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狹路相逢” (19)
的物件個頭不大,璀璨的光芒卻讓人無法忽視,白露看清後又驚又駭,擡眼看向他。
程彧臉上表情柔和而鄭重,看着手裏的戒指緩聲說:“聽說男人給女人最好的禮物就是婚姻,而女人給男人最好的禮物……”他看向她,“是為他生下孩子。”
白露嘴唇微動,“我……”
他“噓”聲制止她的反駁,直視着她的眼睛說:“真實的情況我們都心裏有數,但有些事,初衷并不意味着一切,它只是個開始。”
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腹部,眼神更柔和了些,“它一天天長大,你們都需要一個名分。”
見白露臉色發白,眼裏湧動着複雜情緒,他深深望進她眼裏,輕聲說:“三年已經過去三分之一,到時候如果你執意走,我不強留,但是在這之前,咱們像個樣兒地過日子行麽?”
他這樣平靜的眼神,誠摯且毫無勉強之意的言辭,讓白露喉嚨間的拒意無法出口,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
程彧執起她右手,将鑽戒套上她纖細的無名指。
白露眼光随之落在那裏,發現大小剛剛好。鑽石奪目,但是并不誇張,像一顆亮閃閃的星星。而她心中竟然幾乎完全沒有排斥的感覺。
愣神間,又見程彧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戒指,這個樣式簡單很多,沒有鑲鑽,她不禁納悶,“怎麽還有一個?”
程彧笑,“這個是我的。”
白露赧然,他将戒指送進她手心,“幫我戴上。”
她像中了魔咒一樣,順從而又笨手笨腳地把那枚大一號的圈圈套上他左手無名指,經過骨節時還用力往裏推了下。
一大一小兩只手并列,兩枚指環交相輝映,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感,白露暗暗咬了下唇,他這個樣子,根本就讓她無法拒絕。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用力攥了攥,“就這麽說定了。”然後把她的頭按在胸口,低頭吻了下她的發頂。
白露心裏空空的,又好像被填滿,滿的不留一絲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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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想起最初見到他時,他手上那枚戒指,看來他的确是個尊重婚姻的人,這一認知,讓她覺得心裏舒服些。但随後又有一些念頭紛紛劃過腦海,她把臉埋在他胸前,悶悶出聲:“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以後,以後不要再做傷……”她斟酌了下用詞,“傷害別人的事。”
抱着她的人微微一動,沒有立即應聲,她一顆心懸起,像漂浮在半空中的羽毛般沒有着落,沒有歸屬,她小聲說:“對孩子不好。”
程彧應聲,“我答應你。”
他的手指摸到她臉上,輕輕拭去淚水,“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別老哭。”他頓一頓,“對孩子不好。”
白露心頭一松,帶着鼻音說:“你別惹我哭。”
“好。”
其實戒指已經準備很久了,自從得知白露有孕,程彧就做了決定,他在這方面還算比較傳統,更不希望自己孩子被扣個私生子的帽子。只是考慮到白露,她還整天暢想着離開他後的獨立生活,怕操之過急她會反彈,如今終于哄着戴上,把人套牢,他心情驟然輕松。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維持了大半天。
次日上午,他剛到辦公室不久就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語氣凝重道:“你身邊是不是出了不可靠的人?老陳他們剛收到了一份東西,是關于你的……”
挂斷電話,程彧沉默數秒,然後拿起車鑰匙出門。
一路疾馳,來到舊居,進門,上樓直奔書房,書架上整齊依舊,他移開書打開暗格,手一碰到密碼箱就覺出不對,拿出來打開——
果然,空空如也。
密碼是一個日期,是讓他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必須時刻銘記的日子。
但同時,也是她的生日。
他以為是冥冥中的緣分,殊不知是個致命巧合。
霎時間他只覺一陣戾氣上湧,胸口火焰蒸騰,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是為了替那個警察報仇?”
一個小時後,程彧已回到自己辦公室,坐在寬大的老板臺後面,以拳托腮,眼裏看不出情緒。
對面老何一臉肅穆,問出這句便後了悔,老板沒答話,但答案已明顯。
這種情況還真是……
他眼裏閃過一絲憐憫,忙匆匆掩去,轉移話題:“老宋那邊怎麽說?”
