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狹路相逢”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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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彧心想,是挺憤怒的,估計是心情不佳時的發洩之作。
見她表情專注的像個乖學生,他把臉貼近她耳邊,低聲問,“喜歡這個?“
白露被他的突襲吓了一跳,發現是他後瞪了一眼,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嗔怪之态。程彧笑笑,忍了忍才沒去捏她臉。
“這幅畫還挺特別。”
又是一道清潤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兩人同時回頭。
白露暗自驚嘆,今天見到的每個女人都這麽有氣質,而且這位無疑更出衆,朱紅複古過膝裙,搭配寶藍羊絨大披肩,長卷發,知性,妩媚,幹練,同時體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看着有點眼熟。
羅飒的目光也落到她臉上,“這位是?”
程彧介紹,“羅飒,經濟頻道主持人,這是白露。”
簡單至極,跟剛才介紹如出一轍。
白露想起來,某人經常看財經節目,其中就有她主持的欄目,她無意中也掃過兩眼有點印象。
羅飒顯然對她更感興趣,不着痕跡的打量了她一遍,“白小姐是學生?”
“不是。”
“那是工作了?在哪裏高就啊?”
“我沒工作。”
坦白得讓羅飒一時不知如何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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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彧問:“看好要哪個了嗎?”
白露随手一指,“就這個吧。”
羅飒眼裏閃過一絲不屑,工作人員卻一臉為難,找來老板,莫老板臉上表情有點怪,跟程彧解釋:“這個是替一個朋友展出的,非賣品。”
然後看向白露,“我能問問你,為什麽單單挑上這一幅嗎?”
白露說:“別的看不懂。”
有人低笑出聲,白露又補充道:“這個有感情。”
“哦,什麽樣的感情?”
“對生命的熱*。”
白露看着畫,認真道:“它應該是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雨,受了很大打擊,但還是頑強的生長着,很積極,很……”她措了下辭:“倔強。”
說完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站了許多人,都在盯着自己,尤其是那個羅主播,目光炯炯,還有身邊那個男人也一副好整以暇狀,她心裏暗叫一聲,真有存在感。
程彧半開玩笑道:“老朋友的面子也不賣麽?”
莫老板無奈的笑笑,“好吧,有人肯識貨,我那位朋友知道了也會開心的。”說完側過身交代了手下工作人員幾句。
白露問:“多少錢啊?”
工作人員報了個數,白露驚得眼睛老大,看向程彧的眼神裏帶點心虛和歉意,程彧笑笑沒說話,莫老板在一邊說:“雖然差不多是這次畫展最貴的一幅,不過相信我,絕對物有所值。”
任務完成,程彧拉着白露的手說,“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兩人剛走到車子前,身後響起一串急促高跟鞋聲,“程彧。”
他扭頭,追出來的果然是羅飒,她一臉寒霜,“我們談談。”
程彧按了下鑰匙,讓白露先回車上等他。
畫廊隔壁的咖啡廳,羅飒開門見山,“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真正原因?”
程彧沉吟一下,點頭。
“因為她年輕?”
羅飒似有不屑地問,見對方一臉沉靜,她又不太置信地問:“你跟她是認真的?”
程彧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
他這樣不溫不火、沒有反應的反應讓人心裏沒底又怒不可遏,羅飒激動地連珠炮般說:“我知道你有心結,我等着你慢慢打開它,就算你一輩子打不開,我也認了,可是,可是你忽然領着這麽一個……”她想了半天沒想出合适的形容,“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出現我面前,我不甘心,程彧,我不甘心。”
程彧這才開口:“我會盡量補償你。”
羅飒忽地站起,“我知道你又要說什麽,我不想聽,我不接受。我從來就不缺錢,更不缺你給的錢。我羅飒可以認輸,但不能輸給那樣的女人。”她舉着信封狀手袋朝門口指了指,然後一字一頓道,“我不會放棄的。”
程彧臉上并無驚訝,像是料定她會如此,他揉了揉額角,平靜道:“你怎樣對我都行,別去針對她。”
羅飒一挑眉,“這麽護着她?”
