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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狹路相逢” (14)

栅欄圍成的場地裏。

無需權衡,蘇轍一咬牙,猛踩油門,試圖往前沖躲開。

然而,就在他為堪堪躲過那輛貨車而松口氣時,瞳孔卻忽地縮緊,又一個十字路口,從左側方向忽地駛來一輛比剛才那輛還要高出許多的貨車,如一只潛伏已久的猛獸,算好時機來勢洶洶地沖過來。

車速已到極限,剎車更來不及,蘇轍心裏一突,大腦意識被劇烈的撞擊聲打斷。

頃刻之間,碰撞聲,女人尖叫聲,還有骨骼破裂聲,齊齊地鑽進他耳中,喉嚨一陣腥鹹,還沒感覺到疼痛,眼前就驀地一黑。

小葉從眩暈中醒來,睜開眼,被眼前景象驚呆。

車頭嘶嘶地冒着煙,發出嗆人味道,擋風玻璃上模糊一片,有網狀裂痕,有黑色煙霧,還有星星點點的鮮紅色的……血跡?

她的額頭上,有血流從蜿蜒流下,她沒察覺,扭頭看旁邊。

然後,呼吸停住。

蘇轍靠在後座上,身側車門已變形,猙獰的金屬框架像是嵌在他身體上,同樣變了形的方向盤頂在胸口。他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血從嘴角汩汩流出。

小葉失聲地叫:“蘇哥……”淚水洶湧而出。

沒人回應她。

世界死一般地安靜,什麽都聽不到,她無比惶恐,低喃了一聲:“救命……”伸手就推自己這一側的車門,想要出去喊人求救。

可她這邊情況只比另一側好一丁點兒,車子撞在電線杆上,車門已經凹進來,擠着她的大腿,她還看到自己右手背帶血,指骨生疼,應該是骨折了。

她根本顧不上這些,正倔強地用力推着車門,感覺到左手腕被握住,她回頭,只見蘇轍眼皮掀起一半,視線空洞茫然地看向前方,被血染紅的嘴唇微動。

小葉怔了一瞬,立即明白,把耳朵湊過去,努力地聽清他說的話,淚水卻已在臉上肆意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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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聽到斷斷續續幾個字,就感到肩頭一沉,她心跳一停,木然地,小心翼翼地側過臉,就見蘇轍歪着頭,靠着她的肩,感到左手背微熱,她低頭,全是血。

他的。

從他嘴裏流出來的。

再看他胸腹處,衣服被浸透,暗紅一片。

小葉不敢碰觸他鼻息,也不敢動,怕一動就驚擾到他,怕他的血流的更快。她低低地叫,“蘇哥,蘇轍,你別睡,求你,我這就叫人……”

手機卻在撞車時不知掉到哪裏去。

她僵着身子費力地四處搜尋,正因時間一秒秒流逝而感到絕望時,一陣警笛聲遠遠傳來,小葉鼻子一抽,哇地一聲哭出來。

坐汽車回貴陽途中,白露又有些不适,她睡了會兒,醒來發現自己腦袋歪在程彧肩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是一種草木的清香,來自于他慣用的某個牌子的香皂。

她悄悄坐正身子,窗外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綠地,隔不遠處便有一座奇異山峰,奇幻般的三日行即将結束,心中猶有不舍,在心頭徘徊了兩天的問題不由溜出嘴邊,“你以前……”

程彧側臉看她,眼神柔和。

這樣的視線讓她忽然沒了繼續的勇氣,但既然已開口,就沒法收回,“也經常帶她出來嗎?”

他立即明白那個她是誰,眼裏劃過一絲悵然,微微搖下頭。

“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輕松,現在雖然也忙,但是為了生意,那時是為生存,根本沒有這份閑情……”

“那她就在家裏等你?”

“嗯。”程彧想了想,補充道:“她算是也有些精神寄托,她那時在舞蹈學校教芭蕾。”

“她喜歡小孩子?”

