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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狹路相逢” (15)

裏也極不平靜。結束後他特意要了兩張B超照片,往自己皮夾裏放了一張,又親自把另一張放進白露的皮夾夾層。

他這一番鄭重得有些好笑的舉動,讓白露覺得自己身體裏承載的不僅是一個胚胎,一條生命,還有他的希望。

次日,白露獲得外出的權利。因為她現在不比從前,“情況特殊”,所以程彧給她配了專車和司機。司機是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人,黑衣墨鏡,沉默少言,應該叫做保镖更合适。

白露去的不是別處,而是位于市郊的公墓。

聽她報出地址時司機并沒什麽反應,到了地方她讓他在門口等,對方遲疑了一下點頭答應。

她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墓地肅穆幽靜,四周樹木蔥茏,一座座外型完全一樣的青灰色石碑矗立着,每一方下面都沉睡着一個靈魂,她心中有種微微的震撼。

略微迷茫後,從左側第一排開始,循着墓碑上的名字,一座座找去,既有種尋找時本/能地期待,又有種微妙的恐懼,仿佛只要看不到,就尚留一絲希望。

可是,天不遂人願,沒多久就看到那座簇新的墓碑。

那兩個因新刻而棱角十足的魏體字,生生刺痛了白露的眼睛,心髒猛地揪成一團。上面有他的照片,眼裏沒笑意,微翹的嘴角帶了點玩世不恭,也許是因為黑白照片的關系,少了一絲熟悉的陽光的味道,多了幾分陌生的正式感。

然後,每一次相處的畫面,紛紛閃入腦海。

那麽鮮活的人,轉瞬就變成了一捧灰,葬于這座石碑之下……

她還是無法接受,有一瞬間,她想逃,可終究沒動,因為即便是這樣看他的機會,也得來不易。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終于來了。”

白露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年輕女孩,站在翠柏之間,一頭短發,臉色蒼白,眼泡浮腫,看起來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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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我了?我是小葉,蘇轍的同事。”女孩自報家門。

白露記得她,只是忽然看到她而一時發怔,“你,你找我?”

小葉平靜道:“有人想跟你說幾句話。”

白露心裏倏地升起希望,“誰?”

小葉轉身帶路,白露跟過去,兩人身影迅速掩沒于樹木叢中。

左拐右拐,不多時,前方一處空地,一個身穿黑色夾克衫的男人背對着她們,負手而立,頭發花白。

白露的心狠狠一沉。

男人轉過身,五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但一雙眼裏透着異常的銳利。

“這是我們陳副局長,我和蘇師兄的上級。”小葉在一旁介紹。

男人沖白露伸出手,“白露同志,你好。”

這個稱呼讓白露微愣,機械地伸手回握。

小葉左右環顧一下說:“你們聊着,我過去看看。”說着從包裏拿出一件外套穿上轉身離開,那外套顏色跟白露身上的一樣。

見她面露疑惑,男人說:“今天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跟小蘇有關。”

一聽到這個白露立即屏住呼吸。

陳副局長臉上浮現出一層哀色,沉痛道:“小蘇是個難得的刑偵人才,我們都對他寄予厚望,這,實在是令人扼腕……更讓人憤怒的是,這并非一場單純的報複,經過深入調查,我們在車禍現場附近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

他說着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遞過來。

白露怔怔地接過。

照片是交通監控錄像中截取的,經過放大處理,并不十分清晰,畫面上的男人坐在車裏,頭戴鴨舌帽,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嘴角和下巴,但白露卻一眼認出,這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阿森。

她身體猛地一震,擡起頭,男人一臉凝重地點頭。

“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暗殺。據我們分析,當天的報警電話很有可能就是旅店老板在這個人的授意下撥打的。時間算得剛剛好,等小蘇他們趕到時,疑犯從旅館出來,他們自然要跟上,然後就入了圈套……”

白露沒有反應,身體裏的血液卻在一點點變涼。

陳副局長略帶蒼涼的聲音繼續:“八年前,本市發生過一樁命案,某王姓富商在自家別墅遇害,屍體被沉入泳池,太陽穴槍傷……

那個案子很棘手,幾乎沒有線索可循,負責此案的同事不信邪,根據彈頭上的痕跡判斷出槍支型號,又花了幾年時間追查槍支來源,最後查到海關,竟意外發現,有人暗中走私豪車成品油等高關稅貨品,而那批槍支正是由這家公司走私而來。只是,我的這位同事,剛查到一些證據後就慘遭滅口。”