程彧笑一下,“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從哪方面她都不是你對手,跟她計較有失你的身份。”
☆、23
隔日上午,定期大掃除。
別墅說大不大,但上下兩層也有十來個房間,白露見周姐忙得腳不沾地,主動幫忙,周姐跟她熟了,就沒拒絕。
“鐘點工家裏有事,程先生不喜歡陌生人進出。”
“程先生很注重衛生,找新人來一時半會兒都達不到他要求,他也不罵你,工錢照給,就是會親自去重新弄一遍,比打在臉上還難受哩。”
“這個房子他很看重的,你是除了他第一個住進來的人。”
随着近日與周姐交流增多,一些信息就紛紛冒了出來,白露撇撇嘴,說來說去都是那個人的變态嗜好。
樓下電話響,周姐下去接聽。
白露忙完手裏的活兒,擡眼看到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應該也需要打掃,平時她是不會在別人家亂走的,但今天,她沒多想就推門進去。裏面黑洞洞的,她走過去将窗簾拉開,光線進來,這才看清楚房間布置,空蕩蕩的,只有兩個櫃子,一只單人沙發,一只茶幾。
茶幾上有一只煙灰缸,裏面堆滿煙頭。
她走過去,視線卻被旁邊的一只相框吸引,彎腰拿起,是一張合影。男人熟悉而陌生,熟悉,是因為這五官她日日面對,陌生,是因為這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而且,年齡距離現在有點久遠。
二十剛出頭的樣子,臉頰還有點圓潤,眼裏是那種清澈的黑。
原來他也有這樣的時光。
他伸手攬着的女孩,五官精致,眉眼間帶着一股靈氣,微微笑着,嘴角一對梨渦。兩人都是白襯衣,看起來像是學生制服,又像情侶衫,那麽的和諧美好,讓人聯想到一個詞,金童玉女。
白露的視線從倆人身上回到那女孩臉上,落到那一對小巧的梨渦上。
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再看那只煙灰缸,這種東西周姐應該每天都會清理,除非是還沒來得及。
昨晚,她以為他沒回來,原來是來了這裏。看這煙頭數量,應該是一整晚都坐在這……
“你在這幹什麽?”一道冷淡的質問陡然響起。
白露吓了一跳,手一抖,相框掉落,随即一聲脆響。
她回頭,看到這個時間不該出現的男人,正一臉陰郁地盯着她腳下地面。她第一反應是彎腰去撿,卻聽他說:“出去。”
可她一低頭,分明看到那張合影後面還夾了一張,此時露出一角,年代久遠的黑白照,也是合影,看不全人數,穿着軍裝……她手中動作因此而慢了半拍,那人已走至近前,聲音變冷,“出去。”
她直起身,“對不起,我不是故……”
“讓你出去沒聽到?”他不耐地一推,她一個趔趄,腿撞在茶幾上。
她從沒見過如此盛怒的他,一時無措,把剛撿起的一塊碎玻璃扔下,轉身跑出房間。
小腿很疼,應該是撞青了。然後又感覺到手心疼,白露低頭一看,血流蜿蜒,眼看要滴到地上去。她趕緊捂住了去衛生間,擰開冷水沖去血跡,确定沒有碎玻璃後,随手扯了紙巾按住。
白露回到自己書房,聽到那個人似乎在訓斥周姐。
她來這裏這麽久,還從沒聽過他這般對周姐說話,唉,是被她拖累的。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腳步離去,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一切回歸平靜。
周姐敲門,進來後一臉歉意的說:“都怪我,不該讓你幫我幹活,那個房間……”她欲言又止,改口問:“程先生他沒把你怎麽樣吧?”