程彧被問得一怔,随即點頭,“應該是。”

白露沒再發問。

程彧也沉默不語。

那時他們都還太年輕,剛剛結婚,至少他是還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二十六七歲的男人,正是為了事業全力打拼的年紀,何況他比一般男人背負了更多的東西。“她”善解人意,從未提及孩子,但後來想想,她應該是渴望的,否則也不會放棄商科本行去教舞蹈。

而且,她在電視上看到貴州山區教育條件匮乏的報道後,還跟他說,那些孩子真可憐,要不咱們去建個學校吧。

他當時有些世故地答,給點錢倒沒什麽,只不過,這錢最後應該沒幾成能真正用到辦學上。她似乎也意識到他賺錢不易,從此再未提起。

直到她去世已三年,他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一張失學兒童的照片,當即決定,完成她的心願。

只是,程彧從思緒中抽回,這話沒必要對身邊的人講,他帶她來,單純是讓她多見些東西開開心。這種敏感的話題,她現在不懂,以後想起難免會多心。

但轉念一想,她以前從不過問,如今忽然提起,是不是也表示她對他,開始在意?這個念頭一旦閃過,便在心頭掀起一層漣漪。像是被風吹起的瀑布,水霧飛濺,迷人眼,更迷人心神。

天公不作美,原定三天的短期旅行卻因一場連日暴雨而延期,直到五天後才回到青城。白露落下不少課,跟同學借了筆記,每天用課餘時間惡補。

幾天下來,人竟瘦了一圈。

睡眠不足,精神不濟,已被程彧警告過。

終于把落後的內容全部消化,趕上周末,白露狠狠地睡了個懶覺,起床後神清氣爽,想起一連好些天沒跟弟弟通話了。

聊了彼此近況後,小天語氣忽而低沉,“二姐,明天蘇大哥的追悼會你去嗎?”

白露沒聽清,“什麽會?”

那邊也很詫異,“你不知道?蘇大哥被那些黑/社會的人報複,出了車禍,傷勢太重,沒能搶救過來……”

白露不知道自己後來說了什麽,抑或是根本沒說話,只知道電話裏傳出嘟嘟忙音,而她的大腦,也同樣,發出一串串忙音。

淚水早已淌了滿臉。

蘇轍死了?

他被人撞死了?

怎麽可能?

她不過是出門幾天,臨走前還在電視上看到他。

他剛被頒發獎章,雖然看起來不太開心,但是活生生的,站在那……

許久後她才帶着哭腔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

☆、35

白露用冷水洗了幾遍臉,眼睛還是紅腫得明顯,她穿戴整齊地下樓時,卻見程彧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着一杯咖啡,身上穿着閑适的居家服。

她一怔,以為他早就出門了。

“要出去?”他漫不經心地問。

她嗯了一聲,走了兩步忽然頓住,轉過身看向他,聲音幹澀道:“蘇轍死了。”

程彧擡眼看她,等待她下文。

白露有些艱難地問:“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視她眼睛,反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因為他調查你。”

他“哦”了一聲,緩緩道:“你是在提醒我,這裏面也有你的‘貢獻’嗎?”

白露一滞,立即化被動為主動,“你只要說是或不是。”

程彧垂眼,用精致的小勺子攪拌兩下咖啡,語氣聽不出情緒:“教你這麽久,你腦子開了竅,一有事就把矛頭轉向我?”他擡眼看她,嘴角暈開一抹苦笑,“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問。”

白露正提起一口氣,準備着接受一個不能接受的答案,被他這一反問那口氣滞在喉嚨處,不上不下,她怔了怔,放棄追問,轉身要走。

他在身後問:“你要去哪兒?”

她沒作聲,他替她答道:“今天是那個人的追悼會,你要去參加?”

白露一頓,“你怎麽知道今天是他追悼會?”

“看過晨報的都知道。”

白露徑直走到門口換鞋,然後開門,擰了幾下都沒反應,她回頭,疑惑地問:“你鎖了門?”

門有密碼鎖功能,她還從未用過。

那人不承認也未否認,白露不由動了氣,“什麽意思?”

程彧放下咖啡杯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用兩根指頭捏起她的下巴,“你說什麽意思?我的女人,跑到別的男人追悼會上哭哭啼啼,你讓我的面子往哪放?”

“我不會哭的。”白露解釋。

“你信嗎?”他視線落在她紅腫的眼皮上,淡淡道:“反正我是不信。”

見她不說話,眼裏苦楚明顯,隐有晶瑩在閃動,他聲音變冷,“你愛上他了?”