白露聽得膽戰心驚,就聽陳副局長嘆息一聲,一字一句道:“這位同事名叫周國強,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小蘇的師父。”

“五年後,小蘇輾轉得到這份證據,聽說還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但不幸的是,他遭遇了和他師父同樣的命運……”

陳副局長說完,一臉誠摯地看向白露:“你是小蘇的朋友,希望你能協助我們,他們不能白白犧牲。”

白露不知道是怎麽結束的那一場艱辛對話,穿過柏樹林時,小葉迎上來,眼圈微紅,似乎又哭過,錯身經過的時候,小葉忽然出聲:“他臨終前說的幾個字,其中有你的名字。”

白露身子一晃,被小葉及時扶住,“你沒事吧?”

白露搖頭,眼裏一片波光。

小葉臉色也軟下來,“我雖然跟你不熟,但也聽蘇哥提起過,他說你是個重情義、明辨是非的人。那些人實在太強大,而且上面還有保護傘,我們也是不得已,才想到找你。”

不知是出離憤怒,還是大悲無聲,白露一路表情如常,回到別墅後也沒什麽異常舉動。當然,這只是表面,她的心裏早就暗流洶湧,像被狂風掀起的海浪,一下下猛烈地拍打着海岸,只是,那憤怒的吼聲只有自己聽得到。

小雪上午參加了一個面試,回來後心情不錯,大概是聽周姐說她剛做了孕檢,熱情地跑來打聽,還要看B超照片。

白露心不在焉地把皮夾遞給她,她翻出來看,驚嘆道:“原來生命的最初形态,就是一顆小豆子。”

“這個孩子別的不說,長的肯定差不了。聽了小天那家夥一說,我還以為是個中年發福的禿頭大叔,結果見到真人時吓我一跳,以為哪個男明星走錯門了呢……”小雪輕聲一笑,“他對你挺好的啊,二姐,給咱爸治病的二十萬也是他給的吧?”

白露本就興致缺缺,聽到那件事更是如鲠在喉,生硬道:“我在這裏的情況,別跟爸媽說。”

“哦,不過能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

白露心中哀嘆,瞞一時是一時吧。

小雪放下照片,勸慰道:“二姐,你也別太教條了,現在社會上這種現象多了去了,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白露驚詫地看妹妹一眼,“你覺得這還不嚴重?”

小雪攤攤手,“不然怎麽辦?孩子都有了,反正他也沒老婆,你又不是第三者怕什麽?”她說完眼珠一轉,“二姐,你該不會是,還不想要這個孩子吧?”

白露被戳中心事,沒作聲。

小雪幽幽道:“我聽人說,第一胎如果不要的話,對女人身體傷害很大。”

白露心中苦笑,身體的傷害,已經不在她顧及範圍內了。

小雪沉默了會兒,低聲說:“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是因為心裏已經,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白露仍是不語,心中卻微微刺痛。

“那建議你還是盡快做決定。”

小雪指指照片上的小豆子說:“現在它才這麽大,準确說還不算個小孩子,也感覺不到疼。”

白露心中一滞,想到醫生說的,胚胎已具有人雛形,四肢已分出……

它已經有人的形狀了。

還有心跳……

小雪見她神色游離,便吐吐舌頭:“算了,當我什麽都沒說,你就聽從自己內心好了,畢竟是你的親骨肉。”

程彧又趕在晚飯前回來,餐桌上的氛圍在小雪的各種話題下還算活躍,他自然而然地問起小雪面試情況,她說還好,就是公司小了點,專業不太對口,不像啓程這種大公司能學到東西。

程彧平靜道:“你想來也沒問題。”

小雪眼裏立即放光,“真的嗎姐夫?”

白露暗暗皺眉,小雪素來嘴甜,但是這個稱呼實在太離譜,她幾次提醒都沒用,可她身邊的男人卻一副極為受用的樣子。

“我跟人事部門打個招呼,具體的還要按流程走,由你們雙向選擇。”

“好啊,不過不急,我還是先陪姐幾天,等姐身體穩定了再去行嗎?”

