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狹路相逢” (16)
用理性去考慮決定任何事,似乎只有遇到她的時候,那些幾乎退化了的情緒功能才漸漸複蘇,才會感情用事。沒想到修煉了多年的鋼筋鐵骨,竟被這一滴一滴的小露珠給打穿了。
回到卧室後,已經入睡的人還一下下地抽搭着,仿佛夢中仍不忘控訴她的委屈和他的罪狀。他撫摸她的臉,親吻下她的頭發,然後躺下把她攬進懷裏,也不在意她能否聽見,自語般輕聲說:“過幾天帶你去見個人。”
白露沒想到,程彧帶她去的地方會是療養院。
療養院坐落于城市另一端,也是沿海,風景好的沒話說,關鍵是海邊溫潤氣候适合病人和老年人調養身體。看到門口牌子上的“啓程”字樣,她問:“這是你們公司投資建的?”
“嗯。”程彧這一路上沉默的很,下了車更是一臉嚴肅,把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她對這種手拉手的行為很無語,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只要他一不留神,她就會走丢,或者被壞人拐跑。
療養院內部設施齊全,整潔幹淨,一棟棟小樓之間是綠油油的草坪,草坪上穿插數條卵石小徑,有三三兩兩的老人漫步其中。路邊随處可見花壇,以及一兩株高大的綴滿果實的柿子樹。沿途遇到不少工作人員,都恭敬地跟程彧打招呼。
穿過一個個半封閉的區域,最終走進一個單獨院落。
這裏格外靜谧,如同一個不被打擾的小天地。
一進門就看到一位老夫人,坐在花壇邊一把椅子裏,只留一個後背,半白的卷發,身上鮮豔的衣着跟花壇裏的花兒争相鬥豔。
旁邊護士聞聲擡頭,輕聲提醒:“快看誰來了?”
老人緩緩地回頭,一張臉保養極佳,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只是——她的視線掠過程彧,落到白露臉上,忽地裂開嘴笑了,是那種小孩子一樣的笑,天真無邪,只是似乎——缺了些內容。
“阿爾茨海默氏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老年癡呆。”程彧低聲解釋。
白露心裏一震。
他松了她的手,走上前,在老人膝前半蹲下,拉起她的手說:“媽,我來看您了。”
程母哦了一聲,擡手指着他身後,緩緩開口:“那個姐姐,漂亮。”
程彧起身,回過頭,眼裏似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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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走過去,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稍正式地說了句:“你好。”
程母旁邊支着一張小圓桌,擺着一大盤各色小點心,她随手拿起一塊紫薯糕遞過來,“給你吃。”
白露雙手接過,笑着說:“謝謝。”
見老人眼中滿是殷切期待,她送到嘴邊,咬了口,松軟可口,下咽到喉嚨處卻忽然發澀,她硬咽了下去,程彧對護士說:“麻煩拿瓶水。”
護士利落地進屋拿了水,程彧擰開瓶蓋,白露已經吃完一整塊,粉末嗆進氣管,噎得臉有點紅,程母卻拍起了手,“厲害。”
程彧把水送到她嘴邊,她就着他的手連灌幾大口,他提醒:“慢點兒。”
拍拍她後背,見她終于疏通了一臉釋然的樣子,他無奈道,“傻,吃那麽急幹嘛?”用指頭抹去她唇邊的一點紫色粉末。
程母視線一直停留在白露臉上,好奇中閃爍着喜悅的光彩。
程彧問:“喜歡這個‘姐姐’麽?”
程母用力點頭,“她有這個。”說着手指戳過來,有點沒輕沒重,但讓白露臉僵住的卻是意識到她指的位置。
又是梨渦,他們這一家人……
程彧明了她的心思,低聲解釋:“我媽什麽都不記得了,只是單純喜歡這個。”
這麽一說又讓人無端地心酸。
程母并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各異,一回身嗖地從花壇揪了一朵,讨好地遞過來:“這個給你。”
白露接過,再次道謝。
程母見她好像挺開心的樣子,也笑起來,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屋裏領。
白露一進門,不由暗暗詫異,房間很大,布置得五彩斑斓,簡直像是個兒童房。
護士笑着解釋,“阿姨喜歡鮮豔的東西。”
白露不由回頭,程彧并沒跟進來,而是坐在母親那把椅子上,看着花壇不知在想些什麽。
程母獻寶一樣把她拉到占據一面牆的收納櫃前,上面擺滿各種小玩意,共同特點是色彩飽和度極高。白露配合地問:“這些都是你的?”