程彧語氣淡淡地接道:“指望不上他,下面的人做的小動作,東西他也沒見着。”若是見着了,恐怕會血壓飙升直接送醫院。
“這次他們是下了大決心,非要把我搞垮不可。”他手指輕輕叩擊桌面,自言自語道:“這下,倒是逼着我提前結束這盤棋了。”
老何沉吟幾秒,“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做最壞的打算,最充足的準備。”
老何領命離去,程彧拿起手機打給阿森,“這幾天你給她開車,盯緊了。”
那邊問了句什麽,他漠然道:“不用,随便她去哪都行。”
綁得住人,綁不住她的心,有什麽用?
結束通話後,他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走到擺滿證書和獎杯的櫃子前,看着這些記錄了自己十幾年努力的物件,視線逐一掠過,然後拿起一只獎杯,細致地摩挲片刻,回手猛地掼向地面。
假的,統統假的。
跟她一樣,都是假的。
☆、46
獎杯落地,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他又回手抄起幾樣東西,看也不看就往地上砸,仿佛砸的不是死物,而是一個活人,是一顆被踐踏被嘲笑的心。
才扔了四五樣,竟仿佛用了他七八成力氣,他重重呼吸幾下,用力扯了扯領帶,然後扶着膝蓋緩緩蹲下,近距離看着地板上的殘肢碎片。
每一塊都晶瑩剔透。
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像她。
她也是這般。
質地透明,堅硬易碎,輕易就能摧毀。
……
晚上,當指針漸漸逼近十二點時。
程彧在健身會所打完兩個小時的壁球,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幾乎要躺地不起,他扔了球拍去沖澡,換衣服時看到手機上幾通未接來電。
愣神功夫,手機在他手心裏再次震動。
他接通,女人遲疑中略帶乏意的聲音近在耳邊:“你今天不回來了?”
“不回。”
“哦。”
“有事?”
“沒,就是問問。”
白露坐在餐廳,桌上飯菜已徹底冷掉,幾乎未動。她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然後看着它直到屏幕暗下去。
她想跟他說,今天寶寶又踢了她十幾下,看樣子是個健康活潑的小家夥。
她想說,下午看書時還溜號孩子要取什麽名字,然後就跑去翻字典,然後看到他的彧字,好巧……
現在她知道,什麽都不用說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拿起筷子,指間鑽石在燈下綻放着寂寞的光。夾菜時手指有點抖,菜掉回盤子裏,她用力握緊筷子重新夾起。
菜涼了,飯硬了,就在嘴裏多咀嚼幾下,停留一會兒再下咽。就像有些艱難,也要一口一口咀嚼,然後一個人慢慢地消化。
一連三天,程彧都沒回別墅。
白露大多時間跟肥貓在一起,它有自己的房間,有一個奢華的貓窩,還有各種玩具,她看着它呼呼大睡,看它蹂躏假老鼠,終于厭煩,怕悶壞了孩子,幹脆出門去。
她先去書店,在法律書籍那一排翻了良久,某些內容早已熟稔于心。接着去逛商場,在嬰兒用品專櫃選了兩樣玩具交給阿森拎着,他一如既往地沉默,沉默裏還帶着點戾氣,引得售貨員和顧客側目,她卻視而不見。
夕陽暖照,白露沿着街道緩緩步行。
不由想起陪程母游玩那次的光景,那張照片後來被程彧取回,裝進相框,就擺在他們卧室的床頭。自然又想到他,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麽,這幾天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正胡思亂想,視野裏閃過一個人影,白露本沒在意,反應過來後心裏一驚。
她對跟在身後的阿森說想喝奶茶。
奶茶店的小門臉在街道拐角,她路過時看到排了很長的隊,年輕女孩逛街都喜歡這東西。她答應在這裏等,阿森才放心過去,待他身影拐過轉角,她立即擡腿,朝馬路對面走去。
這是一間酒吧。
大概是時間尚早,人不多,燈光昏暗,音樂低轉纏綿。
她一眼就看到吧臺前跟酒保聊天的那個背影,一頭栗色長發,此時脫了外套,身穿高領衫皮短裙,那女人最後說了句:“我上去眯一會兒,客人上來了call我。”然後就扭着腰肢往裏走去。
白露擡腳跟上。
那人步态慵懶,走的不快,白露跟着她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拐上樓梯,走着走着那人腳步一頓,似有察覺。
白露叫了聲,“徐麗?”