程彧點頭。

飯後,白露來到小雪住的客房,她剛洗完澡,正對着鏡子吹頭發,白露自然地接過吹風機。

小雪在鏡子裏沖她笑,“想起咱們小時候了,每天都是你給我紮辮子。”

白露也笑了下,“你*美嘛,嫌大姐梳的不好看。”

“她就是糊弄嘛。”她埋怨完,又突發奇想地問:“二姐你說咱倆長得像嗎?”白露也看向鏡子裏的兩張臉,都很白淨,瓜子臉,烏黑的長直發,輪廓還是很相似的。

“可惜我沒有小酒窩。”小雪似是沮喪地在嘴邊比劃着。

白露手一頓,表情也僵硬了幾分,然後想起正事,“對了,你想去啓程工作?”

小雪點頭,“這種大公司,沒人不想。”

“不要去。”

“為什麽?”

“聽我的,別去,找哪裏都好,最好去別的城市。”

小雪斂起笑,“二姐,你嫌我在這打擾你們了嗎?”

“不是。”白露忙解釋,“你別誤會。我是說,啓程沒你想的那麽好。”

“又不是我自己說它好,人家地位口碑在那呢,明星企業,我要是在這兒實習畢業想去哪兒都不成問題。”

“你只是看到了表面……”

“那你看到了本質?”小雪不以為然道,“二姐你不要總像是活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好不好?現在社會競争這麽激烈,有資源就要充分利用……”

白露一愣,“資源?我是你的資源?”

小雪眼神一閃,随即抓住她的手臂讨好地搖,“好啦不說這個啦,等我工作定了就出去找房子,保證不當你們的電燈泡。”

白露心中郁郁地回到主卧時,房間裏只剩一盞床頭燈,柔和的光線裏,程彧正靠在床頭靜靜地看書。

可她卻發現從門口到床之間仿佛布滿荊棘,仿佛橫亘着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不知該如何一步步走過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跟他同床共枕。

他忽然擡頭看過來,眼底灼熱。

不知何時他看向她的目光裏,已經多了某種內容,她不知那是什麽,隐約覺得那是一種讓她想逃的粘稠和沉重。

白露暗自深吸口氣,向床走去。

躺下後,她習慣地側卧,程彧随後關了燈,熱乎乎的胸膛靠上來,手還是習慣地伸向她腹部。

她忽地出聲:“別碰我。”

他動作一頓,疑惑道,“吃槍藥了?”

白露在黑暗中閉眼,默默咬住下唇,阻止即将迸出的下句:嫌你的手髒。

這只不知沾了多少罪惡的手,她再也無法容忍它碰觸自己……

可那只手稍微停頓後,還是覆上她的肚皮,幹燥溫熱中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熟悉的掌心紋路摩擦着她的肌膚。然後他略帶倦意地批評道:“一驚一乍的,當心動了胎氣。”

白露死死地咬着唇,按捺着跳起來或吼出來的沖動,雙眼緊閉,也無法阻止淚水流出,源源不斷地,溪流般沒入鬓角發絲中,枕頭裏。

這靜靜地觸感讓她想起那日的瀑布,心中越發悲傷。

他怎麽能,一邊帶她瞻仰自然奇觀,一邊暗中布置一場暗殺。

她在瀑布前又跳又笑,感受着巨大的幸福時,有人正被無辜地奪去生命,用最激烈最血腥的方式。

他怎麽能這麽殘忍?

他怎麽能這樣對她?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說點啥好,下一章,明晚20點。

☆、38

這一晚,程彧作為本地明星企業家,陪同市領導應酬幾位內地來參觀學習的官員,為盡地主之儀,多喝了幾杯,回來得也比平時晚了許多。

進門後,客廳靜悄悄。

他口渴直奔廚房,廚房亮着燈,柔和光暈下,熟悉的背影在竈臺前忙碌着什麽,他溫柔地叫了聲:“白露……”

轉過身,卻是她妹妹,不過身上睡衣好像是她的。

“姐夫你回來了?”小雪熱情打招呼。

“你姐呢?”