“沒。”
“那就好。”
周姐悻悻離開,白露又按了會兒手心,終于止了血,然後翻出一個創可貼貼上去。
當晚程彧沒回這邊。
這次是真的沒回來,那個房間上了鎖。
以前他也偶爾不在這裏留宿,她知道這很正常,這裏對他來說應該就是個別館。他如果一直住在這邊才是不正常。
洗漱時看着鏡子裏的人,白露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很久沒有發自內心的笑過,表情很僵硬,看到那對梨渦,她嘆息道,被你害慘了。
第二天,畫廊的人把那幅油畫送來,問挂哪裏,白露說先放着吧,呆呆看了會兒,回房繼續看書,卻半天也看不完一頁。最後拖起睡在沙發上的肥貓,“小胖子,我們去散步吧,順便給你減減肥。”肥貓嗷嗚一聲哀嚎。
第三天,白露接到一個有些意外的電話,對方自稱姓羅,約她見面。
“白露,高中肄業,三年前來青城打工,做過服務員,超市理貨員……”
“程彧,美國常春藤名校畢業,現任啓程集團總裁,省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身價……”
坐在某茶室隔音效果良好的包間裏,羅飒用她播音專業科班出身的标準語調抑揚頓挫地背出以上內容。對面的白露微微蹙起眉頭,脊背漸漸挺直。
羅飒說完一笑,“別誤會,沒有要羞辱你的意思,就是想讓你看清事實,你們的差距,從哪方面看,都不是一般的大,他不會娶你。”
白露立即回道:“我也不會嫁他。”
“哦?”羅飒微微一愣,“你不喜歡他?”
“當然不。”
羅飒神色一松,“這麽說你只是為了錢?”
這種直白的語氣讓白露也動了氣,她咬了下唇,反問道:“你是他老婆嗎?”
見對方一愣,她繼續:“不是?那你以什麽身份來跟我說這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人生活了幾個月,不知不覺中也學會幾分犀利。
羅飒倒沒被惹惱,淡淡道:“我怎麽可能是,他老婆早就死了。”
這回輪到白露驚訝。
羅飒一揚眉,“你不知道?”
白露一臉茫然。
“他妻子八年前就去世了。他連這個都沒跟你說過?果然……”羅飒省略後面的結論,果然只是個不足為道的情婦。
找到了缺口,她順着說下去,“我看過他妻子的照片,她臉上,”她盯着白露的表情,一字一頓:“有一對梨渦。”
看到白露的視線下垂,看來她也已經知道了。
這樣就好辦了。
“我們已經認識前前後後已有五年,如果不是你半路插/進來,可能已經談婚論嫁了。而他之所以留你在身邊,不過是因為某種執念。我今天就直說了吧,他要你跟他多久?給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你,離開他。”
走出茶室,羅飒大方地問:“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逛逛。”
羅飒也不勉強,挎着手袋款款走向停車場。
看着她意氣風發的背影,白露覺得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真的很驕傲,來之前以為自己會被潑咖啡,或者揪頭發。
不過剛剛得知的內容還是讓她很震驚,那麽美的女人,居然已經不在了,她,她還把人家的照片給打碎了……
白露一路胡亂想着,信步拐進一家大商場。
一樓是手表首飾,琳琅滿目,從玻璃櫃臺裏綻放着誘人的光芒。二樓鞋子,三樓服裝……這些都是女人喜歡的東西,看到不少女顧客試穿着,攬鏡自顧,臉上或渴望或滿足,相比之下,白露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俗話說的好,牛牽到北京去還是牛。
不知不覺來到五樓,工藝品專櫃,更沒興趣,她剛要轉身去下行電梯,被某一排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白露晃蕩了一下午加半個晚上,手機沒電了,商場還沒打烊,在街邊小店吃了晚飯後打車回去。
看到門口那個人的鞋時她愣了一下,一擡頭,果然見那人端坐在沙發上,聞聲看過來,聽不出情緒地問:“去哪了?電話也不開。”
“逛街。”她坦然的答。
他看向她身後,似乎确認下有何成果,然後習慣性命令:“過來。”
白露依言過去,程彧抓過她的手,展開手心,換另一只,撫摸了一下,問:“疼嗎?”
她一愣,反應過來,“不疼。”
她的皮膚愈合得快,只剩下一道痕跡,在*情線上,像一個小小的分支。
他用拇指輕輕撫摸一會兒,忽然拉到嘴邊,印上一吻。
那溫熱的觸感像一束微小的閃電,迅速擊中白露的後腳跟,她忍着抽回手的沖動,趕緊找了一句話說:“你怎麽知道?”
“玻璃上有血。”
白露一滞,然後小聲說:“我不知道那個房間……”
“嗯。”男人終于放開她的手。
“我買了這個。”白露從手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包裝盒,拆開,然後放在茶幾上,是一只造型簡單的水晶相框。
程彧愣住,“你回來這麽晚就是為了這個?”