那人背影微僵一下,卻未回頭。
白露低低說了句,“我聽出你聲音了。”
半分鐘後,兩人坐在一間包廂裏。
房門緊閉。
對面女人摸出一支煙,娴熟地點燃。
白露有些激動:“我還以為…… ”
“以為我死了?”女人吸了口煙,噴雲吐霧後苦笑着說:“不過我倒是真死了一回。”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一直等你電話。”
徐麗這才帶了些歉意道,“剛開始我是怕連累你,沒敢聯系……”她嘆口氣,“沒想到你還是被‘連累’了。”
她眼神在白露身上掃了一圈,“不過,看樣子你過得還不錯,這一身貴婦狀,剛才我差點沒認出來。”
白露知道自己變化很大,懷孕後她自覺不适合馬尾,只在腦後绾了個簡單的髻,額頭露出來,頗顯大氣,臉上雖沒上妝,但因保養得當而盈着健康的光澤,身上穿着A字版型白色羊絨大衣,裏面是不失設計感的孕婦款及膝裙,炭黑色羊毛褲襪緊裹小腿,腳上一雙棕色羊皮平底靴。
貴婦不敢說,但養尊處優的氣息顯而易見。
再加上手上那枚——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交握于身前的雙手,正有意無意地擋住無名指上的鑽戒。
徐麗的視線尖銳地掃過來,問得直截:“幾個月了?”
白露沒作聲。
徐麗臉上閃過似有所悟的神色,在煙灰缸裏按滅煙頭,“還是說我的事兒吧。”
“咱倆散夥不久後,我就處了個朋友,然後辭職,在地下商城給人賣衣服,後來發現懷孕,打算生下來,但他一直沒個正式工作,所以錢就成了問題。他說以前給公司副總修電腦時,從硬盤上恢複了一些資料,好像很有‘價值’,于是頭腦一熱,就刻了盤去敲詐……”
“那天晚上,說好他一個人留在家裏,等他們來一手交錢一手拿貨,我在外面轉悠半天也沒等到他電話,放心不下就回去,走到門前發現窗簾拉着,從窗簾縫往裏一看……”
徐麗閉了下眼睛,“一地的血,真是見識到了什麽是‘腦袋開花’,然後就看到那兩個人的臉。我扭頭就跑,他們聽到動靜出來追,大概是一個留着善後,只有一個跟上來,剛好對面工地有個兩米多深的積水坑,我就跳了進去……那人在上面守了足足一個多小時,見沒有動靜才走人。”
“我死裏逃生,住的地方不敢回,就找了個以前的姐妹借了錢,連夜坐火車逃到南方去,半路上孩子流掉了……”說到這句她頓了一下,“到了廣東那邊,找個地方貓着,遇到個好心房東介紹我去服裝廠做工。”
徐麗語調平平,仿佛只是複述一段《知音》上看來的離奇故事。白露卻聽得心驚膽戰,聽到孩子流掉那一句更是心中一震。
“這事兒是我倆自作自受,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可惜了你,一定是那個混蛋把你賣了,媽的,死了還拉個墊背的。”徐麗說到這裏才帶了些憤憤。
白露坦誠道:“那封信,我沒寄出去……”
徐麗擺擺手,“算了,他們樹大根深,送出去也不一定有用,沒準兒還得多一個被滅口的。”
“那你這次回來是?”
徐麗撥了撥頭發,這才露出一抹悲色,“雖然那混蛋又蠢又爛,畢竟他是真心想娶我的,聽說他的屍體被找到了,我回來給他上個墳。”
一陣鈴聲突兀地響起,吓了兩人一跳。徐麗看了眼手機,“我得開工了,在這兒替朋友賣酒水。”她起身整理了下短裙,開門前回過頭,“你不會告訴他們我在這吧?”