“睡了。”小雪笑笑,“孕婦嘛,多休息,姐夫你要喝水是吧,這有醒酒湯。”她說着端起一只保溫壺,倒了一杯遞給他。

程彧在椅子上坐下,接過喝了一口,不知用的什麽材料,清香入口,溫度适宜,“你做的?”

“嗯。”小雪乖巧點頭,“晚飯時聽周姐說你有應酬不回來吃,一猜就得喝酒,就順便做了這個。”

“還不錯。”

“那我把這方法告訴二姐,以後讓她給你做?”

程彧聽到這個,眼神恍惚了一下,白露給他做醒酒湯,那可是天下奇觀了,少給他點冷臉比什麽都強。這還沒入秋,她臉上就開始挂霜了,每天人前還裝裝樣子,一到只剩倆人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跟他連多餘一個标點符號都欠奉。

他當然知道她為何反常,司機當日就彙報了她的去處。那個人活着擾亂她的心,沒了依然磐石般占據她的心,好在,他又無意中走對了一步棋,多了個籌碼在手裏。只是,這大半年來,他早已習慣了和她之間那種步調不大一致又異常“合拍”的互動,如今一切節目暫停,他心中還是會隐隐的失落。

不,是非常失落。

想到這兒,一種夾雜着煩躁的疲憊感油然而生,程彧舉杯兩大口喝完,放在一邊。起身時腳下絆到椅子腿,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晃。

小雪忙過來扶他,“小心。”

“謝謝。”

近距離之下,她頭發上的味道飄過來,是他熟悉的,還濕着的發梢落在他手背上,女孩子的手心貼着他手腕,很熱,能感覺到微微發顫。

他皺眉同時,聽到小雪一聲低呼,“二姐?”

程彧回頭,看見白露站在門口,一臉冰霜。

他拉掉小雪扶着他的手,朝門口走過來,柔聲問:“怎麽起來了?要喝水?”

白露這才如夢方醒,一言未發地從他身邊走過,直奔角落裏的飲水機。

小雪也回過神,捋了一下滑下一點的睡衣肩帶,低聲說:“我來吧。”

“不用。”白露冷冷道,自己拿了杯子去接水。

程彧在門口停頓幾秒,面色平靜地走出去。

小雪尴尬地攏了攏頭發,“那我也回去睡了。”

廚房裏只剩下白露一個人,瞬間空曠許多,剛才真的是,很擁擠。

看到那張歪了的椅子,還有流理臺上不知裝了什麽東西的壺……她忽覺嗓子堵得慌,心裏像是有一團火,連喝了幾口涼水才熄滅。

然後又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回房。

床上沒人,浴室嘩嘩水響。

過了不多時,那人出來,腰間裹着浴巾,半低着頭,手裏攥着毛巾随意地擦着頭發。在她看來,這行為還有一個解釋,迅速消除罪證……

燈光下,男人腹肌塊塊分明,猶挂着水珠,閃着光澤,随着呼吸一下下鼓動……在白露眼中,這就是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德行,可恨可憎。

程彧一擡頭,看到她杵在門口,問:“怎麽還不睡?”

白露冷聲質問:“你們剛才在廚房幹什麽?”

他不答反問:“你關心?”

白露冷着臉,“別打我妹妹主意。”

他笑出聲,走到她面前,把擦頭發的大毛巾自上往下一兜,套住她的脖子,“你邏輯錯了吧?”

然後手一收,嘴巴湊過來,她皺着眉躲過,“別碰我。”

程彧似笑非笑,“你這麽一再拒絕我,是把我往別的女人那裏推嗎?”

她身體微微一僵。

他順勢摟住她,讓她的身體貼近自己,湊近她耳朵說:“以後別把自己衣服借別人穿,還有洗發水什麽的也別給別人用,雖然你男人堅貞不屈,可是如果喝的再多點兒,今晚月色再朦胧點兒……”他咬了下她耳朵,“你男人該被別人占便宜了。”

次日一早,程彧神清氣爽地坐在餐桌前,沐浴着晨光斯斯文文地看報紙,吃早餐。

小雪下來時,臉上有點不自在,左顧右盼着問:“二姐還沒起?”