程母樂得點頭。
白露輕輕地說:“你真幸福。”然後拿起一種毛茸茸的小黃鴨,“好可*。”
程母立即問:“你要嗎?”
白露一愣,随即笑着搖搖頭放回去。
伴在一旁的護士也笑着說:“你們還真挺投緣,阿姨從來不肯給別人東西的,以前還為了這個跟人打過架呢……”
老人家被人揭了短,立即回手打了她一下,白露一愣,護士卻早習慣了這樣,笑笑表示沒什麽。
角落裏還有一只大書櫃,裏面一排排故事書,程母拿了一本讓她念,白露從善如流,兩人對坐在彩色軟椅上,程母似懂非懂地聽着,表情卻無比專注。
讀着讀着,白露就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一擡頭,不知何時進屋的男人正坐在窗邊沙發上,視線飄向別處,只見側臉,嘴角微抿,眉頭舒展,看不出情緒。
但她知道,越是這樣雲淡風輕的表情,內心越是暗流洶湧。
一晃兩個多小時過去,程彧晚上還有重要應酬,他也怕白露身體吃不消,拉起白露的手對母親說:“媽,我們該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程母明顯不願意,臉色變了變,剛要開口,看了眼兒子嘴巴又抿上。
這個抿嘴的動作跟程彧很像。
然後就見她一低頭,從手腕撸下一只玉镯子,不由分說地塞到白露手裏。
白露不禁一愣,她知道這種東西意義非凡,而且考慮到老人的精神狀況,更是不能要,可又不敢往回推怕摔壞了,用手小心拿着,求助地看向程彧。
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随即釋然,“收着吧。”
白露還在遲疑,他拿起玉镯執起她右手,利索地套上手腕。
老人本來癟着嘴鬧情緒,這會兒忽然說,“親親。”
倆人皆是一驚。
“電視裏都這樣。”
白露無語,那個,是戴戒指好吧。
程彧卻極其配合地托起她的手親了下她手背。接着就聽老人呵呵笑起來,還有鼓掌聲,聲音有點大,原來護士也笑眯眯地加入其中。
身邊男人一臉坦然,白露臉頰微微發熱。
臨走前,程彧對母親說,“媽,她叫白露,要記住了。”
然後又低低補充一句,“我叫程彧。”
老人似懂非懂地點頭。
回去路上,車廂裏彌漫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氣氛。
許久後,程彧率先打破沉默:“就知道我媽會喜歡你。”
白露看向他,眼裏帶着疑問。
說實話,她今天有點受寵若驚。
他笑笑解釋道:“除了所謂的個人魅力,你看,老人小孩還有小動物都喜歡你,”他頓一頓,“知道為什麽嗎?”
白露搖頭,他答:“因為你沒有攻擊性,讓他們有安全感。”
白露想了想,“你是說我沒用麽?”
程彧笑出聲,臉上那種挂了一下午的掩飾性的平靜也随之散去。
然後,好像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嘆口氣,一字一句道:“這裏我來的并不多,不是沒時間,不是不想,是不敢。”說到最後一句,聲音陡然變輕。
“為什麽?”白露不理解。
程彧撫着額頭,“是我的問題。”
沉默幾秒後,略帶傷感地解釋:“我一直無法接受她變成這個樣子,雖然已經很多年了,可還是不能适應……明明是最親密的家人,卻無法交流,有好消息想母親分享,可她聽了一臉茫然。有煩惱想跟她傾訴,說完她卻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然後越過一臉茫然的你去找她認為好玩的東西。”
他說着苦笑一下,“讓人感覺有點兒無力。”
白露腦補了一下,是有點可笑,可笑的心酸。
低頭摸索着腕上的玉镯,綠盈盈,光滑溫潤,還帶着老人家的體溫。她想到一件事,“你媽媽好像有點怕你。”
程彧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緊,然後低聲說:“你也看出來了。”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我,越來越不像她兒子了吧。”
說的含糊,白露卻懂了。
程彧心中嘆氣,這是他最挫敗的。
這些年來,他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即便他的掩飾功夫也逐日加強,但卻騙不過某些人的眼睛,就像貓狗等小動物能夠感覺出“不幹淨”的東西,他的變化,也無法瞞過母親,即便是癡呆了的母親。
所以,她才會喜歡白露這種透明的像水、幹淨的像白紙的人吧?