白露一愣,“當然不會。”想了想又加一句:“但你最好還是盡快離開這裏。”
徐麗點頭,“我這兩天就走。”
白露走出酒吧時,天色已暗了許多,對面商鋪霓虹招牌亮起,她忽然一陣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場離奇而漫長的夢。
愣怔了一會兒,趕緊穿過馬路,回到剛才的地方。
過了會兒阿森遠遠地跑過來,手裏拎着裝奶茶的袋子。
白露解釋道,“我剛才等得無聊,到旁邊店裏轉了轉。”
阿森并未計較,只說:“奶茶涼了。”
“沒關系。”她接過去,“回去吧,不早了。”
深夜,白露睡夢中感覺到一陣冷意。
她伸手拉了拉被子,可那冷意不減,反而越來越森然。她一個激靈醒來,看到床邊一道黑影正俯向自己。
剛要驚呼,看到熟悉的面部輪廓後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就喉嚨發緊。
一雙大手不知何時罩住她脖頸,此時正一點一點收緊。
她心中大駭,剛發出個“程”字便失去聲音,只能發出嚯嚯的喘息。
那人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地質問:“為什麽要背叛?”
“為什麽這樣對我?”
他兩手冰涼,力度卻毫不含糊,她呼吸艱難,伸出手試圖掰開他的桎梏,可那手指如鋼鐵鑄成般,紋絲不動。
“為什麽?”他還在追問,聲音裏終于出現一絲痛楚,平靜的面孔似乎也出現了一道裂痕,手下卻猛地一緊。
她淚水湧出來,幾近窒息,心卻忽地平靜下來,一只手伸向他的臉,似乎想要去觸摸、去撫平那道裂痕……
黑暗中,乍現一抹微光。
微弱至極,卻照亮了男人的眼。
握住她脖頸的手忽地松開,她意識已渙散,許久後才感覺到重新呼吸的自由,然後看到自己右手被那人握住,指間泛着點點星光。
他舉着她的手剛送到嘴邊,就聽身後響起腳步聲。
緊接着一只黑洞洞的槍管抵在他右側太陽穴。
白露發出一聲低呼。
然後看到程彧身後站着的人,身材高瘦,一張臉卻血肉模糊,五官無法辨認,她不由擡手捂嘴。
可那人一開口,聲音竟熟悉得讓她心顫,“姓程的,你危害社會,傷及無辜,天理難容。”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程彧卻置若罔聞,微微低頭,親吻上她的手指。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是扣動扳機的聲音?
白露驚叫出聲:“不,不要。”
“程彧,蘇轍,不……”白露含糊叫着,忽然睜開眼。
視野裏一片漆黑。
她按亮床頭燈,床邊空空,什麽都沒有,空氣裏也沒有一丁點熟悉的、或者奇怪的氣息。
她呆了呆,反應過來這只是個夢。
可人仍驚悸不止,胸腔裏卻又異常的空洞,仿佛那顆心髒已不在那裏。
她伸手從床頭摸到手機,按下快捷鍵之前,腦海裏忽地閃過一張血跡斑斑的臉,她心跳一滞,酸楚湧上心頭。
然後将手機放回去。
雖然辦公室沒開燈,還是有華燈流彩從巨大的落地窗投射進來,電腦開着,顯示器發出幽藍的光,讓這偌大的空間透着一種華麗而詭異的氣氛。
在這種光線下,桌後的人影被映得越發神秘。
程彧靠着椅背上,仰着頭,閉着眼。
一動不動,如睡着般。
直到桌上手機發出嗡嗡震動聲,他才睜眼,眼裏沒有睡意,只有淡淡紅絲,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直接關機。
沒有煙沒有酒,沒有任何麻痹人心智的東西,他此刻很清醒,清醒的令人發指。所以當數月來的相處一頁頁翻過,一遍遍咀嚼後,他得出結論:
她的動情,是真的。
她的心軟,是真的。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淚,都是真的。