白露不語。

他眼裏浮現一層陰霾,“這樣的話,就更不能讓你去了。”

白露吸了下鼻子,略帶哽咽道:“我不哭,我保證不哭,求你讓我去吧,我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面。”

她不說這話還好,那個求字一出口,眼前男人神色大變。捏着她下巴的手也多了幾分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下颚骨,“求我?”

程彧冷笑,“認識你這麽久,這是你第一次求我,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為了見他‘最後一面’……白露,是我對你太寬容,讓你覺得我沒了脾氣?還是你覺得我寵你慣着你,就得對你言聽計從?”

白露被他追問得一時無言以對。

他放下手,仔細地打量她,她臉瘦了一圈,兩頰蒼白,眼睛紅腫,跟幾天前在瀑布前肆意歡笑的那張臉判若兩人。他心裏暗暗震動,語氣卻平靜到冷酷:“這幾天你都給我好好呆在家裏,哪都不準去。”

他說完轉身就走。

白露在他身後大聲喊,“你不能這樣。”

程彧聞言回頭,眼裏盡是冷漠:“三年之約未到,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走上樓梯,一步步拾階而上,最終從視野裏消失。

白露心裏悲傷一寸寸蔓延,除了悲傷,還有憤怒,以及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失望。她回過身用力砸向房門,砸得手疼,門卻紋絲不動,那一聲聲的砰砰悶響,像是在嘲笑她的無力。

還不到十下便用盡她全部力氣,腿一軟,身體沿着門滑下去,癱坐在地上,愣怔數秒後,捧住臉無聲地啜泣。

明明還是夏天,卻讓人感覺到秋的涼意。

程彧開會時接到周姐電話,擔憂地說,還是不肯吃飯,怎麽辦?他波瀾不興道,“不吃就餓着。”

挂斷電話,他才無聲地嘆了口氣,感覺到有下屬偷偷投來的視線,他一個冷眼掃過去,那人立即正襟危坐,他這才淡淡地說了聲繼續。

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把手裏文件夾往桌上一丢,整個人都變得意興闌珊。白露這一次做得絕,居然絕食,中藥也不喝,據說連書都不看了,徹底頹廢。

結束完必要的工作,程彧早早回來,一上樓就見周姐一臉憂心地守在主卧門口,腳邊蹲着肥貓,也是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狀。

房門緊閉。

他從周姐手裏接過鑰匙開門進去,房間一片漆黑,他開了燈,看見床上躺着的人,她身上穿着皺巴巴的睡衣,兩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餓了三天,臉頰瘦得微微凹陷,嘴唇也有些幹裂。

程彧站在床邊看了她足足三分鐘,才出聲:“人在不吃不喝情況下,只能存活四天,我是不是該給你弟打電話,讓他明天過來收屍?”

床上的人只是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沒再有其他反應。

程彧深呼吸兩下,俯下身将人打橫抱起,心中不由一驚,她本來就不重,如今更是輕的驚人。

他抱她來到餐廳,放在椅子上,周姐已經把晚飯端上來,還溫熱着。

程彧在一旁坐下,把一碗參湯推到她面前。

白露無動于衷。

他端起參湯吹了吹,用勺子盛了,送到她嘴邊,她扭過臉去。

他放下勺子,捏住她的臉,讓她嘴巴自然張開,用勺子喂進去,喂了兩三下後,幹脆端起湯碗喂,白露被迫灌下去一大口,咳嗽得又流出一半。

程彧毫不在意,端着碗繼續。

白露嗆到,開始流淚,他給她捶背順氣,然後繼續灌。

直到一碗湯見底,程彧體貼地用餐巾替她擦了嘴巴,同時問周姐:“藥熬好了嗎?”周姐遲疑地應了聲。

“端來。”他說完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白露靜靜地坐在那,忽然開始打嗝,然後猛地起身,赤着腳沖向衛生間,一進去扒着馬桶就開始吐,把剛喝的統統吐完不算,還順帶着嘔出酸酸的胃液,似乎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掏空。

程彧站在門口,神色不明地看了會兒,然後接了水,扶起她漱口,又把人領到餐桌前,白露一聞到菜味兒就又想吐,可她實在虛弱得連說話力氣都沒有,只有搖頭。

“不喜歡吃?”程彧難得地換了商量語氣,“想吃什麽告訴周姐。”

白露還是搖頭,啞聲說:“吃不下。”

她以前也鬧過別扭,可從來沒耽誤過吃飯,那種小動物般的求生本/能一直是他所欣賞的。程彧心裏一陣發堵,那個人,那個人在她心裏就那麽重要?還是說,她打算餓死自己,然後下黃泉去陪他?