她點頭,“沒買到一模一樣的。”
然後忍不住小聲嘟囔一句,“這個真貴。”
一個相框好幾千,她刷卡的時候還頗心疼了一下。
程彧直直地看了那相框半晌兒,就在她覺得沒自己什麽事了想要回房時,被他握住手腕,“陪我呆一會兒。”
白露剛一坐下,他就按了遙控開關,房間唰地暗下來。
她被他擁着一起靠向椅背,聽到他長舒了一口氣。
然後就是靜默。
黑暗中,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靜谧得仿佛能感覺到空氣的流動。
白露忽然想,此時此刻,他又把她當成了誰呢。
許久後,程彧開口,“前天,是她的忌日。”
白露心中一震,随即了然,難怪會抽那麽多煙。在她印象裏,這個人在煙酒方面還算節制,當然,別的方面也是。
“我們是上大學時認識的。”
“那幾年我因為經歷了一些變故一直很消沉,剛到國外還不太适應,每天除了讀書就是打球和打工,過得像個機器人,直到她的出現,才讓我的人生變得鮮活起來。她很開朗,*好廣泛,你那天挑的那幅畫,就是她送給莫漪的,說是以後有機會擺出來,看會不會有人要。”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莫漪是她大學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說這幅畫就是她最後那段日子裏畫的,你說的沒錯,那的确是對生命的熱*。”
他語氣和平時一樣平靜,仿佛只是陳述一般事實。最後一句,聽得白露心裏微微震撼。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也許正因為不懂,不是從鑒賞或剖析的角度出發,反而能更直接的看到本質。她所理解的人的本質,就是生存,生命,還有一種支撐着它的精神。
想起他說的“最後那段日子”,白露不禁問出來:“她是怎麽……”
“骨癌。”
程彧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啞:“查出來時已經到了中期,醫生說需要截肢,她猶豫了。那陣子我忙着擴展公司業務,成天不着家,沒注意到她的變化。等發現時癌細胞已經擴散,即便截肢也無力回天。”
說到“無力回天”四個字時,他的聲音裏終于能感覺到一絲情緒,是悲傷。
而随着他的沉默,空氣也似乎密集起來。
白露驚訝的發現,這個人很少流露情緒,但他一旦流露,那情緒就會迅速散布到周圍空氣裏,讓身處其中的人仿佛只要呼吸了,就能感同身受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可轉念一想,這一刻,身邊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失去了摯*的男人。她以為像他這種人根本沒有感情,原來他也有。
原來他也有過失誤,有過無法挽回,以及脆弱。
她覺得眼睛有點癢,可是不敢摸,怕這個動作驚擾到旁邊的人,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反應……
過了一會兒,程彧繼續道:“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那天看到那幅畫時,我沒有一點感應,連最基本的內容都沒看出來,還不如你的直覺靈敏,你知道為什麽嗎?”
白露沒料到他會問自己,愣了一下,重複道:“為什麽?”
他擡手撥拉了一下頭發,流露出幾分少見的挫敗感,然後緩緩說:“因為,我心裏裝了太多東西,跟她隔太遠了。”
他嘆口氣,“八年前如此,八年後還是這樣。”
白露眨眨眼,“你心裏裝了什麽?”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直接,沉默一下,摸到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不懂,也不需要懂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老程的感情故事揭曉,有人已猜到,至于他對小白到底算哪一種,純度有多少,還是在故事裏見分曉。
感情觀各有不同,有人失戀一次就不再相信*情,有人受過N次傷還能第N+1次的全力投入新戀情。
很喜歡一句話,“不完美中的完美”,這也算是我寫故事的一個宗旨吧,筆下人物會有明顯硬傷,排斥身體殘缺,所以一個是感情,一個是出身。但相信人只要有一個健康體魄和堅定的心,就一切皆有可能。
下一章 明天14點
☆、24
程彧一進門,就聽到英文對白聲。
等看到沙發上盤腿而坐的女人時,他眉心微蹙。
她剛洗完的頭發還沒梳理,亂糟糟像只鳥窩盤在頭頂,手裏捧着一袋零食,見他進門,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慌裏慌張地伸直腿站起身,手一歪,薯片撒出一半。
程彧清楚地看到有兩片貼着她睡衣前襟一路滾落,最後掉在地毯上。
再看那雪白地毯,除了一堆薯片,還有東一只西一只的拖鞋,其中一個還是鞋底朝上。
肥貓從沙發上擡起頭,胖臉上沾着不知什麽東西,黏糊糊的咖啡色,跟前一只盤子,裏面內容程彧沒忍心看……
他壓下惡心,問:“周姐還沒回來?”