“嗯。太累了。”

昨夜某人□無效,又用了無往而不勝的惡劣招數,白露到底是有所顧忌,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于是被他得逞,把近日欠下的零頭一并讨了回來。

小雪似有所悟,臉微微發紅,“昨晚,我二姐沒誤會吧?”

程彧擡頭,“有什麽可誤會的麽?”

她一曬,“沒什麽。”

“對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出去,帶你去個地方。”

小雪心頭一跳,似是聽到喜樂奏響,臉又開始發熱,低着頭說了聲好。

兩人出門時,白露還沒起床。

坐進車子裏,聽程彧跟司機報了個地址,像是小區名字,小雪心裏一陣緊張,有些事想象是一回事,親自實踐又是另一回事。

到了地方,果然是一個小區,看起來很高檔,門口私家車一輛接一輛地駛出。

程彧将一串鑰匙遞給她,鑰匙扣上有門牌號,“這是公司配給高層的宿舍,你先住着,門口有班車,公司那邊,周一去人事部報道,上班之前需要添置什麽,可以跟你姐說,她那有我的副卡。”

小雪眼色暗暗變了變,問:“姐夫,這是什麽意思?”

他看着她,眼神淡淡的,透着距離感,“白雪,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夫,就該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只想着讓她開心點,忘了有些距離還是要注意。”

小雪沉默幾秒,忽然問:“你就這麽喜歡她?”

程彧一挑眉,不置可否。

“可惜,她喜歡的是那個姓蘇的,她連你的孩子都不想要。”

小雪用極輕的聲音充滿快意地說完,又直視着他,認真地問:“程先生,你喜歡白露哪裏呢?漂亮?還是單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這種一根筋的個性,恐怕一輩子也轉不過彎來,所以,你沒戲了。”

面前男人臉色明顯不豫,車廂裏空氣瞬間變得窒悶,卻又讓人隐約發冷,但既然捅破了窗戶紙,她也只好破釜沉舟,“你是不是覺得我比她有心計,見到有錢人就往上貼,不是的,我是真喜歡你,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了……”

“下車。”程彧冷冷打斷她。

小雪想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頓時一陣輕松,伸手推開車門,最後一刻,仍是不放棄地低語一句,“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回答她的是兩個字:“開車。”還是對司機說的。

車門剛關好,車子就嗖地從身旁擦過,掠起一陣疾風,小雪往後躲了一步,剛剛英勇無畏的表情倏地垮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抓住裙擺,久久才放開。

白露醒來時,已經十點多。恹恹地下樓去餐廳,周姐給她熱好早點,喝粥時她輕輕嘶了口氣,嘴唇被那個混蛋給咬破了。

正一口一口地晾着粥慢慢喝時,小雪回來了,站在門口也不說話,臉色古怪地看着她,白露擡眼,“你去哪了?”

“吃完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她說完就拎着包咯噔咯噔走了。

周姐在一旁好笑,“姐妹倆鬧矛盾了?昨兒不還一團和氣的。”

白露想到昨晚,哼了一聲,繼續喝粥。

白露吃完出去,在游泳池邊找到小雪,背對着她不知在想什麽,連她走到身邊都沒注意。

“什麽事?”

小雪扭過頭,“你不是問我一早去哪了嗎?告訴你,”她忽而詭異一笑,“你男人帶我出去了。”

白露一愣,又聽她似在回味地說:“啧啧,你男人體力可真好,折騰了一早上,我都招架不住了,原來你平時都過得這麽‘性福’……”

話還沒說完,就聽啪的一聲,伴随而來的是白露激動的聲音,“你瘋啦?”

小雪不敢置信,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捂住臉,“你才瘋了,騙你的也信,白癡啊?”