而他每當看到母親這個樣子,內心深處就有一股戾氣拼命往上竄,壓都壓不住。想做點什麽破壞性的事情來釋放纾解。第一次見到白露的時候,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所以,才會狠絕地把她往水裏按……
有一瞬間他想解釋,可這念頭立即被壓回去。
發生過的事就如潑出去的水。
覆水難收,解釋也沒必要。
而一旁的白露,似乎更能理解程母的恐懼。
如今已有了些為人母的心理,她也想讓自己孩子簡簡單單,清清白白,不想讓它像身邊人這樣變得堅硬,冷酷,狠戾,可他是父親,她擔心那些東西會遺傳給孩子。
忽然有種好奇,他以前是什麽樣子的?
對,她看過照片,青澀少年,眼神純淨,那時候的他應該是個徹徹底底的好人吧。那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又想起他曾說的,心裏裝了太多東西。
到底是些什麽呢?
這個時刻讓人感覺到矛盾的男人,身上有着無數的“意料之外”,本身就像是一道謎題,可她卻不是個聰明的猜謎者。
過了許久,白露再次出聲,聲音平靜而緩慢,“我奶奶活到八十多歲,最後那幾個月,也是不認人的,脾氣也變得很差,我在她身邊時間最長,也挨罵最多,當時我很難過,覺得她不喜歡我了……”
程彧側臉看向她。
“後來才想通,她只是病了。有的病讓人身體變壞,有的讓人腦子不清楚,但是該有的感情,心裏還是有的,一分都不少。”
程彧猛地別過臉去,她看過去時,只看得見他的喉結微微滑動。
最後一絲高溫天氣也不見蹤影後,天空似乎升高了數千米,變得更遠,更清透,呈現出瓦藍瓦藍的純色,稀疏地飄着幾朵棉絮般的雲,也是純白得讓人心動。
每當仰望天空時,白露才會感覺好一些。
最近她被折磨的有點“慘”。
肚子裏的小東西個頭還沒多大,威力倒是不小,成天變着法兒地折騰。醫生也叮囑過,前三個月要格外謹慎,第一胎更要慎之又慎。
她沒再去學校上課,每天掙紮着上幾小時的網絡課程,剩下的時間除了充足休息,就是趁着午後陽光好時坐在露臺,膝頭攤開一本書。
更多的時候,根本看不進去。
隔日又到了定期檢查時間。
程彧很有覺悟,雖然事務繁多,但每次都會準時陪她去做檢查,大概也是很享受那種為人父的感覺。
小東西又長了幾厘米,輪廓清晰了些,新生命的奇妙就在于,每一分一毫的成長變化都給準父母以無盡的喜悅。得到醫生那句“發育正常”後,倆人同時松了口氣,然後又都本/能地去觀察對方的反應。視線相撞時,白露都是慌忙閃開,程彧則是嘴角笑意蔓延。
出了醫院,陽光格外的好,能看出白露對孩子上心的一個标志就是,她現在走路比以前慢了一點,每一步邁的都很均勻,還會低頭看路。
走向停車場時程彧不由也放慢腳步,享受着跟她一起散散步的悠閑時光,看看手表,快到十一點。
“帶你去吃大餐。”他捏捏她的臉,“可別它越長越大,你卻越來越瘦。”
半路上程彧接到個電話,那邊不知講了什麽,他稍作遲疑後只說了聲好,收線後他看了眼車窗外,天高雲淡,秋意盎然,每一寸光景都讓人不忍獨享。于是略帶歉意道,“先去辦點事兒,然後再去吃飯。”
白露自然沒有異議。
車子沿着一條僻靜的街道行駛,到了極深處,停在一扇大門前。
這是座古色古香的庭院,牌匾上三個行草體寫着“靜心齋”,黑底金字,毫不張揚。