白露點頭。
電視上播放一部原聲歐美電影,灰色調的畫面,一排排鐵欄,背後是一個個隔間,統一着裝的男人們走來走去,背景是各種吵雜聲……他微愣,随即想,小東西還有點深度。
他的視線從屏幕上收回,再次落到白露臉上,言簡意赅道:“給你十分鐘,給我收拾幹淨。”
“十分鐘好像,不夠。”她紮着兩手說,前襟紐扣居然還系錯位了。
“半小時。”他指指那只還在低頭舔盤子的傻貓,“把它也弄幹淨。”
程彧先回房洗了澡,然後去書房,路過客廳時又交代道:“電視聲音調小點。”
正蹲在地上抖落地毯的女人聞言應了一聲。
程彧在辦公桌後坐下,開電腦,查看郵件,打開要看的文檔,然後視線卻飄向別處。
昨天周姐感冒,請了半天假,他回來後就發現客廳不複往日整潔,他沒多想就動手收拾了。今天,簡直是昨天的升級版。
經過那一晚的“深度”交談,兩人關系有所進展。她比以前溫順,話也多了些,但同時,身上潛藏着的毛病也漸漸凸顯出來。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個問題,兩個人諸多方面的差異,比如生活習慣,比如家庭背景、教育程度和社會經歷。
正想着呢,門口傳來嘟嘟聲,白露端着熱茶進來。此時她頭發已梳好,身上也換了件幹淨居家服,比剛才順眼多了。
她放下杯子,解釋說:“還熱着,等會兒再喝。”看他手指抵在太陽穴處,她又問:“很累嗎?要不我給你揉一揉?”
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默許。
白露走到他身後,看了眼電腦,看到上面綴滿圖表的幻燈片,驚奇道:“好複雜的PPT,是你做的嗎?”
“下面人做的。”
她哦了一聲,然後纖細的手指落在他兩側太陽穴,開始一下下揉捏推按,讓程彧意外的是,她的動作頗有章法,力道恰到好處,他舒服地嘆息一聲,不經意地問:“手法不錯,跟誰學的?”
“桑拿房的師傅。”
他一愣,“你不是沒在那做過麽?”
“嗯,”她支吾道,“有時她們那邊有人請假,也會臨時替個手。”
程彧沒再說話。
隔了會兒他吸了吸鼻子,“什麽味兒?”
“我新買的香水,好聞嗎?”她把手湊到他臉前。
他擡手擋開,“不好聞。去洗了。”
“哦。”白露一轉身,睡衣袖子刮到桌邊的茶杯,杯子打翻,水灑到鍵盤上。她低呼一聲,慌忙扯了紙巾就往鍵盤上按去,被程彧一把抓住手腕,“你別管了。”
同時擡頭盯住她,白露誠惶誠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程彧看她足足幾秒鐘,又看眼顯示器,擺擺手,“先出去吧。”
白露出了門,呼出一口氣。
好險。
那人眼睛可真厲害,随便一掃,她的心就砰砰地跳。
接下來的一夜相安無事。
次日早餐,程彧見白露樂颠颠地端了一大盤東西上桌,他不解地問:“這是什麽?”
“煎餅卷大蔥,你沒吃過嗎?”
她說着拿起兩根比她手指還粗的蔥,卷在一張煎餅裏,動作豪邁得讓程彧暗暗咂舌。
“我從小就*吃這個,幾天不吃就特想。”白露說着将卷好的煎餅遞過來,熱情地問:“你要不要嘗嘗?”