白露收回手,怒氣仍在,“有拿這種事開玩笑的嗎?他不是好人,你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小雪氣呼呼地反擊,“白露我看透你了,你真虛僞,你口口聲聲不喜歡姓程的,可昨晚一看到我跟他單獨在一起你就甩臉子,還說什麽讓我不要去他公司工作,你分明是怕我跟他走太近,防着我。”

白露皺眉,“這是兩碼事。”

“什麽兩碼事,都是一回事。你裝作不情不願的樣子不過是怕人戳你脊梁骨說你是賣的。”小雪咄咄逼人地說完這句,又陰陽怪氣道:“都說你傻,你根本就是裝傻。你如果真是為了報恩為了還債才跟的他,那好,我替你還啊,你既然能把學習機會讓給我,那就再大方點,把這個男人也讓我啊。”

白露被她那兩句傷到,也氣得夠嗆,脫口而出:“就算我讓了,他也未必肯要你。”

一句話戳在小雪心窩子上,她惱羞成怒,卻找不到更有力的回擊,最後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冷笑,“你不是不想給他生孩子嗎?那你跳下去,撲騰幾下孩子就沒了,我還能給你背個黑鍋。”說着就上來推她,“跳啊你。”

白露沒防備她來這手,本/能地抱住一旁遮陽傘的支架,嘴裏大聲反駁,“我憑什麽聽你的?誰說我是給他生,孩子也是我的。”

“終于承認了吧,當婊/子還想立牌坊,信不信我告訴爸媽。”

“你,那也是你爹媽,不怕氣死他們你就說。”

倆人越鬧動靜越大,終于驚動了廚房裏的周姐,她大驚失色地跑出來拉開兩人,“這是怎麽了,好好說話不行嗎?”

扶着白露在椅子上坐下,又一臉緊張地安撫她的肚子,碎碎念道:“可別動了胎氣。這小祖宗要是有個閃失,咱仨都得陪葬。”

小雪默默瞪了兩分鐘,轉身就走。

白露平息了情緒後,囑咐道:“剛才的事,別跟他說。”

周姐面帶為難,嘆口氣說:“那你可別再這麽不小心了,真出了什麽差池我可擔待不起。”

“我知道,”白露摸了摸肚子,“我知道。”

心裏說,我會保護它,不會讓它受傷害。

回到房間,她從包裏翻出那張B超照。對着陽光看了看,看不出名堂,發現拿倒了,不由笑出聲。然後認真凝視,用手指在上面比劃着,學着醫生的口氣自語:這裏是一顆心髒。

她的孩子,才幾周大,心髒就都發育了,多麽頑強的生命力啊,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麽能随随便便就剝奪了它的生命呢。

也許凡事都是如此,只有當失去和即将失去時,才意識到它對自己有多重要。之前她一直耿耿于懷,不過是把它看作那個人的孩子,不想跟他瓜葛太多,如今想想,孩子在她肚子裏,若論關系,也是跟她更近,它的每一分血肉,都是從她身上分離出來的啊。

困擾多日的難題,就這麽做了決定。

白露已淚水連連,又忍不住把照片送到嘴邊,輕輕親了親。

再看向窗外時,連陽光都比前一刻更燦爛,每一縷光線都充滿了仁慈和能量,讓那些陰暗角落裏的醜陋和絕望都無處藏身。

她好開心,因為又有了希望,新生命就意味着希望。

就像那部電影裏說的,希望是個好東西。

晚上程彧回來時,小雪已搬走,白露沒挽留,但還是讓周姐幫她叫了出租車。她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新的面貌,像是被陽光塗了一層暖色,敏感如程彧,自然輕易捕捉到。

飯後,他拉着白露的手到露臺上看星星。

他坐在竹椅裏,抱她在自己腿上,感慨道:“還是只有兩個人好。”

隔了會兒低聲笑,撫上她的腹部,“不對,是三個。”

白露被他半強迫着摟在懷裏,一看他那興致勃勃的可惡樣兒,就忍不住打擊一下,“沒準兒是個傻的。”說完又後悔,怎麽能詛咒自己的孩子呢。

程彧毫不在意,“單純點兒好,有福氣。”

他的語氣裏洋溢着濃濃*意,白露不由暗暗嘆息,這個人,此時看起來是多麽溫柔而無害,真想問一句,你為什麽要做那麽多壞事呢,不怕給自己的孩子積累孽債嗎?