進去後卻是別有洞天,庭院寬敞,假山流水,垂柳依依,穿過甬道才進入主樓,看樣子是間私人會所。儀态優雅的服務員迎上前,将兩人引上二樓包間,送來茶水點心後,程彧讓白露先掂一掂肚子,然後推門離去。
白露坐了一會兒,還沒等吃東西,胃裏又鬧騰起來,只好起身去找洗手間。
這邊她剛嘔完,就聽外面腳步響,有人進來,然後聽到對話聲:“表姐,剛才來那個老頭兒,我在電視上看過,前陣子老出來講話……”
“噓,忘了昨天經理的訓話啦,來這兒就得知道這裏的規矩,管住嘴巴。”
那個立即閉嘴,隔了會兒倒是這一個又忍不住小聲嘀咕:“在這種地方工作,見了誰都不能大驚小怪,沒本事沒身份的,誰能來得起這地兒啊……”
等那二人出去許久,白露才按下沖水按鈕。
往回走時心不在焉,竟找不到剛才那間,這裏設計得很怪異,走廊曲曲折折,像迷宮一樣。兩側包間門全都緊閉着,門牌上标着不同的名字,極盡風雅。
她忽然想,不知道那個人此時在哪一扇門背後。
作者有話要說:踩着deadline完成的,這真是神狀态,無語凝噎。
明天晚八點,左右~
☆、40
室內茶香缭繞,桌上一盤棋已下至一半。
如果是圍棋更應景,好在玉石制成的棋子晶瑩剔透,也多了幾分雅致,吃子時玉石相擊聲更是清脆動聽。
不動聲色吃掉對方一只車,程彧不經意地瞥了眼腕表,對方敏銳捕捉到,笑問:“趕時間?”
他略一沉吟如實答:“約了人吃飯。”
“女人?”
程彧笑笑。
“聽說你找了個小女朋友,寵得不得了,走哪都帶着,現我可算是信了,本來還以為你能和……”他頓住,打哈哈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讓您見笑了。”
“嗳,這是人之常情嘛,一個男人本事再大,錢賺的再多,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的。”
“您去省裏赴任的時間定下了麽?”
“本來定元旦過後,我又争取了點兒時間,老陳前陣子損失了一員*将,犯了老毛病,天天在家裏養着,現在是半退休狀态……年底案子多,總得有個熟悉情況的人頂着。”
程彧對對方工作上的情況似乎并無興趣,談起正題,“對了,美國那邊,已經預約到頂級神經科專家,病歷已經傳過去,過幾天就能會診。費用方面,我已讓人打進那邊賬戶裏。”
“這事讓你費心了。”對方嘆口氣,感慨道:“蘭蘭這些年大大小小手術無數,我這心也是跟着一次次提起又放下。”
“這次如果成功,就一勞永逸了。”
白露在等待的時間裏,不知不覺吃了大半碟點心,懷孕後跟肚子一起漲起來的還有飯量,吐得多,吃得更多。
房間裏除了桌椅,還有一排博古架,錯落有致地擺着幾樣古玩。她正拿着一只生肖玉石鎮紙把玩時,程彧推門進來,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看清她手中物件便說:“喜歡麽?喜歡就拿走。”
白露驚訝地問:“不要錢的嗎?”
“不要。”
她剛要揣進口袋,又聽他說,“記賬上。”她連忙又放回去,被程彧奪過,替她拿在手裏率先走出門。
上車後,白露小聲嘀咕:“這個地方位置這麽偏,能賺到錢嗎?”
程彧笑笑:“遠離鬧市,賣的就是個清淨氛圍,還有,這裏的東西,賣一樣就夠吃幾個月了。”
白露一呆,她剛才吃的那些……
程彧笑着說:“想什麽呢,我說的是這個。”他說着從口袋掏出剛才那個小玩意,放進白露手裏。
白露望着在陽光下更顯剔透的玉石,“原來那裏還賣古玩啊?這個是真的嗎?那豈不是要很貴?”