這樣想着他語氣也差了起來:“那你是想打營養針?”

話音剛落,就見她身子往旁邊一歪。

程彧臉色一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見她閉着眼軟軟地靠在自己懷裏,虛弱得不成樣子,心中又驚又痛,大聲喊:“白露,白露……”

白露很累,很累很累。

累得一睡不醒。夢裏各種場景輪番上演,有老家的山山水水,還有熟悉的一張張臉,大人們七嘴八舌地吵架,夾雜着小孩子的啼哭,她在夢裏也知道自己在做夢,然後就嘀咕,據說夢到小孩子不吉利……

這麽想着,她忽然就醒了。

睜開眼,看到程彧坐在床邊,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時,她心裏一軟,他眼裏閃過一絲驚喜,柔聲問:“渴不渴?”

她合了一下眼,他立即領會地從床邊拿過水杯,白露看到那個小熊腦袋,心中最柔軟部分被輕輕碰觸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然後躺回去。

沾上枕頭的瞬間,之前發生的一切瞬間回籠。想起他之前的強硬和冷漠,心不由地一冷。

程彧擡手摩挲着她的臉頰,一下一下像是眷戀至極,然後輕聲說了句:“以後不要這麽任性了,都要當媽媽的人了。”

白露垂着眼皮,隔了會兒忽地睜開,“你說什麽?”剛睡醒的嗓子還有點啞,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議,聲音輕且清晰:“我們有孩子了,已經六周。”

這聲音落進白露耳朵裏,卻如同一聲炸雷。

她張了下嘴,沒發出一絲聲音,手剛要動,被他按住,“別動,小心針頭。”

白露這才注意到自己還在輸液,經由床頭高懸的那根細細的管子流入她身體裏的,是營養液?

程彧解釋:“你身體本來就虛,這幾天沒吃飯,營養不良,又加上妊娠反應才會昏倒……”

白露打斷他:“你想讓我生下來?”

他點頭,“當然。”

“為什麽?”

他一愣,反問道:“難道你不想嗎?”

“不想。”

她答得異常幹脆,握着她的手驀地一緊,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傳到自己身上,可他又克制住,“別說這種話,它會聽見。”

這麽句帶點唯心色彩的話,讓白露覺得荒唐至極,她想冷笑,心裏又發酸,然後用為數不多的力氣一字一頓:“你看清楚,我是誰?”

男人瞬間就反應過來,換成一貫的平靜到冷漠的表情,語氣頗重:“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我又不瞎。”

他很快又調節好情緒,聲音和緩道:“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晚點兒再陪你。”

說完輕輕拍了下她插着吊針的手背,起身離開。

随後一個年輕的護士打扮的姑娘進門,先是查看了一下針頭情況,再調了調藥水的速度,然後極有專業精神地退到一邊沙發上守着。

房間裏安靜下來。

白露心中一陣疲憊,為什麽噩耗一個接着一個?

輸液一天,吃了止吐藥,喝了參湯和藥粥,人有了力氣,臉色也好了些。白露能下床活動後,立即回到書房,撿起冷落多時的書本。

到了第三天,程彧拉她出門,不知何意,她也不問。

車子駛進市內一處高檔小區,上樓,他用鑰匙開了門,白露随後進去,不禁一愣。

這是一間躍層公寓,所有家具都被白布覆蓋。

“這是我們以前生活的地方。”

程彧在一旁解釋,走到一處,唰地掀起白布,露出的是一面分有許多小格的收藏櫃,上面擺滿各種工藝品和有趣的小玩意。他接二連三地掀起白布,露出一件件家具,很快,一副極具居家氣息的格局便呈現眼前。

很生活化,很有特色,跟別墅和他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吸引了白露視線的卻是牆上兩幅放大的女人照片。