她的背叛,她的欺騙,也是真的。
不,她從沒騙過,她始終都是這樣,真誠的做自己,真實的堅持底線,看似順從,從未真正妥協。
妥協的是他,變的是他,他放松提防,模糊界限,一步一步心甘情願地沉陷。
他從十三歲就認識到人性的冷漠和殘忍,從此不再輕信。他用層層盔甲将自己包裹,将血肉之軀練就得強悍堅硬,他學會爾虞我詐學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即便二十歲那年初嘗愛情滋味,并深陷其中,潛意識裏,他仍是有所保留的。八年後,随着那個人的逝去,他的心再次變冷,變硬,比以前更不近人情。
卻不想,在自以為修煉到堅不可摧,再也沒什麽能傷到自己時,卻在一個簡單至極、毫無攻擊力的女人面前,栽了個徹底。
問題在他。
這些年,財富,地位,名聲,這些無數人追逐膜拜的東西,他卻一邊享受一邊厭倦。如果沒有新的成分注入,這些即将成為工地上的混凝土,一寸一存地凝固,最終困住自己。
自從有了她,有了他們,他的生活才活絡起來,像大多數男人那樣,所有的忙碌,都是為了妻兒打拼,每天不厭其煩地敷衍應酬,不過是為了回去時遠遠看到的一盞燈,和夜深人靜時身邊溫軟的陪伴……
是他貪心了。
他拿起桌上那張B超照片。
自身經歷讓他在某些觀念上異于常人,他從沒考慮過下一代的事,可他現在卻時常想象着這世上有一個小男孩,繼承了自己的相貌和才智,舉手投足間都和自己神似。
或者一個小女孩,像她一樣,乖乖巧巧,偶爾也會有點擰脾氣。
最好是同時繼承他們兩人的特質,适當中和,腦子靈活一點,執念少一點,活得簡單快樂些……
想到這裏,他放下照片,擡手遮住臉。
深深地吸了下鼻子。
是他貪心了嗎?
他要的多嗎?
不行。程彧霍地起身,拿起手機和車鑰匙就往出走,他得去問問她,她到底怎麽想的,她日日看書堅持不懈地學本事,一心謀劃着自己的将來,他以為她頂多狠下心把孩子丢下自己走,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她分明是要帶着孩子一起奔向新生活,唯獨撇下他。
那他成了什麽?他又是用心又是賣力,最後竟淪落成個免費精/子庫?
程彧只覺得周身血液往頭上湧來,一晚上的冷靜思考頃刻被淹沒,去他媽的冷靜,他傷得起這心,也丢不起這人!
電梯一路下行,充斥在腦際的熱血漸漸退去,程彧在光可鑒人的電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臉,雖然略有憔悴,但眼裏卻閃着生動的光。
到了一層,穿過空曠的大廳往出走時,休息區的座椅上竟忽地站起一個人。
程彧不由駐足。
女人穿着黑色束腰長大衣,烏發披肩,面色微白,朝着他一步步走來。
“就知道你還在這,電話也打不通,等了你将近半小時。”
程彧微微皺眉,“你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12點。
☆、47
重新回到辦公室,秘書昨晚就被打發走了,程彧倒了一杯水給羅飒,然後坐到對面沙發上。
“他們剛開的會,讨論要成立專案組,深入調查啓程的問題……”
羅飒這幾日回老宅陪父親,昨晚無意中聽到他在書房接電話,聽到“啓程”字眼時便留了心,等父親睡着後她偷了鑰匙去書房,從他抽屜裏找到一份文件,上面列舉了啓程集團涉嫌走私,以及程彧本人涉嫌殺人和賄/賂政府官員等罪狀。
她震驚無比,用半晚上的時間消化了這一事實,今天一早就聯絡自己在市委工作的朋友,因為工作性質和父親的關系,她在體制內也積累了不可小觑的人脈資源,對方告訴她今晚市委就要召開會議,專門讨論這個。她等了一晚,得到消息後,立即來找程彧。
程彧面色平靜地聽她說完,問:“吓到你了吧?”
羅飒仍抱有一線希望地問:“這些,都是真的嗎?”