露臺上擺着幾盆花卉,靜靜盛開,花香淡淡,随着空氣緩緩流動,沁人心脾。如此靜谧,讓人不忍打破。

過了一會兒,起了一點風,遠處傳來海浪輕輕翻滾的聲音,那一下下,像是平靜表面下內心情緒的湧動。

白露輕輕開口:“我前幾天去了公墓。”

程彧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雖早知情,仍是心中一動。

接着就聽她仿佛自語般,低聲說:“我剛來青城時,十九歲生日還沒過,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傻傻的跟人來打工,到了這以後,不喜歡這個工作,也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在KTV,每天遇到各種客人,當時就覺得,喝醉了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動物,因為你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麽來。我每一天都過得小心翼翼,怕出錯,不敢擡頭,大氣都不敢出,晚上回去時都會慶幸,自己又安全了一天,可是,還是……”

說到這裏她嗓子有些發哽,身體也開始微微震動,程彧料到她要說的內容,想要阻止,她卻固執地繼續:“……那個人把我壓在沙發上,摸我,撕我衣服,手往我裙子裏……”

她急促地呼吸了兩下,再開口時帶了顫音,“我當時怕得要死,可是一屋子的人,沒一個肯幫我,我只有靠自己,我抓起酒瓶砸他……他立刻流了血,從腦門上往下流,流了一臉,我當時心裏想,太好了,他死了的話我就安全了,可馬上又想,他死了,我就要去償命……”

白露重重地吸了下鼻子。

程彧已不忍再聽下去,卻深知她需要傾訴,只能用力地抱緊,給她以安慰。

“然後,警察來了,他們讓那些小姐靠牆蹲一排,讓我也過去,我不肯,我說我不是,可他們不信。他們說我不僅賣/淫,還故意傷人,那個人還說一定要讓我坐幾年牢……我當時好怕,怕死了,如果不是蘇轍他,他挺身而出……”

白露幾乎是哭着繼續:“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在牢裏,還是已經一頭撞死在當場。”說到這裏,她已淚流滿面。

程彧用手指替她抹去眼淚,眉宇間既有濃濃的憐惜和感同身受般的痛楚,也有着一絲隐隐的悔意。

白露哽咽了幾下,繼續道:“他不僅救了我的命,他挽救了我的尊嚴。”

說完嗚嗚痛哭。

止也止不住,最後像個孩子一樣直打嗝。

程彧抱着她,閉上眼,感受着她單薄的身體縮成一團在他懷裏震動,每一下都牽動着他的心,引起一陣陣無法描述的疼。

哭了半晌,白露又抽噎着繼續,“我,我既然已經跟了你,就不會再跟別的男人有任何關系,更不會給你戴綠帽子,可是,你為什麽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他,為什麽啊?”

她強烈控訴,“他不一樣,他不一樣。”

她一遍遍重複,用拳頭砸在他身上,“我恨你,恨死你了……”

程彧硬生生地受着,一聲不吭。

白露心中悲傷已蔓延成汪洋,将自己淹沒。那些無法出口的指責,只能化作鹹鹹苦苦的淚水,流進心裏去。

她恨他,恨死他。

可是又何嘗不恨自己?

當初為了減輕良心譴責,向蘇轍透露了徐麗的事,又為了保護家人而隐瞞了最重要的部分,最後他接近真相時她還是不敢挺身而出,如果蘇轍能早點知情,早點将那個人繩之以法,他就不會死。

現在無辜的人被害死,他這個兇手和她這間接兇手卻在這裏花前月下,還要生孩子……這太不公平。

不公平。

作者有話要說:夠足量的一章吧,明天,又要有事了,噗,當然會一直有事。

下一章內容不知能否趕出來,争取,如果明天20點沒更,就自動延期後天20點。

還有,最近幾章沒送分,編輯說我把下倆月的限額也贈完了,貌似影響收益排榜什麽的,但該贈還是回贈的,根據字數和內容酌情贈送,畢竟比起看正版有價,留言是無價的支持,當然長評會贈更多,只是不用像前些天那樣每條都檢查會不會有遺漏,稍有點麻煩地說~總之,謝謝支持!

☆、39

那晚到最後,白露哭得腦袋疼,眼睛更是腫得像金魚,程彧用冰袋幫她敷了好久。等他去洗澡脫下衣服時,看到胸口多處隐隐青痕,擡手按了按,有微微痛意,不禁苦笑,雖然力道有限,架不住數量多,滴水石穿。

擡頭看着鏡中的人,熟悉的輪廓,眼裏卻多了一絲不太熟悉的東西。

多年以來,他早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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