕搖籃裏那個肉嘟嘟的小家夥,偷偷地想以後自己有寶寶了也要這樣……

這樣一想,仿佛回到了那個夏天,耳邊仿佛出現蛐蛐叫聲。

白露唱完一遍,一擡頭發現程彧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她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怎麽了?”

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定是個好媽媽。”

白露垂下眼,耳根有些發熱。

“你聽聽。”他手指落在琴鍵上開始彈奏。

開始時節奏有點慢,到了中間就找到了感覺,旋律漸漸流暢,他得意一笑,“不錯吧?”

白露點頭,心裏卻湧起一絲不知是何滋味的滋味。

他緊接着又來一遍,還低聲唱起來:“月兒明,風兒靜……”

她頭一次聽男人唱搖籃曲,可是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聽起來卻帶了種別樣的溫柔。

唱到一半,程彧嘀咕:“忘詞了。”正要向她求助,忽然一愣,“怎麽哭了?”

白露都不知道自己流淚了,伸手一摸,果然濕漉漉,慌忙用手背抹去。

“過來。”他招手。

同樣的兩個字,此時聽來只有溫柔。

她沒動。

程彧好脾氣地起身,小心抱起她,再坐回琴凳,把她圍在懷裏,十指按上琴鍵,用不太專業的姿勢開始彈奏,嘴裏還在哼唱。

問她歌詞,白露喉嚨哽咽,不肯說。他就自己發揮,胡亂唱起來,唱完親她額頭一下,“改編的還行吧?”

這樣的他讓白露覺得陌生,卻又有種從心底而生的熟悉感。仿佛,這就是她很小時希冀的那個人……她無法抑制胸口湧動着的情緒,把頭抵在他肩頭,放任眼淚肆意流淌。

程彧納悶又好笑,低聲說:“你這該不會是産前抑郁症吧,明天得帶你去檢查一下了。”

白露哭着哭着,就聽旋律忽而變得輕快,節奏鮮明,居然是耳熟能詳的兩只老虎,叮叮咚咚甚是可愛,她不由回頭去看他的手,修長的手指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優雅而靈動,有種相得益彰的美。

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怪不得他的手總是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立時一陣臉熱,悄悄擡手捂住,怕被發現。

彈琴的人卻專注至極,根本沒看到她的小動作,兩只老虎結束,又換了一支曲子。這一次旋律簡單,卻別有韻味,讓人不由得傾心聆聽,感受着每一個回轉和停頓。

她悄悄打量他的臉,嘴角微微抿起,表情認真,卻不失柔和,她發現,好久沒看到淩厲之色出現在他臉上了,是因為已為人父的緣故麽?

“這個叫什麽?”她聽見自己問。

“似水年華,我最喜歡的。你喜歡嗎?”

她點頭。

下一秒她忽然“呀”地叫出聲,程彧立即停下,“怎麽了?”

白露低頭,嘟囔道:“它好像踢了我一下。”

他也驚奇萬分,把手放上去,又嫌隔着幾層布礙事兒,解開背帶扣子,把手伸進去貼在她肚皮上,兩人屏息靜氣地感受了半天,裏面終于又小小地動了一下,兩個大人同時驚呼出聲,程彧低聲說:“一定是聽到我彈鋼琴了。”

白露的肚皮圓鼓鼓,熱乎乎,懷孕後胸部也豐滿許多,身上飄着似有若無的馨香,程彧在産生邪念之前幫她把衣服拉好,背帶扣子系好。然後一臉鄭重地說:“大上個月的八號是你生日,我沒給你過……”

白露心中不由一動,他居然記得這個,忙說:“我從來不過的。”

程彧握住她的手,繼續道:“我沒給你過,是因為那一天對我來說,有不好的回憶,所以沒辦法替你慶祝。”

白露腦子裏閃過一個信息,來不及細想便問出來:“那一天發生什麽了?”

程彧吸了一口氣,低聲說:“我爸就是那天去世的。”

白露身體一僵。

沉默幾秒後,她才小聲說:“對不起。”

程彧拍拍她的手,“過去二十多年了,沒什麽不能提的,只不過,”他看着她略帶歉意道:“以後你的生日都要晚幾天過了。”

他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樣小物件,“這個是今年的禮物。”

捏在他兩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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