程彧點頭。
嘴角略帶嘲諷道:“沒錯,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個走私販,殺人犯……”
“別這樣說,”羅飒打斷他,“我知道你是不得已。”
“不。”程彧靠向椅背,視線偏向一旁,低聲道:“你不需要為我找借口,沒有任何理由足以讓人去犯罪,我有其他的選擇。”
選擇在悔恨和遺憾中茍且偷生,選擇生不如死。
這是他曾經的想法,那樣的選項是他絕不會選的,如今,他竟有一絲懷疑,這樣想着眼裏不經意流露出一絲迷惘。
羅飒看得心裏微痛,然後開口:“程彧,和我結婚吧。”
程彧看向她,眼中不無訝異。
“他們這次應該是掌握了充足的證據,聲稱要開展第二階段的嚴打,連可能引起的經濟損失都不顧,偏偏我爸還一副秉公辦事的态度,只有把我跟你綁在一起,我爸只有我這麽一個女兒,而且……”
她聲音漸低,“對我有所虧欠,只要我求他,他就會手下留情,我還有兩個舅舅在北京,必要時可以在上面活動,把這件事壓下來……”
她的全盤托出,尤其是對自己至親的算計,讓程彧心中微微震撼。他認真地看着她,意味深長道:“知道了我是什麽樣的人,還要這麽做?”
對面女人眼裏深情湧動,已無需多言。
他嘆口氣,“羅飒,謝謝你的好意,我不……”
“你先別急着拒絕。”羅飒打斷他,有些艱難地繼續:“我知道,你在意白露是不是?”
他剛才倒水時她就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不是從前那枚,這個小小物件曾是她的眼中釘,因此對細微差別都格外敏感。
她自嘲地一笑,“到了現在,我已經不奢望那些了。這只是權宜之計,只要度過眼下難關。”她有些苦澀地補充,“你跟白露還可以繼續。”
這大大超出她驕傲底線的言辭,讓程彧喉結微動。
“在此之前,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以為我對你割舍不下只是不甘心,不服輸……”羅飒自嘲般笑了下,直到昨晚,看到那份文件時,她的手在發抖,然後渾身都開始發顫,徹夜無眠。
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心滿意足了。
程彧卻已站起來,平靜道:“今天這一切,我早有心理準備,也能應對,這種勾心鬥角的東西不适合你,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覺。”
他說完率先往出走,沒走幾步羅飒就追上來從後面抱住他。
他身體微僵,只聽她哽咽中帶了委屈:“就是個虛名而已,你也不願意嗎,在你心裏,我就那麽不堪?”
程彧眼裏湧過一絲不忍,放緩聲音說:“我不能這樣,這對你不公平。”
羅飒的臉貼在他後背上,帶着鼻音說:“這世上從沒有公平,感情的世界裏更沒有。”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程彧聽來卻如夜空中的一道閃電,撕開了濃稠的黑暗。
陰郁了數日的心情豁然開朗。
淩晨五點,徐麗收工。
她從老板那兒領了這幾日的酒水提成,足夠作路費,她心裏算計着是直接回南方,還是先回一趟老家看一眼。
冬天夜長,這個時間除了市中心繁華地帶燈火通明,其他地方都在黑暗中沉睡,寂靜無聲。
她暫住在姐妹那裏,舊式小區路太窄,出租車只能提前下,她沿着胡同走至一半時,長期的隐匿生活練就出的敏銳直覺讓她嗅出危險的氣息。
她扭頭,身後沒人。
再走幾步,猛地回頭,差點叫出來,幾米開外竟然站了個人。
悄無聲息的,鬼魅一樣。
但那張死也忘不掉的臉卻讓她瞳孔縮緊,扭頭就跑,沒跑兩步就被迫停下,前面又出現一個人。
那人低笑一聲,“賤人,讓我們好找。”
徐麗第一念頭是白露出賣了她,随即又否定。
眼看着兩個人一前一後,向她逼來,她心跳如雷,瑟瑟發抖,将手探向挎包。
待那兩人走到近前,伸手欲将她擒下時——
“去死吧。”她猛地按下防狼噴霧,沖着兩人就是一通亂噴,同時擡起膝蓋撞向其中一個□,然後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憤憤咒罵,沒跑幾步,就就聽噗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穿透肩胛骨,痛得她眼前發黑,但求生的欲/望大過一切,兩條腿像擰了發條的機器般瘋狂奔跑……
直到經過一道狹窄牆縫時,身體被一道大力猛地扯了過去。
她剛要呼叫,就聽一聲低語:“別怕,我們是警察。”
程彧終于回到海邊別墅,已經下午兩點多。
送走羅飒後,又接了幾個電話,随後又開始處理公務,直到這會兒才得以脫身。不過才離開幾日,邁進家門時心裏竟有種出遠門歸來時的思念和安心。
有同樣的想法的不只他一個,肥貓露露不知從哪個角落蹿出,已十米沖刺速度奔過來,在他腳前腳後熱情地打着轉。
卻唯獨不見那個人。
他環顧四周,最後在廚房看到她紮着圍裙的背影,在切菜。
他走到門口時,她手中落刀的節奏明顯一頓,卻沒轉身。
程彧皺眉,“周姐呢?”