程彧看着那個圓滾滾的東西,毫不給面子地搖頭。
白露不以為意,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然後點頭,露出滿足的表情,兩只小梨渦在晨光中若隐若現。
程彧收回視線,心說要是沒這煎餅就完美了。剛吃了幾口,又聽對面傳來吸溜聲,他的手頓了頓,提醒道:“喝粥別出聲。”
白露從善如流,沒聲音了,可沒一會兒又開始吸鼻子,程彧擡頭:“怎麽了?”
只見她皺緊眉頭,苦着臉說:“進鼻子裏了。”
程彧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活該。”還沒等他開口,就見她扯過紙巾,開始擤鼻子,很大的聲音。
白露用力擤了幾下,又打了個噴嚏,然後如釋重負,“好了。”
程彧看着自己面前被殃及的早餐,臉上平靜終于被打破,他放下碗筷,細致地擦了手。然後指着那一盤子煎餅,命令道:“把這些處理了,以後別讓我看見它們。”
說完起身就走。
外面大門一關,白露立即端起旁邊的水杯,灌了幾大口,然後跑去衛生間,刷牙,辣死了。周姐買的什麽破蔥,她在家都沒這麽吃過。
刷完牙,白露照着鏡子,用手背抹去嘴邊泡沫。
看到被辣得發紅的眼睛,活像兩只兔子眼,她不禁笑出聲,這一次的笑容一點都不生硬,很自然,很生動。
沒錯。一個計劃已經悄悄啓動。
那一晚黑暗中的對話,在她的一聲哈欠中結束。早上醒來,那人又跟平時一樣,前一夜的感傷絲毫不見。她隐隐明白一個道理,有些瞬間只發生在黑暗中,天一亮,魔法破除。每個人都回到各自的身份裏,一如既往地扮演起各自的角色。
可幾個月過去,她依然無法适應自己的新角色。尤其是再看了那張照片後,她反應雖遲鈍,但有足夠的時間去琢磨這件事的始終。最後理出的結論是,只因為她臉上一對梨渦,只因為這個幾乎沒什麽意義的外貌特征……
她不甘心。
而且,還有種莫名的憤怒。
羅飒說,讓一個人喜歡或許很難,讓他讨厭還是很容易的。
一旦心意已決,白露便把這件事放在首位。她怕自己太笨做不好,甚至還在小本子上列出每天的詳細計劃,這樣既能避免太急躁露出馬腳,每晚臨睡前挨項打鈎,給自己打氣的同時,在心裏也有個盼頭。
今天計劃是逛商場。
她在男裝部一氣呵成地挑了幾件顏色“別致”的襯衣和領帶,刷卡簽單那一刻終于體會到了一種暢快感,只是一出門,便遇到熟人。
最不想見到,不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見到這個人的心情——矛盾得讓人心裏微微的疼。
蘇轍身邊還有個年輕女孩,利落的短發,紅色短襖配牛仔褲,看起來很帥氣。
他的視線從她臉上飛快地掃過她手裏提着的印有logo的袋子,又回到她臉上,然後說:“這麽巧?”
白露舌頭打結:“我,你……你也來買東西?”
蘇轍點頭,見她眼神飄向自己身邊,他介紹道:“這是我隊裏同事,小葉。這是白露。”
女孩眼睛一亮,“你就是白露,我聽說過你……”
蘇轍咳嗽一聲,女孩吐了吐舌頭立即住嘴,這一小小的默契被白露難得敏感地捕捉到,心裏不覺一暗,勉強一笑地說:“那你們逛,我先走了。”
蘇轍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遠,然後沿着扶梯一點點下降,直至從視野中消失。聽到身邊小葉自言自語,“看起來不像啊。”
他這才緩過神,“不像什麽?”