那個“她”長得的确很美,美得讓同為女人的白露都不由暗暗吸氣。從這個角度看,她是圓臉盤,眉目含情,配上微蓬松的長發,有幾分九十年代女明星的韻味。

還有一幅是芭蕾舞造型的黑白照,姣好身材顯露無疑,仰起頭修長的脖頸優雅如天鵝……

身邊響起程彧的聲音:“你可以自己看看,她跟你,你跟她,到底有多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昨天大家的熱情留言,涉及劇情的,作為一名有職業操守誓死不劇透的作者,暫時緘口。

明晚八點見。

☆、36

程彧拉着白露的手,走過一個個房間,邊走邊介紹:“她出生于中産階級家庭,是獨女,在國外長大,從小受各種藝術熏陶,什麽都會一點,最擅長的是舞蹈……偏感性,有些完美主義傾向……”

走進卧室時,白露心中有些微微抵觸,但進去後發現那裏格外整潔,寧靜而坦蕩,程彧從床對面的沙發上拿起一只方形靠枕,低聲說:“她對新鮮事物都感興趣,有陣子特迷這個。”

白露看着那個十字繡枕面,是兩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她悄悄用手摩挲了一下那細細密密的針腳,以前室友們也繡這個,她卻覺得浪費時間。如此看來,她們的确不同,但此時她想到的卻是一個女人在漫長黑夜裏,一針一線地打發着時間的畫面……

回到樓下客廳,程彧背對着白露站在落地窗前,用低緩的語氣說:“她走後,我在這裏住了三年,飽嘗思念和自責的苦楚,後來意識到這樣沉溺于過去不行,而且這也絕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從沒把你跟她做過比較,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什麽替身之類的鬼話,不僅是對你不公平,也是對她的不尊重。”

他說到這裏轉過身,目光坦誠地看向白露,“她會一直在我心裏,但已是過去時,而你……”他略一停頓,“是現在。”

以及未來。

午後的陽光投過落地窗照進來,有些刺目,而讓白露微微眩暈的是窗前站着的那個人的目光,明明平靜至極,她卻從中感受到陽光般的熱烈,她幾乎沒聽清他的內容,可又分明有種被那些字灼傷的錯覺。

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将視線移向旁邊的沙發茶幾,低聲說:“我們還是,把這些重新蓋上吧。”

“好。”

回去路上,車廂裏異常沉默。

一個是剛剛敞開了從未向外人展示過的世界,分享了本不想坦誠的內心獨白;一個是剛剛闖入別人曾經的私密生活,像是分享了一個重要的秘密般,有隐隐的觸動,更多的卻是無措。

直到車子駛進海邊別墅區,微鹹的海風從半降的車窗吹進來,也吹散了籠罩在白露心頭的迷霧,她冷靜開口:“即便這樣,也不表示我要給你生下這個孩子。”

平穩行駛中的車子猛地剎住,車輪與地面急促摩擦發出刺耳聲。程彧手緊握着方向盤,仍然注視着前方,但能感覺到他在克制着情緒。

繃緊的沉默中,白露微涼的聲音繼續:“別忘了,我們之間有合同。”

程彧忽地輕笑,平靜道:“好,三年後,你走,孩子留下。”

白露一聽,眼裏閃過怒意,扭頭與他針鋒相對道:“你讓我賣了自己不夠,還要賣掉自己的孩子?”

程彧看她一眼,重新上路,然後才不疾不徐地答,“要麽你們都留下,要麽留一個,反正,這孩子我要定了。”

白露氣結,她終于意識到這兩天讓她不忿的各種情緒裏,一直沒弄清的那一層是什麽了,對,就是他自從她醒後陡然轉變的态度——因為多了個孩子。

她憤憤道:“我不是給你傳宗接代的工具。”

程彧差點被氣笑,心說這個小古董腦袋還真讓人頭疼,嘴裏懶懶地接道:“說到傳宗接代……”他頓了下,“那你最好祈禱這一胎能生個男孩兒,不然三年時間,再生一兩個也夠了。”

白露是喜歡小孩子的,她打記事起,身邊就伴着小娃娃的啼哭和咿咿呀呀,她覺得親眼見證一個小孩子一點點長大,是種很奇妙的體驗。她也曾設想過,等自己有了孩子,一定會付出全部的*,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可那都是在婚姻的前提下。