程彧笑笑:“假的。”
次日,程彧一上午都留在家中。
白露自清早起吐了三回,早飯沒吃幾口就回床上躺着,閉着眼睛昏昏欲睡。
他充滿歉意地陪了一會兒,回書房去辦公。
正忙着看文件,忽聽到窗外傳來貓叫,先是似有若無,後來一聲接一聲,明顯不正常。
緊接着周姐敲門進來,一臉焦急地說,露露不知怎麽跑到屋頂上去了,下不來,吓得喵喵叫。
他起身出去,從二樓窗戶往外看,一眼看到露露肥碩的身體,扒在三樓屋頂的斜坡上,雪白的一團在紅色瓦片上格外分明。看樣子是從閣樓窗口爬出去的,只是它平時一向懶得要死,難不成是為了抓老鼠?
瓦片光滑,露露的身體有下滑趨勢。
形勢緊迫,程彧讓周姐從客房拆了床墊拿出去,以防它掉下去摔壞。
他自己則試着從閣樓下去救它。
程彧離開書房沒多久,白露就閃身進來。
他不在的時候,這裏已被她檢閱過一遍,幾只上鎖的抽屜也趁着他睡熟時偷了鑰匙,得益于她之前在超市理貨的經驗,不僅翻得仔細,還能把每一樣東西都歸原位,謹慎至極,不曾被發覺……除了這臺電腦,試了兩次密碼都不對,不敢再亂猜。
這會兒,他出去匆忙電腦沒處理,屏幕上正開着一張報表。
白露深吸一口氣。
然後握住鼠标,靈活地操作。
……
做這些的時候,白露感覺自己已不是自己,像是被什麽人附了體一樣,盡管身體虛弱無力,腦中卻一片清明,清晰地發出每一道指令,有條不紊地進行。
窗外不時傳來露露的叫聲,還有樓下的周姐和屋頂的程彧偶爾一兩句對話。
只是,那些聲音像是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聽起來遙遠而飄渺。
文件太多,一列一列,密密麻麻。
來不及看內容,只能根據近日惡補的企業經營方面的常識,和對財經知識的了解,來判斷哪些是她需要的。
時間一分一分流逝。
屏幕上的複制任務一點一點進展着。
胃裏又湧動了幾下。
白露擡手捂住嘴,手指冰冷,不由地閉了閉眼,深深地吸氣。
除了那天與那位陳副局長達成的協議,她也很想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昨天的那家會所,從服務員對話可猜個大概,無非是官商勾結,做些見不得光的交易,雖然聽不到談話內容,但這個線索已經足夠,具體偵查工作是那些專業人士的任務。
營救任務頗棘手,露露爬的位置不上不下,程彧小心地沿着屋脊一點點下移,時不時還被露露下滑的動作和尖叫吓一吓。
好在他心理素質過硬,平時也勤于鍛煉身手夠矯健,經過一番努力,他的手終于觸及到露露的身體,他溫和地發令:“露露,來,爬到爸爸手上來。”
露露已經吓得丢了三魂五魄,全身的毛根根豎起,狼狽十足,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探出爪子,費力地抓住他手臂,然後顫巍巍地一寸寸攀爬。
最後,伏在他肩頭,死死地抱住。
程彧松了一口氣,連說了兩聲“乖”。
然後深吸口氣,沿原路返回。
仍是絲毫不能掉以輕心,否則摔下去的就不只是一只貓了。
雖說摔不死人,可是骨折的話也夠丢人。
露露吓壞了。盡管已脫離危險,還是不肯從程彧身上下來,四只爪子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拉都拉不開。
他好笑又心疼,“小混蛋,讓你亂跑,知道怕了吧?”
“以後要少吃多運動。”
溫言軟語地哄了好半天,肥貓身上的白毛漸漸倒伏,爪子也略有松動。
安撫完露露,程彧洗了手,換了身衣服,路過主卧時停下,輕輕推開門。
然後看到白露站在門口一米處,臉色煞白。
他眉頭一蹙,“又吐了?”
白露抖着唇,不看他,搖頭,然後又點頭
他握住她右手,手指冰涼,不由心疼道,“讓你受苦了。”然後又低聲說:“就生這一個,以後我一定注意防護。”
白露手微微一抖,沒說話。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撩動着他心頭最柔軟的部分,情不自禁地攬她入懷,柔聲問,“餓了吧?讓周姐給你做點吃的,想吃什麽?”