“她有事。”白露悶悶地答。
“我看她是不想做事了。”
白露這才半回頭,“別這麽說,誰沒個特殊情況。”
程彧不以為意,交代了一句:“帶上我的份,我中午也沒吃。”然後轉身離去。
白露炒菜做飯還是很有效率的。
程彧沖了個熱水澡,換了一套幹淨衣服下來時,菜已上桌,她正在擺碗筷,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熱氣飄香,看着就有食欲。
她給他盛了飯,又盛了一小碗鲫魚湯,然後在對面坐下,整個過程中頭也不擡,更別提言語交流了。
程彧發現她眼睛好像有點紅,問:“眼睛怎麽了?”
“辣椒辣的。”
他一瞧桌上,還真有一道青椒炒肉。
接下來兩人專注吃飯,只聽得碗筷相碰的聲響。
白露吃完一碗,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空碗,語調平板地說:“上午羅小姐來過,跟我說了你的情況。”
程彧收回夾菜的動作,一言未發地看着她,等她下文。
幸好如此,否則非得被她下一句噎住。
白露下一句說的是——“你跟她結婚吧。”
她說完從去拔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大小過于合适,竟然用了挺大力氣才拔下來,然後從桌面遞到他這邊。
程彧盯着戒指,眉頭擰起,“她讓你這麽做的?”
“不是。”羅飒只是給她分析了利弊,讓她勸他,要以大局為重。
“她能幫你。”
程彧哼了聲,“你這是發揚風格,還是……”他加重了語氣,略帶嘲諷,“求之不得?”
白露只淡淡回應,“我不想你有事。”
事情的發展超出她的預料,她枯坐冥想了幾個小時後發現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程彧沉吟片刻,聽不出情緒地說:“好,我會考慮。”說着拿起戒指。
白露滞留在戒指上的視線被打斷,眼裏忽地一暗。
餘光中瞥見他将戒指揣進褲子口袋,然後起身,離開座位。
碗裏還剩小半米飯。
白露洗碗時還在後悔,該等他吃完再說的,自己真是讓人掃興。再看看浸泡在水中空空的右手,心想這下好了,幹活時也用不着小心翼翼地摘下來,出去時也不用擔心掉下去丢掉了。
這麽貴重的東西根本不适合自己。
她刷完了碗筷,又擦流理臺,動作細致得仿佛電影裏的慢動作。
看着纖塵不染的排油煙機,和嶄新明亮的各式廚具,她輕輕呼了口氣,她喜歡做飯,也剛剛喜歡上這個廚房,想到此她又低頭拉開抽屜,把裏面的的刀叉一樣樣擺放整齊……
直到身後響起一道略帶責怪的聲音:“還沒收拾完?磨蹭什麽呢?”
她沒回頭,輕輕推上抽屜。
又聽他說,“該散步了,走吧。”
程彧已經穿好外衣,白露被他催促上樓去換衣服,又被提醒今天氣溫有點低,要多穿點,然後倆人沉默着一道出門。
外面的确有些風。
白露忙緊了緊圍巾,她不能感冒。
看到她棉衣袖口露出的細白手指,程彧皺眉,語氣不佳,“怎麽沒帶手套?”
“忘了。”
她剛說完,手就被他握住,溫熱的掌心包裹住的仿佛不僅僅是她的手,還有她的心。
雖有風,卻不足以掀起大浪,只聽到一下又一下的浪花翻湧的輕響。冬天的海面沉穩而遼遠,有種歷盡滄桑後的包容之美。
兩人步調一致,沿着海岸線越走越遠。
走着走着,白露放慢步伐,擡腳踢了幾下地面。
鞋底卡了石子,咯着不舒服,她正要費力地彎腰去弄。
程彧出聲阻止,然後蹲下,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脫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