如今自己這情況,被人包/養還不夠,再來個未婚生子,不說父母知道了會怎樣,她自己這關都過不了。而且,這讓她有種莫名恐慌,一步錯步步錯,她的人生像是一匹脫缰的野馬,幾乎完全偏離了她的掌握。

可她偶爾也會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那裏依然平坦,想象不出居然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了。六周多的孩子該是什麽樣呢?她還會忍不住推算到底是哪一次失誤所致,應該就是在薛老爺子的壽宴上。

那日情形,每每回想,都會讓她耳熱,同時暗罵一聲瘋子。

當晚那人瘋癫完畢,還把沾滿惡心東西的手帕揣起來,也不潔癖了,說是不能留下證據,可還是留下了,還留在她的肚子裏。當時她就擔心,他再三保證醫生說過,她體寒宮寒,不易受孕。

現在她不禁懷疑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騙子!

白露憤憤詛咒的那個人,此時就在一牆之隔。

自從得知她有孕,程彧身上也發生了詭異變化,每天在家逗留嚴重超時,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他自己書房辦公,但那種強烈的存在感還是會影響到白露。

不多時,這人居然還得寸進尺,跑到她的地盤上來了。

雖然周姐以前就提過,說他偶爾回自己弄衛生,可當白露親眼所見,還是十分震驚。

程彧穿着淺色的居家服,手裏握着地板擦,動作有模有樣,身後跟着個拖油瓶,擦到她腳下,他頭也不擡地命令:“讓一讓。”

“把露露趕一邊兒去,它踩來踩去我白擦了。”

白露抱起肥貓,被他趕得滿屋子躲,又聽他說,“它那麽重,你抱它不嫌累?”

他擦得十分敬業,每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偶爾還要蹲下,從地板上撿起一根她的頭發……

白露站在角落暗暗鄙夷,堂堂一個大總裁放着正經事不幹,在家裏擦地板撿頭發,唯有變态能解釋。

可明明是很違和的事,看他熟稔的動作,又仿佛是最自然不過的事。陽光暖洋洋地灑進房間,他在那邊忙碌,她在這邊抱着只貓,此情此景,若被外人看到不知如何理解。

忽然間,就見程彧動作一頓,從她桌上拿起一個東西,回頭看她,一臉嚴肅地問:“哪來的?”

他手裏捏着的是一支還剩大半的紙煙,“從我書房拿的?”

白露咬唇不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胡鬧。”他低斥。

“沒有下次。”說完就把煙頭丢進垃圾桶,低頭繼續拖地板。

白露以為他會發脾氣,那她也可以順勢發洩一番,可是他居然不追究,真是讓人郁悶……

到了晚上,那人又把大手放在她的肚皮上。

這已經成為每天必做功課,按捺不住時也會往上摸去,揉幾下呼吸漸漸平緩,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在抑制着某種欲/望。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對孩子的期待,還真是赤/裸裸。

思考了一天的白露終于開了口,“我可以生下他。”

“然後讓我走。”

他手一頓,氣壓迫人,“別想讨價還價,三年沒到你哪也別去。”

“合同裏沒規定有孩子就要生。”

他笑,“也沒規定不生。”

“……”

他親了她耳垂一下,緩聲道:“別費腦筋了,學生鬥不過老師的。還有你整天胡思亂想,對孩子不好。”

隔了會兒又低語一句:“對自己也不好。”

隔日下午,別墅裏來了客人。

白露看着面前兩人不禁愣住。

站在小天身邊的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她的三妹白雪,三妹性格活潑外向,從小就擅長撒嬌,立即沖上來抱住她,“二姐,好想你啊。”

然後左右看看,笑嘻嘻道:“一年多不見,你更漂亮了。”

“你怎麽來了?”白露還在狀況之外。

“這不是馬上就大四了麽,過來找實習機會。”

小天在一旁解釋道:“那個人今早打電話,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過來陪陪你,剛好三姐也在,童哥就把我們都接過來了。”

小雪也關切地問:“二姐你怎麽啦?”

小天接道:“是不是因為蘇大哥的事?”