他的聲音越溫柔,白露越覺得冷,止不住地全身戰栗。
不由伸手環住他的腰,他的腰身精壯有韌度,仿佛蘊含着無限力量,讓人感覺踏實。她把臉貼在他胸口,聽着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只有這樣才能忽略自己胸口那狂亂的搏動。
程彧訝異于她的主動,但據他所知,孕婦在激素的作用下會變得情緒化,他收緊手臂,暗暗地想,單就這一方面的變化來說,他喜歡。
兩人無聲地相擁了一會兒,程彧問:“要不再躺會兒?等飯做好了叫你。”
白露在他胸前點頭。
他打橫抱起她,輕輕放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又忍不住親了她額頭一下,才放心地離開。
直到房門關上,白露才呼出一口氣。
就差一點點。
如果他剛才拉起的是她的左手,就會發現她緊握着的一枚粉色的U盤。
如果他再早回來半分鐘,就會看見她慌張地從他書房跑出。
如果他直接回書房,電腦屏保都來不及出現……
平靜中過了幾日。
這天下午,小天和小雪竟再次登門。
程彧也在家,正陪着白露一起看孕婦課程的錄像。
肥貓窩在腳邊地毯上呼呼大睡,話說自打白露懷孕,它也隔三差五地做檢查,避免出現危害孕婦和胎兒的寄生蟲或細菌。按照程彧的意思,幹脆把它送走一段時間,可白露上網做了認真研究,覺得沒必要這麽不近人情。
兩人身上都穿着寬松的居家服,不知有意無意,男人身上的灰色系和女人的粉色系看起來很搭調,明明年齡氣質相差許多的兩人,卻有種難以形容的和諧。
小雪一進門便被眼前情形刺痛眼睛,随即垂下視線。
程彧神色如常,招呼他們坐,周姐送上水果茶點。
白露也很熱情,自上鬧翻後,她們就沒通過電話,但她依然通過小天得知了小雪的近況,知道她目前在啓程旗下某樓盤售樓處工作。
提到來意時,小天臉上浮現出一絲別扭。
小雪開口道:“是我的主意,咱家出事了。”
白露心中一驚,緊張地問:“家裏怎麽了,爸媽生病了?”
小雪涼涼地接了句:“你多久沒往家裏打電話了?”
白露不由心虛,自從懷孕後她還真是不太敢跟父母聯絡,每次都簡短幾句草草了事,總覺得隔着電話線他們都能看到自己的日益隆起的肚子。
小天接過,“是這樣,前陣子來了一夥人,說咱家房子占了他們的祖宅地,還拿出來一份地契文書之類的東西。爸說确實有這麽一說,那家人解放前是咱們那的大地主,文/革期間被批鬥呆不下去了,剛好咱爺爺以前給他家做長工,拖欠了十來年的工錢,就用老宅子抵了……現在,那家人的後代在南方做生意發了財,突然回來要重建祖宅,供奉宗族牌位。”
程彧聽到這裏問,“他們怎麽個要法兒?”
“用錢買,只給不到一萬塊。”白雪說,“我們家前後好幾畝地呢,那點錢買個舊房子都不夠,再說憑什麽讓我們搬走。”
白露心中同意,他們家若說還有什麽好東西,也就是這片宅基地了,當初有風水先生評價過這是塊寶地,大門正對着一道山脈,呈卧龍形。後來家裏連出兩個大學生,也有人歸功于此。
她問:“村裏鄉裏都不管嗎?”
小雪哼了一聲,“那些人什麽時候指望得上,一心忙着摟錢,誰有錢誰是大爺。”
小天也附和:“這家人要在鄉裏投資建一個工廠。這種財神爺,他們溜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小老百姓得罪他們,爸媽找了幾次他們只答應給咱補貼一點。”
白露皺眉,簡直欺人太甚。可是在她老家,這似乎已是常情。越是貧困地區,越是彌漫各種不公和黑暗。
程彧安靜地聽完,只說了一句:“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小雪眼裏難掩崇拜之色,小天臉色則有些複雜,視線瞥向自家二姐。
白露不語,本/能的排斥這種所謂的援手,可她也無法坐視自家被人欺負,甚至被拆了房子讓年邁的父母流離失所。
程彧則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你現在這種情況,別擔心這些,這都是小事。”
讓他們一家人一籌莫展的,在他這裏只是件不足挂齒的小事。
白露心中不知什麽滋味,唯有沉默。
送走那對姐弟後,程彧問:“怎麽了?好像不太高興?”