“不像貪慕虛榮的女孩子。”
蘇轍皺眉,“誰說她貪慕虛榮了?把你那八卦的勁頭兒用到工作上,別忘了你是警察,不是小報記者。”
他莫名地煩躁,沒好氣地數落一通,小葉不太服氣地撇撇嘴。
倆人沒走幾步,蘇轍手機又響,他拿出來看一眼,走到一邊接聽,“喂,師母……什麽?您找到什麽了?”聽清對方所說內容,他面色漸漸凝重。
挂掉電話,蘇轍轉身對小葉說,“我有急事要先走,你幫我挑一件得了。”然後從錢包裏掏出卡遞給她,“密碼是我生日,反過來。”
小葉拿着卡睜大眼睛,“不是吧,給你媽挑生日禮物哎,我怎麽知道阿姨穿多大碼。”
“我也不知道,”蘇轍說着往樓梯走,“要不就改天再說。”說話間人已經踏上下行電梯。
小葉跺跺腳,哪有這樣的人吶。後天就是阿姨生日了,這還得加急快遞呢,她要是有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兒子一定給氣個半死,随即又被自己這一聯想給逗笑。
一轉身,看到櫥窗裏模特身上新上市的春裝,黑色軍裝款的風衣,眼睛立即冒出紅心,好帥,要是穿在那個家夥身上,一定更帥。
蘇轍在電梯上連跑了幾步,穿過一樓大廳,沖出旋轉門,左右環顧一圈,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失望之餘不禁又苦笑。
怎麽可能還在,一定早就坐車走了。
即便追到了又能說什麽呢,問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看她打扮就知道過得不錯,還給那人買衣服,真貼心……
頭頂陽光正好,可是卻照不進他的心,他的心仿佛被烏雲籠罩,投下一大片的陰影。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怔怔站了幾分鐘,他才猛然想起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轉身大步走向停車場。
而在幾十米之外,在剛才他視線梭巡的盲點處,白露拎着時裝袋站在路邊,一臉的迷茫。
剛才不知道怎麽出來的,直到走出商場大門,被陽光刺痛了眼睛時,她才從渾渾噩噩中找回自己。低頭看看手中戰果,想起剛才蘇轍落在上面的目光,心裏不覺一疼,真諷刺。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上,白露連日來的勁頭大打折扣,即便成功離開那個人,她也回不到過去了。她從未幻想過時光倒退,但此時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她忽然想,這輛車子如果能載着她回到一年前,哪怕是半年前,該有多好。
晚上程彧在衣帽間找明天的衣服,發現一排深色襯衣中突兀地多出幾抹“色彩斑斓”時,不禁皺眉。
另一邊擺弄自己衣服的白露适時解釋:“這是我給你買的,你的衣服都是黑的,太素了。”
那就給他買大紅色?還鑲着一條條金線?土財主一樣?
程彧暗暗磨牙,“你給自己買就行了,不用給我買。”
“我自己已經買了好多。”白露說着,一手拿起一件沖他炫耀,“怎麽樣?好看不?”
很好。豔俗得難分高下。
程彧心中點評,面不改色地問:“都是外衣?”
白露點頭,又聽他說:“下次多買點內衣。”
“最好有豹紋的,我喜歡。”
餘光瞥見她咬了下嘴唇,把衣服挂回去默默走掉,程彧不禁輕笑出聲。然後把那幾件土財主式襯衣挑出來,剛要扔掉,轉念又順手送進一旁的櫃子裏。
卧室裏,白露坐在梳妝臺前,心不在焉地一下下梳着頭發,許久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帶了些不一樣的東西,那是某種信號。
她心裏開始突突地跳。
終于磨磨蹭蹭爬上/床,立即被那人一伸手摟進懷裏,親親腦門,親親鼻子,還誇張地吸了吸她頭發上的味道。
見她身體僵硬,他笑,“都做過多少次了,還怕?”
不能不怕。雖然住在一起已有幾個月,可床/事并未如她最初擔心的那般頻繁,這對她無疑是個福音,但不知是最初記憶太恐怖,還是身體本/能地排斥,每一次都讓她如臨大敵。
男人罩在她身體上方,一手撐床,低頭親吻她脖頸,另一只手往腿間探去,隔着布料輕輕揉撚。聽着他漸漸加重的呼吸,白露咽了下唾液,忽然喊停,然後翻身從床頭櫃取出一個塑料袋,裏面幾盒民生用品。
程彧挑眉,“你買的?”
她點頭,拿出來擺在床上,嘴裏解釋着:“這個分大小號,不知道哪個號合适,都買了,要不,挨個試試?”
程彧臉都要黑了,挨個試試?當他是什麽?他挑