小雪不解:“蘇大哥是誰?”

白露眼神暗了暗,說:“就是有點小感冒,過來坐吧。”

那邊周姐已經端來各種水果零食,又去廚房給他們榨果汁,小雪看到沙發上蜷着的肥貓,好奇地伸手逗弄:“這貓肉真多,叫什麽名字?”

白露沉吟半秒,“叫胖子。”

“這麽洋氣的貓,怎麽取了個這麽土的名兒。”

小雪笑着想要抱它,肥貓噌地跳下沙發,顫顫巍巍地走了。

姐弟三人開始聊天,小天明顯有心事,白露也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雪話最多,原來她三天前就來了,借住在小天同班女生的宿舍裏,她繪聲繪色地描述去人才市場和投簡歷的事兒,白露很快也被她的蓬勃朝氣所感染,臉色柔和起來。

小天則趁三姐不在身邊,低聲問:“是不是那個人欺負你了?”

白露搖頭。

程彧最近回來得都很早,他一進門,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姐弟三人立即停下,小天眼裏多了絲敬畏,小雪則是有一瞬間的愣怔。

程彧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走到白露旁邊坐下,手自然地攬在白露背後,問他們找工作和學校的情況,姐弟倆一一回答。

晚餐已經準備好。

入座後,周姐給衆人倒紅酒,到了白露這兒換了果汁,小雪說:“二姐現在還滴酒不沾嗎?”

程彧閑閑地接道:“她不能喝,對孩子不好。”

其餘三人聞聲一震。

小雪最先反應過來,笑着說:“恭喜你們。”

程彧欣然接受。

飯後天色已晚,程彧讓周姐去收拾兩間客房,小天追到書房,一臉嚴肅地問:“您知道生孩子對于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程彧挑眉,“所以呢?”

“您就不能對她仁慈點?”小天已是一臉憤然。

程彧揉了揉額角,“是不是在你們所有人眼裏,我對她除了利用就是索取?”停頓一下,像是自語般說,“孩子不光是我的,也是她的。”

小天不忿,“那又怎樣?難不成你還會娶她麽?”

程彧聞言立即看過來,就在小天以為自己說錯話觸犯到他時,他卻無聲一笑,“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我沒必要跟外人做什麽承諾。”

小天一時語滞,但又不甘就此罷休。

程彧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緩緩道,“我很欣賞你們姐弟之間的彼此維護,真想保護家人,就先具備保護人的能力,而不是試圖去喚醒別人的良知,因為通常情況下……”他略帶嘲諷地低語:“一個傷害過你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傷害你。”

夜裏,白露側卧,始終給一個後背,被程彧扳過來,“好好躺着,對胎位不好。”他說完把手自然地打在她腰間,問:“見到家人,心情好點了嗎?”

“這就是你想要的?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白露真是恨透了他的伎倆,跟上次“營救”小天時一樣,每次都在她最尴尬的時候把她的家人拉來圍觀。

他低低地笑,“你說對了。”

“我的孩子,沒那麽見不得人。”

☆、37

懷孕第五十天,程彧帶白露去醫院做檢查。

白露躺在體檢床上,腹部微涼,感覺着醫生手裏的探頭貼着肌膚一寸寸移動,她也不由凝神靜氣。

醫生看着床頭的顯示儀做解說:“……胚胎已具有人雛形,體節已全部分化,四肢分出。”

經過擴音的胎心一下一下急促地跳動,在小小的房間裏有力地回蕩着,醫生面帶笑容道:“這麽早就能聽到胎心可是很少見,這說明胎兒心髒發育得早,是個健康的寶寶。”

聽到“健康”二字時,白露不自覺地松了口氣,之前的一切想法都是模糊而抽象的,這具體的數據和影音圖像才讓她真切地感受到,真的有個小生命,在她的子宮裏孕育。心頭也随之萌生出一絲陌生的感覺,悄悄地湧動着,柔軟地盈滿胸膛。

整個過程中,在一旁守候的程彧幾乎沒說一句話,視線在B超顯示儀和她的肚皮間來回,但能感覺出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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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江塵,是孤兒,是重生者,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我會種田,我想租房。”
    “我叫方宇,是孤兒,是重生者,地心世界就要入侵!我會修煉,我想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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