白露擡起頭,看着他問:“你打算怎麽處理?”
“對付這種人,講道理肯定沒用。”
“用錢嗎?”白露盯着他的眼睛問。
程彧嗤笑,“用錢,只會把他們的胃口慣得更大。”
見她眼裏流露出緊張神色,他安撫道:“就是吓唬他們一下,讓他們死了這條心。”他輕描淡寫地說完,拿起遙控器調大音量:“來,咱繼續。”
白露坐下後,仍是心不在焉,他摟着她的肩安慰道:“別擔心,我不會給你家人惹麻煩,更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我讓小童親自過去一趟,他……”他頓一頓,笑笑說:“他比較擅長這個。”
可是聽了這句,白露卻想到另外兩件事。
最初,她被綁架,被人拿着刀威脅……
還有小天,被無辜設計,受了足足四天的驚吓……
電視裏醫生耐心地講解着各種注意事項,身旁那個人顯然已投入進去,白露雖盯着屏幕,卻久久也無法專注其中。不由暗暗嘆氣,他們之間,他們之間,終究是隔了太多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明晚,八點左右,左右~
☆、41
将鑰匙插/進鎖孔時,白露有瞬間的猶豫,可下一秒就果斷地深入,扭轉。
咔嚓一聲輕響,門鎖打開。
推門進去,這裏跟上次來時一樣,入目的是一片安靜祥和的白。
之前冒險從那人電腦裏拷貝的資料,經過她的初步排查,所有賬目和合同都是近幾年的,據那些人說,近幾年他的公司經營還算規範,而他的違法行為主要集中在資本原始積累時期。
然後,她想到了這個公寓,他說過,他是五年前才搬離這裏。
而且,這是對他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人在專注于一件事情時,往往會呈現出一種癡迷甚至偏執,而眼前這個任務,無論事件本身還是它的道德屬性,更能激發人的冒險和探究欲,再加上一點孕婦獨有的神經質,白露覺得自己現在俨如大偵探附體。
和上次一樣,還是一眼看到牆上的照片,那個女人,她還不知道名字的溫婉女人,仿佛正在靜靜地看着她。
白露心中說了聲:“對不起。”
然後擡腳上樓。
……
幾個小時過去,白露額頭已沁出一層汗。
绾在腦後的頭發落下幾縷,擋在眼前,也顧不上理會。
憑着對那個人一知半解的揣摩,以及她自己的直覺,她一上來就直奔書房,開始了地毯式搜索。
然後,當她移走書架上三分之一的書時,在牆壁上發現一個暗格,推開後,裏面有一個金屬材質的箱子。
箱子漆黑,半尺寬高,一尺來長,跟她的鞋盒差不多大小。
這應該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白露捧出箱子放在地板上,下一秒又皺眉——因為看到了密碼鎖。
八位數的滑輪鎖。
她輸入他的生日,不對。
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還是不對。
她嘆氣,跟他房裏電腦一樣,這兩個都不對,可她能想到的只有這些了。如果把箱子直接上繳就不用煩惱了,可這個念頭立即被否決。
最後,她咬咬唇,又輸入一串數字——
然後,竟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咔噠響。
白露來不及驚訝自己誤打誤撞的“成功”,就已被裏面內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裏面密密麻麻地碼着一盒盒磁帶,一張張光盤,數只牛皮紙信封,以及一個厚厚的筆記本……
她抱起箱子走到隔壁,這是一間影音室,有一套功能齊全的多媒體設備。
她從最右側抽出一盒磁帶,又見上面貼了一張小紙條,用黑筆寫了一串數字和字母。數字是日期,字母,無從猜想。
她找到放磁帶的位置,插/入,然後按下播放鍵。
磁頭轉動的沙沙聲響起,不久後,傳出一道男聲……
白露幾乎一動未動,聽完一整盒磁帶,然後默默拔出,放回原位,随即拿起一張DVD放進對應位置。
畫面上先後出現一男一女,說了沒幾句便開始脫衣服,然後……在床上酣戰,白花花的肉/體交纏翻滾,不堪入目。
接下來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